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淼定神看了还在苦苦求饶的佛像，觉得有些聒噪，捂住耳朵后，又觉得他长得好丑。
见到眼前本领惊人的女生开始皱眉，王大福内心暗道不妙，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耍滑头，苦喊着道：“那不都是以前犯的糊涂……而且我只是做错了事，又不是做错了鬼！”
他说完后面那句话时，心虚到连尾音都在发颤。
“我呸！”他旁边的黎尽欢气到跺脚，白嫩的脸颊上只见愠色，一拳重重打在他的头顶，“人渣！”
作为一个在A市打拼多年才买得起房的白领，她深谙能够在本地定居有多不容易。
而眼前这个顶着佛像形象的男人，生前白眼狼到这种可怖的地步，死后居然还能在寺庙公然受到香火供奉。
简直就是在侮辱这尊佛像！
崔智在旁边比划着拳脚，跃跃欲试：“我看你就是做错了人。”
王大福立刻噤声。
直到这时才发现屋内气压低得可怕。
“……一二三四五六七，”他瞪大了双眼，虎躯一震，很想一拳把之前决定来这里的自己打死，“难道你生前是个杀人狂魔？你居然杀了这么多个人！”
宋淼：“……”
如果说杀鬼狂魔她倒是可以算一下。
再看旁边已经憋笑到颤抖的鬼魂们，宋淼面无表情地将窗帘拉上，语气森然道：“还是按小秋说的办吧。”
小秋甩了甩手，想着要不要直接将这恶鬼的魂魄吞了去。
但她终究还是见识短浅。
谈笑间又挨了崔智一拳的王大福看见眼前的小女孩已经在找鬼前辈们探讨经验，他们都是有问必答。
最后讨论出像这种杀人犯的魂魄一般都是难吃的。
他顾不上喊痛，故作镇静：“你不是能看出来我的生前吗？那你肯定知道我刚才有句话没骗你，我真的是想来这里独享香火的。”
宋淼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因为住持说这里是个有钱人的家。”王大福悻悻然地说着，“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的机会呢。”
这时，宋淼来了点兴趣：“住持知道这尊佛像里面住着个你？”
“应该是不知道吧。”王大福长叹了一口气，言语间颇感后悔，“我当时就是听见他在门外和别人聊天说的。”
他的确不是死后就直接在这尊佛像里的，而是在野外游荡，不知不觉就来到普渡寺门前。
于是王大福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
只要将他的魂魄藏进佛像住在禅房，就可以和其它佛像一起受人香火，偷点功德，甚至还对未来修行有益。
何况在偌大的佛像脚下，来到普渡寺的都是有所求的凡人，不可能敢对佛像动手动脚。
黎尽欢的神情一言难尽：“你还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王大福摆了摆手：“我本来就是孤魂野鬼，不管是谁收留我我都会感恩戴德的，何况在寺庙每天都能吃到美食，简直就是稳赚不赔。”
“如果你能饶我一命的话……”他用小胖手不自然地抹了把眼泪，“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宋淼注意到他的小拇指断了一截，但目光又很快移开：“可以。”
她爽快到让周遭其余的鬼魂都感到大为震撼。
黎尽欢：“……”
她有点狐疑地上下打量宋淼几眼。
虽然跟宋淼相处的时间没有很长，但她的言行举止都不是那种善恶不分的人。
只见女生冷肃玉白的小脸上认真非常。
黎尽欢再次想起那段挨过打的经历，欲哭无泪，鬼和鬼为什么会被区别对待！
她自决定未来一个小时都不理宋淼了，和宋淼对视上后赌气地回头轻哼一声。
小秋听后也忍不住看了宋淼一眼。
可恶！
明明在东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他们三个都是凶巴巴的。
宋淼正凝神准备听这胖子能说出什么来，发觉黎尽欢正对她挤眉弄眼后，眨了下眼，有些不解。
而这边得到她承诺的王大福终于松口，吞了口唾沫道：“我一直都是在那间禅房过日子的。”
禅房的面积不大。
不过容纳上百个佛像却并不难。
王大福是第一个住进里面的鬼，也是那里的唯一一个鬼。
但奇怪的是——
他浸淫在寺庙的香火多日，每次夜幕降临，普渡寺就好像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庙一样，只剩下一片死寂。
而他除去听过主持和游客说话，那些和尚尼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从未见过他们之间开口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就像完全不认识一下。
“反正每到晚上，我就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王大福语气神秘，“每天早上那么多和尚尼姑轮流来给我擦身体，但是晚上就全像死了一样。”
“而且不知为何，我的魂魄已经和这尊佛像完全融为一体。有时候我会忘记我是谁，听着祷告之人的愿望，就不由自主念出阿弥陀佛。”
“我已经逃不出去了。”
他起初还会从佛像里钻出来偷吃供品。
但不记得自哪日起，就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了，索性王大福没什么别的志向，更不好奇发生了什么，觉得能多混吃混喝一日就是赚到。
以至于他那天无聊的时候，一下就能将住持站在门口说的那番话完全听清：
“有个有钱人的家里想给孩子找个物件辟邪，我看就找个受过香火熏陶的佛像让他们拿回家里供着好了。”
王大福不知道住持在和谁对话，只感慨头一回听墙角就能听到好消息。
想要辟邪还不简单吗？
只要把他这个生前沾过煞气的杀人犯往供台上那么一摆，那些个胆小的妖魔鬼怪就不敢再作祟了。
说不准离开寺庙后就能恢复自由身。
崔智不解道：“你是怎么让他选中你的？”
“虽然我的这个神像以世俗眼光去看的话的确是不好看，”王大福的神情有些骄傲，“但是还得看和谁比吧！”
这就不得不提他那时动用的小手段——
那便是将屋内的其它佛像都蒙上厚重的灰尘，再把自己擦拭得乌黑透亮。果不其然，住持入门第一眼就相中了他，还是亲手将他包装好的。
虽然就目前形势看来，王大福觉得自己像个赔钱货。
崔智额角一抽：“……”
这种熟悉的桥段他倒是见过。
只不过是在相亲节目里嘉宾互扯头花的时候见过。
王大福讲完后偷偷观察着宋淼的表情，胆战心惊地说道：“……我现在都交代明白了，你是不是应该按我们约定好的把我放了？”
宋淼看他一眼，点头道：“我明白了。”
还不等王大福即将露出兴奋的笑容，只见下一秒，一缕极亮的金光就已经从宋淼的指尖跃出，几乎一瞬就利落将他缚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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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缩紧的瞳孔里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王大福不知被送去了哪里，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不见。
房间里的鬼魂们有瞬间茫然，刚才宋淼明明就有答应放王大福一条生路，怎么事到临头又突然反悔了？
宋淼看着面向自己满脸问号的他们，眨巴着眼，安静下来三秒后，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的确是答应过不杀他，但我没说不能让旁人来。”
世间万物行事各有章法。
何况地府的阴差掌握生死簿，缉拿这种沾过无辜人命的恶鬼本就是职责所在，不过是王大福运气好才没被抓住。
现在的话——
宋淼默默算了下时间，她直接将他打包上门，只怕现在阴差想找不到王大福都难。
右手边的黎尽欢突然觉得之前挨顿打，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还能多在人世一段日子。
她想到什么，眸光又暗下去片刻。
下一秒，崔智又赶紧招呼着众鬼回到乾坤袋里面继续刚才的牌局。
黎尽欢一扫方才的消极态度，叉着腰恶狠狠警告：“你们待会谁都不许给我耍赖！”
其余的鬼魂身影跟着她消失不见。
房间里重新恢复平静，刚才的热闹场景转瞬即逝，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没存在过。
宋淼安静听着他们在里面发出的吆喝和动静，唇边下意识勾起浅浅的涟漪，眉眼间变得生动起来。
她忽然觉得只要有他们在身边，就算只是这样一直吵闹拌嘴下去。
好像不会太孤单了。
宋淼若有所思想着，目光又落到空空如也的黑匣子里。
王大福说得不错。
他的魂魄的确是被困在佛像里面，若是强行转移出来不说要费上些日子和功夫，甚至结果很有可能会造成缺魂少魄。
她不会为这种人去做。
宋淼现在已经对王大福口中的普渡寺有了探究的念头，只是他说的话未必可信。
她盘膝落坐在床上，按王大福所说的线索开始认真占算，半响后垂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卦象：
只见普渡寺的周边群山环抱，已经形成藏风聚气的态势。
在判断一个地方的风水好不好的时候，“觅龙察砂”正是其中关键要素之一。
不过这里的“龙”指的并非真龙，而是指蕴藏着天地灵气的山脉走势。它的背后有蜿蜒的山脉作为靠山，意味着能得到强有力的支持；
而其中的“砂”则指主山脉周边的小山丘，如同守护在侧的骑士。
普渡寺所处的位置能将吉气汇聚于此，就像一个天然的能量场，不断滋养反哺着脚下那片土地。
除此之外，她几乎一无所获。
想着宋淼眯了下眼睛，顺手就将平铺的卦具收回乾坤袋里。不过，这更能说明普渡寺那里有问题。
佛法主张普渡天下，但又强调因果报应。
王大福死到临头，很难会去胡诌出来一段严丝合缝的经历。
他生前恶意杀人是严重的恶业，佛家通常不会违背因果规律去庇护这样的冤魂，除非放下恶念，和真心忏悔。
像王大福这样恶念过深的鬼魂，的确有可能在寺庙的影响下逐渐放下执念。
可他在这样的福泽深厚之地多年不但没有被佛法驱逐，恶念没有褪去半分，修行甚至还有增长。
这就是问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