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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十八章:叫娘!!

作者:青鸾峰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晨光如纱,轻轻覆在明心墟的屋檐上,瓦片间凝着夜露,折射出微芒。那株新生的奇草静静立于广场中央,透明茎干中似有光流缓缓游走,仿佛真有一颗心在搏动。它的叶片螺旋伸展,每一片都像记录了一段未说出口的低语,而花苞依旧紧闭,却不阻止温暖自内渗出,如同沉默的拥抱。


    小女孩??如今已是亭亭女子,名唤苏禾??蹲在草前,指尖轻触泥土,动作温柔得像怕惊醒一个梦。她身后跟着一群新来的孩童,眼神里还带着初来时的怯懦与迷茫。他们曾是战火遗孤、被弃婴孩、或因蛊毒失亲的幸存者。如今站在这一片银辉与暖光交织的土地上,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它……真的会听我们说话吗?”一名瘦弱男孩小声问,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草叶。


    苏禾回头,眉眼弯起:“它不是神,也不是灵物。它只是愿意记得。”她指向忆罪碑林的方向,“就像那些石碑,刻下的不只是过错,更是有人曾挣扎着想要变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钟声。不是铜铃清越,也不是战鼓震天,而是由无数细小金属片串联而成的“风语钟”,悬挂在静语堂最高处,随风自动轻响。这是周幽幽晚年所创,不为召集,只为提醒:你并不孤单,这世上总有人正在想着你。


    今日正是春分,“种心祭”的日子。


    人们从四面八方归来。林拾已两鬓斑白,步履不再矫健,却仍坚持亲手翻整育苗田;他不再穿长袍,只裹一件粗布短褂,裤脚沾泥,笑起来眼角皱纹深如刀刻。他教孩子们如何用手指感知土壤湿度,如何倾听种子破壳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咔”。


    “别急着看它长。”他对一个焦躁的小女孩说,“你要先学会等。”


    周幽幽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至广场。她的眼睛已看不清东西,耳朵也常听错话语,可每当有人靠近,她总会准确地伸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背,然后说一句:“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让许多人当场落泪。


    青丘比从前更沉默了。她不再住在苦海边的小屋,而是迁居至城西一座简陋茅舍,每日清晨提篮采露,傍晚挂灯于巷口。那盏藤编灯笼早已换了无数次灯芯,唯有青焰未曾熄灭。有人说,那是她把自己的寿命一寸寸烧进去换来的光。


    金瞳神尊没能等到今年的春分。


    他在冬末的一个雪夜悄然离世,手中紧握《凡人志》最后一卷。翻开第一页,只见他亲笔写道:


    > “此生最大执念,并非斩魔除恶,而是亲眼见证??


    > 一个曾满手血腥的人,能否真心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 今见三百二十七人跪于碑林前痛哭悔过,其中十一人终得原宥。


    > 我心足矣。”


    下葬那日,没有法事,无香火,无人披麻戴孝。只有林拾将一株悯光草种在他坟头,苏禾放上一杯温茶,青丘点燃灯笼绕墓三圈,而周幽幽则坐在墓旁,低声唱了一首童谣??那是她在九厄试炼中,曾听见一位母亲哄睡孩子时哼过的调子。


    风吹过,草叶微颤,仿佛他也笑了。


    如今,站在广场上的,是新一代的守护者。


    他们没有惊世修为,不曾屠神斩仙,甚至从未离开过明心墟一步。但他们记得每一个前来求助者的姓名,知道哪家的孩子怕黑,哪家老人每逢雨夜就会梦见亡妻。他们在医馆熬药时多加一味安神草,在学堂放学后陪孤独孩童走一段回家的路。


    这就是新的道统。


    不是以力压人,不是以律束魂,而是以“看见”唤醒“存在”。


    当夕阳西沉,众人围坐于奇草四周,开始分享过去一年中最令自己心动的瞬间。


    一位老农说:“去年冬天,我家牛死了。我以为我会撑不住,结果隔壁张婶悄悄送来一篮红薯,什么也没说。我就坐在门槛上,啃着热乎乎的薯肉,突然觉得……我还活着,真好。”


    一名少年低头道:“我娘走之前骂我懒、不成器。我当时顶嘴跑了。但她最后一口气,还在喊我的乳名。现在我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对着镜子喊一遍那个名字。我想让她知道,我听见了。”


    苏禾轻声道:“我梦见叶爷爷回来了。他没说话,就站在我种苗的田边,看着我。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但那天,我第一次觉得,悲伤也可以很暖。”


    一圈又一圈,声音或哽咽,或平静,或颤抖,却无一虚假。


    直到最后,轮到那个曾在伪初心堂被剜去泪腺的男子。他如今靠手语交流,由静语堂弟子代为翻译。


    他说:“我一直以为,没了眼泪,我就不再是人。可去年春天,有个小女孩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看了新开的花。她指着一朵粉色的,用手比划说:‘你看,它像不像在笑?’那一刻,我胸口猛地一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我没有哭,但我感觉……心活了。”


    全场寂静。


    风停了,钟也不响了,连那株奇草的脉动似乎都慢了下来。


    然后,不知是谁先开始,掌声轻轻响起,如同春雨落在嫩叶上。


    就在这时,奇草顶端的花苞,忽然轻轻一颤。


    所有人屏息。


    下一瞬,花瓣缓缓展开,层层叠叠,洁白如初雪,边缘泛着极淡的金晕。没有香气扑鼻,也没有光芒万丈,它只是静静地开着,像一个终于愿意开口说话的孩子。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底响起:


    **“我也听见了。”**


    不是言语,也不是意念,而是一种共鸣,如同琴弦被同一阵风吹动。


    苏禾跪倒在地,泪水滑落:“它……它真的在听……”


    林拾仰头望天,老眼中映着星光初现:“原来道不在高处,而在低处;不在远方,而在眼前。”


    周幽幽微笑,伸手虚抚空气,仿佛在摸某个看不见的孩子的头:“你说对了,叶无名。万人同心,胜过一人无敌。”


    青丘默默点亮灯笼,将青焰照向夜空。那一瞬,整座明心墟的灯火仿佛受到召唤,次第亮起,连最偏僻的角落也不曾遗漏。渔民在海上远远望见,称其为“人间星河”。


    而宇宙深处,再无血光。


    北斗七星恢复清明,星辰归位,天象重宁。天机阁观测七日,最终得出结论:人心波动频率与天地节律趋于同步,非乱兆,实为“大合之象”。


    消息传开,各地纷纷效仿“种心祭”。南荒赤松岭建起“听心亭”,专供人倾诉隐秘心事;西漠禅院废除“断情戒”,允许僧侣保留私人物品以寄思念;死寂之地的终末一族甚至开始尝试绘画,用炭条在岩壁上描绘梦境中的色彩。


    就连曾经敌视明心墟的太上道宗,也在山门之内开辟了一片“凡尘园”,种下悯光草,立碑曰:“此处不修神通,只养人心。”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藏于最平凡的日常之中。


    某夜,一名少年偷窃市集米粮被抓。巡丁欲将其送官,却被路过的苏禾拦下。


    “让他跟我走。”她说。


    少年一路上低着头,浑身发抖,嘴里喃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饿……我妹妹也饿……”


    苏禾带他回到育苗田旁的小屋,煮了一锅稀粥,放上腌菜和一枚鸡蛋。少年狼吞虎咽,吃到一半突然停下,眼泪砸进碗里。


    “你怎么不吃?”他抽泣着问。


    “我在等你吃完再说。”她平静道。


    少年吃完,抹了把脸:“你要把我交给官府吗?”


    “你想被交出去吗?”


    “不想。”他摇头,“可我做了错事,就得受罚。”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偷?”


    “家里没米了……爹病在床上……娘去年被征役走了……再没回来……”他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不该偷,可我不想看妹妹啃树皮……”


    苏禾沉默片刻,起身拿出一把小锄头:“明天起,来田里干活。一天工,换两顿饭,外加半袋米带回家。若你能坚持一个月,我教你育苗术。”


    少年瞪大眼睛:“你不抓我?”


    “抓你有用吗?”她反问,“能让你爹病好?能让你娘回来?能填饱你妹妹的肚子?”


    少年怔住。


    “你可以犯错,但不能停止做人。”她看着他,“我想看看,一个饿极了还要护妹妹的贼,能不能变成一个靠双手活下去的人。”


    少年跪下,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第二日清晨,他准时出现在田埂上,手上还缠着昨夜被抓时留下的伤痕。苏禾递给他一副手套:“别让土磨破你的手。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样的故事,在明心墟不断上演。


    有人因嫉妒毁人庄稼,后来主动替人耕作三年;有人曾散布谣言致人自杀,如今每日去墓前清扫诵经;更有曾参与伪初心堂施蛊的药师,在自首后写下《解毒百方》,无偿赠予各州医馆。


    他们不说自己已“得救”,只说:“我还想试试做个好人。”


    而那株奇草,年年开花,岁岁结籽。它的种子无法移植他处,唯有在明心墟的土地上才能生根。学者研究多年,最终发现:它吸收的并非灵气,而是“真实的情感波动”??喜悦、悲伤、悔恨、希望,哪怕是一滴眼泪落在土中,也能成为它的养分。


    于是,人们终于明白:


    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毁灭,而是**愿意继续相信**。


    许多年后,当苏禾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她常坐在奇草旁晒太阳,身边围着新一代的孩子。


    “婆婆,叶爷爷真的去过虚无之渊吗?”一个孩子问。


    “我不知道。”她笑着摇头,“我只记得,他走的那天,风很大,雪很冷。但他背影挺直,像一棵不肯倒的树。”


    “那他还会回来吗?”


    她望向天空,云卷云舒,阳光洒落。


    “他已经回来了。”她轻声道,“每一次你们为别人点亮一盏灯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孩子似懂非懂,却又用力点头。


    黄昏降临,暮色温柔。广场上再次响起歌声,仍是那首简单的童谣:


    > “我不怕风雨狂,


    > 因为手中有光;


    > 我不问天地长,


    > 只愿脚下土壤,


    > 能开出一朵花香。”


    歌声中,奇草微微摇曳,花瓣轻合,仿佛也在聆听。


    而在遥远的宇宙尽头,一颗新生星辰悄然亮起,光芒柔和,不争不抢,静静照耀着这片始终不愿放弃希望的人间。


    没有人知道它是谁化作的。


    但若你在一个无月的夜晚抬头仰望,或许会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夹在风里,落在耳畔,如同父亲叮嘱孩子入睡:


    “走下去,别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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