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泪随着那火光一同落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只是手忙脚乱的在身上四处拍打着，可是什么也没拿出来。
他突然转过头，想冲回水中，姜姒第一个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声喊道：
“别回去了，救不了的，他们人太多了。”
“孩子你松开我。”虽然男人的身上仍旧止不住地颤抖，但他的声音此刻却冷静地可怕。
一旁的姜夏也紧忙抱住了他另一条腿，顾不上他身上的黑泥，姜夏觉得既然那些人已经注定活不了，那他作为侥幸活下来的人就更不该回头送死了。
“你这样回去，那他们不就白白牺牲了吗！”
“我们本就是要死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绝望地喊了出来。他无助地看着远处逐渐升起的黑烟，蹲在地上，抱住了头。
“我们这一趟，死了太多的人了，怎么就……怎么就……”
他知道大家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救人的，可是真当到了面对结果的时候，恐惧和绝望依旧止不住地蔓延。
终于，他抬起了头，看着这一趟的“战果”，努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先送你们离开岷江。”
“我……”姜夏终于意识到，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她和他们不属于一个群体，她本就不该是他们要救的目标。
阿四悄悄地按住了姜夏的手背，摇了摇头。
这个男人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还是先不要让他失望了吧。
如果，他知道自己救了一个姜家人的话。
姜夏还能活吗？
男人没注意到两个孩子的眼神交流，或者说，现在的他什么也注意不到了。他茫然地站起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着。
姜姒和姜夏对视一眼，拉着手跟在了他的身后。
高大的黑影，带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地在黑下来的夜色中艰难地前行着。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姜夏甚至觉得就这样走下去，自己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男人带着她们绕了很远，姜姒和姜夏都不认路，也只能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终于，在姜夏觉得自己的脚底至少长出了三个水泡的时候，她看见了城墙。
大概……算得上城墙吧……
低矮的土墙上插着几根旗，守门的士兵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男人停下脚步，让她们在原地不要动，他先过去打探一番再做行动。
不知道少女村的事情有没有传到这里，他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县城，就是怕大一些的县城消息太灵通，会知道他们这群逃兵的消息。
男人在城门处晃了几圈，见没人搭理他，这才打算往回走。
可就在此时，他们来的路上突然响起了号角声，男人顿时止住了脚步，对着两个孩子的方向使劲地使眼色，嘴里无声地喊着：
跑！快跑！
姜姒立刻反应过来，带着姜夏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夏被姜姒拉着跑，心底又慌又乱。
“那他呢？他怎么办？”
姜姒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不敢回。
姜夏见阿四不理她，便甩开了她的手，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刚好看见了男人被利剑刺穿了喉咙。而他对面的马上，坐着的，正是自己的二哥——姜方然。
姜方然！
姜夏想冲过去将他剁碎了狠狠地踩在脚下，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愤怒的原因是什么。明明她应该同姜方然站在一边，明明在今日之前，她还是那个高贵的姜家嫡长女，受万人尊敬。
可今天，一切都变了。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一切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姜姒趁着那边还没有发现这里的动静，继续拉着姜夏拔腿就跑。
她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
已经死了这么多的人，她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姜姒发疯一样的狂跑，直到天黑得不能再黑，自己也没了力气，才带着姜夏一头栽入了一座破庙之中。
姜夏出奇地没有抱怨，即使她脚上的泡已经破烂开来。
她们就这样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里的杂草很高，她们躺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
好半晌，姜夏突然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姜姒看着头顶断了好几节的木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要不要跟我走？”
“不要。”姜姒拒绝的很坚决。
她见过姜方然，知道她们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姜夏本来想生气的，可是看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和下场，到也能理解她的选择。
“你是哪个四？”
“不知道，我不识字，只知道我是那个月的第四个孩子。”
“啊，那不好听。”姜夏坐起身来，在地上描了一个字，拉着阿四也坐了起来，对她说：“你以后，用这个姒好不好？”
姜姒随意一瞥，四和姒都念四，有什么区别。
见姜姒不理她，姜夏生气地嘟着嘴：“反正你和我长得像，以后就跟我姓，姓姜！”
姜姒依旧不理她，不明白她非要给自己重新取名字的意义在哪儿。
可姜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抱住了她。
听她的声音……好像在哭。
“对不起。”
姜姒不明所以，哑着嗓子问道：“对不起……什么？”
姜夏松开手，看着姜姒的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在地。
“如果不是我，你不会……会被……”
“总要如此的。”姜姒对此没什么太大反应，她只是知道，少女村的孩子都要经历这些，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更何况……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交换，虽然实现的方式可能不大一样。”
姜姒歪着头，想安慰这个一直在哭的人。
姜夏脏兮兮地手抹了抹眼泪，然后握住姜姒的，一字一句道：“我叫姜夏，之前答应你的，不是我完成的，那个不算，你再重新说一个。”
姜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犹豫了。
“你要回姜家吗？”
姜夏点点头。
“我在外面……活不下来。”姜夏清楚的知道自己吃不了什么苦，她也是头一次清楚的意识到，离开姜家，离开姜家的几个男人，她什么也不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只是一个姜家男人的附属品，站在他们旁边，站在他们的权力范围之内，她才能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姜家嫡女。
姜姒没有多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要小心。”
“嗯。”姜夏用力地点头，她会记得今日发生的事情的，大概永远也不会忘。
姜姒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地上，姜夏写下的姒字，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生怕自己忘记了。
这是她的名字，她也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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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夏实在是太冷了，她蜷缩在姜姒的身侧，将自己勾成了一团。姜姒见状，去一旁取了些枯掉的杂草，团了几下，就成了一片。
她将杂草铺在了姜夏的身上。
“明早，你就回家吧。”
“那你呢？”
“我先走走看，可能在岷江，也可能会离开，或者……”
姜夏没作声，半晌，她悉悉索索地不知道在做什么，然后她将身上还能找到的首饰一股脑地塞给了姜姒。
“这对儿耳环，能卖五百钱，你知道钱吗？就是你买什么都要用的东西……”
一整夜，姜夏都在尽可能的教姜姒生活上的常识，即使她自己知道的也不多。
那个极为寒冷的夜晚，姜姒现在想来，当时她们两个没被冻死，已经是算是命大了。
李长乐看着逐渐陷入回忆的姜姒，心里像是压了千斤巨石。
所有人都没说话，姜姒的这一番话，仿佛是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反反复复地拨开来给他们瞧。
“抱歉。”宋延年第一个开口，他不是想窥探姜姒的痛苦，他一开始也只是想为了救人。
“没事。”姜姒无所谓地摆摆手，对于她来说，过去早就不是不可触碰的东西了。
借了这么久的正常人生，她早就没什么好介怀的了。
只有齐誉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味儿，按照姜姒的描述，姜夏的性子和现在好像差距很大啊。
“那后来呢？”齐誉试探着问道。
不是他不懂得看情绪，只是接下来的话，很有可能验证他心底的猜想。
“后来啊……”姜姒的声音拉了老长，千言万语和其中的辛苦，都在拉长的尾音中被隐去了。
“她回去继续当着她的大小姐，我被一个杂耍的师傅收养。在那以后，过了两年，我们才见面。再见面的姜夏，就是你们见到的那样了。”
姜姒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当年年纪太小，若是知道姜夏回去会面对那样的结局，大概当时就会带着她离开岷江吧？
“姜方然就没受到什么责罚？”
既然姜方然还活蹦乱跳地活着，就说明他当时做的事儿，没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李长乐气到两腮都有些疼了。
“没有。”姜姒摇头，“姜夏回去也没有和他父亲说姜方然的事儿，姜方然后来给他买了许多珠宝做赔罪，知州那边也被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打点好了。总之那件事过去以后，姜方然的势头就被姜方承压住了。”
“那你和姜夏再次见面的机缘是什么呢？”齐誉的问题紧追不舍。
姜姒看了齐誉一眼，还是回答了。
“两年后是她主动找我。”姜姒叹了一口气，难为姜夏在那样的环境里依旧想着她。
“她通过无念给我塞钱，当时我的养母身患重症，我们没有钱为她医治。现在看来，她应该一直在关注我的生活。也是从那个时候，姜家人才开始对姜夏放下戒心，我们两个才慢慢地有了联系。”
姜姒看着一群抱歉、愧疚的脸，突然笑了。
“所以我不是有意对你们隐瞒，大家一开始的信任还不够。现在我相信你们有能力救出姜夏，当然也可以将全部的事实和你们如实相告。”
说到这儿，姜姒的眼神突然郑重了起来，她看向徐乐延，对他说道：
“姜夏昨夜的决策并没有问题，那群逃走的民兵就是我和姜夏安置的，他们……就在那处通往少女村的密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