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遇因为儿子的事和慕秉持吵了一架，不愿再面对那些琐碎的争执，索性离开地球。
不知不觉，到了天鹅座。
她坐在舰桥的座椅上，一边观赏着舷窗外绝美的星云，一边舀了一勺酸奶拌折耳根塞进嘴里，酸甜与辛辣交织，她喜欢极了。
“慕秉持，你错了，特别好吃，一点都不恶心，你没品位。”
刚说完，她盯着那片壮丽的星云，忽然陷入茫然。
她有过很多身份，做过很多事情，但唯一不懂如何去当父母。
“小冰。”纪遇缓缓开口道，“我是不是的确在逃避教育孩子的责任？”
小冰：“综合你曾经所做的事，你并非是一个逃避责任的人，只是还不懂如何当母亲，需要多加学习。”
“那你觉得，我可以做一个好母亲吗？”
小冰：“任何人都可以做一个好母亲，只要她愿意付出耐心和时间。”
纪遇深吸了一口气，“是啊。不过我有点累了，先休息几天，附近有没有什么星球可以度假？”
小冰：“两光年外的卡尔萨斯，你曾帮助过那里的文明反抗入侵，那是一颗美丽的星球，也许你可以到那度个假。”
纪遇顿时想起什么：“对啊，三十年前这颗星球被一个强大的外星种族入侵，我经过那里，给他们提供策略，教他们如何反抗，他们终于打败入侵者，夺回自由，现在应该发展的很好了。”
想到这，纪遇的心情突然舒畅了很多，“小冰，去看看他们吧，顺便弄一些特产，带回地球给我的朋友们，启动自动导航。”
“好的，自动导航已启动。”
机遇号自动调整航向，星舰划破虚空，向卡尔萨斯飞去。
*
卡尔萨斯是天鹅座的一个双星系统，距离太阳系86光年，有两颗年轻的蓝色恒星，和三颗行星。
其中2号星球处于宜居地带，绿色的大陆覆盖着茂密的森林，河流蜿蜒如银带，居民们以一种类似水晶的物质建造城市，夜晚时分，整颗星球会发出柔和的光辉。
机遇号进入目的地轨道，纪遇却看到一片死寂。
绿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黑色的焦土，河流干涸，城市化为废墟，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大气层充斥着毒物。
她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扫描生命迹象。”她对星舰的小冰下令。
“扫描完成。无生命信号。”小冰的声音回荡在舰桥。
纪遇的手微微一颤。
她正要下令进一步扫描，警报声刺耳响起，三艘巡逻舰从星球的阴影中浮现，将机遇号团团围住。
这些巡逻舰的外观狰狞，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的装甲，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舰首的主炮对准了机遇号，能量波动显示它们随时可以开火。
通讯频道传来请求，纪遇立刻打开，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全息屏幕上。
那是一个外星人，身形高大，皮肤呈深紫色，像是被火焰灼烧过的金属，眼睛狭长而猩红，他的头颅两侧伸出弯曲的角。
身后的舰桥昏暗，墙壁上悬挂着卡尔萨斯居民的头骨，像是胜利的战利品。
“诺瓦泰恩人！”纪遇震惊道，“你们不是已经被赶出这片星域了？”
“纪遇，过了这么多年你才回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拖长的腔调，“看到了吗？这是你曾经的杰作。”
纪遇盯着他，声音冷静却带着一丝警惕：“你怎么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将军咧嘴一笑，露出尖锐的牙齿：“我是瓦尔克斯，诺瓦泰恩帝国第三舰队的指挥官。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的学生们，他们反抗了，然后他们全都死了。你可是他们的好老师，当年帮助他们与我的父亲作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游移，像是在享受她的反应，“这里现在寸草不生，尸骨无存。你想知道细节吗？我们可以慢慢聊。”
纪遇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卡尔萨斯人明明打败了你们，他们赢得了自由。”
“自由？”瓦尔克斯爆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回荡，像是要刺穿她的耳膜，“你真是天真得可笑。你教他们反抗，给了他们技术和希望。可你没教他们如何面对真正的力量。他们的确短暂的打败了我们。等你走了之后，我们带着更多的舰队回来了，用更强的火力惩罚反抗者。你猜他们坚持了多久？七天，这七天，成了帝国的屠杀盛宴。”
纪遇气得浑身发抖，怒睁着眸子瞪着他，“你们把他们全都屠杀了？”
“没错，顺便摧毁了这颗星球，这全都是你的责任。”
“你们这群屠夫。”纪遇痛骂！
“你错了，我们是一个温和的帝国，我们的扩张并不建立在屠杀之上，只要他们乖乖地当奴隶。可是你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学会了所谓的反抗！”
他挥手指向窗外的废墟，语气变得阴冷：“这就是反抗的代价，每一座城市都被轰成灰烬，每一个反抗者都被钉在他们的水晶塔上，直到血流干！你知道吗？他们临死前还在喊你的名字！以为你会回来救他们。可最终所有人都在哀嚎中挣扎，他们的孩子在毒气中腐烂，他们恨你！是你摧毁了他们的文明！”
纪遇的呼吸变得急促，她试图反驳：“卡尔萨斯人和平善良，你们入侵了他们，践踏他们的尊严，剥夺他们的自由，杀他们的孩子，你还要他们顺从？”
“尊严、自由？”瓦尔克斯的声音骤然提高，带着一种愤怒与嘲讽交织的语气，“这些东西，让他们变成了焦土上的灰，把他们推向灭亡的深渊。纪遇，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不，你是恶魔，是亲手葬送他们的刽子手！”
纪遇的手指攥紧，指节泛白。
她想反驳，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她脑海中浮现出卡尔萨斯居民的笑脸，那些孩子在水晶塔下奔跑，那些战士握着她设计的武器，满怀希望地看向她。
“纪遇，你教他们反抗，却没教他们如何面对失败。”
瓦尔克斯冷笑，猩红的眼睛像是能刺穿她的灵魂，“希望是毒药，你让他们尝了一口，然后看着他们被毒死。当我们踏平他们的城市时，他们还在祈祷你会从天而降，像个神一样拯救他们。可你在哪里？”
纪遇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瓦尔克斯的话像刀子，一下下刺进她的心脏。
她想说些什么，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可脑海中只有卡尔萨斯化为废墟的画面。
过了许久，她才沙哑地开口，“你们摧毁了这个星球，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帝国在告诉所有试图反抗的人，这就是反抗的下场。奴隶们的恐惧，就是帝国得到的最大的好处！”
“纪遇，看看你自己。”瓦尔克斯的语气变得更轻蔑，“你飞遍星系，扮演英雄，可你留下的只有死亡。你不是救世主，你是瘟疫。卡尔萨斯只是开始，你帮过的每一颗星球，每一个种族，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因为你永远不懂，弱者没有反抗的权利，没有尊严，没有希望，他们只能当奴隶！”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给她时间消化这些话，然后低声说道：“滚吧，纪遇，别再干扰诺瓦泰恩帝国，否则只会带来更多的毁灭！”
通讯中断，巡逻舰缓缓退开，留下一片死寂的星空。
巡逻舰的红光逐渐消失在星空的尽头，留下机遇号孤零零地悬浮在卡尔萨斯的轨道上。
纪遇坐在驾驶舱里，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无法接受瓦尔克斯的话。
“小冰，将机遇号降落星球表面。”
小冰：“这是危险操作。”
纪遇：“我知道，下去。”
她低声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小冰：“正在执行。”
机遇号缓缓下降，穿过厚重的灰色云层，最终在一片焦黑的平原上着陆。
舱门打开前，纪遇穿上防护服，头盔上嵌有透明的面罩。
她深吸一口气，踏出舱门。
脚下的地面龟裂而坚硬，像是被烈焰炙烤后的残骸，踩上去时发出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毒雾，一种诡异的暗绿色，像腐败的瘴气在地面上缓缓流动。
防护服的过滤系统显示，空气中充满了致命的化学物质。
远处，残破的水晶塔歪斜地立着，曾经闪耀的光芒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轮廓。
纪遇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骨头，有的完整，有的碎裂，有的被烧成焦黑。
她蹲下身，捡起一块小小的头骨，这是一个婴儿的头骨，颅骨上还有未闭合的缝隙。
她手指微微颤抖，头骨从手中滑落，滚入一堆白骨之中。
放眼望去，这样的骨头无处不在，有的蜷缩成一团，仿佛死前还在母亲怀中瑟瑟发抖，有的四肢张开，像是在绝望中挣扎。
风吹过，带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像死者的叹息。
毒雾在她周围翻滚，暗绿色的气流勾勒出一幅末日的画卷。
纪遇闭上眼睛，试图屏蔽这一切，可脑海中却浮现出毁灭前的景象。
她仿佛能听见孩子们的哭泣声，尖锐而绝望，回荡在废墟之间。
她仿佛能看见母亲们抱着孩子奔跑，水晶塔在炮火中崩塌，火焰吞噬一切。
她教他们的希望和反抗，最终变成了无边的痛苦和毁灭。
她睁开眼，泪水模糊了面罩。
她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焦土，指甲陷入泥土中。
她想呐喊，想否认这一切，可喉咙里只有沉默。
瓦尔克斯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你教他们反抗，这就是代价。”
她无法反驳，因为眼前的每一具骸骨都在控诉她，她的选择，她的信念，她的救赎全是毁灭。
远处，一座坍塌的水晶塔基座上刻着模糊的文字，那是卡尔萨斯语。
她跌跌撞撞地走近一看，上面写着：纪遇，你在哪里？
字迹歪斜，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
她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捏碎，转身逃回机遇号。
舱门关闭时，她几乎是跌坐在地上，防护服上沾满了暗绿色的毒尘。
她没有立刻起飞，只是坐在那里，盯着窗外的毒雾和白骨。
她的信念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原来，她是毁灭的引路人。
*
纪遇消失了两个月，慕秉持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有没有可能，她烦他了，所以彻底离开了？
慕秉持很后悔，他不该跟她吵架，不该抱怨她。
她是纪遇，她不是别人。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他怎么可以把她困在地球的琐碎世俗之中？
“纪遇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以后我来照顾孩子，再也不抱怨了。”
慕秉持独自坐在沙发上自暴自弃。
“爸爸，你看，我做完了！”
慕星衍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拿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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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长长的试卷塞到了慕秉持怀里。
“这么快。”慕秉持将试卷展开，浏览了一遍，目光之中闪过惊讶。
这些题在网络上都搜不到答案，都是他亲自出的，那些博士都未必做得来，结果星衍只用了短短时间全都做对了。
“星衍，你是天才。”慕秉持眼底涌出一丝欣慰。
慕星衍微微昂首，自豪道：“那是当然，快给钱。”
慕秉持脸色一僵。
忽然，慕星衍发现什么，立刻开口道：“妈妈，你回来了。”
纪遇步伐沉重，像是背负着巨大的重量，瞳孔暗淡，像熄灭的星辰。
“纪遇。”慕秉持飞一样的速度冲过去，“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了？”
他一直担心她会出事。
她一个人在银河系无一无靠怎么办？他愁死了。
慕秉持身上总带着一股掌控一切的自信，可此刻，每次看着纪遇，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柔软和患得患失的不安。
纪遇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
她的目光空洞，像是凝视着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慕秉持皱起眉头，蹲在她面前，试图捕捉她的眼神。
“你还在为儿子的事生气？我知道我不该跟你吵。我错了行吗？以后孩子的事我来管，你别操心了。”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带着一丝歉意。
慕星衍也蹲了下来，“妈妈，我以后不买摩托车了，你别难过。”
慕秉持看到儿子懂事，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看来纪遇离开的这两个月，他们的儿子长大了。
纪遇抬起头，看了他们父子一眼，然后垂下视线，轻声说道：“我错了。”
慕秉持一愣，以为她在回应他的道歉：“别这么说，是我太固执了。我们……”
“不。”纪遇打断他，声音颤抖却坚定，“我错了，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慕秉持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那个冷静睿智、掌控一切的纪遇，此刻像个迷失的孩子。
他伸手想触碰她的肩膀，可她的身体微微一缩，像是在抗拒任何安慰。
“你在说什么？”他皱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哪儿了？”
纪遇没有回答。
她脑海中回荡着瓦尔克斯的话，回荡着卡尔萨斯废墟的景象。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她也绝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毁灭者。
愧疚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想告诉慕秉持一切，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慕秉持的声音充满担忧：“你别这样。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你帮不了我。”她轻声说道，转过头，眼中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绝望，“没人能帮我。”
这一刻，慕秉持明白了，她不是在生气，也不是在赌气，也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击垮了。
他想追问，可她的眼神让他止住了脚步。
纪遇忽然站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慕秉持站在原地，目送她。
无论怎么样，她至少回来了不是吗？
她难过伤心的时候，把这里当成家回来了。
“爸，妈怎么了？”慕星衍好奇道。
慕秉持怔怔道：“给她点时间。”
*
夜幕不知何时悄然降临，似一块厚重的幕布，将世界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房间里，纪遇蜷缩在床边，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她没有打开灯，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将她彻底淹没。
卡尔萨斯的废墟在她脑海中不断浮现，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瓦尔克斯的嘲讽也如鬼魅般萦绕，一字一句，尖锐又刺耳，二者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反复凌迟着她的灵魂。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过往的每一件事都被她重新审视。
解决地球危机时的果敢、帮助弱者时的热忱、与慕秉持、李求真、慕云霓并肩作战的那些日日夜夜，此刻都变得模糊不清。
或许，自己只是一个披着“正义”的外衣，实则带来无尽毁灭的恶魔。
她的内心被迷茫与痛苦填满，曾经那个自信满满、光芒四射的纪遇，似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信念崩塌后混乱深渊吞噬的抑郁者。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慕秉持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走进房间，脚步很轻地走到纪遇身旁坐下，看着她抱着膝盖靠在床头，沉默不语的模样，心疼不已。
即便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依然能捕捉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如夜空中破碎的星辰，刺痛了他的心。
“我知道，无论是知识、能力，甚至是力气，我都比不上你，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至少可以向我倾诉，别不说话好吗？纪遇，我求你了。”他的声音温柔，带着无尽的恳切。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如此深刻的羁绊，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无数次幻想，他们的关系能更加亲近些，可纪遇却总是若即若离，让他捉摸不透。
纪遇没有回应，身子一歪直接倒在床上，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
慕秉持闭上双眼，胸腔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音沙哑又饱含深情：“至少你回来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他没有离开，而是靠在床头，目光始终停留在纪遇身上，就这样静静地守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