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瞳孔一缩。
谢泓衣……缩水了?
不,不光是变矮了,身形也变得更为单薄。
衣袖长出了一截,露出一点儿异常纤细晶莹的指尖,没什么血色,纯然是冰雪塑成的。
谢泓衣原本的手,虽然纤长,但骨骼锐秀,给人以极其坚定凌厉之感。
但这……却是不曾沾过阳春水的,少女的手。
谢泓衣在他手背上轻轻叩了三下,又翻转手掌,向自己指了一指。
单烽顿觉眼熟,恍然大悟——是那张红绡皮影。
他还记得,谢泓衣曾经用这张红绡皮影改扮过女装!这么一来,再冒称碧灵,便能混进祭坛里了。
单烽俯视着他,喉头滚动了一下。
雪芒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
谢泓衣不给他机会,立即转目而视,道:“怎么,还要我让路?”
“她”身形袅娜,像被罗衣挽住的一团丝云,头戴莲花牡丹冠,并一幅淡蓝色的逍遥巾,纱尾虚笼在发上,也不打理,随风飘荡,又在雪白侧颊回了一钩,湿墨明雪里,唇色淡红。
的确是碧灵最爱的病袅袅观音打扮。
雪芒确信,只要碧灵见过这么副壳子,就会不择手段地占过来!
可对上那双眼睛,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睫毛下,一段黛青的剪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更不要说那寒亮的眼波了。
碧灵那兔儿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骇人了?
“空口无凭!”
谢泓衣将一钩鬓发掠向耳后,似笑非笑道:“那你来审我?”
就是这个轻浮的调调。
下一刻,就得倒进他怀里了!
碧灵的恐怖,雪练弟子谁不知道?只要有中意的,就披着美人皮,满嘴淫词,百般勾引,勾引不成,就下药,十八般手段轮番上阵,非把人弄成活骷髅不可。
关键是……这二椅子一发疯,还会现原形,扒开肚子露出观音,在一堆肚肠里念经!
雪芒如见了蛇蝎一般,其余几个雪练也都听过碧灵恶行,幸灾乐祸地望着雪芒。
“雪芒,这回要抓你侍寝了!”
雪芒刚要破口大骂,对上来人颊边那一缕轻纱,就有点张不动口了。
谢泓衣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伸手把逍遥巾一角拨向颈后。
雪白后颈上,隐约嵌着一枚碧玉观音目。那属于瘟母血的气息,使雪芒悚然一惊。
的确是……
雪芒眼中精光大放,向几个雪练交换了眼色:“送上门来了。你不是被影游城给抓住了么?”
“小矮子自身难保,还说什么了?”谢泓衣道,“敢这么编排老娘?没我给雹师递消息,他能排好阵?”
他把碧灵的语调学了个十成,单烽从没见过他这么说话,不由想笑,可心又提了起来。
实在是太冒险了。
但凡这些人和雪牧童通过气……
谢泓衣仿佛看穿他心思,微微摇头,一把挥开挡路的,喝道:“还不快滚,耽误了老娘献肉香,你们有几条命?”
肉香两个字一出,几个雪练的表情都变了。
“等等!你自然可以进色藏庙,但这两个——他们是什么人?尤其是这个——”
雪芒霍地伸手指向单烽。
影游城中体修的面目,在雪练使臣里,可不算是秘密。
单烽眼观鼻,鼻观心,双目空洞,摆出一副空壳皮囊的架势,脸上甚至还结了厚厚一层霜花。
谢泓衣见他如此,眼中掠过一点儿笑意,手指一勾,体修高大的身影立刻踉跄数步,轰地一声,单膝跪地,任由谢泓衣一手抚摩着他的发顶。
玉质晶莹白的一只手,手腕很细,在男子粗硬黝黑的发丝里穿梭,明明是毫不露骨的景象,却不知怎么的,使雪芒头皮一阵发麻。
指尖滑落到喉结上。
单烽麻木而顺从地垂首,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
谢泓衣漫不经心道:“面首。”
雪芒瞪大了细长的双目:“骚兔子,这种东西你都敢往庙里带?”
谢泓衣含笑道:“他乖得很,就是抽上几十个巴掌,也不敢挣一下。就许雪牧童驯马?”
他虽是笑,眼睛里却有一股冰冷妩媚的杀气,在几个雪练间来回刮动。
谁都知道,碧灵和雪牧童并不对付,绝不肯让后者压过一头。
碧灵是有功的使臣,地位比他们都高,别看眼下说话并不客气,那是碧灵生来一把贱骨头,喜欢被人言语辱骂。要是真过了线,他是能把他们都捏死的。
雪芒道:“这些天,你赖在影游城里,连色藏庙都忘了。敢情是看上体修骡子样的行货了,亏得你吃得下,就不怕撑烂了皮子?”
谢泓衣眼波流转,扑哧一笑:“借你吉言。”
单烽大开眼界,心里一团燥热,差点破了功,心道,这是吃了多少个碧灵?别是真被附身了吧?
另一个雪练突然道:“两个面首?”
燕烬亭不知什么时候,也双目无神起来,抱臂倚在墙边,样子冷峻不说,腰腹以下还是更为矫健的鹿躯,一看便是极招碧灵中意的样式。
雪芒恍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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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刚刚有鹿!你居然抢了雪牧童的鹿当面首?真馋这种东西,岔开了腿往马厩里一躺,有多少媾马奴——”
话音未落,那体修铁青着一张脸,一把扼住他脖子,往外头的雪幕中摔去!
话说得好好的,谁也没料到他会发这样的疯。
外头的黑雪下得又急又猛。
雪芒砸到雪地里,就如牛羊般惨叫起来:“你疯了?这可是杀生雪——等我从祭坛重活回来——”
滋滋滋!
如沸油溅入锅中,他的身影肉眼可见地被大雪吃去了几块,转眼消融。
谢泓衣一手按在单烽手背上,轻慢道:“谁说我抢小矮子的鹿了?谁看见了?”
他观察着几个雪练的反应,双目微微一眯,印证了两件事。
其一,外头的怪雪果然极其险恶,对雪练弟子甚至有更重的惩罚。
其二,从雪练祭坛中复活,是有时间间隔的。
当年长留一战,雪练大军压境,祭坛藏得很隐蔽,这才让素衣天观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那遮天蔽日,源源不断,杀之不尽的飞雪……
但他并未亲眼见过雪练弟子复生时的景象。抓住时间差,大有可为。
他看单烽一眼,后者点点头,以口型说记下了。
谢泓衣做戏做到底,笑盈盈道:“上完这炷肉香,座次也该变一变了。”
有了雪芒这前车之鉴,剩下几个低阶雪练顿时噤声。
谢泓衣目光一一横掠过去,突然冷哼了一下。
当即有人反应过来,挑帘一般,为他揭开了石壁上的阵法。
一股森然寒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座白骨为墙的小庙。
居中一座由雪白指骨簇成的莲台,男女老少,密密麻麻,逐节屈伸,莲瓣样向外层层舒展,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托起了一位居高临下的雪菩萨。
跪了满地的雪练,正在齐声诵念祂的尊名。
——大泽雪灵座下,雨雪菩萨。
“色藏庙众弟子无能,未能献上肉香……叩求菩萨收了忿怒相,勿下杀生雪……”
单烽趁机落后一步,和燕烬亭并排,声音很轻,却跟引线似的:“面首,解释?”
燕烬亭道:“和师叔一样,无奈之举。”
“我乐意!”单烽切齿道,“你为什么会让他骑?”
燕烬亭解释道:“当时,他没有认出我。”
单烽道:“他没认出你,你没认出他吗?”
燕烬亭突然不说话了。
单烽道:“燕紫薇,你的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