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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夏之虫不可语冰

作者:木兰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刘盈带着一群勋贵冲进长安令府衙时,长安令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在门口迎接。


    刘盈感到分外无趣。


    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安令这样卑微,他都不好意思把人按地上揍了。


    于是所谓“冲击”,变成了刘盈等勋贵被官吏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刘盈坐在上首处,一群官吏跪在下面,勋贵分列两旁,刘肥把张不疑赶下去和勋贵站一排,自己给刘盈当护卫。


    “听你的下属说,是太子下令折辱吕释之?”刘盈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寡人什么时候下的令啊,诏令在哪?还是说是有人传口谕?谁传的?”


    刚上任的长安令不断抹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刘盈长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辩解,说没这回事,是寡人误解了呢。”


    张不疑出列,禀奏道:“显然他对多人下令,无法狡辩。”


    刘盈摸了摸下巴:“有意思。长安令对多人下令,我这个太子故意折辱吕释之,为何我一无所知?假传太子诏令是什么罪?”


    张不疑道:“当斩!”


    长安令重重磕头:“太子,太子,臣冤枉啊!臣没有假传诏令,只是、只是……”


    长安令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刘盈失去了耐心:“要么你把话说清楚,要么就按照律令,假传太子诏令折辱朝中重臣,等同谋逆。”


    谋逆?!


    之前吕释之经手的那几家“等同谋逆”的人家,可不是斩首,而是满门起步!


    长安令想起那段时间京城的血腥,心态瞬间崩溃。


    他仰起头,双目赤红道:“太子真的不明白吗?!”


    刘盈不耐烦道:“说什么屁话?让你回答就回答,你还反问寡人?多说一句废话,寡人就多杀你家一口人!”


    长安令:“……”


    跪着的官吏:“……”


    吃瓜站队的勋贵小弟:“……”


    瞠目结舌的刘肥:“……”


    连刘肥都瞠目结舌了!


    盈儿,你在说什么?你是太子,不是绑匪啊!


    刘肥急得头上都冒汗了,又不敢出声打断。


    这时候自己一个小小的齐王如果反对太子的话,岂不是给太子威信抹黑。


    他只能心里暗暗祈祷,阿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希望阿父赶紧派人过来收拾烂摊子。


    盈儿似乎在南方和蛮夷待久


    了快变成山贼绑匪了!


    皇帝一言九鼎刘盈这个太子话中的分量也不差。


    能在长安当县令的人本身也是勋贵之一。他即使不算勋贵核心圈子也是刘邦原本信任的——嗯汉高祖信任的人太多了多如牛毛。


    长安令很了解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心中没有侥幸。


    刘盈说他多废话一句就跑他家多杀一口人他只能赶紧把心里的话


    长安令的声音先是害怕颤抖后来声调越来越高神色越来越激动。


    将死的压力不仅能令人胆怯也会令人突然胆气暴增。


    何况长安令也是秦末**队伍中的一员天下没太平几年这些勋贵心底的戾气和胆气还没被磨去。


    他冷笑嘲笑癫狂大笑看得刘盈跷着二郎腿单手撑着歪着的脑袋仿佛在看一场盛大的戏剧表演。


    长安令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刘盈的勋贵小弟们愤怒得脸都涨红了要冲上去揍他。


    刘盈摆摆手给勋贵小弟和冒充侍卫的刘肥赐座。


    他让长安令站着继续说自己坐着慢慢听。


    刘盈的情绪太过稳定就像是给长安令沸腾的情绪上泼了一瓢冰水。


    他的情绪从亢奋渐渐低落站直的背似乎又要躬下去了。


    “说完了吗?”刘盈保持着偏头的姿势问道。


    长安令又恢复以往的支支吾吾看得刘盈因困顿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在系统里当了那么久的皇帝那套任由臣子“慷慨陈词我自岿然不动”的应对大臣喷唾沫的法子真好用。


    “说完了就在一旁跪着。”刘盈坐正身体放下撑着脑袋的手。


    长安令身体颤抖了一下刚生出的戾气莫名消散又变回了胆怯和颓然。


    他乖乖重新跪下。


    刘盈待长安令跪下后就长安令话里提取的信息挨个询问其余官吏。


    刘盈不认识这些官吏就按照几排第几个依次点名。


    约半个时辰他问完了所有想问的话。


    张不疑中途离开了一下去府衙的开水房提来温水给刘盈润喉咙。


    这群回答刘盈问题的官吏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刘盈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多详细只是了解一下所谓“潜规则”是个什么东西。


    了解之后刘盈看向自己的勋贵小弟们。


    他看得出来


    勋贵小弟们大多是认可这些“潜规则”。


    大汉官场的“潜规则”和刘盈附身的后世封建王朝那些与利益相关的潜规则不一样。


    说是“潜规则”不如说是“社会风俗”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目前公认的价值观。


    为何士人要去吕释之门口谩骂?


    对刘盈、对后世人来说与心有反意的诸侯王勾连的大臣在诸侯王开始谋反的时候若暴露了自己与诸侯王联系的事那谋逆罪是没跑了谁都认为他们该**。


    这时却不是这样。


    周天子的大臣和诸侯王有联系多正常?别说周天子就是七国混战时正在打仗的秦国和东方六国中的公卿也可以与其余国家的人频繁往来收**赂。


    哪怕是律令最严格的秦国也是如此。


    在秦国


    大秦只统一了十几年这十几年又严苛地对待国人统一的基础框架给架好了但世人并未形成“统一”的认知。


    “汉国”的官吏接受淮南国的贿赂多正常?他们辞掉大汉的官去淮南国当卿大夫反过来对付大汉都是符合士族阶层道德标准的事。


    所以吕释之以“谋逆”杀了这群人世人皆骂吕释之是滥杀无辜的酷吏。


    再者这些**的卿大夫家中都豢养了门客。


    别说**的卿大夫的行为符合当世的道德就是不符合以这时的“侠义精神”门客也是要去吕释之门口骂的。


    这时的门客充满了主观能动性他们认为对主家好就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如原本历史中赵王的门客赵国相国贯高要替张敖反了刘邦;如这一世的刘盈他阿兄韩信的门客也想刺杀刘邦并杀了“监视主父”的主母。


    大汉的律令?


    这时候的士人真不在乎。


    也是吕释之不出门不然吕释之肯定会被许多人刺杀。


    刘盈又扫了一眼自己的勋贵小弟。


    哦对了张不疑和周胜之就是无视汉律**他人才被削了爵。


    这大汉上下的士人看得起汉律的人真不多。


    原本历史中都到了汉武帝时期豪强郭解的门客认为自家主父受辱就去杀了人郭解也没把汉律当回事毫不犹豫地包庇**。


    这便是汉武帝严厉打击


    游侠的**。


    同样长安令擅自为刘盈做主并声称是刘盈的命令也是如此。


    如长安令这样的官吏没把自己当成官而是当作刘邦和刘盈的“家臣”。


    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即使刘盈已经放过吕释之吕释之在为刘盈做事;即使吕释之**是因为刘盈在前线拼杀的时候这群收了淮南王贿赂的人试图从朝堂上背刺刘盈;即使死的人都在淮南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后给淮南王传递过朝廷的消息……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吕释之曾经让刘盈受辱啊所以刘邦和刘盈的“门客”就要主动侮辱吕释之把吕释之从屋里逼出来对针对吕释之的刺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提供便利。


    门客就是这样的东西。


    游侠就是这样的东西。


    西汉建国时泥腿子勋贵在高级官吏中占比百分之九十。


    现在的大汉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台班子。刘邦是坐在虎皮大椅子上的绿林头子卿大夫都是一群山贼小头目。


    在汉文帝时勋贵在高级官吏中的占比就迅速降到了百分之五十;汉武帝时占比下降到百分之二十左右。


    以前刘盈还为勋贵打抱不平。当了几年太子指手画脚了几年阿父阿母处理政务刘盈不得不哀叹这群勋贵不成长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们来治国。


    刘盈脑海里闪过许多话来驳斥长安令的话。


    他有他的道理一些在后世已经证明正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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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刘盈想过之后一句话驳斥的话都没说。


    他只是轻叹:“夏虫不可以语冰真是寂寞如雪啊。”


    因为刘盈很明白他说干了喉咙这些跪着的人站着的人哪怕他身边坐着的刘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明明字和词都懂合在一起


    没有四百年炎炎大汉所有人都不会懂。


    “盈儿?”刘肥担忧地看着刘盈。


    他想说其实长安令也没做错什么。虽然他在守孝没有注意吕释之这样的事。但若是他得知此事也会当作不知道。


    任何让吕释之痛苦的事刘肥都举着双手跳着脚支持。


    他真的不明白盈儿为何会生气又为何说寂寞。


    “和你们说不明白就不用费口舌了。”刘盈起身“无论你们是遵守何处的道理触犯了律令就按照律令罚。”


    刘盈走到长安


    令身边,弯腰道:“既然你们认为为了那狗屁道理,可以忤逆汉律,那应该也做好了被汉律责罚的心理准备。”


    他直起腰,扫视小弟们:“我知道,你们也爱养门客,也向往那游侠精神,也没把汉律当回事。这句话你们也记住了,不把汉律当回事没关系,等触犯了汉律,被罚时别哭,哭也没用。”


    有些勋贵子弟一脸茫然,有的勋贵子弟移开了与刘盈相触的视线。


    “哟,阿兄,怎么是你来?不该是太尉来吗?”刘盈看向门外,并提脚朝门外走去。


    韩信带着兵跨过门槛:“吕家的事,吕泽最好避嫌。所以我刚被义父任命为太尉。”


    刘盈试图给韩信一个猛扑熊抱,韩信及时伸出手按住了刘盈凑近的脸。


    “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说得对。”韩信把弟弟的脑袋往旁边推。


    刘盈乖巧地把身体往一旁倾倒,好像是被力大无穷的韩信拨弄开似的。


    刘肥提着袍角,朝阿兄阿弟跑来。


    韩信迈过了故意耍宝的刘盈:“治国和治军一样,无论你有何种理由违反军令,违反军令时,就该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长安令,请吧。”


    韩信给了长安令一个面子,没有命人将长安令押走,只是走在长安令的身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长安令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先看了韩信一眼,又看了刘盈一眼。


    长安令道:“我只是想为太子出口气,我错了?”


    韩信重复道:“军令无情,无论你以何种理由违反军令,都一样。在打仗时,难道你为了讨好将军而违反军令,就可以不受罚?”


    长安令垂着头想了想。


    他抬起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啊,违反军令,该罚还是得罚。”


    他又道:“我无错,只是违反了军令。可太子,你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韩信皱眉,火气上头,正准备命令兵卒将长安令堵着嘴押走。


    刘盈几步跨来,狠狠拍了拍长安令的肩膀:“不,我认为你就是错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以公谋私来讨好我,就是错。长安令的权力,不是你用来讨好权贵的工具。听不懂?没关系,我知道你听不懂。”


    他又重重拍了拍长安令的肩膀,笑容灿烂:“所以我不会说服你,只需要重罚你。无论是你,还是触犯刑律的所谓游侠门客,只要都杀了,杀多了,后来者自会接受我定下的对错。”


    他一巴掌把刚起身的长安令拍在了地上,并狠狠踩了一脚。


    刘盈踩着被偷袭的长安令,环视一周,露齿笑道:“杀鸡儆猴,你们也是我要儆的那群猴。我亲爱的小弟们,不要做出让我亲手杀你们之事啊。”


    本在看戏,居然成了戏台子上一员的勋贵子弟浑身一颤。


    “拖走。”刘盈松开脚。


    “你们也都在牢里走一趟,不用担心,没犯事的人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刘盈命人把其余官吏也拖走,然后对韩信道,“阿兄,我回宫一趟。你可不要手软啊。”


    韩信颔首,为刘盈理了理打架后没整理的散乱的衣襟:“交给我。刘肥!和我一同去。”


    刘肥不明所以:“啊?为什么……哦,好好好!盈儿,你回宫慢一点,注意安全。”


    刘盈翻白眼。


    我坐马车还能摔不成?刘肥真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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