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在不大的体育馆内回响，扭曲成喑哑的喧闹噪音，震动了馆内另一边的女生们。
毕竟是锻炼肢体动作的课程，男女大防的传统观念还是要遵守的，两边的训练区稍微分开了些距离，还用障碍物遮挡了视线，但不会阻碍人。早前看到男生那边的动静，热爱吃瓜的女生早就偷溜过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对格斗训练兴趣不大，喜欢和平相处的人。
有人听到回声，侧头去看：“又是王成挑事了？”
有人抱怨：“王成和顾俊文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一有机会就得斗一斗。”
有人调笑：“他们俩是都有top癌吧。”
江晓芷也侧坐在软垫上，和好友朱紫藤说着闲话。
王成的声音经过天花板和墙壁的重重折荡，传到她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含糊不清的模糊话语。
唯一能听出来的是语气，带着怒意，盛气凛然，天不怕地不怕的语气。
江晓芷叹了口气，亚麻色马尾左右微微摇晃：“男生们真是……明明开学演习的时候配合得挺好的。”
“天天吵来吵去的，有什么意思啊。”她的好友朱紫藤同样兴致缺缺。
两人继续聊起了原本的话题。还没说几句，有从前线吃瓜回来的姐妹带来了消息：“哎哎，新情况！你们知道吗，这次和王成吵起来的不是顾俊文哎，是林衡！”
“什么，林衡？”
“那个打游戏的林衡？”
“他平时不声不响地，怎么会和王成吵起来啊？”
“有谁和林衡比较熟，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
一片八卦的议论声中，江晓芷拉扯起自己的衣角。
她定了定神，从软垫上站起身：“我去看看。”
“别去啦晓芷。”朱紫藤连忙阻拦，“每次你想去帮忙都落不到好，还要被说多管闲事。哼，我们别理那帮男生，让他们打好了。”
“没关系的紫藤。”江晓芷笑道，“我就是去看看，我保证，只是看看凑个热闹。”
朱紫藤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哎好吧，说话算话哦，我陪你去。”
两人走到围成一圈的同学们附近，发现只有教头旁边有空位。江晓芷凑上前，看到场地中央对峙的两人，确实是王成和林衡没错。
王成挥拳击中了林衡的肩胛骨，嘴里喊着什么。林衡则看着教头，似乎想请他出面调停。教头收到了他的眼神，没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好像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
旁边是顾俊文和步连。顾俊文单手扶着眼镜，双手抱胸鼻孔朝天地看着场内。和平日一样，他看见两个女生过来，跟没看见似得。步连倒是转过头对她们眨了眨眼。
“步连，刚刚发生什么事了，他们俩怎么打起来了啊？”朱紫藤问。
“是教头安排的。原本只是普通的练招。可打着打着，王老大好像打出真火来了，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步连简单回答。
“不是真火，王成是在学你。”顾俊文忽然接话，“他见用气势吓不到林衡，用厉害的招数又显得他恃强凌弱，就学着你用语言干扰对手。
“只不过他没你那么厚脸，就算成功干扰了林衡的心神，也不屑于乘胜追击，现在不过是单纯施压罢了。”
顾俊文一向用词文雅，说步连厚脸，和说他‘厚颜无耻’差不多。
注意到俩女生的疑惑，步连对她们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对顾俊文道：“王老大性子直，就算是在学我虚张声势，说的也都是他的真心话。他是真的说着说着火气上来了，从林衡的反应也能看出来。”
好像确实如此，江晓芷看着场上两人。
王成正在一股脑地说着责备的话，虽然听不懂他具体在说什么，但是是江晓芷熟悉的风格：对什么事情感到不爽，情绪上头，开始钻牛角尖地大说特说，全然不顾听者会怎么想。
林衡看上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有在认真的听。即使王成在挥着拳头当面指责他了，他也在认真地听着，思考着他说的话背后的含义。
这让江晓芷想起了演习的时候，林衡也是一直在听别人交谈，几乎没怎么发言。但他一开始说话，竟然能让顾俊文和王成两个人都停下来认真听，还能让顾俊文陪着稍微演一演戏，让她脱离糟糕的处境。
可惜开学后，林衡没再有什么特殊的表现。虽然他也在班级里，但除了爱打游戏一点外，存在感不是很高。
“他们在说什么啊？”朱紫藤问，“什么‘开学那晚’的事，那晚上有发生什么吗？”
步连摇了摇头，问旁边：“顾班长，你知道吗？”
“你想知道？”顾俊文多看了步连一眼，“你和激进派那群一根筋的不太一样。周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城东商区逛逛？”
“不好意思了顾老二，周末我有约。”步连立刻改了称呼。
“你看上去像是会审时度势的类型，应该能理解这个世界缺不了异能者的存在。不觉得王成那帮人太天真了吗？”顾俊文再劝。
步连看着场内：“我讨厌异能者。我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这个世界上异能者全部死绝就好了。”
“呵……”顾俊文轻轻摇头。
江晓芷打量着两人神色，发现他俩都很严肃没在说笑，气氛也有点冷场。
所以说男生啊……她叹了口气。
朱紫藤开口抱怨：“又来了又来了，你们的阵营游戏真是玩不腻啊。那个林衡是不是也是顾大少爷一帮的，才被王成针对上了？”
顾俊文没有应声。步连转头来解释：“不是的，林衡好像是中立。我觉得王老大挺看中他的，可能想要拉拢他。”
“拉拢？”
女生们看着场上打得厉害的两人，面面相觑。
顾俊文发出了意味不明地轻哼：“他不会成功的。”
……
且不提江晓芷这边几人的看法，软垫周围，其他同学们也都议论起来。
王成这回没和稳定派的人吵架，反而把矛头对准了一个开学以来默默无闻的中立派同学，还提起了大家都不知道的，似乎是开学演习的后续故事。学生们既懵逼又好奇，交头接耳地打量着场中二人。
林衡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反应。
开学那天晚上，最后留在宿舍里的人不多，其中有很多其他班的，一班的同学单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现在看样子，那晚他说的话没有传出去。
好吧，没传出去也很正常。他说的全都是他的个人经验，不详细解释确实很难理解。
王成说他放完话就跑，形容地很准确。演习结束那天晚上，林衡实在是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说多什么了。他不想和任何人讨论，也不想管别人能不能理解，怎么看待自己。
王成自尊心很强，一时想歪了对他生气，林衡觉得也能理解。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他尝试安抚，“那时我被指着鼻子骂，被说讨好钢蹦讨好苏有月讨好那些异能者。我觉得呆不下去，才在说完该说的后直接跑了。”
王成原地收拳，吸了两口气，忽然勾起了嘴角。
林衡心里一惊，向后退了两步，堪堪躲过对方侧面挥来的重拳。
“你说了那么多不明不白的话，转头跑了，行啊，可以，我懂！但你后来一直没解释，整天看着我们两派人吵架，我就不懂了！
“你明明有想法有主意，不就是懒得跟我们说话吗，林衡！”
林衡注意着脚下的场地，在后退躲避的同时，将王成往一边角落引，手忙脚乱中不小心又挨了一拳。
等到再次穿过空档拉开距离，两人重新站在软垫两头后，他才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酸痛感。
“什么叫懒得和人说话，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懒得理人了！”林衡又起了点火气，抬高声音反驳。
因为有系统那边见鬼的信息差，他平时说话很谨慎，只聊生活聊体育聊游戏，不去碰异能者的话题。被人问到苏有月的事，林衡也只说是误会，是他们的私事，委婉挡开。
就算是之前最忙的时候，他都有好好婉拒别人，没像顾俊文那样假装没看见！
“那你就说啊！”王成放下攻击的预备动作，站在原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这一个月在躲什么？借着打工在逃避什么？你到底怎么想的，对异能者是什么态度，说啊，别躲！”
林衡看他神色认真：“只要说就行了？”
他看向人群，明红色的光球正在同学们头上悬浮。
系统曾提醒他要控制影响。依现在的情形，班里一些不相熟的女生都对他起了好奇心。如果这件事草草了结，或许会有更多人来询问‘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不是个好兆头。
林衡想了想：“那我再重复一遍当时我说的话吧。”
要控制影响，把事情说开就行了。
把事情说明白，让大家知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也没什么嘛’，打消好奇与怀疑的土壤，他就还是个普通的路人。
“正好上周，聂老师刚教过魔兽肉的知识点。”林衡道，“那天晚上我说，中高级以上的异能者们就算不使用异能，也要消耗大量能量。要么食用魔兽肉，要么吃下超出常人三五倍的食物。因此危急情况下，缺乏食物的时候，他们撑不了太久。”
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弱点，现在的传送门探索任务非常依赖后勤补给，没法超过一个星期。
“相对来说，普通人比异能者更坚韧，更能适应各种情况。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普通人只要坚持住，完全有可能反杀异能者。”
林衡回忆着自己说过的话，又对众人解释：
“反杀是我说得夸张了，不是真叫人去杀个异能者试试。那天晚上那个情况，大家都在因为魔兽威压的事情伤神。我觉得气氛太沉重，想给大家鼓鼓劲，才用了这个词。
“普通人也有优点，不是一直被异能者压着的。我当时想说的就是这些，现在也一样。”
说到魔兽肉时，围观学生们都疑惑地点头，说到魔兽威压后，有人成功把事情连上了，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岳小伍在场外喊：“王成，开学那天我们还没学魔兽肉的知识点，才没听明白的。你不要怪林衡没解释清楚。”
王成却是摇了摇头，眼中怒火不减。
他看着林衡：“你和顾俊文那帮混蛋不一样，不是会说空话套话的家伙。那天的情景下，你突然胸有成竹地说异能者们的弱点是食物，突然说可以反杀，肯定还有些别的东西。”
眼看他还有继续追问的架势，林衡断然否认：“王老大，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厉害，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想不清楚，要我说我也说不出来，当然只能说空话套话了。”
那晚他说了太多自己的亲身经验，要再解释，就不得不提起他在家乡遇到过什么，见到些什么了。他会说很多，原本是希望在场人里有一两个能记住他的话，能听进去琢磨琢磨。没想到王成听是听进去了，却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来逼问他。
林衡不想提起自己的家乡，不想再让人知道他来自沉壶。倒不是有意保密，主要是开学那天聂老师的站边游戏后劲太大，一顿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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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的功夫，就有不少人哭着诉说自己家里遇到了什么有多难过。他当时帮忙安慰了不少人，也不能算安慰，就是‘来好兄弟，干一杯快乐水消消愁’之类的，没提自己的事。
既然大家都在哭惨时没提，后来就更没必要提了，不然容易搞得他是在故意博取别人同情似得。
岳小伍倒是知道，但他一向守口如瓶，不会把别人的事拿出去乱说。
王成皱了皱眉，大喝一声再次攻来：“别狡辩，给我说清楚！”
“你到底想要听到我说什么！”林衡不得已再次躲开，“我刚刚有哪里的话没说清楚，你不能直接问吗？
话虽这么说，林衡已经打定了注意：不管王成问什么，他都要转移话题混淆概念，决不能顺着他的思路继续解释下去。
王成一拳没中，气势汹汹地再来一拳：“那天你说食物是致命弱点，为什么是致命的弱点？”
“那是夸张，夸张！我就是说了些安慰人的空话！”林衡躲开拳头溜到另一边，反向给自己泼污水。
“你还说最多三天，那些异能者们会完全失去反抗能力，比经历了相同处境的普通人更加虚弱。难道这也是空话吗！”
王成边说边调整姿势，再次迎面攻了上来。
“没错，我当时瞎掰的！只是为了让大家好受一点！”
林衡继续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泼脏水，躲开拳头的同时试着回了王成一拳。
脱战不成，还得污蔑自己，他真的有些生气了。
可不然呢，还要怎么办？
他又不能说自己是怎么从饥饿的异能者手里抢食物的！
“你想说我看错人了？不可能！”
王成打开他的拳头，咧起嘴，露出犬齿挑衅：“来吧，让我看看你都有些什么招！”
“什么什么招啊，都说了我不会打架！”林衡只想赶快结束现在的局面。
趁着王成不注意，他伸手按着人肩膀向外推，同时勾住他的腿往另一个方向绊——这动作是教头教的，刚才他在大春身上练了无数遍。
王成的身体顿时歪倒，但他反应比谭敬春快得多，感觉肩膀受力的同时立刻伸手，抓住了林衡的手腕，拉着人一起往下倒。
眼看脸就要扑到软垫上，林衡迅速找角度扭开王成圈着他的手，另一手撑地做了个前滚翻——同样也是今天课上刚练过的内容。
待他重新站起身，回头一看，王成也已经站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脸，重新摆开架势，咧嘴凶狠地微笑。
两人又拉开了距离，这场战斗回到了原点。
和最初不同的是，王成越战气势越盛，林衡却觉得自己心态要崩。
“还来？”他大声吐槽，“你倒地的时候，按规矩这场比斗就该结束了。你还想打到天荒地老吗！下节课是聂老班的课啊！”
“比斗是结束了，但我看你不爽！”王成重新攻了过来。
林衡没忍住骂出了声，躲开拳头的同时向旁边大喊：“教头！我们可以结束了吧！您的目标完全没达到啊！”
“离下课还有点时间。”教头耸肩，“如果你们俩都觉得可以结束了，那就结吧。如果还有人想继续打下去，那得在我面前打，别下了课私下斗殴打出个好歹来。”
教头话音未落，王成再次一拳袭来：“你又想逃？”
“逃什么逃！就算我现在认输，你也不肯是吧！”林衡真的火了。
教头不管，王成跟个疯狗似得只想打架，他说什么都不管用，真正管用的又不好说不能说，还被全班同学围观……他今天是倒了什么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抬头又见王成吊起眼睛猛冲向前，两手包圆作势欲攻。林衡连忙躲开，紧跟着学着他的架势，一拳打向他的脸。
王成挡开了拳头，讶异了一下，大笑起来：“行啊老林，躲得好，敢下手，我就说我没看错！”
同样他也开始往林衡脸上招呼，拳头更挥得虎虎生风。
这正是林衡想要的效果，只要他们俩有一人脸上挂彩，他不信教头还能安安稳稳在旁看着！
他往旁绕步，躲开拳头的同时也试着怼脸挥拳。几回合下来，王成看出了他的意图，趁着林衡往后撤的功夫，快意大喊：“老林，你其实比我还要激进，我们才是一类！”
林衡刚拉开距离，猛然听到了这句话。
脑海里的弦啪地一下，断了。
“别想来定义我！”林衡攥紧拳头，“我和谁都不是一类！”
王成眼睛一亮，摆出架势：“来啊！”
林衡主动向前攻去，一击不成，闪避时绕到了王成侧后方，看到了他的后脖颈。
这回，失去了心里的准绳，林衡下意识一掌切了过去。
“停下！”
教头连忙出声阻止，但来不及了。
王成无意识地做了个干呕的姿态，往前扑倒在软垫上。林衡站在原地，看着倒下的王成发愣。
教头连忙扑过去检查王成的气息，检查后颈的伤势，检查脉搏检查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确定王成只是晕了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了仍呆站着的林衡一眼：“你下手挺狠的啊。”
林衡脑海里一片空白。
遥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无机质合成音：“完了宿主，你的同学们安静地好像鸡哦，是不是闹大了？”
他迷迷糊糊抬头，望向四周，看到了一张张和自己同样茫然的脸庞。
忽然一道铃声响起，撕裂了体育馆内的寂静。
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