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回退,地面的沙砾颤抖着上浮,重新组成碎裂的大楼,然后上面的裂痕被看不见的橡皮一点点抹去。
没有旁观者,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知道夜深人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心中涌起一阵浩荡的空虚,几人对视一眼,又情不自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干什么呢,别偷懒啊!”沈郁迅速收拾好表情,冷冷敲着桌子。
应术摘下眼镜,捏捏鼻梁:“什么偷懒,这叫心有灵犀,眼睛都疼。”
在面临绝境的重压之下,短暂的轻松反倒难能可贵。
“再坚持一下,等事情彻底解决,大家就能好好放松了。”裴乐群挠挠脖子,余光往外扫了扫,“简初和幽灵出去挺久了,去看看,喊他们回来吧。”
话音落下,会议室却瞬间陷入死寂。
“呃,他们不是已经回来了……”隋辩语气犹疑,眼神四处搜索,“拆下的控制环还在那呢,诶,他们人呢?”
裴乐群大脑发胀,忍不住低头揉了揉:“是太累了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记忆中,清晰的只有两人离去的背影。
“可能太疲劳了,还是休息一会吧,这些交给我们……温南?你怎么了?”易骄话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一张惨败的脸。
“我……”没事。
温南一头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着,甚至开始翻起白眼。
“温南!”
一阵兵荒马乱,众人即刻围了上去。
“快去喊医生!”
“别让她咬到舌头!”
易骄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手缩进袖子,强行塞进了温南嘴里。
“怎么会突然这样?!”
温南止不住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但没人知道,她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
无数的画面挤进大脑,肆无忌惮冲刷而过,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灵魂撕成两半。
那些蒙着雾气的回忆变得清晰,但仅仅过了几秒,它们便开始破碎。
属于路亚的记忆,如同匆匆过客,只是被她惊鸿一瞥,便毫不留恋地向远处疾奔。
“不……”
她吐出难以理解的音节,伸出的五指却抽痛到变形。
裴乐群厉声:“医生来了!都让开!”
可医生刚刚半跪下来,温南便猛然抽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如烂泥般瘫软,生理盐水从眼角汩汩流出。
她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却想不起零星一点。
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短暂眷顾一瞬,便像抓不住的流水,一去不回。
“滴滴滴!滴滴滴!”
铃声急促响起,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裴乐群深吸一口气,示意应术控场,才勉强按下心中的焦躁,接通了电话。
“我是裴乐群……”
她安静下来,蹙着眉头倾听那头的声音,仿佛周围的世界都离她远去。
“……别跟我开玩笑。”
女人撑着桌子,侧头看向窗外的月色:“你知道我就在这里,只要走两步就能看见,你说的是真是假。”
虽然这么说,但她有点迈不开步子。
“没有骗您,裴司,‘泛洞’真的……消失了。”
裴乐群感受到轻微的眩晕,明明这是个好消息,但她心里却格外空虚。
“宋也,去看看,他们说泛洞消失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神奇地安静下来,众人目光汇聚,耳边只剩温南低声的啜泣。
“……是。”宋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窗边,眯起眼打开了窗户。
没有玻璃的反光,夜空变得格外清晰,虫鸣声传进耳朵,莫名有几分轻松惬意。
“泛洞”的轮廓本就模糊,但至少不该是这种,完全什么都没有的模样。
见宋也点点头,裴乐群终于找回了呼吸:“真的,竟然是真的,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她偏头看向桌边,监测仪器的数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落了,但它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刚刚,刑天发现的。”
“之前的变异者也突然恢复了正常,看上去并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路玺身上残留的能量反应也消失了。”
所有和祂相关的事物被一齐抹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像是……一场梦。
耳鸣声席卷而来,剧烈的眩晕之下,裴乐群勉强撑住桌面,她眼神空茫,扫过面前一张张疑惑又惊喜的面孔,最终停驻在温南身上。
医生无措地拍着女孩的肩,却完全止不住她的哭泣。
温南脸色涨红,眼泪鼻涕一起流下,像个被丢弃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唔!”
裴乐群捂着额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模糊的画面夹杂其中,可哪怕竭尽全力,也什么都看不清。
“长官!!!”
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她感觉身体失重,恍惚间却远远看见一团模糊的光影,以及一双非人、却涌动着泪水的双眸。
那是……谁?
……
“嘀嗒。”
简初耳尖微动,眼皮却好像被胶水粘合,紧密到无法分开。
“嘀嗒。”
身后传来细微的水流声。
“嘀嗒。”
有光透过眼皮,映出一片温暖的红色。
然后她听见了压抑的呜咽。
不想睁眼,身体的疲累已经算不上什么,她的灵魂已经破败不堪,就这样沉眠或许是件好事。
只是那哭声实在恼人,哪怕能听出对方在尽力控制,但在这一片寂静中还是尤为清晰。
简初的胸廓微微起伏,却仍然没有睁眼。
再睡一会,一会就好……
——“看见你突然亮灯了,睡不着吗?”
大脑还混沌着,她却下意识开始解读话里的含义。
这声音是?
简初急促地喘着气,却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撑起身体,艰难抬眼看向那面水镜。
大脑无力转动,她只能机械地看着里面的人对话,而她们似乎没有意识到旁观者的存在,只是自顾自交谈。
——“这不是你的错。”
——“要去看他吗?”
拖着麻木的手脚,简初缓慢蹭到镜面之前,恨不得钻进去才好。
她预感到什么,瞪大着眼直到它酸胀到溢出泪水,才极其迅速地眨了一下。
那道孤独的人影背负着月色,匆匆踏进了联研所的大门。
这是……因思禾的实验室。
——“大半夜来做贼?”
——“行了,她只是来看看。”
——“你直接进去吧。”
头越来越疼,简初快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是屏住呼吸,满眼只有那道背影。
那人推开大门,露出天花板上缠绕的软管,它们如同寄生物一般垂落,将台上的人影团团围住。
她骤然缩紧瞳孔,整个人下意识贴上镜面。
“傅燃……”
怎么会是他?
耳边的声音全部远去,简初只看见“自己”嘴唇一直在动,最后触碰了那安睡之人的眼睫,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等!”
别走,让她再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任由简初怎么喊,里面的人都听不见,她快步向前,甚至没有和傅遥道别,就离开了联研所。
紧接着,是完全没有喘息时间的安排。
第一天,最后的人手集结和物资清点,这次的行程声势浩大,简初在其中看见了不少熟人,令她惊讶的是竟然有一半都是温弗拉的人。
第二天,他们马不停蹄赶到无人区,简初盘腿坐在水镜之前,看着里面的那个自己熟稔地和杨树交谈。
——“你们离开之后还是老样子,辐射与日俱增,请多加小心。”
第三天,又见到那片嶙峋的怪石,黑色钟塔屹立不倒,里面的“原住民”却都不知所踪。
其他人好像已经有所预料,纷纷神色平静地开始工作,帐篷和仪器迅速就位,将这块无人之地点缀得格外热闹。
简初感受不到饥饿,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就这么呆愣地看着。
对于自己来说,时空的权柄犹如鸡肋,因为使用的代价格外巨大,哪怕被神力锻造,这副躯体也难以承受规则的重压。
可这力量太特殊了,她不能让祂得到。
……
无人区。
简初对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她双手插兜,站在那块巨石面前,但眼神却落在虚空中,毫无焦距。
她进不去了,当初棋差一着,没能识破那场幻境,一步错步步错,最终只能煎熬着走到现在。
很多东西从指缝中溜走,就不可能找得回来了。
“她没事吧?”林豹双搓着手,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黎取抿抿唇,没有回答。
说不恨是假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傅燃怎么可能变成那样,但他又清楚,哪怕那人不是她,傅燃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世界末日,听上去多么遥远的一件事啊。
这五年,他亲眼看着对方不停尝试着,最终却都是一场空,他没法说“简初你不够努力”,可最终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不如让他们互相陪伴着,笑着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承认自己很消极,但正是因为了解过太多,考虑了太多,才明白眼前的境况是多么令人绝望。
“我提醒你,之前答应的事别忘了,你要是再说那种话,别怪我先翻脸。”林豹双蹙着眉头,有些不耐,“你应该最清楚,这不是她的错。”
“如果你是她,真的能什么都不做,然后看着一无所知的同伴走向毁灭吗?”
“如果你是这种人,我们都不会高兴的。”
黎取喉头微动,压下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知道,我不是恨她,我是恨……无能为力。”
他们费劲心力解决了萨托罗尔,本以为迎来胜利,却没想到,一切还远没有结束。
林豹双垂下眼,半晌犹豫着轻声:“简初?要不要吃点什么,安栩刚刚从启明星过来,带了点饭菜,现在还是热着的。”
简初触电般缩回手,侧头勉强一笑:“我还好,你们先去吃吧。”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但她也没有更多办法了,除了竭力向对方的道路靠拢,她甚至……可耻地祈求对方能成功,然后,来拯救自己。
“可是……”林豹双还想说什么,但简初却已经转过头,继续检视面前的巨石。
在众多设备的作用下,它仍未表现出特殊的能量反应,这让简初开始担心,那块石片是否已经回到了祂的身边。
不,别吓自己,如果祂拥有了那份力量,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
“滴滴!”
突然,身旁的仪器发出急促却短暂的声响,简初猛然抬头,捕捉到一点转瞬即逝的光。
等等,那是!
她猛然撞了上去,后面两人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
“你们别过来!”
简初反手一挥,顿时有柔软的东西盖在脸上,将他们弹飞了出去。
“什……唔!”
光芒瞬间爆开,林豹双下意识捂住眼睛,可等到视野恢复,眼前却已经空无一人。
……
简初的手不停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极度的兴奋。
巨石还能接纳她,是否意味着那块石片仍在四处逃窜,也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
她满怀期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
可第一眼,她就愣住了。
纯白的空间,高大的穹顶,流动的水镜,以及里面那个眼中带着血丝,盘腿而坐的身影。
“怎么会……”
“怎么会是我?”对方平静开口,“你现在想去找它,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你都看见了?”简初一愣。
按道理来说,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世界的“简初”应该没有这样的能力。
不,不对!
“你为什么会在这?你成功?!告诉我!你是不是成功了!!!”她猛扑向前,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算是吧。”对方却语气平淡,“不是我想要的方法,但结果……勉强算好。”
她的神情让简初心下一沉,却没想到对方口风一转,聊起了别的事。
“傅燃怎么会变成那样?”
“你看到了?”简初有些惊讶,“这是我们上次聊完之后发生的事。”
“看来时间流速有问题,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在这看着,不过你听不见我的声音。”
简初若有所思,扶着镜面也坐了下来:“也许是我这边的问题,祂的力量从中干涉,正在屏蔽我和你们的链接。”
“其他不重要,能说说你的情况吗?”
她目光诚恳,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以及……该如何复制这条成功的道路。
可短暂的沉默之后,对方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急,在那之前我想问,你认为物质和精神,哪个构成了真正的你?”
这问题似曾相识。
简初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我以为我们已经打成了共识,如果这具身体被祂夺走,那我还能是我吗!”
“只有这具身体里,现在的这个灵魂才是真正的我,就算你和我,也绝不是同一个人。”
简初喉头发苦:“你想说什么,能不能别绕弯子,你是成功了,但我……”
她看见对方张开嘴,却又闭上了。
“就算我现在说了,你也会忘记的。”镜中的人神色复杂,“如果失去了一切记忆,那……你还是你吗?”
人的过往塑造了自我,如果失去了那些回忆,那她还会是自己吗?
简初表情怔忡。
“你也许会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是成为……‘我’。”
对面的那张脸明明比自己要稚嫩一些,但她的话语却压得人喘不上气。
“你的决定是……?”
“不,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要做什么?”简初脸色苍白,“我不信你只是问一问而已。”
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心似乎已经做出选择了。
简初凑近水镜,看着对面的人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胸膛。
“唔!”
随着一声闷哼,从中掏出一枚泛着光圈的石片。
“这是……”
“锚点。”对方唇色发白,“事情有些复杂,虽然我成功驱赶了祂,但还是付出了一切代价。”
“我们经历了短暂的意识融合,也就是那瞬间,我意识到,这才是承载‘神力’的最佳载体。”
“另一枚我已经用掉了。”沙哑的嗓音中暗含怜惜,“如果你愿意抛弃所有,我可以把你送回曾经,也就是你踏上岔路的时刻。”
这些话像是当头一棒,狠狠敲在简初的大脑中。
抛弃所有……
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如果能活下去,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难不成要大家抱着所谓“珍贵”的回忆,一同死去吗?
“我愿意。”简初斩钉截铁。
“抛弃一个失败的我,这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这个世界走在毁灭的道路上,就算我再珍视某个事物,它又能存在多久呢?”
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其他世界中,一直在默默等待着的‘我们’……”
倘若抹去记忆,她必然会失去所有的链接,也就意味着,她抛弃了自己。
数千个世界都会因此湮灭。
“不用担心,你的记忆会暂时寄存在这里,每次读取锚点时,你都可以在这短暂休憩,也能和大家联络。”
“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不管你成功与否,这个空间都将永远关闭,到那时……你会真的忘记所有。”
闻言,简初却是松了口气:“谢谢你。”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眼下的境况已经是对方努力的结果。
引路的火炬正式交接,但她们彼此心照不宣,一个没多说,一个没多问。
“那就……再见了。”
镜面荡起圈圈水波,石片散发出五彩的光圈,缓慢没入其中。
透明的镜子微微发亮,时间的指针迅速回拨,里面不断闪过一幕幕陌生或熟悉的景象。
简初闭上眼,屏住呼吸向前一步。
这次她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身体里有什么在缓慢剥离,让她很想要流泪,却已经找不到哭泣的理由。
“我会为你指引前路。”
模糊的叹息传来,很快又被从记忆中抹去,周围极其安静,简初睁开眼,神情恍惚。
“啪!”
她猛然回头,肩头还残留着拍击的触感,但人群中却没有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好像不太对?
简初竭力冷静,可下一秒,视野中的色彩开始急速剥脱,黑与白互相侵蚀,连周围人的动作都开始卡顿。
心头涌上强烈的呕吐欲,她捂着胸口弓下腰,余光却瞥见一道极其显眼的明亮衣角。
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她下意识追了上去,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只有巷子尽头那道停驻的背影。
这是在等她?
可这影子好熟悉,熟悉到让人心生恐惧,双脚如同有了独立的意识,只会跌跌撞撞往前冲。
在她即将触碰到对方衣角的瞬间,那人猛然转过身。
“嗬!”
简初喉咙里涌出气泡,她瞳孔缩紧,看着面前那张与自己完全相同的面孔,然后手指、关节……全都没入了虚影。
她们鼻尖相贴,仿佛亲密无间的伴侣。
“哪怕这条路上,有太多的痛苦……”
“但你会成功的。”
呢喃如雾气般飘散,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噗通!”
天空中飘起无预兆的细雨,在阳光下反射出华彩,打湿了简初的头发,而她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
水镜中的画面消失了。
简初枯坐着,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两枚时间锚点,一个留在了现实,另一个刚刚被她送了出去,这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时空的权柄,也失去了全部的“落脚点”。
时间的洪流一去不回,她再也无法回到离开的那一刻了。
也许自己不该回去,或许她的躯体已经沉睡在萨托罗尔的海底,被鱼虾啃食殆尽。
但这里……
简初仰起头,眼神空荡荡地注视着纯白的穹顶。
似乎没有尽头。
失去的异能应该已经回到了主人手中,幽灵大概也活下去了,而刚刚见到的那个傅燃……希望她能成功吧。
秦理得救了。
有因思禾在,莫景应该也没问题。
颜和……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希望她能忘记那些差劲的经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无数面孔从脑海中掠过,异能署、中庭协会、特战中心、温弗拉……
医院的同事、军校的同学、甚至还有周霖……
简初仰躺在地上,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傅燃。
奇怪,为什么还是很不甘心。
或许自己也曾忘记什么,但想不起来的事物,从前再怎么重要都没有意义了。
哪怕自己一直没跟他坦白过,对方却都信任着她。
让她想想,最后一次和傅燃交流,似乎还是让他去找伊森……
嘶,原来自己这么气人的吗?
唉……
简初长长叹出一口气,把手垫在脑后,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
事已至此,先睡一觉吧。
疲倦的灵魂闭上了双眼,她感觉身体变得格外轻快,紧接着开始下落……下落,最后被冰冷紧密包围。
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噔噔噔!”
系统的音乐声好像隔了层东西。
“读取锚点(非法???),倒计时归零。”
“偏移度+9999,检测到剧本不存在。”
“隐藏人物激活,唤醒中……”
“唤醒完成,倒计时开始,23:59:59。”
……
“呃!”
窒息感汹涌而来,简初猛然睁眼,可除此之外,她无法调动任何力量,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海水涌进气管,带来一片灼疼,头顶有黯淡的光线扫来扫去,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回来了?!
心底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如果能回到这一刻,那她怎么甘心就这么葬身海底!
她想活着,一直都想,现在更是前所未有的想……
嘴边吐出一串泡泡,简初向上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点斑斓的光影,但视野里已经糊满黑色的马赛克,就快什么都看不见了。
“哗——”
有人灵巧地拨开深邃的海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猛地往回拉。
氧气面罩被精准地扣上去,但简初双眼紧闭,连心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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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外缓慢。
傅燃紧咬牙关,忍着咽喉的梗阻,用尽全力划开海水,无声地向上浮起。
“呼——咳咳!”
凌空的落石瞬间停住,傅燃眼睛通红,手臂却牢牢锁着怀里的人,下巴紧贴着额头,来确认她的体温。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他咬牙切齿,“你不能有事,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怎么还得清。”他哽咽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你总是关心别人,为什么不能多看看我。”
“别死……求求你呜……”
“啪!”
一个巴掌拍在他脸上,力气不大,却直接把哭声打没了。
“好吵……咳咳呕!”
简初睁不开眼,却往外大口吐着海水。
“你醒了!”哭声陡然放开,“我还以为你……不是说要带我走的,怎么骗我!”
“朋友,你人设好像崩了。”简初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等等……幽、幽灵?”
不行,这她得睁开眼看。
发现简初突然起劲,眼皮颤个不停,也要努力睁开,傅燃快要气笑了。
“看什么看!给我把眼睛闭上!”
“现在是我,不许你提他!”
虽然记忆已经完全融合,但傅燃还是忍不住生闷气。
他语气恶狠狠的,手却却轻柔拨开简初脸上黏着的发丝,用掌心温暖她冰冷的脸颊。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软梯接二连三落下,在支援部队的接应下,所有人先后登上飞机,而下一秒,空中的落石再次松动,“噗通”坠入海面。
萨托罗尔整个崩解,化作大大小小的碎石,永远沉入了海底。
赵栎喉头微动:“救援部队,立刻进行人道主义搜救……为期二十一天。”
说完,她放下对讲机,愣愣地看向波澜壮阔的海面。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
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实验室里安静有序的忙碌着,暂时无人注意到营养舱内的异样。
“唔!”
液体荡出浅浅的波纹,但很快,剧烈的挣扎终于引起了注意。
“什么情况?!”
“基因链路正在破溃!暂时没找到诱因!”
“什么?!”
米勒尔一把将人推开,绷着堆满褶皱的眼皮,紧盯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
“去把林颀找来,还有你!去通知康家!”
林愿双眼紧闭,眼角和鼻腔却涌出丝丝鲜血,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药池染红。
属于“零号”的基因正在急速湮灭,而失去的它的链接,剩下的基因碎片只会独木难支。
光滑的皮肤蔓延出红斑,里面血肉猩红,在接触的药剂的瞬间,如同糖块一样溶解。
“快!!!排空营养舱!”
剧痛侵袭着破碎的神经,林愿努力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红血,她身上插满针管,只能无力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苟延残喘。
呼吸变得疼痛,破溃的基因让眼皮萎缩,甚至做不到眨眼的动作。
眼睛好干涩,不受控制涌出的泪水却带来更多的痛楚,林颀冲进大门,一瞬间肝肠寸断。
“快把血清拿来!”
他大脑一片空白,迫切从营养舱刚打开的缝隙钻了进去。
“别害怕,哥哥在这……”他颤抖着手,几乎要拿不住针管,可连续打进去两支,却依旧止不住林愿的破溃。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米勒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做,就是突然发生的,可能是基因缺陷……”
“不可能!”林颀暴怒,“把最近的实验日志拿来!”
当初的克隆计划是他一力主持,究竟有没有缺陷,他难道不知道吗!
“那是机密,你不是这个项目的参与人、”
“砰!”
枪声震耳欲聋,米勒尔瞳孔紧缩,努力咽了咽口水:“你竟然敢把武器带进来!”
耳边甚至还残留着滚烫的热量,只差一点,那道光束就要穿透自己的耳廓。
“我说最后一遍,把日志拿来!!!”
“滋——”
僵持不下之时,身后的大门突然滑开,米勒尔心中惊喜,连忙转身:“康家主,你终于来呃!”
看清来人的第一眼,他仿佛被直接掐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康怀明?他不会来了。”傅遥冷然一笑,摁着腰间的武器,大步走了进来,而紧随身后的,竟然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仿真机器人。
它眼睛闪亮,环顾四周:“这成果还真是令人惊叹,但米勒尔先生,联邦是严令禁止人体实验的。”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001号,作为元首大人的亲卫,很遗憾地通知您,正式被捕了。”
“你要找的……康先生?他正在外面,等着和你一同,去会见元首大人。”
米勒尔顿时冒出一身汗:“元、元首?”
他不是已经昏迷很久了吗?!
“哼。”傅遥扬扬下巴,身后一群人鱼贯而入,直接将所有研究人员按住,“有什么话,到了元首面前再说吧。”
001微微颔首,步伐悠然地踏入了营养舱:“林先生,对于您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林小姐是违禁实验的产物,请将她交给我们。”
林颀的胸廓剧烈起伏,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机械人单膝跪地,轻拍他的肩膀:“人死不能复生,偷得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命运给你们的偏爱了。”
偷到的时间?
听见这句话,林颀心都要碎了。
虽然他牵头开展了克隆实验,但心中却始终没能确定,这个“林愿”,究竟还算不算自己的妹妹。
人就是这么矛盾,当初一意孤行,得到之后却又一次次推开,直到对方不再试图靠近自己。
他只是沉浸在无尽悔恨,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
当初是,后来也是。
“请节哀。”001隔空轻抚林愿的发丝,“最后的时间里,请好好告别吧。”
林颀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低下头,看着伏在自己膝头的人,恍惚看见了遥远的从前。
他伸手抹开眼泪,生怕滴在她的皮肤上。
好恨啊,恨自己为什么优柔寡断,为什么要让别人为自己的过错买单。
他根本就是懦弱至极。
“哥哥……”林愿的声音又轻又小,“我想妈妈了……”
001眼中闪动幽光,它看着男人佝偻着腰,张大嘴仿佛窒息一般哭泣,而他怀中的人早已停止了呼吸。
“请把他们都带回去吧,这是元首大人的要求。”001朝傅遥微微颔首,“辛苦您了,我有另外的任务,需要先行离开。”
“……好。”傅遥注视着它的背影。
实验室被迅速清空,连固定设备都被精细拆卸,伊森沉默着靠在门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米勒尔头上蒙着黑布,就这样被粗鲁地塞进车厢。
说心里没有波动肯定是假的,但预料中的伤感并不明显,更多是淡淡的空虚。
作为一家之主,米勒尔犯下这么大的罪,倘若不是自己提早投诚,恐怕整个斯塔家都会就此凋落。
但康怀明不会轻易低头,接下来恐怕还有硬仗要打。
“你特地要求过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傅遥确认实验室已经被扫空,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伊森摇摇头:“也许吧,只是怕横生枝节。”
但他并未露面,至少作为孙辈,给米勒尔留了最后一点面子。
“他会怎么样?”
“大概率是替罪羊。”傅遥轻叹一声,“世家盘根错节,哪怕是元首,也很难撼动他们的根基。”
可遮掩丑陋的黑幕已经被拽下,既然确定动手,那必定要斩草除根。
“这样啊……”伊森低声,“也许也会被送到萨托罗尔。”
傅遥眼神微动,却没有再开口。
……
除了善后部队,其他舰船都已踏上返程。
萧若愚用毛巾揉搓着头发,侧头低声:“傅燃状态不太对,你们比较熟,要不要去问问?”
“我也看出来了。”林豹双裹着毛毯,站在热风口,“完全失魂落魄,从来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黎取忙着记录数据:“还有力气说闲话?那不如来帮忙干活。”
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甚至还吹了声口哨。
外面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傅燃的耳朵。
回收了缺失的灵魂,他的精神空间终于完整,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
可正因如此,他能轻易听见简初压抑在嗓子里的喘息。
她又昏睡过去,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精神力却在崩溃的界限上反复横条。
傅燃手肘撑着膝盖,看着她身上的全套束缚装置,眼神微微出神。
他们总是这么残忍地对待她,可明明她才是最拼命的那个。
孟致帆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傅燃,你跟我出来,我有话问你。”
她转身往外走,却没有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年轻人还坐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好歹多吃了几十年饭,他肯定有心事。
但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孟会长,赵部有事找您,请问现在方便吗?”
“……我来了。”孟致帆咽下嘴边的话,叮嘱其他人密切监控,才接过对讲机走到角落。
“孟会长,你身边没有其他人吧?”赵栎音量很低。
“没有,怎么了?”一听这话,孟致帆心下微沉,立刻又往角落里走了几步。
“是这样,元首醒了。”
孟致帆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消息确切,是特办厅联系我的,说是……元首要见简初,让我们第一时间把人带到。”
“可她还没醒。”
“我知道,也跟他们说了,但文件已经下达到安全部,我没办法拒绝。”赵栎也很为难,“其他不是问题,如果简初醒来,会不会伤到人?”
“那倒不至于。”孟致帆垂头思忖,“我会派人陪同,他在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赵栎不知道对方哪儿来的信心,但以她的了解,孟致帆缺失不会无的放矢。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保持联系,届时……随机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