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宁未想到昨日方才见过的人，今日竟然便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门外。
彼时晨露未晞，雀鸟啁啾，空气中似乎也还弥漫着清晨独有的草叶的味道。
男人穿着其惯常穿的素色衣衫，立在庭中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下，露水洇湿了他的衣角，又被清风微微掠起，瞧着像是已经等了有一些时辰了。
他的头低垂着，似乎是在出神。
直到听到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吱呀”声，男人这才抬眸朝这处看来。
刚将门推开的沅宁，手还未来得及松开手中的木门，甚至头脑也还没完全清醒，视线就这样毫无预期地同宋霁声望来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二人相隔得不近，沅宁看不清男人眼中的情绪，但还是对上的那一刻，脑中却只剩下大片的空白。
一叶香樟无征兆地在二人之间随风落下，又打着旋儿擦过宋霁声的肩膀，掉在了他的脚边。
而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滞，沅宁的呼吸也被无意识地拉长。
沅宁张了张嘴，嘴角轻轻扯起，似乎是想像先前一样同宋霁声打招呼，可是却偏偏又做不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因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对宋霁声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尽管，并不是出于她的本愿。
方才开门的手依旧停在原处，打招呼的话也像是如鲠在喉，沅宁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打破眼下的沉寂。
只是下一秒沅宁便见树下的男人衣袂随风而动，步子不急不缓地往自己这处走来。
男人朝自己走来的身影落在沅宁眼中，像是一颗小石落在湖心，惊动了原先平静的湖面，沅宁收回手，视线也有意识的同人规避开来，落到了自己的脚尖。
但不多时，男人的鞋靴便出现了沅宁的视线之中，男人熟悉的声音也随之从沅宁的头顶落下。
“宁宁。”
唇齿轻张轻阖间，缱绻的称谓更像是喃喃一般落在了沅宁的耳中。
其实沅宁也不是没有设想过同宋霁声的再次相遇，只是她却依旧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他。
尤其是昨日才发生过谢之舟让他给自己和他选下婚期一事，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霁声。
甚至昨晚在床上辗转的时候，她也设想过宋霁声是不是会来找自己。
只是未想到，他会来得这般快。
相见时还这般平和。
虽然他好像一直，是很温柔的人。
沅宁轻咬了下唇，踌躇着选了个合适的称谓，扯出了个笑，欲盖弥彰地抬头唤道：“宋大哥。”
宋大哥，介于仙君和宋霁声之间，不远不近的称呼，落在宋霁声耳中却代表着沅宁将二人的关系退回了合适的距离之中。
虽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宋霁声面上的神情还是微顿了下，才“嗯”了声应了下来。
宋霁声的视线轻柔地笼在沅宁的脸上，像是想要一点点描摹过她的面容，同自己脑中的那张进行比对。
明明一年对修仙之人来说，只不过是须臾一瞬，可宋霁声却觉着自己同眼前之人像是分开了很久很久。
沅宁有些不知如何处理二人间如墨滴般蔓延开来的微妙沉默，忙出声将其打破。
“宋大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闻声，宋霁声似是也知晓自己行为并不妥当，不着声色地敛回视线。
“方便进去说么？”
“宋大哥，进来吧。”
沅宁虽不知是什么事，但还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她将身子也往一侧挪了些，给人让出位置进屋。
宋霁声走入屋中，克制有礼地堪堪停在沅宁身后。
沅宁复又阖上门，看向宋霁声，刚准备再次开口，便见对方很是默契地率先将话接了过去。
“是关于裴照玄的事。”
“裴照玄？”
沅宁脑中很快便浮现出了那个曾在洛云村后山里，同怪异的纸人一道出现又消失的白发男子。
关于裴照玄其实后来她也问过书灵，但是书灵给予的回复却是，它只对本书内容具有一定了解，而裴照玄并不属于这本话本子，所以具体的它也不知晓。
“你还记得么？先前在洛云村后山你见过的那个陌生男人。”
宋霁声看着沅宁有些晃神的眼睛，补充道，似乎是想要帮助沅宁回忆起此人。
沅宁点了点头：“记得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霁声将裴照玄将自己的灵识同□□中抽离开来，又将自己的灵识打破从封印中逃脱一事的前因后果同沅宁陈述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沅宁的神情，在疑惑处急时同人做了清晰的解释。
“这件事现在是不是，同我有什么关系？”
宋霁声虽还未说到同自己有关的地方，但沅宁心中也隐隐有了些猜想。
对上沅宁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宋霁声微微颔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裴照玄的一片神识，在你的身上。”
“在我身上？”
虽已经有了猜想，但听到答案的时候，沅宁还是有些意外。
“可我好像从来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宋霁声掌心向上伸出手，随之一道霜蓝色的光落在其掌心，而后眨眼间又细碎地飘散了，只是男人地手里多了一面很是精致的椭圆形铜镜。
沅宁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地看向男人掌心的那面镜子：“这是什么？”
“追灵镜。”
男人话音方落，镜中便应声出现了沅宁房中的摆设。
宋霁声继续解释道：“先前我和师弟已经将裴照玄的气息喂给追灵镜了，所以他会根据裴照玄灵识的位置显示出相应的景象。”
“我这次便是来将其取出的。”
是宋霁声来之前便已经设想好的说辞，所以此时冠冕堂皇的理由从其口中说出也格外自然。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沅宁眨了眨眼，虽已知晓了前后缘由，但是到底还是未接触过这些，依旧有些茫然。
……
片刻后，窗下的小塌上，一男一女正一前一后的盘坐着。
男人二指落在沅宁的脊骨之上，指尖的霜色光也顺着沅宁的脊骨一点点向上。
男人带着温度的指尖若即若离地落在沅宁地脊骨之上，有些痒痒的，也有些奇怪的感觉在无声升起，脊骨处更是自己可感地越来越烫，像是要将外层的肌肤融化。
沅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却本能地想要逃离。
而她的体也自然而然与意识地往前倾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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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下一刻，男人空着的另一只手便无预兆地抓上了沅宁的手臂，阻止了其继续前倾的动作。
男人掌心热意透过衣料熨烫在沅宁的皮肤上，沅宁方才那奇怪的感觉也更甚了些。
“宁宁，可是难受了？”
随之而来的，是宋霁声轻柔的询问。
沅宁如实相告：“有一些。”
“我收一些，很快就能好了。”
宋霁声一边放缓手中动作，一边留意沅宁的反应，轻声安抚道。
“嗯。”
沅宁轻声应道，只是尾音似乎因着身体的不适，软糯中又微微上扬。
像是个小勾子一般，落在宋霁声的心上。
沅宁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余光中是宋霁声落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
白皙的手背上，此时因着用力的缘故隐隐透着青蓝色的青筋。
还有男人素色的衣角，方才沾到的露水似乎还未干，洇湿了一小块，但是并不明显。
沅宁的视线一点点描摹过视线里仅存的那点属于宋霁声的东西。
甚至有点像沙漠中的人渴求着雨露与绿洲。
不可否认，这些日子，其实她也很想他。
窗外的微风似乎也想探入窗中一窥究竟，又像是蓄意已久一般无声无息地将二人的发丝绕在一道。
少女颈间的碎发也随风飞舞，调皮地在其白腻地脖颈之间作乱。
宋霁声的目光顺着手指的移动也落到了沅宁的脖颈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也足以让沅宁脖颈间的温度在他的指尖留下触感。
昨夜那个荒唐的梦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甚至开始清晰地扩展开来。
宋霁声敛下眸，刻意避开撞入视线的那抹莹白，分出心神将自己脑中胡乱的想法硬生生压了下去。
好在那块灵识已在沅宁的脖颈间冒了头。
不规则的晶石闪着橙红色的微光，似春日草芽一般从沅宁的后脖颈处显现出来，最后落在了宋霁声的掌中。
沅宁脊骨处的灼烧感也随之褪去。
“宋霁声，是好了么？”
未来得及反应，最是顺口的称谓便已被唤出口。
听到熟悉的称呼，宋霁声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给出了回应：“嗯。”
得到肯定地回答，沅宁一转身便瞧见了宋霁声手中那块不规整地晶石。
“这就是裴照玄的灵识碎片嘛？”
沅宁有些好奇，她从未见过这个。
“嗯。”宋霁声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回去了。”
宋霁声面无表情地下了小榻，向沅宁告别。
“那我送送你吧。”
沅宁也跟着站起了身。
二人一前一后地朝门口走去。
方才行到门口处，还未来得及开门，沅宁却忽地见宋霁声掀了掀唇轻声问道：“宁宁，你可是真的很喜欢他？”
沅宁被宋霁声突如其来的问题砸得有些怔愣。
而后还不等沅宁回答，宋霁声便兀自留下了句“我知晓了”，便转身离开。
沅宁看着已推门离开的宋霁声，将答案又咽了回去。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衣似白云去来，茕茕独立于天地之间。
只是无端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