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们让开一条道，韩毅冷瞪一眼李坤化和周文，走出会客室。
带头闹事，真该拘留几日。
韩毅大步走，拐过转角跑起来。
途遇同事诧异的目光，他喊道：“尿急，让让！”一溜烟跑出厅门。
看看后头没身影追来，他松口气。
刚松，一阵急切的呼喊由远及近：“韩警官，等等！”赫然是文晨。
女子特有的尖锐高音，穿透整个警局。大厅里民警们和来办事的群众们都纷纷驻足。
李坤和周文打头，保镖们在推着文晨的夏鸣身后，都飞快跑来。颇有万马奔腾之势。
韩毅赶紧喘上一口气，一步跳下门前的五六层台阶。
这时，门岗喊道：“诶诶，你站住！”
他转头望去。叶风正翻过警局的电动大门，惊停了韩毅的脚步。
天！不要命了！
韩毅转向，朝大门跑去，叶风还是先一步摔地上。
肩膀和腹部的伤口崩裂，血迹渗出来，黑西服都深上几分。叶风却像打了鸡血般，一骨碌爬起身，迎向韩毅。
他抓住韩毅的胳膊，用力得要掐进肉里。“薇薇没有犯罪！她没有罪！”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冷静。我先送你回医院。”
“知道，为什么还要抓她？”叶风双目充血，用力摇晃，试图摇醒韩毅。
韩毅顿感自己胳膊被两只大铁钳夹住，他啪一下双手拍上叶风的脸：“你清醒一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啊？”
“放了夏薇，她什么都没有做！杀人的是我，你为什么不抓我？！”
说话间，身后的万马奔腾来了。
“少爷！”李坤的喊声率先到了韩毅耳边。
到底一身伤，叶风再怎么想抓住韩毅，仍抵不住伤口崩裂出血，兀地跪倒。
可即便这样，他仍抱住韩毅的腿，似抱住了救命稻草般不撒手。
李坤也跪到地上，边哭喊“少爷”，边抱着韩毅的另一只腿不撒手。
保镖们见状纷纷跪地，哽咽着求情。
悲怆之音，把警局内和警局外的人们都吸引到了大门。
隔着一扇一人高的电动大门，人们围观起来。
民警同事们想上来拖人，被韩毅摆摆手表示先不要轻举妄动。万一这般没轻重的富家少爷发起疯来，他大概永远回不了自己的家乡了。
民警们便同门岗到大门外驱散围观民众。倒也驱赶不了多远。拦不住好奇心，大家作罢，期望韩毅能迅速解决。
然而，一群富家少爷都对他抹眼泪，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还要担心言语刺激了他们，办起蠢事来。
韩毅尽力感同身受来宽慰，然后自己哽咽了。
“你们这样逼我……难道我做错了吗？啊？”韩毅抹一把发红的眼圈，“最难过的，难道不是我吗……”
“是我！”叶风喊道，而后虚弱下去，颤着发白的双唇，“你抓了我妻子，还有我的孩子……”说着落泪，“薇薇，思源……”
叶风一哭，李坤就开嚎了：“少夫人，呜呜……宝宝少爷，呜呜……”
然后，保镖们跟着哭。
富家少爷们也一个个抹起眼泪，一时间警局哭声阵阵。
“姐，呜呜……”
“学姐，呜呜……”
“薇薇，呜呜……”
文晨早已泣不成声，被夏鸣搂住脑袋一齐哭。
孙强也哽咽：“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连你也说！”韩毅吼道，哽咽的嗓音已然破碎，“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你们在蔑视正义！你们以为这样是在帮她吗？
错！大错特错！她极力守护的正道，都要被你们毁了！
觉得自己最爱她吗？错！我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最痛苦的！
你们递过锦旗吗？没有！
是我递给她的，见义勇为的锦旗是我亲自递给她的。
可是现在，我却亲自给她上手铐……我一点都不想抓她，却要亲自送她进监牢！
你们哪里有我痛苦？一点也没有！
你们都自私，都不想承受她不在身边的痛苦。只有我在勇敢承受。
你们都只爱自己，只有我真的从心底喜欢她！”
韩毅说着闭了闭眼，憋回再说就忍不住的眼泪。
那份勇猛无畏的精神，她贯彻得始终如一。她才是正义的化身。
没有她，昨晚不仅仅是一点火灾，会有很多人失去生命中宝贵的东西。
她不是警花，却是最美的花，是每一个人的好榜样。
韩毅目向西边的看守所方向，敬礼。
夏薇，你放心，这些不听话的，我都会帮你送回家。
大家都随韩毅坚毅的目光望向西边。抱脚的两人，也都松了力道。
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韩毅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迈腿。
他要走了，这些个迷了心智的，真会像孙悟空闹天宫一样无法无天。
叶风痴痴望着遥远的西边，泪流不止。身下的石砖，隐隐糊血。
韩毅只觉脑壳疼。他扶起叶风，望见人群外停下的劳斯莱斯，暗自长舒一口气。
他指着正下车的叶长青，说：“知道为什么你爸来了吗？”
叶风不语，呆呆望着西边流眼泪。
“是夏薇告诉我，你要胡闹，就打电话告诉你们的爸爸。”
叶风闻言愣愣转头，望见那出众的满头白发，只觉心血翻涌。噗一声，血迹喷到蓝白大门上，格外醒目。
“风儿！”叶长青和全福奔来。
“快开门！”韩毅喊道，只觉那满头花白变得像雪一样白。
孙强急急搭脉：“心压不稳！”
韩毅到底没走成，上了警车开道。
大家集聚在ICU门口。
韩毅叼着根未点的烟，听着在文晨啜泣声中流逝的时针。
经手的案子中，情杀的颇多。从前爱得死去活来，在一起后分得轰轰烈烈，最后生恨置于死地的许多。
但爱到死去活来的，影视剧里很多，生活中其实很少。
事实是，大都过不下去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日日两看生厌，直到出现一个可以替代的，罪恶便不远了。
韩毅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样刻骨铭心的爱恋，才会为之焦灼心殇。
大概就是叶风和夏薇这样的吧。
想到叶风在进ICU前说的话，韩毅不禁莞尔。嘴巴都毫无血色了，还要嘴硬的人啊。
叶风拽着韩毅的衣服说：“我承认，有些话你说对了……但有一句错了，错得离谱……从心底最喜欢薇薇的，是我，只有我……”
叶风执拗地盯着他，韩毅无奈点头：“是，我说错了。最喜欢夏薇的，是叶风。最爱夏薇的，也是叶风。而夏薇只爱叶风。”
叶风虚白的嘴角才绽放笑容，松开手。
韩毅继续说：“最后一句，是夏薇让我转告的。”
那笑就咧到了耳朵，而后化为大哭。
韩毅笑喊：“要平安出来啊，夏薇还留了很多话让我转告。”
叶风闻言从急救床上挣扎起身：“我现在就要听！”
听着底气十足的叫喊，韩毅笑看孙强用力一推急救床进了ICU。
“孙强，别关门！你敢，你敢……”
隔音门拉上，叶风的喊声随之消音。
大半个时辰后，ICU门打开。
孙强摘了口罩说：“没大碍，累了睡了。”
大家都松口气。韩毅立马告辞。
孙强喊住他问：“夏薇不是有很多话转告吗？”
“没有。”韩毅边走边道。
孙强赶紧两步拉住人：“那你不能走。醒来肯定得闹。”
“……我也累了，要睡。”
“去我办公室睡。”孙强边说，边拉韩毅去院长办公室。
“诶诶，不带这样留人的。我还要回去查案呢。”
“这不也是案子？你走了，要闹出事，不得负责啊。”
“啊？还带这样的？蛮不讲理啊。”
“现在才发现吗？第一天见，你不就知道了？”
“……真不能这样，我真有事要走。”
“那也要至少等人醒过来。”
“……都醒了我还能走？”
大家望望推搡着拐过走廊的孙强和韩毅，相觑无言。
叶楚道：“都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就可以了。”
之前，叶长青拜托他守着叶风，就急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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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也走了。
叶楚猜全福想说“节哀”，却也不如不说。
说起来他并没有多悲伤，反倒觉得解脱了。母亲解脱了，他也解脱了。
听韩毅说全福代办了母亲的后事——在警局就联系了母亲老家，但没有人愿意来送葬，便先将遗体安放在殡仪馆。
叶楚想打电话问全福在哪个殡仪馆，韩毅阻止了他。“等你爸告诉你吧。他会告诉你。”
不知怎地，韩毅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看尽了人间沧桑。或许是破案太累了，一天就老了很多的感觉。
韩毅也觉得自己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了，边照浴室镜边道：“孙强，有可以消除皱纹的药膏吗？”
“你那只是缺觉的黑眼圈，睡一睡就好了。”
“知道我需要睡眠，还留我？”
“不是我故意留你。”孙强关上办公室里休息室的门，“你认真说，夏薇这次真会判刑吗？”
“犯罪都得判刑。”韩毅捧把冷水洗脸，“别问能不能不判，你知道不能。”
“真不能？”孙强递给一次性毛巾。
“你还问？”韩毅擦掉脸上的水珠，把毛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啪一声，好似藏有怒气。
孙强抿抿嘴，岔开话题：“那转告的话，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和叶风说了夏薇还有很多转告的话啊。”
“随口一说，能怎么办？”只想快点把叶风送进ICU，他好走。哪能知道叶风能像个孩子一样要讨糖的？
“你不能这样不负责任。你必须拿出点来。”
“没有怎么拿？”
“编也得编啊。你不会不知道叶风有多难缠吧？他要较真起来，真会没完。赶紧赶紧的，他最多睡一天。”还多亏打了一针安睡。
“不是……你让我写？”韩毅看看孙强拿来的纸笔，“你觉得我能写得出来？”不说男女性别差异，他可从没写过情书，也没收到过情书。
“夏薇最后没和你说什么吗？”
“都是案子相关，写那些有用吗？”
“一句没提叶风？”
“提了。”孙强一听亮了双眼，韩毅接着说，“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叶风什么错都没有，请不要抓他。还说都是自己连累了他，他是受害者——完美受害者，没一点错。”
“没了？”韩毅点头，孙强不死心，“你之前不是说了最爱吗？”
“不那样说，叶风能乖乖进ICU？孙强，我认真和你说，别再让他胡闹。闹警局闹监狱是很严肃的事，到时候别来找我。找也没用。今天是看在他重伤未愈，又和妻儿别离，脑子不清醒，才没追究。”
“你觉得我能阻止吗？我要能，还能留你吗？我不就是担心他闹吗？”孙强说着一脚踢上桌脚，然后疼得跳脚。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自虐？韩毅把人扶靠窗的沙发坐着。然后两人相看无言。
半晌，韩毅道，“行，我想办法。你准备些药膏犒劳一下。”
孙强立马打电话到中药房，让熬失眠、醒神、健脑、强身健体的药方。
等孙强挂电话，韩毅笑道：“那行，你出去等消息吧。我得先补觉。再不睡，我得先被你救。”说完夹克一脱倒孙强床上，接着被子一裹，没一会就呼吸均匀。
孙强看看韩毅乌青的黑眼圈，轻轻关上休息室门，到外间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
天入夜时，忽然响起敲门。孙强猛地坐起身，第一时间打开休息室的门。见韩毅还在睡，松口气，去开门。
门打开，是身穿警服的小伙子：“请问韩毅在吗？”
“在。”孙强请进人，把门关上。
刚关上，韩毅已经起来，站在休息室门前，打着哈欠披外套。
“韩队，东西拿到了。”小伙子双手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韩毅点点头，递给孙强。
孙强看看上边写的“叶风亲启”，道：“有用吗？”
“包有用。没用随时给我电话，我立马回来。”
孙强还想确定效果，韩毅和小伙子各拎了两大袋补药和跌打损伤药出门了。
他只好快步跟上，送进电梯。
“没用，我真要给你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