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逝没想到林芥带他坐上了透明的观光扶梯。
“比较远，徒步过去可能要走一早上……”林芥干巴巴地解释。
余舟逝反观自家三十分钟就能逛完的小破道观：……
透明的管道横贯整个归一观，左侧是未来难得一见的青山远黛，近水含烟，从峭壁垂直坠落的银白水花惊其几尾透明的飞鱼。右侧破碎的金色华光透过亭台楼阁照进神殿的青砖红墙上，灵官殿、玉皇殿、邱祖殿……在他他们眼前一一略过。
这里每个神殿的穹顶都极高，余舟逝估计有近百米，不似人间造物的巨大神像神态各异，敛目垂眸，无悲无喜地凝视着蝼蚁般进进出出的信众。
浓重的信香气味缭梁绕柱，橘色火光明明灭灭。
余舟逝莫名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古怪。
“你……”
“我……”
两人同时打破沉默。
“你先说吧。”余舟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林芥收回凝视灰蓝色天空的目光，朝他望了过来，眼底尽是怀疑，“我看见了，刚刚你在天上飞。”
余舟逝：……
不是，这都能看见？从下往上看有几百米了吧？
“轨道处车流量比较大，所以有监控……”林芥像知道他在想什么，默默补充。
“呃……是边境科技最新的隐形飞行器，还没进入市场。”
“你和思兼家很熟？”林芥忽然问。
余舟逝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字里行间隐隐约约透着不爽。
余舟逝摸了摸鼻子，突然想起了这家伙的网名。
「思兼全家吊路灯。」
林家和边境科技这么不对付的吗？
“不算很熟吧……”余舟逝委婉道，“他们可能觉得我的能力有些价值，所以曾经给过我入职邀请？”
林芥想也没想：“别去。”
“为什么？”
林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用词没什么边界感，生怕对方讨厌，赶紧找补到：“他们……”
“他们不是好人，思兼家没一个好人……”林芥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适合那里……”
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过于苍白。
毕竟边境科技能请人，报酬肯定是顶天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谁会白白放弃荣华富贵？
尽管思兼家烂，但这种世道还能剩几个好人呢？他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是好人……
余舟逝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笑了起来：“他们确实不算是好人。”
林芥眼睛一亮，“总之，我不是因为林肆想把你招进林家才说这种话的，我完全是以你朋友的身份考虑……”
“……我们算朋友吧？”
“生死之交，当然算。”余舟逝笑道。
林芥满意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余舟逝：“我想问你还好吗？”
林芥一愣，他没想到余舟逝会问这个。“我很好，其实只要出了污染区，那些伤用医疗机就可以解决。”
“我不是说身体上的，是你的精神……”余舟逝担忧道，这次来访，他能明显感觉林芥比之前沉默了很多。
“你还保留着自己作为约翰·坎贝尔那段时间的记忆对吗？”
林芥的沉默让余舟逝意识到自己猜中了。
“当时在问寻官大厅，你主动帮了素不相识，甚至还和你吵过一架的我……”余舟逝看着远处丛山间大片大片的雾霭，“有人提醒过你吗？最近问寻官怪异化的情况增加了。”
“这是你的第几个案子，第二个？”
林芥没回答，反问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是的。”余舟逝答。
不算上他前半辈子的“光辉战绩”的话。
“但这是我的第两百个案子。”林芥淡淡道。
“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是助理，但是我没你运气好，处理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件，其中甚至混着很多普通误报的刑事案件。”
余舟逝：……我当你真在夸我运气好。- -
林芥看着余舟逝一脸不满，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并没维持多久。
“我一直渴望办一些级别更高，至少是B级以上的案子。本来挂在林肆的团队下参加问寻就能轻易接触高级别怪异，但林肆一直不同意我这么做。”林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的理由是，时机还不成熟。”
“我一直以为他是觉得我能力不足，会在问寻中拖他们后腿才拒绝我的。”
“林肆道友不会这么想，他很关心你……”余舟逝轻声说。
“是的，就是因为过于关心了……”林芥勉强笑了笑，他看向了在断崖间穿梭的白色飞鸟。
幼鸟在成年鸟儿的展开的羽翼下努力飞翔。
“为了证明自己，我独自接下了一个B级任务，和你一样，那时我十八岁。”
“直到任务开始后，我才意识到，他说的对……”林芥自嘲地笑了笑，“时机确实不成熟，我看见了很多我难以理解的真相。”
“但好在没有出太大差错，我成功完成了那个B级任务，终于摆脱了助理的身份。”
“然后你就把网名改成了‘思兼全家吊路灯？’余舟逝忽然问。
林芥：……
“哈！没错！”林芥笑出了声，仿佛回到了那段少年恣意的时光，“但事后我发现好像大家都很烂，思兼家只不过是其中那个体量最大的垃圾而已。”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余舟逝沉默以对。
他知道林芥现在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这人不过是借着抱怨的机会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
安迪是这样，林芥也是这样……
“你看得见人类的未来吗？”
林芥忽然问。
光影穿过三清神像落在余舟逝的侧脸，那一刻，他仿佛就是那恢宏肃穆的神像的人间化身。
两人隔得并不远，林芥甚至只要稍微抬手，就能碰到余舟逝垂落颈间的黑色发丝。
但却仿佛相隔千年。
“铛——”山顶的古钟被敲响，寒鸦惊起。
琳琅悠长的钟声响彻万里，十方肃清，山河静默。
「他不属于这里。」
林芥心底有一道声音这么说。
余舟逝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就像他能听懂安迪话里的意思一样。
但他不能给出什么保证。
“这取决于你对人类的定义。”余舟逝平静又温柔地说。
林芥愣住了。
“你觉得你是人类吗？”余舟逝笑问。
“拥有23对染色体的灵长目人科人属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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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足以证明我是人类吗？”
“假设有一只怪异，祂也有23对染色体，从外观至基因均属于人科人属，那你觉得祂算人类吗？”余舟逝又问。
“怎么可能有那种怪异……”
“如果有呢？”
“可人类是有人性的。”林芥呐呐，“不断进化的智慧下却存在反基因的慈悲与对欲望的克制，是人性区别于动物性的特征……但于怪异而言，除了个例，祂们大部分的存在都以摧毁为目的。”
余舟逝没纠结他的回答，反问：“那你觉得弗拉德·唐算是人类吗？”
弗拉德·唐，长町小林畸形案的直接责任人，伊甸园计划的主谋，把无数人造人送进地狱的刽子手，黑暗产业帝国顶端臃肿的暴君。
弗拉德的前半生顺利地逃过了一切应有的惩罚，直到余舟逝讲他暴露在了化身怪异的小林樱们的面前。
林芥当然清楚弗拉德的所作所为，所以他沉默了。
余舟逝的眼睛是深沉的黑色，如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海，淹没了人类的过去与将来。
“林芥。”他轻声呼喊这个新纪元人类的名字，“人类是有未来的，在你看得见看不见的远方，终点并不确定，甚至我也不能保证。”
“这是条曲折，漫长，而痛苦的道路。”
“那么我可以期待你所创造出的未来吗？”林芥直直望向他。
“我犯过一些错，为此复出了巨大的代价，几乎差点死掉。”余舟逝缓缓
道：“我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去做一些，我本就不太拿手的事情。”
“……真有人能让你差点死掉吗？”林芥难以置信地愣了两秒，忽然笑了出来，“那我真要好好听听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确实是个很长的故事……”
“那就等你有空了再讲给我听吧。”林芥闭上眼，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爷爷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我会接替他掌管林家。”
“所以或许很快，我就能帮上你的忙了。”
余舟逝不置可否，他摸摸鼻尖：“我可算不上是什么靠谱的合伙人。”
“所以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靠谱的搭档。”林芥半睁开眼，暗戳戳地补了一句：“总比找个傻金毛靠谱。”
余舟逝：……安迪听见会哭的。
两人正抽科打诨，林肆的目光忽然越过余舟逝，朝他背后喊了一声。
“大师姐。”
余舟逝扭头，看见了一个打扮利落，面目温和的女子。
林珥点点头：“少爷，余道长就交给我接待了，前方是禁地，还请止步。”
“我清楚规矩的。”林芥，“去吧道长，我就送你到这了。”
余舟逝：……别说的我好像什么皮卡丘一样。
他懵逼地跟在女子身后，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林芥，和越来越黑的甬道，余舟逝这才发现透明的观光走道不知何时通进了隧道。
他忍不住问：“不好意思，我能多问一句吗？”
“您言重了，您是客人，当然可以问。”林珥笑道，亲切地像自己的长辈。
“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面是陵墓。”林珥的声音消散在阴森的暗道内。
所剩无几的光线勉强照亮前方几尺道路。
“虚极道长的墓。”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