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接过大将军递来的纸条,低头一看,心下茫然,并非是他不识字,实在是上面的字体并不是陈朝文字,也不是单纯的番邦草原文字,但他依然做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将纸条递给了身边的赵统领。
赵统领看了一眼,没说话,将纸条递回给大将军。
殷予:“大将军直说吧。”他可没兴趣做这猜猜猜的举动,相信大将军应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大将军接过纸条,拱手欠身道:“这是我派去春客部落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他们一路上遭遇了四次袭击才抵达春客部落,这几次去春客部落的队伍,每一支都在既定路线上遇到堪比正规军的袭击。”
比同正规军一般的袭击?要么是陈朝这边泄露了消息,要么便是番邦王庭大动作前的严阵以待。
无论哪一种,于陈朝都是不愿见到的局面,殷予稚气未脱的面容倏然冷肃:“大将军请继续。”
“年后,我一共安排了三次入草原寻春客部落,第一次六人小队险些覆灭,第二次……”等大将军将三次入草原情况说明清楚,他又说:“唯第三次,他们五十余人从西域行商路线往草原行进时,遭遇四次狼群式袭扰,皆因曹娘子药丸得以保周全,只不过……”
殷予看向大将军:“大将军可直言。”
“传回来的消息说,曹娘子是春客部落长的外甥女,顾千户是他们的外甥女婿,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了。”
殷予指尖微微一颤,这全然偏离了前世的轨迹。
他暗自思忖,前世怪医孤身一人,今生怎会凭空多出这许多亲眷?
转念一想,却也觉得合理,他上一世结识怪医是在十余年之后,当时的怪医孑然一身,或许是这十余年里亲眷早已成了黄土呢。
而且,自他半年前回云洲后,上一世既定的发展早已变化,怪医回云洲寻亲又成了亲。现如今,得知她失踪十余年的舅舅竟是部落长也不……等等,还是会觉得奇怪!
“曹娘子的舅舅是春客部落部落长?”
大将军摇头,“部落长是她舅娘。”
殷予:……
殷予看向大将军,一言未发。一瞬后,看了身边的赵统领一眼,朝他点头。
赵虎:“当年曹娘子随同外祖一家和爹娘从肃州逃往云洲的路上走丢,去年八月随同去峡靖郡寻药的崔侯爷之子崔德和顾百户回云洲寻亲……去年年末,由我和几名侍卫送至黑水城。”
这趟圣上是对曹娘子一家调查后才准行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不知道的情况,赵虎突觉后背发凉。
殷予瞧了两位过于凝重的模样,“曹娘子的外祖一家是前朝子民,从他们传回的消息来看,他们被掳去草原也非自愿,尽管如今在春客部落安了家,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需因此而怀疑顾千户或者曹娘子的立场。”这道理大将军和赵统领不是不明白,只不过有些话得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合适。
大将军闻言心下一松,选择顾安去春客部落是他们兄弟的决定,但凡圣上一个不信任,这件事,他们方家可担不起责任,问道:“曹娘子的药丸真有信上说的那般厉害吗?”
“在此之前,我们对曹娘子医术的认知也是她尤为擅长女病,至于药丸在治疗外伤上的效果,也不清楚。”
殷予:“这事也不着急,等到了黑水城自是都清楚了。”见到怪医后,直接询问便是,又或者买下这药丸,使用一番也都知道了,“不知大将军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得别的事情,尽快出发赶路吧。
大将军听明白了贵人的言下之意。
队伍又行进起来,甚至于还加快了些速度,因为他实在是好奇,这位曹娘子的药丸到底有多厉害。
她的夫君是顾千户,然而她的外祖一家却在春客部落,这样厉害的药丸,他需要抢先拿下……
殷予一行日夜兼程往黑水城奔,尚不知晓,黑水城城墙内早已暗流涌动。
黑水城都尉府
胡达的皂靴碾过青砖,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不过两刻钟,侍卫已三度来报——县令夫人遣了嬷嬷,县尉夫人派了婢女,皆堵在府外求见周氏。
“细作?命案?”胡达从牙缝里挤出冷笑,“周氏若真与这些腌臜勾当有染...”刀鞘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溅出血珠,“本都尉便亲手送她进诏狱!”
从徐嬷嬷嘴里听说了周夫人安排她对莫小娘出手时,他便浑身发冷,对这种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娘子有了新的认知。哪知这才哪到哪啊,这位读素来端着世家贵妇架子的夫人,竟胆大妄为地插手地方事物,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陈朝地方军政分开管理,互不干涉。
都尉大人沉默许久,让侍卫将投诚于自己的徐嬷嬷带了上来。
徐嬷嬷低垂着头,将她打听来的事都说了:“她们前来询问夫人,这曹娘子入狱这事该如何办?现如今西域行商们堵在了县衙门口,要求县令大人当众审理包老太状告曹娘子是西域细作以及李牙人状告曹娘子杀死仆妇之案。”
“这都是些什么案件!”胡都尉听到这些头都大了,都来问夫人,夫人她是熟读陈朝律令还是有官员之职?
徐嬷嬷没回话,这两个是什么案件她也不知,也是从这会儿开始,她感受到夫人对自己的防备以及不信任。
看见都尉大人的脸色,她突然便庆幸了,得亏夫人的不信任,她才不用直面都尉大人的怒火。
徐嬷嬷匍匐在地,耳畔回响着都尉大人威严的嗓音:“若想要你儿女脱奴籍,便回夫人身边探听清楚她做过的腌臜事。”
徐嬷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闭眼叩首:“奴婢……遵命。”
待徐嬷嬷拖着杖责后渗血的身子挪回主院时,都尉府的侍卫正冷脸回绝两府仆从:“黑水城军政分治,此事与都尉夫人无关!”
“大人说了,黑水城军政分治,这事不应来问都尉夫人!”
两家的仆从带着消息回复自家主子时,两家的主子真是有苦难言,要不是都尉夫人示意,她们是有多无聊才会针对曹娘子,虽然她们暂时未有去医药馆看诊的需求,但难保日后不会有,她们虽说不上巴结示好曹娘子,却也不会奔着得罪而去。
现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都尉夫人倒是翻脸不认账了。
消息传回县令府,孙娘子攥着帕子的指节已然发白。那押送曹娘子的衙役,是她暗通县令夫人才塞进去的假差役——自家夫君向来不允她插手衙门事务,偏娘家弟弟催得紧,这才铤而走险。原想着借周夫人的东风谋个前程,哪料这贵妇转眼便翻脸不认!
最近逮捕曹娘子之事,她根本没跟自家男人通气,他这些时日带衙役在外查案早出晚归,这边才有空子可钻。
孙娘子想了想,直接去找县令夫人,这事她需寻个能商议之人。
在外等着的时候,忽传来县令暴怒的呵斥,惊得她手中茶盏坠地。透过雕花窗棂,正见县令甩袖直奔县衙,官袍下摆翻卷如黑云压城。她心中一紧,怕不是,这次完了?!也没继续去找县令夫人,灰溜溜地回了家。
而适才将事情都跟县令大人说了的县令夫人正呆坐在狼藉不堪的厅内,回想着适才发生的一幕。
“糊涂!”县令一手拍在茶几之上,震天响,“周夫人暗示你便敢动曹娘子?可知数十位西域行商已围了县衙!”
县令夫人瘫坐在圈椅里,鬓边金步摇簌簌乱颤:“妾身不过想攀附都尉府...老爷这些年困守边城,若不寻个靠山...”
“攀附?”县令抓起茶盏砸向地面,“此案若判不公,你我要攀附的便是诏狱刑架了!”
不过,哪怕对内如何发泄怒火,对外,县令大人还是需要冷静下来先处理西域行商来县衙之事。
前衙鼓声骤起,县令整冠的手微微发颤。数十西域客商腰悬弯刀立于堂下,羊皮袄裹挟的腥膻味扑面而来,为首汉子格日勒横臂一礼:“求大人公开曹娘子案!”
格日勒抬起胳膊示意在场的行商们安静,他拱手朝县令大人行礼道:“大人,我们今日聚集在此,只为求一个公道。”
他话音才落,其他行商举臂高呼:“公道,我们只为求一个公道。”声音在县衙里经久弥散。
县令大人的脸色黑了几个度,“你们需本大人主持何公道?”
格日勒直起腰身,“大人,我们集结在此是想要询问医药馆曹娘子第一日被指控通细作下狱之事。请求大人能公开审判。”
西域行商:“请求大人能公开审判!”异域腔调的话语说的铿锵有力,引得衙门外许多民众驻足查看。
哪里的民众都有围观热闹的癖好,等到他们围在一起听明白了这些西域行商是为何而来时,很多在曹氏医药馆看过病拿过药的黑水城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等到县令大人同意带上曹娘子来当堂开审时,这县衙早已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头忽有百姓高喊:
“大人定要秉公办理,还曹娘子一个公道!”
“对,公开审理,让我们也听一听。”
“曹娘子怎会是番邦细作!”
原是药馆病患闻讯赶来,这一下,事情已然不止是西域行商单方面的提议了。
县令大人被架在了这件事上,他找了个理由:“我知道大家心情很迫切,但现在负责黑水城司法审判的何县尉正带领着衙役们在外查案,等他……”
他这话音还没落,那边人群让出一条道来,领头之人正是县令大人嘴里的县尉何大人,他风尘仆仆地领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衙役们鱼贯而入。
县令暗骂晦气,只得击鼓升堂。做县令这么些年,被催着开堂审理,也是头一回。
等戴着镣铐的曹茵和包老太都被带上堂时,瞧见县衙里外围了这么多的人,曹茵瞳孔微缩,随即垂眸压下唇角弧度,人群里有常大哥和崔郎君的身影,更有施救两回的格日勒的身影。
曹茵垂眼藏住唇角笑意,心下微微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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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的惊堂木重重拍下,他抹了把额角油汗,喉结滚动咽下焦躁。
堂下那西域汉子格日勒正抱臂而立,身后数十行商拇指抵着弯刀鞘。
“包氏!”县令咬牙喝道,“你状告曹氏通敌,可有实据?!”
包老太伏地瑟缩,余光瞥向衙门外某处,似在乞盼谁人救场。
“吴、吴郎君常带西域人……夜里进出……”她嗫嚅如秋蝉哀鸣,“不娶妻……不与街坊邻里往来……”
“哦?”曹茵忽轻笑一声,挺直脊梁犀利发问:“照此说法……”她蓦地扬手指向格日勒,“这位莫日库来的番邦行商,是否也算细作?!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他差点被你气发病身亡。”
格日勒顺势抽刀半寸:“老货,你可别乱攀咬,不然老子先割了你这栽赃的烂舌下酒!”
县令身躯一颤,县令身旁的师爷额上淌着汗正奋力翻动他捧着的书本,似是想从中找出什么来,却见县尉何大人悄然按剑柄逼近,只得强撑威仪:“肃静!曹氏…且继续。”
曹茵看向包老太,“黑水城门严查文牒,巡卒三日一岗。若吴郎君真是细作…”她骤然抬眸直视县令,“难道守城军瞎了眼,还是大人您纵容奸佞?!”
满堂死寂。
却见县令身旁的师爷指着曹茵道:“大胆!”
曹茵却对他这句话没做出任何表示,不是她突然胆大妄为,而是既闹到公堂之上来,她不能也不应怕了。
包老太佝偻的背脊仿佛被抽了骨般坍塌在地上,她哪能回答曹娘子这个话语,她只是拿钱办事顺带出出气罢了。连这两日她被关在牢狱里,也是靠着办好事可以拿到完事后的酬金的信念在支撑。
浑浊的双眼往人群中又瞧了一眼,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包老太只能扯着嗓子干嚎:“我、我啥都不知啊!”浑浊老泪顺着脸滑落,倒像是她成了苦主。
这般惺惺作态,明眼人都看出指控虚妄。县令铁青着脸挥手:“拖下去候审!”衙役架起老妇时,曹茵唇角勾起冷笑。
这般轻拿轻放,当她真看不出其想要保幕后黑手之心。
“带李牙人!”
镣铐声叮当响起,李牙人佝偻着被推上堂。曹茵凝目望去,也就一段时日未见这李牙人,平日里精精神神的李牙人现如今眼窝凹陷如鬼。
惊堂木骤响,县令喝道:“李牙人,你指认曹氏杀人可有实证?”
“有!有!”李牙人突然暴起,手指几乎戳到曹茵鼻尖,“她拿帕子捂死蔡婆子!我亲眼见着!”
曹茵跪坐后仰,青石地上竹影纤直,她道:“既是命案,敢问尸首何在?仵作验尸文书何在?死亡时辰、凶器、动机何在?”清凌凌三问掷地有声。
堂内鸦雀无声。县尉攥着佩刀的手青筋暴起,他这几日都在追查别的事,根本不知道李牙人状告曹娘子之事,曹娘子问的这话,本就是他需要做的。
可是,若是没有前期的查案工作为底,为何会缉拿曹娘子,为何会庭审呢?
“既无实证……”曹茵忽而抬眸,眼底寒光如刃,“蔡婆子失踪在我被第一次带入牢狱之时,等我出狱后回到医药馆之时,她已然失踪有小半日,请问我在县衙牢狱里是如何去杀蔡婆子?又为何要杀蔡婆子,而这作为证人的李牙人又是在何时何地瞧见我杀了蔡婆子?”话音未落,李牙人已筛糠般发抖,方才的癫狂作态尽数化作冷汗涔涔。
质证的李牙人如此,这案件已然没法继续堂审下去,县令却被曹娘子的话语震得不知如何接话,这场公开堂审就如同一个笑话一般,他瞧了眼身旁还在不断翻找《陈朝律》的师爷,清了清嗓子:“来人,将这李牙人押入大牢!”
就好像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一般。
可曹茵不愿意。
曹茵:“大人,对他们诬告我,让我两回住进县衙牢狱之事,又有何章程?”并不是她故意要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要是不较真这件事,岂不是大家都会觉得她好被欺负?
上一世她在网上刷到那些被冤枉入狱在里面浪费了多年青春年华的新闻,甚至还有被执行了死|刑的情况,她现在就有那种感觉,要不是她救过的人来闹事,她或许真的就会被冤枉了。
在场围观的人不乏有那脑子灵泛的,围观了这么一场跟闹剧一般的审问,大家心中早就有了定论:这曹娘子怕不是得罪了黑水城有权势的人了,才设下了这么一出来。
但哪知道,被一群傻大个西域行商给暴露到了明面上来了。
格日勒突然大步出列:“要我说,曹娘子不如随我们莫日库部落走商!草原儿郎最敬重神医,断不会让恩人蒙冤!”
刚从马上下来的李四得甫站定人群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惊的背后生出冷汗,心想:顾老大,你要是再不回来,你家娘子都要被拐到草原去了!
而围观人群中,一人悄悄退出,朝城北都尉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