照常理来说,这景象应当是很可怕的。
谢霓只觉莫名熟悉,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骨头都像在梦里泡醉了,又黏又热,懒倦到了极点。困扰他已久的梦魇,像是当真被单烽镇住了。
单烽看他还呆着,脸上红晕未褪,就把人抱到镜台上,换上一身银绣素衣,披淡蓝法帔,又穿起了鞋袜。
脚踝被握住的一瞬间,谢霓彻底清醒了,翻脸无情地蹬开他的手:“没有我的准许,不许进殿。”
“我伺候得不好吗?”单烽道,“刚刚让你抬手,你就抬手。”
谢霓怒道:“无礼!把灯拿来,烧烧你的脸皮。”
单烽应得好好的,却取了冠,在他发顶上比量起来:“哪一顶?衣裳太素了,象牙虹辉石的更鲜亮些。”
谢霓下意识道:“那顶上清芙蓉冠。”
“小道士,要去听经了?”单烽哼着歌,极轻巧地为他束发,镜中的眼睛,则沉沉地隐在他鬓边,“别想着把我赶出去,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你真以为长留可以任你放肆?”
“我只是对你放肆,你父王允了。”单烽道,“我能从犯渊里爬出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是毁灭长留的那个劫数呢?”
谢霓一怔,镜中的眼睛却依旧明亮,水银珠一般:“你不会,你只是有怨于我,为什么?”
“是吗?或许,我只是怨恨自己。”
“现在几更天了?”谢霓问。
“五更。”单烽道,“你们灵籁台听经,可够早的,就该都改成夜课。”
“五更了?”
谢霓几乎是腾地立了起来,飞快向殿外走去。他果然是不爱旁人伺候的,直到回廊尽头,才有一行年轻的素衣弟子,捧着经函法器,提着碧纱灯,在尚且深黛的天色中等候。那些眼睛都悄悄地望向了谢霓,有些吃惊之色。
谢霓取了一盏碧纱灯,走在当先,身上法帔因风拂动,也如披帛一般。长留的风四时暖煦,如今正值春日,便又添了几丝让人心思浮动的痒意,仿佛吹不尽的飞絮。
单烽抱着刀,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自然看到了小道士们的眼神,要看又不敢看,装得一本正经,仿佛一窝的燕烬亭。
“糟了,最怕春日静修了。”临上灵籁台前,有素衣弟子哭丧着脸,小声道,“我今天心不静,要是沾上了一身飞絮,可就惨了!我师尊非得拿拂尘抽我。”
“你多看看殿下,殿下让人心里发凉。”
“你又害我!”
“说来,殿下是怎么做到的?每次都干干净净,一点飞絮不沾,足足八个个时辰,他就丝毫不起杂念吗?”
铛——
铜钟玉罄声,同时在灵籁台上响起,令人心胸为之一澄。
谢霓练习御风的地方,只是灵籁台临崖的一处旧经坛。其全貌则宽广得多,大小不一的道场,几乎占据了大半翠幕峰顶,俯瞰着素衣天观和长留宫。
台西,是观主闭关的山斋,常年隐没在云雾中。
至于台东侧,则是一大片悬浮的青绿山岩,灵气充沛,其中有许多玉鹤遗骨,陈旧光润,弟子们就按照高低座次,乘在鹤背上,听长老在云上讲经。若从远处一眼望去,无数素衣高冠的道子,如云中光练般,环绕着翠幕峰,在仙乐中衣袂飘飘,忽隐忽现,也是长留绝景之一——春台鹤影。
但真到了上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谢霓领来的这些少年,修为尚浅,刚上鹤背,就被卷进了狂风里,仿佛拴着细绳的蝉儿似的,绕着山头一通抛来甩去,惨叫声四起。无处不在的飞絮更乘隙而入。
“救命救命救命,我晕风!不周,你在哪儿,快拽我一下。”
“闪开,我们要撞上了!”
“阿嚏——小心飞絮,又粘上来了,快捏法诀!”
“快抱元守一,平心静气,要是亭云长老开始讲经了,我们还没落座,就完了,青鸾一定会记下我们师尊的名字。”
单烽没少经历羲和的噩梦夜课,弟子们像铁锅炖□□似的乱蹦,长留的虽风雅不少,却更绵里藏针。
云上的讲经声传来时,大多数弟子才堪堪骑稳了鹤,一身狼狈,发冠也歪了,仿佛在飞絮堆里滚过,那艳羡的目光,直扑向最前几列依旧高华的道子们。
谢霓更位列众人之长,虹影之下,他孤身乘银鹤,淡蓝法帔静静垂落,双手握诀,专心听经。以他为中心,竟然生生开辟了一片无风之地,飞絮在外侧静谧地流转,连云上的亭云长老都投来了赞许的眼光。
他比单烽印象中稍小一点儿,在人前已威仪具足了。
“一点飞絮都没沾上,殿下怎能如此专注?”单烽不远处的少年道。
就说这一句话的功夫,他已呸呸呸地吐出了好几口絮花。
“都像你那样,骑鹤如骑马?”同伴冷嘲道。
“你说什么呢?别以为会背些律令,就鼻子朝天了。”少年道,长腿一伸,去踹同伴的后背,对方飞快一俯身,从袖子里甩出一把飞絮,呛得少年眼泪直流。
青鸾长鸣一声,已从云间穿出,用爪子牢牢钳住少年两脚,倒吊在半空中:“灵瑛长老的弟子?为何听经时喧哗?”
“谢不周,你这阴险的王八蛋!”少年暗恨道。
“我这是在帮你。”谢不周头也不回,背挺得笔直,一只手还掐着手诀,“你不是想向殿下打探秘诀,又害羞吗?被青鸾抓过去就行了。”
“可我的脸都丢尽了!殿下只会觉得我是个纨绔。”
“你往鸟翅膀下钻钻。不好意思,我要听经了。”
少年已闪电般甩出一根马鞭,把谢不周拽了下来,两人一串,挂在青鸾脚上。少年这才畅快地笑道:“你想得美。”
单烽已认出这两人,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灵籁台上,春日晴好,絮影如梦,在清晨的曦光下,少年们的脸上还带着淡金色的绒毛。后来的谢霓,所怀念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吗?
他强行勒着一只骨鹤,看了会儿谢霓听经的样子,又松开手,擎着一团红莲业火,从半空落了下去。
业火不断改变着气流的方向,让他得以落在半山腰。下山的主路在这里分出一条岔道,通往一片郁郁的古松林。
而此刻,有小车载着石箱,正往松林中驶去。几个民夫打扮的人,不断左右顾盼,怀里似揣着硬物,没过多久,就和一个宫人遇见了。
宫人道:“就你们几个,这次只有这么点货?”
“放心吧,里头的沉香可不少,能供一个窟。”
宫人的目光一闪:“走,没人。快点,待会儿听经就结束了——”
单烽在松树上,垂下一条腿,用力一踹:“干什么的?”
他声音又沉又凶,这几人同时往上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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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窜:“我们,我们奉王上之命,在山里重修一组壁画,给二殿下祈福。”
“哦,”单烽道,“头上怎么有戒疤?”
民夫的帽子被他扯落了,刚冒青茬的头皮,隐约可见点点戒疤。居然是个和尚。
这时候,出现在长留的鬼祟和尚……难道佛子已经被送进来了?
那和尚道:“修的是目连救母经变图。”
“放屁。素衣天观是道观,和你这和尚有什么关系?”
和尚叫屈道:“就是王上的意思,有旨意!”
单烽撬开石盒子一看,里头都是矿石和香料,他又强行搜了几人怀里的东西,都是同一制式的刻石刀,刀柄像是骨头做的,打磨得很光润。
几人敢怒不敢言,单烽挥挥手,道:“去吧。”
他昧下了一把刀,和尚还要说什么,却被同伴推着走了。车轱辘转动的一瞬间,单烽突然挥动刻刀,在石盒上重重一划,刀尖仿佛陷入了泥地里,大股大股的腥臭血肉喷了出来。
“生灵腐土,你们叫它沉香?”
几人眼色一阴,当即现了原形,化出银白兜帽,向他扑来,单烽却只是一哂,打了个响指。红莲业火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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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
天色暗了下来,听经的弟子们终于散去了。谢霓仍坐在银鹤上,双手握诀,不知外界的变化,云上的亭云长老呼唤了他三四声,得不到回应,便笑着驾云而下:“你的心性有长进了。”
下一刻,长老脸上的笑就敛去了:“小殿下,今日听经时,你在想什么?”
谢霓终于回神,脸上微微发痒,伸手一摸,居然沾了一片飞絮。他一时间身上发冷,却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分心的。幼时至今,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疏漏。
亭云长老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未加责备,叹气道:“你资质绝佳,只是缺了点心性,有些事情,当从心中淡去,越是强求,越是违背逍遥之道。”
这些话,谢霓都听得很明白,可是他做不到。飞絮不沾身,并不是因为他心境澄明,而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功法逐斥周围的风,靠如此的无用功,来维持一方净土。
这一次,谢霓没有像往常一样虚心受教,而是道:“父王是不是来观中了?”
亭云长老道:“观主出关,和你父王有事相商。下一次出关,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谢霓心中悄然掠过一片阴霾。师尊合道在即,近年来不停闭关压制,不知哪一日就融入风灵脉中,见一面少一面了。所以只要出关,长留王必定来访,一同教诲于他。
但这一次,师尊突兀地出关,却避开了他。和父王越发冷淡的态度有关吗?
单烽找到他时,他正垂手肃立在观主山斋外,对着天心月看了又看,影子却贴在墙根,正在偷听。单烽屈指一弹,也随了一缕红莲业火过去,弯弯地趴在墙上。
“……他很好,但还不够。”长留王的声音道。
听了这么一句话,单烽从背后勒住了谢霓。谢霓顶开他的手,神情却很冷静,像是在意料之中。
一道更年轻也更明朗的声音响起:“如今有了小鸾,泓衣又如此勤勉,王兄,你那些心结可以放下了。”
长留王冷笑道:“我除了相信万里清央,别无办法。早年,传言最盛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他们,谢霓是谁的孩子,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