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鸢回到阳庭郡时,已是绿树成荫烁玉流金的六月天。经过了几个月的重建和休整,街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柴婆!林伯!我回来了!”风雪鸢跑进医馆的后院,柴婆正坐在廊下缝着衣裳,林伯正在石磨前捣药,岁月静好。
“鸢儿!”柴婆放下手里的针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抱住了风雪鸢,泪眼婆娑地摸着风雪鸢晒黑的脸庞,心疼地说道:“鸢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林伯也凑了过来,笑着说道:“鸢儿你若是再不回来,你柴婆就要自己驾车去寻你了。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柴婆都学会了驾马车了呢。”
风雪鸢擦了擦柴婆脸上的泪,问道:“柴婆你的腿可好些了?鸢儿这次没白去,你们看这是什么!”风雪鸢从随身的布兜里拿出了那颗续骨草,交给了林伯,“这续骨草也是因缘际会所得,林伯你看看该如何用,可够萧风笙还有柴婆柳华所用?”
林伯拿着那皱巴巴的续骨草,心里有些为难,但看着风雪鸢祈盼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道:“是堂主告诉你这草药的,那还是得问他,我也不太懂。待明日我回趟山上,把这草药带给堂主。”
风雪鸢拉着林伯说:“我和你一块去看阿公嘛。”
林伯推脱道:“柳华和柴婆都爬不了山路,你还是在这照顾她们吧。这些日子医馆的事情也多,你正好可以帮帮杜掌柜。”
“嗯嗯,等她们吃了药养好了腿脚,咱们再一块回去。”
林伯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第二日他怕风雪鸢再拉着他问东问西,天还不亮就牵了马,回了百草堂。
当叶玄明拿过续骨草时,不露声色地叹了一声。
“续骨草本就难得,生长在极高极寒之地,一旦离开冻土,需要用雪水浸泡小心保存。这株已经干成了这样,是不中用了……我本以为这续骨草极其难得,鸢儿此行也只为散心而已,所以也不曾与她细讲续骨草的保存方法,没想到…反而误事了。”
林伯无奈地说道:“鸢儿她的心中为了萧公子还有柴婆柳华一直愧疚,为了寻这续骨草翻山越岭,若是让她知道这草已经没了药效……”
此时,萧风笙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就不必让表姐知道。”
“萧公子。”林伯作揖道。
萧风笙回礼说道:“表姐为了我的腿只身前往西雪雪山,这番心意我萧风笙感念在心,还请堂主不要告诉表姐真相,只用这草做上三颗药丸,我们吃下就是了。至于药效嘛,本就因人而异,我在百草堂养了这么久,已经是有很大的改善了,就权当是这续骨草的作用就是了。”
叶玄明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萧公子成全鸢儿。”
林伯也松了口气:“那我三日后下山,就把药给柴婆和柳华带回去,再叮嘱她们瞒着鸢儿就是了。我还有事找广白,先告辞了。”
萧风笙待林伯走后,问叶玄明:“堂主,如今表姐回来了,要不要告诉萧和……”
叶玄明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和我一同去看看曲公子吧。”
二人穿过百草堂层层的宅院,来到了萧风笙所住的陵游殿。曲萧和正在后院,拿着一把弓,对着箭靶射箭。
曲萧和的右手已然废了,手和小臂呈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即便如此,他还是艰难地用手指勾住了弦,忍者疼痛拉开了弓。可是力道不足,右手又不能利落地松开,那箭甚至都没有离开弓,就泄了劲。
“萧和,堂主来看你了。”
曲萧和缓缓转过了身。凌乱的头发,疯长的胡须,暗淡的双眸,瘦弱的身躯,死里逃生的曲萧和已与从前没有了半分相似。
“叶堂主。”
“曲公子,你的手腕已经不能再拉弓了,若是强行用力,对自身无益啊。”
曲萧和苦笑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右手:“已经是废无可用了,再无益又能差到哪去呢?”
萧风笙也劝道:“萧和,你别这样,你这才刚从阎罗殿回来没多久,日子还长,何必急在这一时?”
曲萧和垂目,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若是此生再无法拉弓用剑,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叶玄明知道曲萧和的症结不在手腕,而在于心。他自小深受曲蓼严的影响,身为将军这条命就是为了征战沙场而生,如今让他平凡地蜗居在阳庭山上,他怎能甘心。
“曲公子,”叶玄明问道,“如今鸢儿从西雪回来了,你的身体状况也稳定了许多,要不要告诉鸢儿你在这里?”
听到风雪鸢的名字,曲萧和一愣,就像在听一个前世之人一样,心头颤动,但脑海里浮现的场景已是陌生。
他被刺穿胸膛看着风雪鸢离开时,已用尽了浑身力气,让自己放下风雪鸢坦然接受死亡,如今重活,他如何再有勇气重新拾起来上一辈子的羁绊。
“我如今这个样子,我宁愿她当我已经死了。”曲萧和说完,径直回了房间。
萧风笙赶忙圆场道:“堂主您别介意,曲家遭遇变故,萧和也从阎王殿走了一遭,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叶玄明并未放在心上,笑着对萧风笙说:“无妨,身上的伤尚可有药来医治,这心里的伤,只有等他自己想打开心扉,才能被治愈。曲公子在你这的事情还是瞒着鸢儿吧,哦对林伯这几日在这,你别让他发现了。”
“嗯嗯我知道轻重。”
还未过半日,林伯就发现了萧风笙不对劲。
午膳时,萧风笙从厨房提了一个大食盒往陵游殿走,却在半路碰到了林伯。
“萧公子,最近可有林安长公主的消息了?”
萧风笙见到林伯,也想与他叙叙旧,放下了食盒,说道:“听说阿娘和玄戈在滇宁起了兵,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收到过阿娘和阿耶的消息了。希望他们一切平安吧。”
林伯担忧地说:“如今南风已和大齐停战,恐怕顺帝接下来就会集中主力平滇宁之乱了。”
“阿娘为了我不惜与南风为敌,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若是因为我一人,而让西南百姓再陷战火,那我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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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罪孽深重。”
林伯拍了拍萧风笙,他没想到萧风笙身世曲折却尚能心存仁爱,安慰道:“萧公子心地善良善解人意,与鸢儿一样,都是赤子心肠。只不过,两国交战,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就如当初鸢儿和亲,她担心把祥瑞之说告知大齐,大齐为了求娶风雪霁而不停止进攻一样。可大齐要的怎会是一女郎?大齐要的,从来都是城池、土地。如今南风与滇宁也是一样,你也不过是玄戈起兵的借口罢了,万万不可把这些朝堂之上权力斗争倾轧归咎于自己身上啊。”
萧风笙的眉目舒展,抱拳谢道:“听林伯一席话,胜风笙读十年书。林伯若是能……”萧风笙及时住了嘴,他想着若是林伯能开解曲萧和,那曲萧和肯定能更快地走出来,“我是说,林伯若能时时教诲风笙,那风笙喜不自胜。”
“哈哈哈,萧公子也太过自谦了,我看看今日我回来,厨房都做了些什么?”林伯掀开了萧风笙的食盒,第一层里放了三个白花花大馍馍。
“豁,萧公子,你这食量可以啊,我一顿也就吃一个。”
萧风笙讪笑着,想拿着食盒赶紧走,可林伯又打开了下面几层,三盘菜,两碗粥,林伯不禁打趣道:“萧公子,你真是一人顶两个人。不过你尚在长身体的阶段,使劲吃就是了!”
萧风笙赶紧收拾好了食盒,向林伯告了别。
林伯临走还不忘打趣道:“萧公子,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哈哈哈。”
林伯今日起得早,现下肚子已是空空,与萧风笙道别后径直去了厨房。
“张婶,我知道你今日做了炙羊肉,快给我盛上一大盘,再放个馍馍。”
厨房的张婶刚把一锅炖鸡开了锅,盛出来了一大碗,笑着说道:“羊肉没有了,都被萧公子给拿走了,这炖鸡刚出锅,吃这个吧。”
林伯一听,背起手撅起嘴来说道:“这个萧风笙,天天吃这么多东西,别人还吃不吃了。”
张婶给林伯装着食盒,笑着说道:“萧公子刚来的时候也吃不了这么多,肯定是被堂主调理的,这食量足足填了一倍呢。”
林伯眼睛一转,觉得萧风笙定有古怪,任凭叶玄明如何治他的腿,也不能将他治得饭量添了一倍,难道说……林伯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金屋藏娇了?
林伯转身就离开了厨房,不顾张婶在后面追着喊:“林伯你不吃饭了?”
林伯摆了摆手,一溜烟跑到了陵游殿。陵游殿已关了院门,林伯在外面扒着门缝鬼鬼祟祟地瞧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你在这干嘛呢?”
林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叶玄明。
叶玄明拉着他说:“你好不容易上山一趟,去我那喝点。”
“等等,我刚刚碰见了萧风笙,他吃的也太多了些,这院里是不是还有个小娘子啊?”
叶玄明面不改色,只装什么也不知道,拉着林伯离开了陵游殿,“快走吧,萧风笙那么大的块头,多吃一点又吃不垮百草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