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一寸一寸升起，最先投射在灰白的城墙上，随后往上一截一截攀升，逐渐落在屋檐，洒在街道。
晨露里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打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连巷尾的猫儿都没有惊动。
最后，在一处新装的屋子前停下。
乔元抬头望着面前的二层小屋，最上头的‘农事问讯处’几个字，在日光里折射出耀目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木门。
屋子里头很干净，除却几张桌椅板凳，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
灰尘在日光里上下浮动，像是细碎的金粉。
吸吸鼻子，乔元将桌子同凳子搬到门边，迎着日光，翻开了严维运给的书册。
昨日同家人说了今日问讯处要开张，各个闹得要来看看，乔元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了下来，为了让他们能消停些，今日她早早便摸出门了，在这里看书可比在家里安静些。
书册一看就是半个时辰，日头越升越高，中街上的人气也渐渐足了起来。
整条街道上都充斥着小贩的吆喝声，牛车马车的轮轴声，还有各处讨价还价的声响。
四处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唯有她这一处小屋，安安静静，无人问津。
“乔姑娘。”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正在翻开书册的乔元。
她抬头看去，是在西市上见过的熟面孔。
乔元将书册半阖上，“老伯，如今家中可还闹螟虫了？”
老者黝黑的脸上扬起朴实地笑意，“难为姑娘还记得，那日若不是姑娘带我去县衙讨了农药来，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办。现下地里的大豆已然大好，我今日是专程来谢过姑娘的。”
回完乔元的话，老者将脚边的包袱提了上来，打开绳结，从里头掏出了一大捆蔬菜，菜叶上带着露珠，嫩地能掐出水来。
“今早去西市找不到姑娘，听人说起，才知道你搬到这处来了。小老儿家徒四壁，只有这菜还拿得出手，姑娘且收下罢。”说完，他便将这些东西往乔元的桌子上放。
“别，我行的不过是分内之事，这些菜这般鲜嫩，放在西市上能卖不少银钱呢。”乔元婉拒道。
她将东西推回来，老者便再度往上放，“要不是姑娘制的黄板，莫说金台县，怕是整个郢州城都要受害，我这点东西算的了什么，姑娘莫要推辞了。”
推搡半晌也没个结果，乔元索性不再推拒，将这一大捆菜收了下来。
正同老者挥手作别，却听得远处锣鼓喧天。
将菜放到后院，乔元再出来看热闹时，便瞧见舞狮的，打鼓的，已经停在她门口了。
乔元有些一头雾水，是谁家叫的舞狮队走错了不成？
偏生舞狮队的人都在矜矜业业的表演，她一时还不好意思上前打断。
不过乔元站在高处看去，舞狮的那两人配合地极好，狮头威武行进，狮尾则沉稳摆步，整个狮身颜色鲜亮，随着舞狮人的动作，就像灵动的狮子活过来一般。
鼓点配合舞狮人的跃动，精准有力地敲击着。
有了舞狮夹在路中间，乔元的屋子前红红火火很是热闹，吸引不少路过的人来驻足观看。
“敢问这间是什么店铺，怎的新开业便这么大的排场？”乔元听得有人在问。
“这可不是普通店铺，你可知晓那田间地头解了蚜害的黄板？便是出自这位乔姑娘之手，这间店铺是她开的问讯处。”他身侧之人回道。
“什么！那黄板竟是个姑娘制的？好兄弟，你且再给我说说，这问讯处又是什么？”
下头的围观路人皆在私语着，乔元一时间倒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眼瞧着舞狮马上便到尾声了，乔元刚想下去问询，又听得后头有人高声喊道：“知县大人到。”
一听是知县大人来了，人群马上分开一条路出来。
周进身着官服，腆着大肚子，很是傲慢地走过人群。可到了乔元面前，却是立马换了副面孔，他笑道：“姑娘今日大喜啊。”
乔元压根没想过宣传这处，她只同西市的农人说过，叫他们日后有农事上的事，到这里来寻她便是。
今日看来，连周进都比她上心些。
乔元躬身谢过后，指了指外头的舞狮队道：“多谢大人请的舞狮队。”
周进闻言一愣，“这不是姑娘你自己个请的？”
乔元也是怔愣片刻，“不是大人请的？”
随着鼓点越来越密，舞狮队终于在一众叫好声中听了下来，领头的班主走到台阶下，对着二人躬身一礼，“见过知县大人，见过乔姑娘，这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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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村送给姑娘的开店贺礼。”
小田村是金台县上一个很是名不经传的小村落，村中人口少，田地又不好。乔元在灵州回来之后，曾去过一次，不仅将那处的蚜害彻底根治了，还教他们了不少防虫害的知识。
事情已过去许久，乔元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她的店铺要开业的，心头泛起阵阵涟漪，胸腔里涌上莫名的情绪，乔元回礼道：“多谢你们。”
周进在一旁打量一番，眼珠一转，踱步上前，摆足了知县的架子，才道：“诸位，乔姑娘是我们金台县治蚜的功臣，也是整个郢州的功臣。她前段时日已经被严维运严大人收为徒弟，就算放眼整个郢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自今日起，若是有人敢同她过不去，便是同我过不去，可听清了？”
下头是清一色恭敬的应答声，间或夹杂着不少惊呼。
“什么！严老收了乔姑娘为徒弟？”
“我们金台县岂不是要出个大人物了！”
“她这么个年纪，便有这么大能耐，我是不信的。”
“你可仔细些，知县大人还在上头！我倒是觉得严老定是看中了她的过人才能，才收她为徒的。”
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乔元也没想细听。
她今日本想安安静静看书，再能顺手答疑便更好了，没曾想一个早上就没消停过。
好容易送走周进，乔元将手搭在眉弯处一看，丁广业和几个村的里正又带着人来了。
得，乔元索性将书册阖上，这书今日怕是看不成了。
消息像是长了腿一般，不出半日，半个金台县的人都知道那治蚜害的乔姑娘，在中街开了间农事问讯处，还是知县大人亲自来贺的。
间接导致农事问讯处热闹了大半日，全是迎来送往来道贺的人，连半个真正来问询的农人都没有。
乔元耐着脾气将最后一批人送走，这才有空坐在椅子上休息。
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颈和假笑了一日的嘴巴，乔元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各方送来的东西，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最早送来的那一捆菜上。
老者朴素的笑脸再度浮现在她面前。
也罢，今日挺好的。
“姐姐，敢问你便是那个制出黄板的乔姑娘？”忽的，有人在她身后清清脆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