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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小荀尾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chapter 61


    上个周日结束之后, 有什么没有直接言明的事情悄悄改变了。


    商泊云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慢条斯理的。


    以前听到这声“学长”,还会紧张或者恼怒不安。


    如果他说“不行”——江麓确信这个人会立马捉着他闹一场。


    “上周不是都说好了吗?”江麓眼底流出笑来, 声音听着很无奈。


    “确认一下。”商泊云语气闲散。


    一问一答之间, 居然没有什么插话的机会——孟楠感到那种不确定感越来越大了,横插一脚出现的人何以能够突然占到这么大的分量, 以至于每一次自己都只能像个局外的陪衬。


    几个月前, 明明讨厌鬼和江麓还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这个家伙既不懂钢琴,脾气也算不上和顺, 嘴巴很毒,尖牙利齿, 连外貌都满是攻击性。


    态度时常轻慢,笑起来也没什么真心,总给人一种凌人的压迫感。


    可他和性情截然相反的江麓站在一起, 居然没有不和谐的地方。


    孟楠抿唇, 悄然掩起了那点焦躁和失落,不甘不愿地跟着关莘她们一起道别。


    *


    陈彻溜溜达达, 重新走了过来:“要不我们这周末也出去玩一次?”


    “我这周要和我家里去梧城走亲戚, 不好意思啊,乖仔。”李思维搓了搓手。


    “好没劲啊……还有, 别老占我便宜。”


    陈彻遂把希望寄托到其他人身上。


    “我可以,不过去哪?”郝豌显得很有兴致, “去体育馆?最近一个月忙复习, 我都没时间健身了诶。”


    想起今天差点让他窒息的胸肌, 陈彻呵呵冷笑了声。


    “要不去爬壶山吧?壶山最近有红叶看。”他想了想, 掏出了手机,“我小学班主任今天还发了照片。”


    企鹅空间里, 名为“淡泊如水”的老阿姨穿着手打的毛衣,在“壶山”的巨大石刻披着丝巾比“yeah”,染红的短卷发生机勃勃。


    “我们小学不还去那秋游嘛,商老板。山上还有个寺庙,可灵了。”


    商泊云倒是有时间,这会儿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


    他眼底笑意不减,轻声道:“你去不去?”


    “你之前的小学是不是就在那?”江麓想起来墙上的合照。


    “嗯,靠得很近。”


    江麓还没有和这么多人一起出去过,但他不能立刻答应:“我明天给你们答复,可以吗?”


    “可以可以!”陈彻十分积极,锅盖刘海下一双眼睛锃亮,一瞬间闪到了商泊云。


    “德行。”商泊云嗤笑出声,忽而想,陈彻这算什么?僚机吗?


    也不枉当初陈彻求婚,自己帮他订下的那座草莓蛋糕塔了。


    尽管很可惜的是,陈彻始终没能顾及到许葭禾草莓过敏。


    *


    坐到车上的时候,老纪显而易见看出了江麓的轻松。


    “考试还顺利吧?”他乐呵呵地问。


    “挺好的。”


    “那真不错。”老纪说,“先生后天就回和光山苑了,他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开心。”


    老纪的话说得真心实意。


    以这个中年大叔的眼光来看,江家的小少爷是天底下第一称心如意的小孩。


    脾气没得说,好相处,又一等一的努力上进。


    江家做佣的人好些都辗转过很多富人家庭,江家是最顶层那一批,但工作反而是最轻松的。


    一是因为江家人口简单,大部分人都是在保养这座房子本身,比如花园、人工湖和那些昂贵的家具,二则年少的江麓确实是很好的主顾。


    老纪偶尔被自家的混世魔王气得心抽抽了,很想和江先生讨教一下,到底要如何才能教出这样的小孩。


    不过也只是想想。


    这对父子性情迥异,况且江盛怀另有司机,老纪和江盛怀算不上很熟悉。


    *


    老纪的话一直在江麓脑海里盘旋,坐在钢琴前的时候,他给江盛怀发了消息。


    其实这几天大多数事情都由张淮传达,除了钢琴之外,江盛怀也没有过多的话和他说。


    但一听到妈妈身体恢复得不错,江麓还是想自己去问。


    等了一会儿,消息没有回,江麓也不气馁,翻过琴谱的一页。


    考完试的这一天,没有作业,也没有晚自习,泛善可陈的生活里,钢琴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第一次被朋友们邀请出门去玩,里面还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对于江麓而言,是新鲜而值得期待的体验。


    凝神练完第三遍曲子之后,手机忽而贴着口袋震动,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爸爸。”


    江麓把手机放在了谱架上,背不自觉坐得端正了些。


    鲜少和江麓通视频,江盛怀的表情居然难得有丝不自在。


    “又不是和公司的人开会,阿盛,表情这么严肃做什么?”


    一道柔和的声音忽而响起。


    天底下,敢这么打趣江盛怀的,只有他的妻子了。


    “小麓,晚上好。”


    屏幕晃动起来,视角向旁边移动,叶明薇的面孔出现。


    有些憔悴,这是常年体弱的缘故,但笑意明亮,一张带着病色的脸也显得格外鲜活。


    “妈妈。”上周,张淮的两通电话江麓一直没忘,他问道,“您身体好了吗?”


    “好了。你看看,妈妈现在在哪儿?”


    江麓看得认真,从视频里发现了钢琴的一角。


    叶明薇声音微嗔:“阿盛,镜头再往左边移一点儿,我要给小麓看。”


    江盛怀任劳任怨,按着妻子的指挥行事。


    “这样可以么?”他的声音低淡,藏着一点难察的温和。


    “我看看……再举低一点,这个角度我的脸好像胖了点。”


    “怎么会?”江盛怀不赞同,却还是配合地继续调整摄像头的高度。


    “这样就好了。”叶明薇坐在钢琴前,难得有些孩子气的兴奋,“我今天竟然还弹完了一首曲子,只错了几个音。”


    对于曾经的天才钢琴家而言,错音是职业生涯里早就不犯的错误,但对于叶明薇而言,能有这样一回已经很好了。


    “你爸爸还给我录了下来,到时候让他发给你。”


    “看看我们小麓能不能听出来错在了哪儿。”


    江麓喜欢看到这样生机迸发的母亲。


    “也许你比赛的时候,我还能去现场看呢?”


    苍白的指间随意落在琴键上,叶明薇刚刚病愈,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疾病日复一日的捶打中坚强了起来,总会有一天,她不必困在疗养院,而能陪家人度过剩下的一生。


    一旁的江盛怀轻笑:“慢慢来。先回卧室去休息吗?”


    叶明薇摇摇头,江盛怀便没再勉强。


    “对了,上周谭枳明来长洲了吧?”


    “嗯,老师周六给我上了一天的课。”


    叶明薇周六还病着,江盛怀自然不会让她为别的事情劳心。


    “真是麻烦他了。”叶明薇示意江盛怀把镜头拿着再近了些,“妈妈看你还穿着校服,刚到家吗?”


    “回来练了会琴,所以还没来得及换下来。”


    对于这个孩子,自来是骄傲与愧疚兼而有之。


    叶明薇漂亮的眉毛蹙起:“会不会太辛苦了些?”


    江麓怕她担心,连忙道:“其实还好。我自己也习惯了。”


    长居疗养院,对于江麓的近况,通常来自丈夫。叶家或者江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替她隔绝一切可能影响她情绪的事情。


    叶明薇人如其名,是温室里被精心养护的蔷薇,寒霜不摧折,凄风不经过,以至于还保留着少女时期可贵的天真。


    “可是妈妈总觉得你很忙。”她的眸光清透,隔着屏幕,微微闪烁,“而且现在还要上晚自习……”


    偶尔和叶凝聊天,从人民教师的口中,叶明薇也隐约得知现在学生的辛苦。她想了想,道:“小麓,要不这周干脆少上一节钢琴课,痛痛快快玩一天?”


    江麓微微愕然,江盛怀则露出了反对的神情。


    “刚刚才说,想去看小麓的比赛。”但他说话的声音始终温和,“他总要花时间练习,不是吗?”


    “偶尔一次。”叶明薇对着镜头,笑靥如花,“何况我知道,我们小麓一直以来都很棒。”


    哄小孩似的语气。


    没能够陪伴江麓走过童年和少年,所以记忆里,记得深刻的反而是他最年幼的时候,连为人母的经验,其实几乎也停在了许多年前。


    那么小一团,只是一个转眼,就即将成年。


    叶明薇露出一点哀色,江盛怀见此,神情越发和缓。


    “都听你的。”


    江麓原本还想后天早上再说的。


    他踌躇几秒:“周六我想去爬山,和我的几个同学一起。”


    “壶山吗?”叶明薇略一思索,长洲多平原,叫得上名字的山只有那么几座。


    见江麓点头,叶明薇兴致更高了:“好多年前,我和你爸爸刚认识的时候,还一块去壶山寺拜过菩萨……”


    可要她说,一时又说不出更多。


    太久远了,她病了这么多年。


    叶明薇有些无措。


    江盛怀垂眸,温和地拉起了她的手:“今天太晚了,明薇,先去休息吧。”


    她应声,又露出笑来:“小麓,晚安。”


    “好,爸爸和妈妈也是。”


    视频里,江盛怀也应了一声,所有的凌厉和冷淡全然不复存。


    “哎,对了,阿盛,记得把视频发给小麓。”


    通话即将断掉的一瞬,江盛怀无奈的声音响起来:“我可不像你记性那么差。”


    *


    手机上方,聊天框弹了好几道,是陈彻火急火燎,先拉了一个讨论群。


    江麓点了进去。


    群名叫【壶山取经记】,锅盖刘海不计前嫌,把要去梧城的李思维也拉了进来,现在两个人正在为谁是小白龙吵得不可开交。


    兵荒马乱之中,江麓询问集合点的消息瞬间被吞没,商泊云不知为何却回得很快。


    【商泊云】:就在壶山的东门吧。


    江麓打开地图,东门离那座寺庙更近一些。


    他认认真真回了个“好”。


    这个夜晚,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隔了几分钟,江盛怀发来的视频里,穿着淡蓝色毛衣的女子坐在钢琴前,头发虚虚挽成一截绿云。


    她的手腕苍白纤细,奏出的旋律磕磕绊绊,到后来渐入佳境,隐隐能看出演奏者曾经的娴熟。


    江麓听得出来,那是童年时他学会的第一支曲子。是叶明薇抱着他坐在琴凳上,手把手教出来的。


    “妈妈,我现在已经比你弹得好太多了。”


    城堡的后方,人工湖里倒映着圆满的月亮,风一吹过,静谧地碎成了许多银色的鳞光。


    朋友,家人,喜欢的人,都映在这些幻觉似的景象之中。


    美好到后来的江麓觉得,这就是他一生里最好的时候。


    chapter 62


    周五的大课间, 广播里,高桂生正在语气激昂地作联考总结。


    “在这次联考当中,附中学子充分展现了学校风采、学校精神, 高三年级联考前一百有六十八名同学来自附中, 其中,高三(五)班许葭禾同学以715分夺得联考第一……”


    许葭禾在给人发成绩条。


    联考完全脱水, 五班最近好像焦虑攀比的风气有些重, 思来想去,叶凝选择选择把各科成绩打印出来单独裁剪后再发下去。


    “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陈彻捂着脸, 锅盖刘海甩得像飞天面饼。


    许葭禾:“考没考砸完全没底么?这次进步了。”


    陈彻从手指缝里透出眼睛:“进步多少?”


    “下次考试我们又是一个考场的名次。”小许班长把陈彻的成绩条抽了出来。


    陈彻抬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没骗我?”


    许葭禾笑了笑, 往后面走去。


    陈彻把成绩条压在了手指底下,缓缓将数字一点一点露出来。


    一个胖乎乎的3先露了出来。


    陈彻不自觉屏住呼吸。


    ……年段排名36。


    刚刚好,是坐在一考场最后一列最后一个的名次。


    陈彻兴奋的爆鸣在身后响起, 许葭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商老板不在吗?”


    许葭禾把江麓和商泊云的成绩拿了出来, 却发现商泊云的位置是空着的。


    “他被赵老师叫过去了。”


    “哦,那应该是去拿新订的资料了。”


    江麓闻言, 温声道:“我帮他也一块拿了吧。”


    “行。”小许班长十分欣慰, 遂把成绩条都拿了出来。


    成绩条上,宋体字方方正正, 墨色还很新。


    江麓扫过自己的成绩,只在物理上多停留了几眼。


    商泊云的成绩条并在上面, 英语分数115, 和理综数学比起来一点也不突出, 和上个月的商泊云比堪称飞跃。


    肩膀忽然被人揽过, 商泊云把一沓物理资料随意搁在了桌上。


    “咦,谁物理考这么好?”


    他空出来的手也落在了那张单薄的纸条上, 手掌虚虚地和江麓隔开一点距离。


    江麓:“……吓我一跳。”


    “青天白日下的大活人。”商泊云不满,掌心随之轻握住江麓的手,“鬼能有温度吗?”


    “不过,你的手怎么总这么凉,穿少了?”


    商泊云低下头嘟哝了声,忍不住握得紧了些。


    颈窝被他的头发轻微地蹭到,有点痒,江麓感觉像商熊猫在靠着他似的:“是天生的。”


    “我瞅瞅你物理多少分。”


    陈彻终于从亢奋中回神,挥着自己的成绩条转过了过来,然后看到了堂而皇之攥着江麓手的商泊云。


    “天哪,商泊云。”陈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商泊云眉梢微挑,一脸坦荡。


    江麓耳朵红了红,目光略过那沓资料,镇定地开口:“这是热力学第一定律的,实践。”


    “天哪,江麓。”陈彻真没话说了。


    商泊云松开了手,慢声道:“难怪物理考这么好,复习进度还挺快的。”


    手顿时一松,江麓把商泊云的成绩条塞给了他。


    “那你下次英语也要再考好一点儿。”


    “遵命。”商泊云不逗他了。


    他直起身,拿着那沓资料去了前面。


    江麓悄悄将手交叠而握。


    商泊云的掌温偏高,这一会儿,热意还在手背上。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周五,明天去爬山,再过三个月,比赛结束,他的生日。


    江麓一瞬间想起这么多的事情,目光抬起看去,商泊云在按小组发资料,偶尔抽空和谁说几句话,眼里都是不经心的笑。


    他没忍住,眼睛里也浮出笑来。


    *


    “壶山的东边山道修得挺好的,爬上去大概三个小时。”


    【壶山取经记】的小群里,几个人都挂着语音。


    听到商泊云这么说,陈彻不同意了:“扯吧。小学秋游,我们爬了一整天,我在半山腰累得哇哇哭,下山还是坐的索道。”


    “你那会儿多大,现在多大。”商泊云站在超市货架前拿吃的,“水和零食我都带了,你明天多带个充电宝,我那个坏了。”


    陈彻自然乐意,郝豌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害羞:“我自己做了一些便当,明天带过来给大家?”


    陈彻来了精神,直接点上了菜,郝豌脾气好,一一都应了下来。


    江麓听了一会儿,问道:“我需要带些什么吗?”


    他对秋游的印象还是好多年前的了。


    在叶家的祖宅里,听那些表兄妹热热闹闹的描述。


    长洲的小学很多都有秋游的传统,常去植物园或者郊外的公园,远点儿坐大巴,往梧城宜枫跑,江麓的小学念得断断续续,完全没有这样的体验。


    “好像都差不多了。”陈彻点完了菜,感觉明天会十分圆满,“没事,这些就行了。”


    “需要多穿件衣服,山上比市区冷。”商泊云扫过那一排巧克力,问道,“抹茶还是牛奶?哦,还有榛子的。”


    他想了想,全都拿了一份。


    反正小江同学是个甜食脑袋,商泊云发现了。


    “我也要!”陈彻没弄清楚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嚷了起来。


    “别又着凉了。”听到江麓答应之后,商泊云淡定地退出了群通话。


    商女士正在柜台那记账,看到商泊云手里抱得那一堆零食,笑道:“进货呢?”


    商泊云面不改色走过去:“妈,给我拿个购物袋。”


    商女士嘴上不饶人,微低着头去给商泊云拿袋子了。


    商泊云忽然道:“大方点,商女士,过几年你会有个热闹的商场。”


    “说得好听。”


    商红芍把袋子递给了商泊云,灯光底下,红色的大卷随着动作微动。


    “明天和同学一起去爬壶山?”


    “嗯,和陈彻,郝豌,还有……”


    “还有上次来家门口等你的江麓?”商红芍慢悠悠道。


    商泊云从这份从容之中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看向商红芍,样子有点儿呆。


    “行了。太明显了。”不需要喝下一支罗曼尼康帝,商红芍也可以向商泊云展现出她超强的心理素质,“你这点和我像。喜欢人那是压根就藏不住。”


    母子两人,眉眼相似,性格也相似。


    寥寥数面,商红芍就看了出来。


    她不禁有些感慨。


    “你吧,看着万事不经心,其实死倔。”她把那几块巧克力都放进了购物袋里,“别最后搞砸了。”


    就像她一样。


    南北两地,去家千里,自以为有真心就可以坚定,结果却惨烈收场,记忆里只剩一地狼藉。


    商泊云笑得很轻快:“我不会。”


    “就嘚瑟。”商红芍把袋子系上,“一共324,从你生活费里扣了。”


    商泊云:“……妈,不能给我进货价吗?”


    商红芍微微一笑:“你带人出门约会,还和老板砍价的?”


    商泊云提着袋子,慢吞吞地上楼了。


    *


    早晨八点,壶山底下尽是晨练的大爷大妈,退休的老人拿的手风琴萨克斯,在山脚下排练。


    跑调了。


    江麓不露痕迹,收回了目光。


    乳白色的雾气浮动,长洲的冬天泛着湿凉的冷意。


    “票买好了。”商泊云走了过来,问道,“差不多到中午能爬到顶,到时候在壶山寺逛一下,然后再从西门坐索道下去?”


    几个人都没有异议,只有陈彻忽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上半身是卫衣,下半身却穿了条不到膝盖的运动裤,印着硕大的logo,是高中男生里很流行的款式。


    “你穿这么点,没关系吗?”郝豌目露关心,他常常户外运动,这会儿一身肌肉都裹在了冲锋衣里。


    “……我妈忘给我洗衣服了。”陈彻抖着哆嗦的小腿,“我又不想穿校服,忒难看。”


    商泊云的目光落在了江麓身上。


    淡蓝条纹的衬衫外面是件菱格的针织毛衣,下面的裤子遮住了一点儿鞋面,整个人看起来——


    商泊云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小江老师比陈彻聪明多了。”


    “喂喂。”陈彻拒绝踩一捧一。


    江麓有些好笑地拍开了狗爪子,声音期待:“出发吧。”


    *


    山脚下长了好些常绿的树,沿着青石的板道往上爬,渐渐能看到树叶泛着黄。


    明明市区的树好些已经凋得差不多了,壶山还是一片繁盛的秋景。


    “我记得我们那会儿爬壶山可好玩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陈彻爬了段路,这会儿也不觉得冷了,“带一堆吃的,我还没走多少,就全吃完了。”


    他捏着郝豌做的梅子饭团,啃了一大口。


    商泊云提醒:“你现在也是。”


    “那不是你还背着其他吃的吗?”陈彻哼哼了几声,继续道,“老师怕我们路上坚持不下去,就给我们讲故事。”


    “但那老师,特缺德,讲的全是鬼故事。”


    商泊云面露回忆:“你好像还被吓哭了。”


    陈彻不承认,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郝豌,你小学不是在泰国念的吗?泰国鬼片老吓人了。”


    郝豌轻“啊”了一声:“你说那些鬼片?”


    他低声道:“可是,其实都是真的发生过的呀。”


    壶山的树在山道两侧自由生长,枝丫繁茂,头顶,枫树是如血的殷红,早间的山风吹过,它们在雾气中显露出几分轮廓。


    江麓的表情微变。


    陈彻来劲了:“还要走好久,干脆讲几个鬼故事?事先声明,我的故事可是很吓人很吓人的。”


    江麓扯了扯商泊云的衣角。


    “害怕啊?”商泊云眼睛里攒着笑。


    江麓定神:“没,我想吃巧克力。”


    商泊云看得分明,心领神会地照顾了小江同学的自尊心。


    前头,陈彻已经先开了腔。


    chapter 63


    “我这个故事, 恰好也发生在秋游的时候,恰好也是四个人。”陈彻压着声音。


    “前不久,我有几个朋友约着爬壶山, 那会儿壶山的红叶比现在还好看。”


    “他们四个人趁着早上人少, 五六点雾蒙蒙地就出发了。”


    陈彻一抬眼:“哎!又巧了,就是现在这么大的雾。”


    “嘶啦”一声, 江麓的指尖不由得颤了颤, 商泊云把巧克力的包装袋撕开,放在了他手里。


    江麓心神稍定, 听故事而已,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 天还黑的,不见亮。这四个人寻思着先吃点东西吧,去了山顶的小餐馆。”


    江麓咬了口巧克力, 榛子的, 嚼的时候发出点轻微的声响,奇异地和心跳声凑到了一块。


    “早餐店老板搁那蒸包子呢, 见客人这么多, 先上了碗筷。”


    “那朋友说:‘老板,数错了, 你怎么上了五副碗筷?’”


    榛子在牙关里磨得没了声响,江麓记得来夜爬的只有四个人。


    雾气里, 枫叶的轮廓反倒越来越模糊了, 越往上爬, 温度越冷, 雾气越大,太阳这会儿还在云里藏着。


    “老板数了数, 连忙道歉。”


    陈彻的身形已经隐没在前方雾里,阴沉的声音随风流过:“然后,他就拿走了两副。”


    江麓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开始做加减法。


    “其实……我们这里,也只有三个人。”


    一道很低的声音擦着耳朵响起,江麓一愣,凉意爬了上来,他飞速扭过头,悚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商泊云突然变了表情,惊呼声中,江麓只觉得脚下一空,他向后倒去。


    商泊云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吓到你了?”商泊云把江麓扶了起来,语气带着点懊恼。


    江麓回过神,没吃完的半块巧克力已经飞了出去,沿着山道咕噜噜滚得没了踪影。


    手心蓦地渗出冷汗,他惊魂未定,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


    陈彻回过头来,哈哈大笑:“谁被吓到了?”


    笑声在雾气里头乱飞。


    “……我没事。”声音很轻,有点儿抖。


    江麓挣了挣手,自己站直了。


    朦朦的雾里,走在前面的人看不真切,江麓没再理商泊云,自己继续沿着山道往上了。


    陈彻的故事还在脑子里转,一样的壶山,一样的四个人。


    空气是冷的,商泊云那句话也是凉飕飕的。


    江麓觉得雾气都往袖口里钻,在四肢之间游荡。


    商泊云看着前头那个瑟缩的背影,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走得一瘸一拐的,脚崴了?”


    脚踝那里钻心的疼,江麓拿后脑勺对着他,语气有点闷:“还不都是因为你。”


    “那先休息一下。”商泊云拉住了他,把人带到了旁边的石凳上,“别用后脑勺说话啊。”


    他回想了一下江麓刚刚瘸着的姿势,蹲身卷起了江麓右腿的裤脚。


    湿凉的雾气瞬间就贴上了裸露的肌肤,江麓往后缩了缩,被商泊云按住了。


    他把江麓的袜边也往下褪了点。


    “崴了这里?”


    江麓点点头,就见商泊云把背包放了下来,拉开侧链,拿出了一支药油。


    他把淡金色的药油先在手里揉了几下。


    “气味有点冲,涂上去还有点儿辣。”


    和好的那个周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确实已经往前跃了一大步,尽管还差最后一点儿挑明的时机——商泊云想郑重点——但他已经忍不住把“从前”的习惯暴露出来了。


    某些时刻之后养成的照顾人的习惯。


    江麓想说自己涂,脚踝已经被商泊云自然而然地握住了。


    捂热的药油覆了上去,这会儿内疚得不行的商狗子低垂着眼,控制着力道,一圈一圈地揉着江麓的脚踝。


    还好崴得不算很严重。商泊云闷闷地想。


    *


    脚踝是凉的,这人的掌心无时无刻都热。


    对比太明显了,让江麓泛起轻微的异样感。


    他眼眶疼得发红,压着声音说:“商泊云,你轻点儿。”


    商泊云的手一顿。


    过了几秒,他才迟缓地应了一声,继续闷头揉药了。


    从前总觉得江麓的手好看,弹钢琴的人,骨节修长,腕骨微凸,和手背连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连指甲都是常年保持着圆润的粉色轮廓。


    脚踝——位置算得上隐秘,可也并非无从得见,譬如二十六岁时的那些夜晚,又譬如现在。


    这会儿在他手里握着,和春日的削竹似的,绷紧的线条干净漂亮。


    大拇指忍不住动了下,不轻不重地在踝骨上按了一圈。药油的触感黏腻,贴在两个人的肌肤之间。


    江麓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手,眼睫颤了颤,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可以了。”


    商泊云垂眸,很快松开了手。


    前面的两个人溜了回来。


    “怎么突然掉队了。”陈彻拂开雾气,气喘吁吁,“我还以为你俩被我的故事吓得跑下山了。”


    商泊云拿了张纸擦手,顺便把背包递给了陈彻。


    “我背这个?”


    “里面一半都是你要吃的。”


    “那好吧……”陈彻哼哼唧唧,就见商泊云背过身,蹲在了江麓的面前。


    “江麓,你怎么了?崴到脚了?”


    陈彻瞪大了眼睛。


    “嗯,不过我走慢点儿,也可以爬上去。”江麓说。


    “别逞强。过会儿都要肿得和包子一样了。”商泊云哼笑了声,“再说,我背得动你。”


    自尊心扑面而来,江麓甚至从商泊云的声音里听出了点跃跃欲试。


    脚下稍一用力,想走几步试试,痛意锥心,商泊云见此,手向后伸去,把他带了过来。


    “哎——”


    江麓没想到他起得这么快,很小地惊呼了声。


    “我还是有点重量的。”他不得不强调。


    “嗯嗯嗯。”商泊云声音敷衍,随意把背上的人掂了几下。


    “估计还要一个半小时到山上,过会儿我们换着背吧?”郝豌在一旁建议。


    江麓不想再多麻烦人:“我过会儿就自己……”


    商泊云接话接得斩钉截铁,直接把江麓的话堵了回去:“没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郝豌若有所思,没再说什么。


    *


    平心而论,江麓的体型一直偏瘦,这一点商泊云早有认知。二十六岁的江麓也是瘦削的身型,所以他轻易就能够把人打横抱起,然后笑嘻嘻地听那个人轻斥低呼。


    “抓紧了,这次要是摔下去,我们就真去不了山上了。”商泊云慢悠悠道。


    江麓却没商泊云那么心安理得,自己再如何也是将近一米八的个子,这么大个人总不是白长的。


    但商泊云的脾气,有时候有点儿狗倔,江麓转念一想,崴脚确实也有商泊云的责任,遂把手很乖顺地搭在了商泊云的肩上,抱紧了他的脖子。


    手臂垂在了颈侧,呼吸也变得很近了。


    准确的说,是江麓的呼吸,就和商泊云的耳朵隔了点距离。


    商泊云嘴角勾了勾,背着人往山上走。


    折腾了大半天,太阳终于从雾里照了出来,前面的路变得清晰起来。


    江麓喜欢晒太阳,身下背上都暖乎乎的,那会儿心惊胆战的感觉也跟着慢慢消失了。


    “才知道你怕鬼。” 商泊云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怕。”江麓说。


    商泊云来了兴趣:“那是什么时候怕的。不是一般小时候才怕么?你看陈彻,小学还被鬼故事吓得哭,现在就可以讲鬼故事吓你。”


    “首先,始作俑者是你。”江麓伏在他肩膀上淡声道,“你那会儿是故意吓我的。”


    商泊云这会儿从懊悔里恢复过来了:“我将功补过?等会儿去了寺里,我在菩萨面前替你求一求,让菩萨保佑你不怕鬼。”


    江麓拿他没辙,却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小时候偷跑去了山上,找不到路。”江麓继续道,“下了很大的雨,风也呼呼地吹,我一个人躲着,动也不敢动,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怪物。”


    “后来夜深了,我终于被人发现了。回来生了次病,做了好几天噩梦。”


    “你还会偷偷地去山上玩?”商泊云有些好奇,“看不出来啊。”


    “我也有童年的好不好。”江麓长睫低垂,声音里带了点抱怨。


    “行。江小朋友,这次的山上没怪物了。”商泊云笑了笑。


    胸膛贴着这个人的后背,热意和心跳声都清晰,江麓想起很多年前瑟缩在榕谷的山路时淋的雨。


    没见到妈妈,山路太长,林木太高耸,在风里张牙舞爪。


    他只记得老纪找到他时打了把红蘑菇似的伞,还有那份被孤独放大的恐惧。


    做过的噩梦早就忘得干干净净,最后留下了一个怕鬼的毛病。


    他的手不自觉地蜷缩,选择不再去想以前的事。


    前面有菩萨,世上没有鬼。


    “我的脚没那么疼了,过会儿放我下来走吧。”江麓说。


    商泊云“唔”了声,江麓一听就知道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手臂微微用力一夹,商泊云“嗷”了一声。


    “我说,过会儿我可以自己走。”江麓一字一顿。


    “听到了。”商泊云喘出口气来,“刚刚差点没勒死我。”


    “真的?勒疼你脖子了吗?”江麓低下头去看,恰好对上商泊云侧过的脸。


    雾气中,许多事物都看不真切,这样的距离里,只有彼此的脸无比清晰,从江麓的角度,能看到这个人的鼻梁有很优越的高度与弧线,要是他愿意,都可以去捏一捏商泊云鼻梁的真假。


    “骗你的。”商泊云露出笑来,“虽然流氓罪已经废掉了,但也别想着趁机揩我油。”


    “……”


    小气鬼商泊云。


    累死他算了。


    江麓的手虚虚地搭着,尽量不把脑袋的重量也搁在商泊云的肩膀上。


    太阳正以缓慢的速度从云雾中显露身形,将要来临的冬天,在满山铺陈的红叶里也不显得冷清,往前几步台阶,陈彻和郝豌偶尔回头,确认后面两个人的步伐。


    遥遥的,有钟声传来。


    山巅反而不见如火的枫叶,碧沉的松柏参天,金瓦朱墙的壶山寺披着熠熠的初阳。


    商泊云扶着江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走走停停大半天,陆陆续续有登山的人超过了他们,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了。


    壶山寺外已是人来人往,全然没有山间的阒寂。


    “我小时候来这时,这里就这个样子。”陈彻指着山门外的松柏手舞足蹈,“一点儿也没变。”


    郝豌摁住了他,很虔诚地对松柏双手合十,陈彻还有点儿懵,无奈胳膊肘拗不过肱二头肌,默默闭上了嘴。


    “还能再继续走吗?”


    商泊云后半程尽职尽责地变成了一根拐杖。


    “可以。我都自己走了这么久了。”江麓看向不远处庑殿飞檐,眼睛亮晶晶的。


    “而且,在寺庙里还让你背着,多不像话。”


    “谁说不像话?”商泊云理直气壮,“菩萨吗。”


    郝豌回过头来,讳莫如深地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中央。


    自称在泰国学过通灵的郝豌同学,信仰十分驳杂。


    简而言之,什么都信。


    陈彻抓紧时间又啃了一个郝豌捏的饭团,催促道:“进去吧!不然蒲团前头都得排队了。”


    好几个大爷大妈闻声,迅速加快了步伐。


    陈彻把饭团塞了个囫囵,撒腿冲进了大爷大妈之间。


    过了山门,又上几级台阶,门后是开阔的庭院,仍植高木,往前可见大殿,东西的院墙上攀缘着叶色繁丽的地锦。


    有檀香的气息从殿中飘来,站在门前,能看到经幡之后隐隐约约的金身。


    陈彻抢赢了那些大爷大妈,正在蒲团前哐哐磕头许愿。大爷大妈不满这个锅盖刘海,可又不想在佛前犯口业,遂都忍了下来。


    殿外的庭院里已是一片淡金的阳光,殿内的光线却昏暗,藻井高悬,明丽的色彩也看不真切。


    江麓站在蒲团前,手里握着刚刚买的几柱香,虽然是第一次来庙里,总之敬意是先比陈彻到位了。


    余光里,商泊云跪了下来,手里的三炷香正缭绕着淡色的烟。


    江麓鲜少见商泊云如此正经,不由得有些好奇。


    手中的香空燃了一会儿,高台上菩萨低眉,江麓去过很多地方,却没来过古寺。


    江盛怀是忙碌的商人、丈夫,没空信神佛。


    木梁上的彩绘华丽庄重,斗栱雀替俱繁美,江麓猜这可能是始建于清朝的一座寺庙。


    时间能给人一种很奇妙的感受,譬如百余年光阴能在一根房梁上横亘而过。


    他挪了挪微微泛疼的脚踝,也跪在了蒲团上。


    敬香俯首三次,只许了一个愿望。


    等再抬头,一旁的商泊云伸手,扶着他站了起来。


    *


    “再往里面逛逛,壶山寺还挺大的。”陈彻第一个磕完了所有菩萨。他顶着通红的脑门,兴致勃勃:“后面的池子里,还有一只大王八,据说招财。”


    几个人沿着回廊往第二进院落走,身后忽而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几位小友留步。”


    他们回过头,一个精神矍铄的白眉僧人在回廊的另一端缓步而来。


    “卧槽,不会是大师看我们有慧根,要传授我们什么秘籍吧?”陈彻没事就爱看龙傲天打发时间,一度幻想过学校的看门大爷能哪天给他一个天下无敌的武功,“我一直觉得我可以成为一个武学高手。”


    “这儿又不是少林寺。”商泊云慢悠悠道。


    “慎言。”郝豌神情肃穆,大师刚至身前,他就双手合十行了礼。


    大师微微颔首,端的是佛心善面。


    “观几位小友之中,有我的有缘人。”


    郝豌眼睛一亮。


    “大师如何称呼?”


    “法号檀才。”


    “檀才大师,有缘人的意思是……”郝豌虔诚地请教。


    大师不语,在几个脸生嫩的高中生面前做出深沉做派。


    贪财大师?商泊云心想,真是个直白的骗子。


    “不必有言,菩提自明。”檀才看出了商泊云的轻视,他职业素养很好,继续微笑,“万万宇宙里,有人在彼岸种因,却想在此岸结果。”


    “殊不知各自的宇宙有各自的因果,太执着于自己的果,就会被蒙蔽。”


    商泊云微愕。


    这句话就像专门说给他听似的。


    他确实是个执念很强的人,说难听些就是狗倔。


    他也确实算不上这个世界的人。


    十七岁的身体里装的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


    “如果想要看到呢?”商泊云忽然问。


    “于一切相,离一切相,心清净,由此才能远离蒙昧。”


    “为什么要远离萌妹?”陈彻悟了,“大师你莫不是也是……”


    檀才眉毛微微抽搐:“我不是。我出家人。”


    他振了振灰扑扑的衣袖,露出的菩提手串从手腕密匝匝戴到了手肘上。


    “配菩提,得智慧!我佛普惠活动进行中!两件八折,买三赠一……好巧啊,你们竟是四人同行耶。”


    原来不是点化他们的,是来卖菩提的。


    “我都在文殊殿前开过光了。”大师笑得很含蓄。


    陈彻当场笑了出来,转头便看到郝豌眼神闪烁。


    他立马警觉。


    “这一串能摘下来看看吗?”商泊云盯着一串白玉菩提,声音很淡然。


    “卧槽别啊……”陈彻无语,怎么是一向精明的商泊云先上了当!


    大师火速撸了下来。


    成色普通,各个寺庙里随处可见的款式,商泊云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


    “不会压到你的宝贝珠子。”


    “在哪请的?”


    “高中?没见你戴过。”


    厮混之间,他替江麓摘下过他的手串,又或者是同腕骨一块儿捏着把玩,等两个人都穿好衣服之后,他握着江麓的手,把菩提重新戴了回去,遮住耳鬓厮磨时纠缠出的红痕。


    跨过九年的光阴,他在这里看到了一串一模一样的菩提。


    “这个,我要了。”商泊云稳下心绪,很快再度开口。


    大师慈眉善目:“阿弥陀佛,诚惠688元。现金和扫码都行。”


    2014年,移动支付还没大面积地普及。商泊云眉梢微挑,没料到这座山顶上的寺庙反倒先人一步。


    他痛快地付了钱,大师在“吱付宝到账688元”的声音里拈花一笑,飘然离去。


    像担心商泊云后悔一样。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壶山寺都是金瓦了。”陈彻说。


    郝豌也觉得有些冤大头,但还是不得不和陈彻强调:“毕竟开过光的。”


    陈彻翻了翻眼睛。


    “江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商泊云侧过身问江麓。


    江家有一个专门的房间,陈列着叶明薇这些年来国内国外收集的珠宝,后来她去了疗养院,江盛怀开始定期且频繁地购买高珠,继续填满那个房间。


    受此影响,江麓出国比赛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去当地逛一逛,和江盛怀一样买下那些叶明薇暂且无暇去佩戴的珠宝。


    他见过很多很好的首饰。


    这串明晃晃写着“冤大头”的菩提子怎么看怎么普通,但奇异的是,他和商泊云一样一眼看中了它。


    商泊云买下的瞬间他居然还失落了片刻。


    因此江麓真心实意地说:“很好。”


    “你就惯着他吧!”陈彻嘟哝,688买个这,也太败家了。


    “那就好。”商泊云对陈彻的吐槽不以为意。


    他捉起了江麓的手腕,像从前做过的很多次一样,把这串菩提戴到了他手上。


    科学不能解释的,神佛可以解释吗?和尚说了一大堆,佛学主观唯心地来看这个世界,而商泊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但他确实感觉到冥冥之中,有命运呼啸而来。


    “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应该戴在你手上。”他垂着眼端详,慢悠悠来了一句,“别摘。开过光的,保佑你不再崴脚。”


    郝豌福至心灵,忽视了这不是教堂而是寺庙,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接下来,你们可以……”


    “我们是要去看大王八的!”陈彻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郝神父。


    “走啊。”商泊云哼笑了声,没计较煞风景的死党。


    菩提手串垂到了腕骨处,江麓悄悄拨了几下,觉得心里有什么也跟着很轻盈地动了起来。


    有的事情,哪怕约定好了时间,都觉得有些难以等待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


    大殿的后面,又是一进庭院,尽处仍为大殿,再往前走,是金灿灿的藏经阁。


    寺院里做了活水,听得到潺潺的声音,也许某个角门,还有一道山泉从此发源流下,最后汇入了浩浩汤汤的栾江。


    四方的放生池里,锦鲤肥硕,陈彻蹲在边缘,也没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发财王八。


    “我记得小时候它明明住这啊。”陈彻没忍住,往水里探了探手,放生池的锦鲤不修善行,争相啃了上来。


    陈彻悻悻然收回手:“再往里头看看?壶山寺最里头是个园林,有棵两百岁的古树。”


    “百岁老树才配百岁老龟!”


    陈彻一寻思,觉得很有道理。


    又过几道门,流水潺潺声越发清晰。高木扶疏,足以遮天,日光的间隙里,假山立在水上。


    这里已经是壶山寺最深处了,人迹罕至,幽僻至极。


    “龟爷爷,你在吗?”


    陈彻率先窜了进去,猴子似的找他的发财龟,郝豌没拦住泼猴渎佛的行为,只好默默又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一句“菩萨莫怪”。


    骤然的惨叫里,落水的声音分外清晰。


    商泊云和江麓对视一眼,连忙去了假山。


    锅盖刘海一动不动,伏在湿哒哒的青石板上,半身悬空,一只脚踩在水里,一只脚恰到好处地卡进了假山的洞里。


    “武学高手?”商泊云慢悠悠地问。


    陈彻抬起头来:“龟龟啊……我出不来了!”


    为了登山,还特地穿了新买的鞋,现在它完美地卡在了石缝里头。


    “救我。”陈彻仰脸,看向俯视他的三个人。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接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等他们笑够了,陈彻的心也死了。


    对着假山研究了一会,确认陈彻的脚腕没骨折,江麓扶着陈彻,郝豌和商泊云一个摁着他,一个去够他的腿。


    冷涔的水里,露着大半条腿的陈彻打了个哆嗦,江麓张手,把锅盖刘海给抱住了。


    这令陈彻稍觉安慰,至于身后商泊云扫过来的目光?


    陈彻继续维持头朝下趴着的姿势,往江麓的肩膀上拱了几下。


    他现在很柔弱的。


    废了大半天功夫,陈彻的脚终于被拔了出来。


    崭新的鞋子已经挤得变了形,脚也肿得和崂山大馒头一样。


    他的目光看向商泊云和江麓,又飞速移走,落在了郝豌身上。


    陈彻伸出手,泫然欲泣:“郝豌,没关系的,我可以的,哪怕有可能滚到山下,哪怕可能变成瘸子,错过高考,然后进厂打工,结果被工头欺负,丢了工作流落街头我都没关系的,这是我不敬菩萨的代价。”


    “哎呀,你闭嘴吧!”一米九的双开门冰箱瞪他一眼,认命地蹲了下去。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沉了下来,雾气里头,濛濛的雨往下落。


    寺庙里的游客早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出了山门,能听到壶山的广播声从西门那边传来。


    “亲爱的游客朋友们,今日缆车已停运……”


    “不是吧。”陈彻浑身的水淌得差不多了,他伏在郝豌的肩膀上流下两行清泪,“天要亡我。”


    “别啊,高手。你命由你不由天。”商泊云低头看手机,淡声道,“下山方向一百米有个酒店。”


    “去吗?”商泊云把手机递了过来,目光却好整以暇地看向了江麓。


    有……有什么不能去的。


    江麓很从容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陈彻得赶紧把湿了的衣服换掉。”


    陈彻抱着郝豌的脖子,一只光溜溜的脚蜷成了爬山虎的须:“摆驾。”


    *


    “您好,还有一间家庭房。”


    前台数了数这几个高中生的人数,“有两张双人床。”


    “就这间吧。”商泊云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酒店早上八点到十点提供早餐,餐厅在一楼大堂左侧。还有别的需要请随时致电前台。”


    信息录的很快,身份证连同房卡一起到了商泊云手中。


    四个人进了电梯,“叮”的一声,就到了五楼。


    下雨的缘故,留在壶山的游客不算少,加之有趁着周末特意来看日出的,所以酒店人都住满了。走在走廊上,偶尔能听到哪个房间传出几声笑。


    家庭套房很宽敞。


    两张大床,都朝南摆着,客厅连着浴室和衣帽间,陈彻已经一瘸一拐地先去了浴室,郝豌脱下被雨淋湿的冲锋衣,终于松了口气。


    “所以,两张床,咱们怎么睡?”郝豌看了看这俩人,表情有一丝微妙。


    “是啊,怎么睡?”


    房间切成了五边形,三面都能看到壶山的夜色。


    乌漆嘛黑。


    商泊云把窗帘直接拉上,语气真诚地发问。


    chapter 64


    江麓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只是盖着被子睡觉而已, 为什么从商泊云嘴巴里一说出来,就多了点暧昧的意味。


    大家都是男的,谁和谁睡一块儿其实差别不大。起码对于郝豌和陈彻来说没有差别。


    不过, 对江麓来说有差别。


    商泊云以退为进, 把选择权给了江麓,等着小江同学再主动一点点。


    “我都行。”江麓定了定心神, 意识到这又是商泊云的圈套。


    这家伙总爱以退为进, 看起来把选择权给了他,本质上就是想逗自己。


    商泊云果然两眼冒出精光。


    江麓就知道。


    郝豌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 而后悄悄冲江麓眨了眨眼睛。


    江麓会过意,很快露出笑来:“那我和郝豌一起吧。陈彻以前在你家里过过夜, 正好你俩都习惯了。”


    郝豌觉得挺好,也打算表态,商泊云迅速地开口:“郝豌也怕鬼, 陈彻和你都崴了脚, 还是我和你睡一块吧。方便点。”


    郝豌:“我怕鬼?”


    他看向商泊云,很配合地点头:“嗯嗯……是这样。”


    虽然, 他也今天才知道。


    *


    等到所有人都洗漱完, 差不多就要十点了。


    陈彻给脚踝揉药油,龇牙咧嘴忍着痛, 估摸着起床能好不少,遂又兴冲冲道:“定个五点的闹钟?咱们起来看日出。”


    壶山的日出很有名, 几个人都没什么意见。


    坐在床上的时候, 白天折腾出的疲惫终于涌了上来。


    “那今天就先睡吧。”商泊云起身, 熄灭了所有的灯, 只在盥洗台那留了一盏光线最暗的。


    昏暗的视线里,郝豌和陈彻已经各自躺了进去。


    “等我啊?”商泊云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江麓。


    江麓拍开了商泊云的爪子:“你要睡里边还是外边?”


    “你不是爱睡里头吗?”商泊云倒没觉得这个问题也需要讨论, 他踢掉拖鞋,爬到了床上。


    “……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商泊云见小江同学还盘腿坐在床边,拿肩膀很轻地撞了他下。


    “发什么呆?”


    江麓钻进了被子里,没一会儿,商泊云也躺了下来,带起了床垫轻微的陷落。


    江麓的眼睛也跟着很轻地颤了颤。


    商泊云其实浑身哪哪都泛着酸,背着人上山,又拔出了陈彻的脚,但他选择不说。


    但接触到柔软的被子时,商狗子没忍住满足地叹了口气。


    “晚安。”他声音轻快。


    江麓把被子往上拢了拢,也说:“晚安。”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到外面淅沥的雨声。


    海拔的原因,空调的热气算不得很足。  江麓包着被子躺了一会儿,手脚始终热不起来。


    身旁倒是有一团热源,呼吸均匀,商泊云一向好眠,很快就入睡了。


    江麓没能很快睡着,他一向觉浅且短。


    何况对他来说,和别人一块睡一张床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除了很小的时候,江家的保姆带着他,哄他午睡。


    这么一想,他很多“第一次”居然都有商泊云的参与。


    真神奇。


    两个人睡在一块,分享一张被子,中间自然而然地隔出了一小块空隙。


    冷风往里面灌,江麓很小幅度的挪了挪。再挪一下。


    缝隙渐渐被填满了,商泊云和他靠得好近,热源也更明显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又默默地放回了身前。


    房间的光线很暗淡,侧着脸,能够依稀看清楚商泊云眉眼的轮廓。


    这个人平时张牙舞爪,睡着的时候又显得很乖顺,有种兽类的安静。


    没来由的,江麓想起某次听音乐社的人闲聊天的话。


    “要是和喜欢的人在一块了,要一起去做什么?”


    十六七岁,世界里满满当当塞着学习、乐器和快乐,有人起了话头,立马就有人接腔。


    “去游乐场啊!然后去坐摩天轮。”


    江麓不参与这样的讨论,在琴凳上安静地听着。


    “是不是有传说和喜欢的人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会永远在一起?”


    “太纯爱了,有些无聊昂。”有人觉得浪漫,有人觉得接受不了,“要是我把喜欢的人搞到手了,直接推倒吃干抹净。”


    十六岁高中生作风如悍匪,整个活动室里都是嘘声,逼问到底如何把人“吃干抹净”。


    关莘回过头来,问:“学长,你呢?”


    “我?”这个问题令江麓觉得不好回答,他神情温和地说,“不知道。”


    关莘求知欲旺盛:“为什么呀?喜欢的人总归是要和别人不同的,学长。”


    那个时候,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张笑意恶劣的脸,他涌起一瞬的焦躁,最后摇了摇头:“我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知道。”


    那次讨论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如果现在关莘问他,他的答案也一定会让她吐槽普通。


    因为江麓竟然觉得,能这么看着对方睡觉就已经很好了。


    万籁俱寂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认床?”商泊云的声音忽而很轻地响起,他睁开眼,黑暗中,一双眸子里不见睡意。


    “不是。”


    江麓弧度很小地动了动脑袋,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躺着的,商泊云也看不到。


    “那为什么不睡?”商泊云的声音里夹着笑,细细听来就知道这个人其实清醒得不行。刚刚是不是在睡觉都有待商榷。


    他拖长了语调,头往江麓那边靠了过去,“我想想,不会是还在害怕吧?”


    “……你别说这个。”江麓咕哝了声。


    商泊云乐了,他侧身,手臂打开:“怕鬼也没事,可以躲我这儿。”


    江麓没说话,商泊云也不失望。


    猫这种生物,它不管做什么,理不理人,反正横竖让人觉得可爱。


    床单忽而摩挲出很轻微的响动,肩膀下面靠上了一点重量,商泊云一愣,手还举着,显现出一点滑稽的迟钝。


    “嗯,那我躲一下。”江麓的呼吸洒在他的锁骨上,而声音蒙在了被子里。


    一瞬间烟花爆炸,火星子烫到了商泊云的脉搏里。


    “哦……好,对,可以。”商泊云首次遭遇直球偷袭,状态迅速下滑。


    他的手放了下来,慢吞吞地抱住了江麓。


    这种时候还不抱的话,他就不是商泊云了。


    江麓的手垂落在两个人身体之间,他第一次主动,手试探性地往上抬了抬,抓住了商泊云的衣角。


    犹疑一瞬,江麓顺从心意,环住了商泊云的腰。


    这下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热意源源不断地渡了过来,他闷在被子里,甚至出了点薄汗。


    江麓钻了出来,然后听到了轻微地吃痛声。


    商泊云遭遇【猫咪头槌】,hp-10 。


    “抱歉。”


    江麓慌里慌张地抬眼去看,额头擦过了商泊云的下嘴唇。


    商泊云血条持续消耗。


    他抱着江麓,闷声道:“不睡觉了?”


    “确实睡不着。”


    江麓窝在他怀里。


    这样的距离,原本模糊的轮廓突然变得清晰,是不是心里在想着,所以才把对方的面孔具象化勾勒?


    夜已经很深了,相邻的一张床,郝豌和陈彻呼呼大睡,间或响起几道呼噜声。


    “我觉得有点吵。”江麓忽然说。


    “那没办法。”商泊云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人一多就是这样,你要是上大学住宿舍……”


    “不是。”江麓看着他,“是心跳声好吵。”


    “你的。”他抓住商泊云的手,带到自己的胸口前,砰砰的震动传来,江麓的声音有些赧然,“还有我的。”


    那颗坠入脉搏的火星引燃怦然的热浪,商泊云喉咙一哽,脑子仿佛要在这句话里也被灼热得融化。


    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商泊云是纯粹的感官动物。感官动物没什么不好,他很快乐,也让江麓很快乐。


    现在不是,他改过自新了,他和江麓还有一个约定的时间。


    但是,但是。


    他很饿。他饿了很久了。


    最后一点儿理智融化进了绚丽的烟花,灿烂的事物早点儿盛开也没关系,商泊云低头看着江麓,被他抓住的手往上,急切而冲动地捏住了江麓的下巴。


    湿热的呼吸靠近了,如果是为了取暖,可以再近一点。他前一会儿还觉得“能看着喜欢的人睡觉”就很好,这一会儿思绪就晃晃悠悠断了线。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在梦里看见过很多次了,江麓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


    ……


    “不行!”斜刺里杀出一声咆哮,陈彻翻了个身,“我要……呼噜噜……看龟龟……呼噜噜。”


    两个人都僵住了,暧昧的氛围迅速冷却。


    一瞬间,商泊云想起了一百零八道菜名,清蒸红烧或者煎炸炖煮都可以,让那只大王八那从此远离他的生命。


    江麓低下头去,商泊云有些局促地松开了手。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尴尬的沉默蔓延在温暖的被窝。


    半晌,商泊云突然抓起江麓的手指,放在虎牙下恨恨地咬了一口。


    “早知道在菩萨面前许愿时,应该让陈彻变成一个哑巴。”


    指尖的痛意顷刻又被温热的舌尖卷过,商泊云反倒委屈了起来。


    江麓没忍住,按了按他的嘴角,声音很轻地问:“那你本来许的什么愿望?”


    商泊云没立刻回答,宛如陷入了思考中。


    江麓好奇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觉得你知道。”商泊云轻飘飘开口。


    “我又不是菩萨。”


    幽蓝的黑暗中,商泊云抱着江麓的手就没撒开过,刚刚的事情戛然而止了,长久的拥抱里,身体适应了这个姿势。


    商泊云说:“因为只差一点点,就要实现了。”


    高台之上,神佛垂眸,听他许了一个愿望。最后的时候,商泊云又在心里补充,不管菩萨答应与否,反正他也快和他的未来老婆在一起了。


    也许计较他最后一句大不敬,所以菩萨派来了陈彻和大王八。


    商泊云握住了江麓的手腕,刚刚露在外面,这会儿江麓的手哪哪都是冷的,菩提手串也是冷的。


    他不说话,嘴唇很轻地碰了碰江麓的腕骨。


    手背。


    掌心。


    手指。


    ……


    这让我怎么思考。江麓心想,我知道吗?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


    但商泊云口中的“差一点点”他知道。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教过他了。


    江麓的心钝钝地跳,他深吸一口气,挣开手,捧住了商泊云的脸。


    嘴唇碰到的那一刻,他察觉到商泊云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软的,热的,和落在他手上的触感相同,却又刺激得人头昏脑涨,冲动而混乱的思绪中驳杂着清晰的酥麻,他的舌尖试探似的抵了抵,商泊云的瞬间呼吸重了起来。


    他捏着江麓的后颈,回吻来得快且凶,唇舌和牙关都扫过了强烈的存在感。


    鼻尖贴着鼻尖,商泊云压低了喘息,抚摸着他温度灼灼的耳垂:“呼吸……江麓,可以呼吸……”


    ——他知道。


    思绪破碎了成一团又一团云,哪儿都舒服得像幻觉。


    梦里的景象成了真,那些曾经让他错乱惶然的事情发生了,记忆和现实带来了双重的刺激,江麓的手四下的颤着,拂过商泊云的喉结,那儿剧烈地上下滚动。


    呼吸交缠,气息也交缠,两个人的肌肤上是相同的沐浴露的气味,绕在一起就分不开了。


    商泊云含着他的嘴唇,然后沿着他脖子上的肌肤,缓慢而用力地继续亲了下去。


    彼此的声音都被对方吞吃入腹,接吻原来也如狩猎,试探追逐,目的暴露后一块儿陷落。


    “手……一直抓着行吗?”江麓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收拾了,他分出点心神哄商泊云。


    商泊云含糊地应声。


    十指交叉,收紧。亲吻变成了啃咬,眩晕般的快乐铺天盖地。


    雨越来越大了,盖过了所有的声音,整座壶山都一片潮湿。


    江麓垂着雾蒙蒙的眼睛,竭力藏起他溢出的呜咽。


    chapter 65


    商泊云的自制力在崩盘的边缘。


    他几乎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二十六岁的商泊云不是毛头小子, 更不是毫无经验。


    但出于喜欢的接吻和出于欲望的接吻居然……有这么大的不同吗?


    主动攀附,积极回应,第一次和人接吻的江麓生涩又热情, 偶尔撩起那双水光熠熠的眼睛, 悄悄观察商泊云的反应。


    商泊云整颗心都化成了一团奶油。


    亲吻。


    只要亲吻就可以填满自己的心脏了。


    从嘴唇亲到耳朵,从手臂亲到锁骨, 两个人温度和气味都变得一样, 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比雨声还要大?江麓任他抱着,最后一点儿细碎的声音也喂给了对方, 商泊云犹不餍足,在江麓湿润的嘴唇上又啃了一下。


    “……结束了, 结束了吗?”江麓窝在他怀里,晕乎乎地问。


    得结束了。商泊云晕乎乎地想。


    开心。


    他觉得自己要变成烟花了。


    干脆就这么轰轰烈烈炸开,普天同庆的给全长洲市民看看。


    冷静。


    联考的作文题目是“行百里者半九十”, 他洋洋洒洒写了七百字。


    商泊云缓了一会儿, 忍不住又亲了起来,吻细细密密的, 蜻蜓点水一样。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陈彻还在做梦,嘴巴里咕噜噜的自说自话。


    江麓的理智回笼, 羞耻感迅速攀升。


    “行了,商泊云!”


    他捂住商泊云的嘴巴, 让他停止小鸡啄米的游戏。


    “嗯……好, 那我们……”商泊云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我们睡觉?”


    “可以。”江麓飞速重复了两个小时前的对话, “晚安。”


    他伸手,替商泊云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自己也把被子好好地盖上。


    怀里骤然空了,商泊云被江麓像幼儿园小朋友似的用被子包住。


    他转过身去,江麓不得不小声提醒他:“睡觉。”


    布料摩挲,商泊云挪了过来,抱住了江麓:“这么也可以睡。”


    他压低的声音里漏出点委屈:“以前陈彻在我家过夜,我俩睡得东倒西歪,醒过来时常常手脚都搭一块儿。”


    “所以这不是很正常嘛。”


    ……那能一样吗?


    江麓往商泊云怀里拱了拱,换了个手脚舒展的姿势。


    迷迷糊糊陷入梦中时,还感觉到有人又悄悄亲了亲他的眉角。


    *


    “我陈汉三又活过来了!”


    早晨八点,陈彻生龙活虎地在床上打了一套军体拳。


    郝豌浑身酸痛:“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打拳?”


    “我好像……在找龟龟?”陈彻挠脸,很不好意思地替郝豌捏了捏背。


    背肌也好大只。


    郝豌到底怎么长的!


    陈彻瞬间收回内疚。


    “咱们吃个早饭就撤了?”他扭头,看向早就穿戴整齐的另外两个人。


    “我们都行。”江麓说,“雨天不好打车,一会儿让我家里送你们回去吧?”


    陈彻想起那辆迈巴赫,立马跳到了另一张床上,十分夸张地转而替江麓捏背。


    “少爷,以后有事您吩咐小陈就好。”


    “不过。”他盯着江麓,疑惑但迅速地表达了狗腿的关心,“少爷,你鼻子好红,耳朵好红,什么时候冻着了吗?这空调打了一晚上,后面还挺暖和的。”


    耳朵是被狗啃的,鼻子是亲到后面没忍住哭红的。


    江麓的脊背上瞬间泛起一股麻意,身旁,商泊云闲声道:“起来等日出,冻着了。”


    “哦哦。我和郝豌都睡太死了,完全没醒。”


    陈彻的目光看向阳台外。


    连绵的山雾遮蔽住了壶山的红叶,水珠飘荡在空气里。


    日在哪里出?


    *


    雨天,壶山的游客少了很多,又是上午,西门的索道格外的冷清。


    濛濛的水汽里,缆车车厢的玻璃也变得模糊,打眼看去,大团的红橙黄绿像打翻了的油画盒。


    老纪昨天下午就收到了江麓的消息,这会儿已经等在了西门外面。


    “都坐好了?”老纪呵呵笑道,“壶山这边车少,嗖一下就开回市区了。”


    “有等很久吗?”江麓在副驾驶上问。


    “您一向守时,我只提前到了一会儿。”老纪心里熨帖,说话间,中控台的仪表盘亮了起来。


    后排,陈彻悄悄捅了下商泊云,坐上这辆落地九百万的豪车,每次都让他觉得有点儿过于刺激。


    他嘴唇开合,无声道:“商老板,你要嫁入豪门了。”


    商泊云轻哼了声,没和陈彻斗嘴,反而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老纪和江麓关系很亲近。


    但是,九年之后,几次在学校或者剧院来接江麓的,都不是老纪。


    江家这样的家庭显然不会轻易更换司机。


    就像要隐瞒江麓出国的原因一样,所有和他的过去有关的人,后来都没有出现在乔叙的调查里。


    除了他的家人和孟家。


    商泊云靠在皮质的椅背上,隔着后视镜和江麓对上了目光。


    小江同学很快弯了弯眼角,商泊云也笑了起来。


    ——老纪不再留在江家可以有很多原因,但商泊云觉得自己不是多想。


    感觉到被冷落的锅盖刘海旁观了全程,默默靠到了郝豌身旁索取关怀。


    还是肱二头肌比他陷入恋爱的老铁温暖可靠。


    *


    送完了住得最远的郝豌,迈巴赫返程,往和光山苑开去。


    张秘书等在前院,见到江麓从迈巴赫上下来,和他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


    又问:“周日高三不是要上课吗?”


    “嗯,昨天去壶山了,现在回来拿些东西。”


    张淮了然,又立刻将仪态调整得更为笔直。


    “江总。”


    “爸爸。”


    江盛怀点点头,一边接过了保姆递来的纸袋。


    江麓很习惯他父亲的寡言,正欲进去,忽然听到江盛怀语气随意:“山门外的那棵松树还在吗?”


    江麓一愣,立刻道:“还在。听人说,已经长了一百多岁了。”


    “是一百一十七岁。”江盛怀说,“我陪你妈妈上山求愿的时候,它恰好刚刚长满一百年。”


    百年松翠,能见白头否?


    张淮迎上前来,江盛怀很快敛去眼中痛楚,又换回了人所熟悉的冷肃模样。


    他背着身,江麓没能看到。


    *


    下午的课两点才上,时间还算宽裕,等浴缸水满的间隙,江麓点开了相册。


    一堆小狗的照片里,十几张风景照画风格外不同。


    他垂着头认真比对,最后选出了拍得最好的几张发给了叶明薇。


    她上午总起得晚,天气冷下来越发嗜睡,聊天框里静悄悄的,江麓很习惯。


    有时候给妈妈发了消息也没有下文,叶明薇记性不太好,看过就当做“意念回复”了。


    昨晚睡得很沉,明明熬了夜,一点儿疲惫感都没有,江麓只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


    换上浴袍的时候,镜子里的人脖子上都是一朵又一朵的红,颜色发深,看着有点吓人。


    他皱眉,凑近了镜子,看到有一圈留在锁骨的咬痕。


    夜里朦朦胧胧的景象一下子就具象化了起来,浴室闷热,江麓揉了下他的锁骨。


    不疼。


    但商泊云的虎牙确实有点儿尖。


    咬他的时候,亲他的时候,都能感觉得到——


    江麓回过神,只觉得也被浴室蒸腾得热了起来。


    他深深舒出口气,把浴袍往上拢。


    *


    手机是在江麓换衣服的时候响的。


    “小麓,头发怎么乱糟糟的?”叶明薇的声音在视频里快乐地响起。


    江麓刚从高领的打底衫里钻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整理,这会儿四面八方地翘起来,看着有点呆。


    他闻声,对着视频抓了几下。


    头发翘得更乱了,叶明薇“噗嗤”一笑。


    江麓索性放弃,反正是在妈妈面前。


    他把手机放好,问道:“我发的消息吵醒您了吗?”


    “没呢。”叶明薇说,“何况我最近眼睛有些不好,护士长晚上居然还会收起来!”


    说这话时,她精致而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孩子气的懊恼,江麓却点点头:“眼睛是要多休息。”


    “小麓,你要和你爸爸一样了。总唠叨我。”她撑着脸,一双桃花眼里含着谴责。


    话音刚落,她又兴致勃勃道:“我看到你发的照片了,壶山的红叶还是那么漂亮。”


    “那棵松树,是山门外的那一棵吗?”


    “对。”


    “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差别。”那天和江麓通完电话后,她想了好久,才想起壶山寺长什么样,“对松柏来说,十年百年都一样。”


    “有去拜菩萨吗?壶山寺的菩萨很灵验。”


    “去了。拜的人很多,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和菩萨说话。”


    “十七年前,壶山寺香火也很旺盛。那个时候,我和你爸爸一块儿爬到一半,就闻到了檀香的味道。”


    她微微拧眉,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然后接着道:“那个时候,我才刚刚怀上你呢。”


    “怀孕了还爬山吗?”江麓意外。


    叶明薇笑:“怎么不行?妈妈一口气可以爬很远,你爸爸一直跟着我,唠唠叨叨。”


    “不过到后面他担心我,也担心你。”叶明薇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一段路是他抱着我们俩一块儿走完的。”


    可以想象得出,那个时候的她何其年轻,生命力何其的蓬勃热烈,江麓眼神微暗,垂眸掩了下去。


    “见到了菩萨,我恭恭敬敬地许了愿望。”


    “小麓,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叶明薇语气神秘。


    “收集到大师的手抄孤本?获得PAM的金奖?还是……”江麓沿着他的惯性思考,叶明薇打断了他。


    “都不是。”她托着脸,温声道,“我和菩萨说,希望她保佑我的小麓永远开心,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


    那一年,二十五岁的钢琴家正在她状态的顶峰,有很多的野心和理想等待她实现,但叶明薇跪在蒲团上,只许了这样一个愿望。


    “完蛋!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吧?”她意识到自己一下子没刹住嘴。


    “不会。”江麓露出笑来,“而且,妈妈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我现在就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


    “真的?”叶明薇一再确认。


    “真的。”


    “我就说壶山寺的菩萨很灵!”


    画外响起了敲门声,护士长和缓的声音传来。


    “医生要来给我做例行的体检了。也太勤快了点。”叶明薇朝江麓挥手,恋恋不舍地告别,“小麓,妈妈先挂掉视频了哦。”


    画面随之结束。


    妈妈的身体正在好转,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江麓确定自己现在的生活称得上快乐。


    壶山寺的菩萨看来真的很灵验。


    那他许的愿望,也会实现吧?


    ……


    后知后觉中,江麓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关于“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这件事情。


    虽然昨天晚上和商泊云亲了,但他和商泊云谁都没有和对方说过“喜欢”。


    突如其来情绪上头,最后晕沉沉睡了过去,胡话说了一堆,总之没有什么表白。


    早上在陈彻和郝豌面前,他和商泊云心照不宣地掩盖了夜里的事。


    “看日出冻到了”只有商泊云能编得出来。


    江麓眼里的笑意消失,表情渐渐变得很严肃。


    ……亲都亲了,总要有个说法吧!


    他抿唇,点开了和商泊云的聊天框。


    chapter 66


    手指停在输入法上, 江麓犹豫了一会儿,脸上迅速泛起了淡粉色。


    他起身,把房间的暖气关掉了, 又坐回了椅子上, 重新拿起手机。


    现在想起来,总还有点不真切感。


    握着商泊云的手, 让他去听自己的心跳, 嘴巴里含含糊糊说的话通通没有过脑子。


    “心跳声好吵。”


    “你的,还有我的。”


    然后就晕晕乎乎地就捧住了商泊云的脸, 验证了那两片唇瓣确实如同梦里他所感知到的一样。


    ……所以,要怎么和商泊云说他们的关系?这种事情总要有一方主动吧?还是就心照不宣的确定?


    江麓对着商泊云的头像发了会呆。


    哈士奇一脸纯良, 但商泊云显然并非他纯良的同类。五官长得很具攻击性,性格说是随和,却又暗藏强势, 也许商泊云自己都没察觉, 但江麓感觉得到。


    就像他们的关系,从和好到现在,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商泊云在主导。


    商泊云对他很好。


    商泊云和他约定了十八岁的时间。


    但商泊云没有明确的和他说过“喜欢”这两个字。


    这个认知令江麓有些挫败。


    他当然不是毫无原则的人, 相反,他一直按照严格的行事准则生活, 克制的,谨慎的。


    但是面对和感情相关的事时, 江麓没办法游刃有余, 连偶有的几次冲动, 都和商泊云有关。


    可他也没有和商泊云说过喜欢——江麓又替商泊云开脱, 但情绪还是低落了下去。


    十八岁十八岁十八岁。


    还有三个月。


    礼物要在正确的时间拆开才叫礼物,可是又怎么确定商泊云答应的事情一定就是他理解的那样?


    万一商泊云说的“你和其他朋友不同”指的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


    总觉得满嘴跑火车的商泊云也不是不能说出这种混蛋话。


    江麓没忍住, 抓了抓自己依然乱糟糟的头发,发出一声很小很小的哀嚎。


    为了秋游而临时拉的讨论组里,消息刷到了99+。


    陈彻在和李思维吹水,炫耀自己在壶山玩得很开心,总之比去什么梧城走亲戚好。顺便又强调一嘴迈巴赫的内饰有多炫酷,表达了他要奋发的决心。


    但锅盖刘海只字不提自己为了乌龟卡进假山最后被郝豌公主抱的事。


    在接受完李思维的艳羡之后,陈彻猛然意识到自己由于在外面过夜没有写作业。


    【陈彻】:@全体成员,你们作业怎么办?


    【李思维】:我都做完了,给我带一个星期的吴记生煎,我下午可以给你抄哦。


    【陈彻】:滚蛋,我发过誓不抄作业了!


    【陈彻】:带两天生煎包还差不多……算了,我不抄!


    【郝豌】:要出来玩,我就提前写了呀。


    商泊云没出现,江麓等了一会儿,回了陈彻。


    【江麓】:我差生物,下午去学校写。


    【陈彻】:难道只有我一点儿都没写?商老板你呢!@商泊云,求你了,你千万别写。我不想一个人被罚T T。


    连续刷屏的消息气泡里,陈彻十分抓狂。


    只有商泊云始终没回。


    江麓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他现在发消息过去,估计也等不到回复。


    有了理由,他顺理成章地退出了聊天软件。


    以前和商泊云关系很差的时候,他会感到下意识地焦虑不安,就和现在一样,但是情绪远远要严重很多,负面的,拖着他下落。


    通常,置之不理就好。


    那个时候,和商泊云再如何看不顺眼对方,也不会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冲突,所以江麓也没有想过寻求什么转变,或者和商泊云解决矛盾。


    他把生活一分为二,一半是钢琴,一半是学习,别的他都可以冷淡地放任,无论他做出什么改变,他的生活里只会有学习和钢琴,或者只剩下钢琴。


    现在影响他情绪的人依然是商泊云,江麓盯着浏览器蓝色的圆圈看了几秒,随即点了进去。


    这次的措辞组织得非常快,江麓垂着眼,按下查询。


    他只是有点儿好奇罢了。


    “接吻了就表示把对方当作恋人吗?”


    一瞬间搜索页面弹出了几万条结果,页数后面缀了好几个零。


    江麓再次松了口气。


    看来和他有相同问题的人并不少,这让他感到安全。


    求知欲旺盛的小江同学点进了第一条搜索结果。


    “题主你好:答案是不一定。”


    江麓眉心跳了跳,迅速往下看。


    “接吻无疑是一种感性的行为,而人是感性的动物。不只是恋人会接吻来表达爱意,关系好的人也可以接吻,西方还有接吻的礼仪呢。”


    这个答案令江麓感到不满意,但它居然是最高赞的回答。


    “而且像是出于冲动或者只是暧昧也会接吻。这个社会现在很浮躁的,一夜情都屡见不鲜,能说那些风流一夜中接吻就是恋人吗?呵呵。”


    最后那两个“呵呵”硬生生让江麓品出了嘲讽的意味,生平第一次有想要骂人的冲动。


    首先,他和商泊云都不是国际友人,因此接吻并非出于礼仪。


    一夜情——更加离谱。


    这件事情对于江麓来说还是有些超过了。


    他面上泛红,除了不可控的梦里,江麓完全没了解过那件事情。


    关系好?


    那商泊云和其他人的关系也都很好。没见到商泊云和谁接吻。


    江麓在心里真诚地给陈彻道了个歉,同时越发觉得这个高赞的答案都是谬论。


    出于冲动?暧昧?


    江麓垂眼,心想,多少有点。


    但本质是因为,他喜欢商泊云。


    事已至此,可以确定这个高赞回答的不靠谱,小江同学关掉了浏览器。


    过了几秒,又重新点开,把这条搜索记录清除得干干净净。


    所以,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


    到学校的时候,才堪堪十二点。


    教室里人不算多,刚进门,就看到陈彻埋着头正在奋笔疾书,背影崩溃。


    “为什么这么多题目要写!”陈彻口中念念有词。


    高三的假期只有一天半,但布置的作业永远饱和,平常陈彻要花费一整天才能勉强写完,这会儿生死时速显然来不及。


    锅盖刘海表示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接着,物理的练习册出现在了陈彻的面前。


    “拿开拿开,使不得,我不抄……”陈彻十分动心地拒绝。


    “周五的时候赵老师说他和老张调课,所以物理今天不会讲。”江麓说,“你可以先交上去应付一下,晚上发下来再自己写一遍。”


    “真的吗!”陈彻瞬间感觉得救。


    他换了根自动铅笔,从选择题开始,刷刷往下赶进度。


    “哇,这道天体物理,你这个方法挺好的,我以前没想到过这个。”陈彻抄着抄着,学生的本能开始作祟,情不自禁顺着江麓解题的思路过了一遍。


    “说实话,你之前和商老板做同桌,他说是互相学习,我还不信。”


    解决了心头大患的物理,陈彻的精神瞬间松懈,这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为什么?互相学习不是很正常吗?”


    那会儿商泊云也是这么和江麓说的。


    “商老板以前可比现在更狗脾气。我们初三那会儿,有好多人要和他做同桌,结学习小组。”


    “最后我们老师让一个理科不太好的女生和他坐了同桌。”


    “结果人家一个星期后就要求换位置。”


    “傻X商泊云,人家来问题目,虽然问的是基础了点……他隔天就给对方塞了三本基础资料,让她先从初一的开始补。”


    “把人给气哭了……我们都叫她‘小丸子’,就是日本那个樱桃小丸子,多可爱一妹子啊!”


    “人家还没嫌弃他那个慈禧看了都头疼的英语呢!”


    后来年纪长大了些,锅盖刘海回过味来,小丸子当初其实气的估计是少女绮思所托非人,但是商泊云在中二期格外的不解风情。


    所以现在算有长进吗?


    对着面前这位有“五班之花”美誉的钢琴家,陈彻陷入了思考。


    “像是商泊云说得出的话。”江麓嘴角弯了弯。


    因为在半年以前,商泊云在他面前也这样,“你和商泊云居然从初中就是同班同学了。”


    “孽缘,完全是孽缘。”陈彻摇头晃脑,“我俩从青栾实小一路同班到现在,和他在一块的时间比和我爸妈相处的时间还要多。可以说,我是看着商老板长大的。”


    校服袖口下,那串令江麓无比熟悉的菩提安静地圈在了手腕上。


    江麓的指尖不自觉轻敲了几下课桌。


    “那你认识乔叙吗?”在纠结完如何和商泊云开口后,江麓再次想起了关于梦境的猜测。


    那个梦中,除了商泊云和他之外,唯一出现过的第三人。


    “乔叙?”陈彻重复了遍这两个字,觉得很生疏,“不认识。咋了?附中应该没这号人。是青栾实小的,还是我以前初中的?”


    江麓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真实的存在,并且是商泊云的朋友。


    陈彻的茫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要不等会儿问问商老板?他路子广。”


    “不用。他应该也不认识。”心里一瞬涌起失落,但这反而才是正常的结果,他居然会把梦和现实当真。


    江麓拨着手上那串688的冤大头,借此转移了对自己的无语。


    说起来,收了商泊云这串菩提,总要送他一个什么。


    *


    熟悉的橘子味比商泊云的人先到座位。


    “抄作业?”


    陈彻的物理作业即将完工,手里的自动铅笔突然被人抽走。


    商·物理课代表·大橘子冷冷一笑:“抄的还是物理作业。”


    “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陈彻不得不低声强调。


    “我看看。哟,抄的还是江麓的。”


    商泊云露出谴责的目光。


    江麓仰面看他,头微侧,等着他说点什么。


    商泊云破功。


    他把练习册递给了江麓:“下不为例。”


    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眼前,橘子味更浓了,江麓心想,商泊云原来也回家洗了澡。还洗了很久。


    所以没才没去看消息吗?整个人都被沐浴露给腌入味了。


    他接过练习册,商泊云的眼神忽而闪烁一瞬,然后飞快松开了手。


    江麓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午自习的铃声响了,他暂且把注意力转移到最后一科生物作业去。


    chapter 67


    那份“不对劲”并不是错觉, 它很快一而再再而三的验证了。


    下了午自习后收各科作业,商泊云几次都很快地从江麓手里接了过去,像是避免和他有肢体接触一样。


    其实并不算很明显。


    因为除此之外, 商泊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江麓习惯了和商泊云之间的亲密, 以至于他只是稍微转变了态度,他就会察觉。


    商泊云抱着一沓物理作业离去, 江麓的表情还有点儿愣神。


    很奇怪。


    明明昨天的时候不是这样。


    早上老纪停在超市门口的那会儿, 商泊云还让商熊猫在车窗外和他挥了爪子“拜拜”。


    江麓很困惑。


    “接吻……一种感性的行为……不只是恋人会接吻来表达爱意……”


    “出于冲动或者只是暧昧……一夜情……”


    搜索里的最高赞回答出现在脑海当中,江麓眼珠子颤了颤, 很久都没有过的焦躁不安迅速卷土重来。


    不觉得商泊云也会是那样的人。


    ——可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


    商泊云确实不对劲。


    “这道题,其实本质上只是在考察时态, 我记得你之前……”


    修长润白的手指点在了纸张上,每段指节都生得很好。


    但江麓的指尖其实有薄茧,这是常年练琴留下来的。


    昨夜里攥着他的时候, 触感格外清晰。


    商泊云的目光不自觉被江麓的手吸引住, 头皮条件反射地泛起快意。


    自制力当然是有的,亲吻也可以喂饱他。


    二十六岁时纠缠厮混过太多次, 所以“江麓”成为了引起条件反射的骨头。只要尝到了一口, 商泊云就想整个儿吞下。


    对于饿了久的商泊云来说,出于“喜欢”的接吻是一颗原子弹, 爆炸之后还有遗存难消的长尾效应。


    夜里晕沉沉的亲吻里,他就几乎用掉全部的自制力了。


    一晚上没有睡好, 很早的醒过来, 然后态度自然的一块儿吃了早饭, 坐车, 回家。


    商泊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练过什么王八功了。


    真能忍啊。


    周日的整个上午,商泊云都在浴室里待着, 最后成功将自己洗秃噜皮。


    浑身都是沐浴露的气味,盖住了青春期躁动的心猿意马,看到江麓之后,自制力又有塌毁的征兆。


    ……


    “商泊云?你有在听吗?”


    江麓戳了下商泊云的手背。


    泛着点凉意的触感瞬间让长尾效应继续发挥余热。


    头皮发麻。


    商泊云下意识把手往自己这一边挪了挪。


    挪完之后发现太刻意了。


    商狗子看到江麓的手停在空气里,很轻地蜷了下。


    他回过神来,已经没法补救了。


    “你今天很奇怪。”江麓不打算再内耗思考了。


    商泊云:“对不起。”


    江麓一愣。


    “没关系。”


    他的语气变得很淡。


    “这道题你再对应一下上下文就行了。”


    “我今天——”商泊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秒,掌心那里被热水浸得发皱,这会儿还没恢复本来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躲你的。”那个原因也太扯淡了。教室里人声嘈杂,他声音变得有点儿闷,“等放学我给你解释。”


    江麓没说话。


    商泊云又问:“可不可以?”


    “可以。”


    “但是我现在还要继续生气。”江麓言简意赅,把商泊云剩下的话挡了回去。


    *


    “去食堂还是西门啊?”


    下了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椅子纷纷挪动起来。


    陈彻学得头晕脑胀,急需摄入大量碳水。


    “江麓,你不上晚自习的话,要不要也先吃个饭回去?”


    江麓摇了摇头:“我不吃。”


    “那你呢,商老板?”


    商泊云还没接话,江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也不吃。”


    商泊云眨了眨眼,看向了江麓。


    然后发现小江同学正淡淡地挑眼看他。


    他说:“嗯,我不吃。你和郝豌他们一块去吧。”


    “行吧。”陈彻扫了这两人一眼,“不许背着我偷偷学习!”


    后排很快就只剩商泊云和江麓,教室里稀稀拉拉还有几个打算错峰吃饭的,或者直接啃面包和麦片的。


    江麓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去哪儿说?”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看起来冷淡而疏离。


    商泊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副表情的江麓了。


    二十六岁的江麓才惯常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凛然且不让人亲近的,偏偏又勾得人心旌摇曳。


    他知道自己下午闯了祸,没把人哄好。


    但是生气的江麓——


    太招人了。


    商泊云内心的蠢蠢欲动这会儿又冒了出来,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问道:“去行逸楼?”


    落在江麓耳朵里,就好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


    外面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了。


    灯光映得楼下的大庭院半明半暗,来来往往都是人。


    江麓和商泊云一前一后往行逸楼走,周末,高一高二的学生基本都不来学校,这儿的活动室都没开灯。


    商泊云走到了江麓的身边。


    ——白天抽风,这会儿又靠了过来。


    江麓加快了步伐。


    幽微的光线里,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气急败坏。


    商泊云被甩开几步,又很快跟了上去。


    八角金盘早就被高桂生铲除得一干二净,小叶女贞整整齐齐地排在花坛里,商泊云抓住江麓的手。


    “不是刚崴了脚,走这么快做什么?”


    冰冷的空气里,商泊云的温度灼灼,把江麓的手整个都包裹,他不得不慢下步子。


    “商泊云!”


    “你昨天还答应我不用后脑勺和我说话的。”商泊云理不直气也壮。


    “昨天……”江麓的语气变了个调,“我不想再走了,就在这说吧。”


    “脚还痛?”商泊云不答反问。


    “陈彻都已经好了。”


    两个人在楼道这儿僵持了几分钟,手是牵着的,人隔了点距离。


    见江麓的态度没有松动的意思,商泊云在冷风里耸了耸鼻头。


    “今天下午我态度不对,我先和你道歉。”


    “但是是有原因的。”


    空气中还残留了点橘子的气味,商泊云握着江麓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你确定要听吗?”


    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吗?江麓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奇怪的声音随着风一块飘了过来,细弱得像呜咽。


    “这儿有猫?”江麓凝神听了几秒。


    楼道空荡荡的,声音是从空教室里传来的。


    商泊云表情微变。


    呜咽声变大了,一声惊呼里,变成了暧昧的喘息。


    “老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分手。”


    “上次是因为高主任告诉我家里了,我才拉黑你的。”


    江麓的表情变得很微妙,想和商泊云换个地方。


    “呜呜,老婆,那我们要一直在——”


    “在干什么!那边的同学!”


    正道的光猛然扫射过来,准确定位到行逸楼的空教室,高桂生招呼着保安大爷撒腿冲了上去。


    眼看着那道光就要照到楼道了,商泊云拉着江麓躲进了楼梯间底下。


    瞬间灰尘满天。


    “把前门给我堵着!现在还敢躲到行逸楼谈恋爱?”高桂生声如洪钟,这次有组织有计划地当成捕获了一对野鸳鸯。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他才杀进去。


    “高三不学习跑来这儿?”


    楼梯间底下狭窄,堆满了杂物,大多是各个社团的道具,商泊云和江麓挤到了一起。


    ……又抱一块儿了。


    商泊云幽幽地想,如果非要让他在江麓面前丢人,他宁愿真去练王八功。


    “嗯……怎么又是你们两个,上次抓的也是你俩!”


    上次也被高桂生撞见的两个人面对面,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轻轻地起伏。


    紧接着,好几道脚步声响起,高桂生的愤怒之下,男生声如洪钟:“老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高桂生更加愤怒了:“上次怎么写的检讨?都想在档案上记大过吗!我已经网开一面了,结果一犯再犯!”


    男生梗着嗓子对吼,女生语气慌张,最后被吓哭了。


    声音太杂乱无序,江麓在黑暗中拧了拧眉头,忽而幽声道:“我们为什么要躲?高主任抓的是早恋。”


    “我们这样的,不能算吗?”商泊云很轻地咳了声。


    “你指的这样是什么样?”


    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气。


    商泊云精准踩雷:“我们亲都亲了。”


    江麓已经和某度搜索探讨过这个问题了。


    他冷静地和商泊云分析:“接吻也不一定是恋人做的事。”


    “也可以出于冲动,暧昧,或者成年人的一夜情。”


    商泊云越听越不对劲。


    前面几句就算了,“一夜情”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高中可不是为了提前获得床伴关系的入场券的。


    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是情绪起伏导致的。


    虽然时间、地点、氛围都不太对,但商泊云知道小江同学需要准确的答案。


    他握着江麓的手,十指一根一根挤了进去。


    “这些都是歪理邪说。”


    脚步声伴随着咆哮和抽泣一同离开。足以被抓去做典型的两个人还藏在楼梯间里,身体挤在了一起,呼吸也被迫缠绕在了一起。


    躲得太匆忙,两个人又手长脚长,最后蜷成了个禁锢似的拥抱,江麓的手一直被商泊云握着,不得已地靠在了他身上。


    橘子的气味还在飘。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完全没有看出来吗?”


    他低着头,像要复刻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样,然后嘴巴立刻被江麓捂住。


    商泊云只好拿额头和江麓蹭了蹭。


    商泊云的声音不算很大,拥挤的楼梯间里自带混响,所以这句话几次三番冲击了江麓的神经。


    “什么?”江麓反问。


    商泊云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重复了遍。


    “商泊云喜欢江麓。”


    回音嗡嗡地在杂物堆里横冲直撞,最后一股脑全部钻进了耳朵。


    楼道没开灯,看不清商泊云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太真诚,没让人听出一点玩笑的意思。


    两个人仍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就那么攥着,攥到升温冒汗。


    江麓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但他没忘记来这儿的原因:“那你为什么躲我?”


    黑暗中,商泊云叹了口气,他忽而很轻地挣了下,姿势从半坐在地上改成了半跪,随即用膝盖抵开了江麓的双腿。


    江麓猝不及防地被带坐到了商泊云身体的中间。


    商泊云把茫然的江麓往某个地方不轻不重地嵌过去。


    “别乱动。”


    “这个……就是原因。”他的声音远没有动作这么自然,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


    什么原因?这种时候了还卖关子——


    江麓一愣,然后感觉到大腿被某个东西抵着,他瞬间明白过来,面部急剧升温。


    刚刚还故作冷淡的人这会儿僵在商泊云的身上,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给个准话。”商泊云闷声笑起来,“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chapter 68


    商泊云一如既往地直白。


    直白得让人必须做出回答才行。


    江麓的眼睫颤了颤, 拥抱的姿势仍然保持着,商泊云没有再进一步,就像是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他的询问又让人想起了壶山的雨夜, 商泊云传递的温度令人心惊胆战, 江麓没说话,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从商泊云的身上坐了起来, 往后退去。


    距离一瞬间拉开了,风灌进了怀抱的空隙, 商泊云的眼尾下意识耷拉下来。


    脱离了那点接触,江麓的眼睛还有点发晕, 商泊云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害羞”两个字。


    “可以。”


    不过,他的字典里好像也没有。


    江麓的声音落在耳中,下一秒, 商泊云还没来得及动作, 少年的手就伸了过来。


    狭窄的楼梯间,四处都是堆积的杂物, 江麓只能半跪在商泊云的双腿之间。


    那双生了薄茧也依然犹如艺术品的手抓住了商泊云的领口, 带得他低下头来。


    嘴唇撞了上去,牙齿磕到了一起, 呼吸洒在脸上,橘子味和这个仓促的吻一同被江麓尝到。


    这是江麓第二次接吻, 出于紧张、亢奋, 显得十分莽撞, 技法约等于无。


    感觉得到他的舌尖在试探, 商泊云藏着眼底的笑,乖顺地低着头, 嘴唇微微张开,任那一小截冲动柔软的舌尖向里。


    接吻一旦有回应,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商泊云很轻地勾缠,江麓攥着衣领的手便不自觉用上了力气,整个人都送到了他的面前。


    变重的呼吸声,水声交织,那两句话也在耳朵里回响。


    “我喜欢你。”


    “商泊云喜欢江麓。”


    只要这样的话,就可以点燃所有情绪,得到了确定,就不用再去顾忌,江麓生涩且主动,直到呼吸软绵得无以为继。


    想要撤开嘴唇的时候,商泊云的手从腰后将他扣住。


    “刚刚不算。”商泊云咂了下湿润的嘴唇。


    江麓抓在领口处的力气已经松了,这会儿又茫然地轻握了下。


    “我问的是‘我可以亲你吗’。”商泊云咬着字句,强调了谁是主语。


    “刚刚是谁主动的?”


    江麓的心还在咚咚跳,脑子也亲得有点晕,他讷讷答:“我。”


    “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像是夸赞他的诚实。


    商泊云微微俯身,咬住了江麓的唇瓣,照顾他刚刚才亲过一次一样,商泊云的吻很轻地落下,全然不像夜宿时那样急切。


    主动和被引导是不同的。


    商泊云占了身高的优势,他只好仰着脸,肩膀也向下。有一只手从腰上移到了颈侧,后脑勺被人掌住,所以处在承受的姿态,但没有感觉到压迫感,因为商泊云的亲吻慢条斯理。


    温热的口腔再次打开,外来物柔软地侵入,牙关也打开,江麓喉间溢出了轻“啊”声。吻不急不缓,但一点一点深入,扫过上颚的时候,猛然间用力,一股麻意激起,抵达后颈,身躯都跟着战栗。


    “吸气……这次学会了。”


    商泊云听到了江麓的喘息声,他给了江麓几秒钟去呼吸新鲜的空气,然后再度亲了下去。


    商泊云喜欢接吻,喜欢和江麓一起做的其他事,每件事。


    要追前因,是酒吧灯光闪烁时含笑的一眼,还是后来耳鬓厮磨里的情愫,又或者是回到高中后重新和他“认识”,商泊云也说不清楚。


    总之好与不好都给江麓看过,欲望和真心在九年前后剖开,他终于快要得偿所愿。


    静悄悄的楼梯间里,听得到外面有北风穿堂而过,路灯闪烁一瞬又亮起,飞蛾胡乱飞舞,商泊云每亲吻一次,就越加的用力,绵长得近乎窒息,一点一点把江麓的思绪全部拆吃入腹。


    黑暗的角落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既不属于九年后,也不属于2014,而独独属于他和江麓。


    到最后只有粗重的呼吸交织,商泊云仍然单手托着江麓的后颈,亲昵地蹭过他通红的脸颊。


    江麓很轻地“唔”了一声,商泊云抬起指尖,抹去了他唇角的水痕。


    心跳还是很快。


    江麓的手有点儿没力气,这会儿如果要他弹钢琴,肯定会弹得稀烂。


    他努力坐直了身体,尾椎骨都是麻的。江麓在黑暗中平复着自己的喘息。


    “休息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去校门口。”商泊云低声问他。


    “不用。我自己能去,你晚自习别迟到了。”


    商泊云不无失望地应了声。


    缓慢地让脑子重新转动,江麓露出笑来,遗憾的是楼梯间没有光,这份既灿烂又宁静的笑无从让商泊云得见。


    “商泊云,刚刚,我没来得及和你说。”


    “说什么?”


    他抬起湿润的眼睛望着商泊云,这个人的脸庞在黑暗中轮廓模糊,但江麓的眼神依然专注。


    “我也喜欢你。”


    “嗯?”


    江麓知道商泊云肯定听清了。


    他这会儿也没脾气,反而揉了揉商泊云的耳朵,然后惊异地发现耳朵在他手里动了下。


    “我喜欢你。”


    商泊云追问:“谁喜欢谁?”


    “江麓,喜欢商泊云。”


    江麓在心里轻轻叹息,自己喜欢的人偶尔好像太幼稚。


    “你亲口说的。”商泊云想到了九年之后,立马抓紧了江麓,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强调,“不可以忘。无论过了多久。”


    以后?会忘吗?他奇异于商泊云会有这么远的担忧。


    “不会。”江麓确信。


    “……那就好。现在,你也可以亲我了。”商泊云眼神熠熠。


    诡计得逞,他长腿屈起,把江麓整个人推到了怀里。


    “你是接吻怪吗!刚刚明明已经亲了好多好多次了……”江麓震惊了。


    拥抱。嵌紧。


    商泊云的头伏在了江麓的肩膀上。


    早有把握江麓的心动,但他亲口说出的这句话杀伤力非同凡响,某个地方已经趋于极限,商泊云开始理解痛和快乐如何煎熬的并存。


    “你不喜欢吗?”他故作低落,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蔓延到尾椎骨的快意仍有余波,江麓无法不诚实:“喜欢。但是不能再……”


    “知道了。”大型犬状似通情达理,“那留着下一次吧。”


    商泊云难耐地叹了口气,勉强按下那股叫嚣着不想离开的急迫。


    冷风扑面而来,行逸楼早就没有了高桂生的踪迹,而明天的通报批评已经在路上。


    若干年后,高主任回想起抓小情侣的那些夜晚时,不知是否会意识到有两只始终漏网的鱼?


    商泊云拍了拍江麓头发上的灰尘,灯光底下,它们细碎的升腾飞起。


    脸也蹭花了。


    他用指腹轻刮了下,问:“真不要我陪你到校门口吗?”


    “……真不用。”江麓再次强调。


    那种不舍得的感觉黏黏糊糊的,缠着人,让江麓觉得特殊又好奇。


    “好吧。”


    两个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谁都没有再说话,汹涌的情绪之后,他们在岔路口告别。


    商泊云往教学楼的方向走,陆陆续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这个点,学校里只剩下高三的人。


    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揉了下嘴唇。舌尖舔过虎牙,总感觉江麓在这颗牙上停留过更久的瞬间。


    亢奋感只是被强制转移了,他继续走,铃声响了,商泊云干脆直接跑了起来。


    陈彻被教室后门的动静惊了一下,扭头就看见了满面红光的商泊云。


    上晚自习还这么开心?他奇葩的好兄弟。


    “你去哪吃的?又跑着踩点进教室。”他代小许班长谴责商泊云。


    商泊云:“蛋糕店。”


    “西门新开的那一家?味道怎么样?”


    “好吃。”商泊云施施然坐下,“挺甜的。”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下。


    【未来老婆】:上车了。


    他摩挲过手机屏幕,脸上的笑始终就没有淡下来过。


    所以,现在算是和江麓开始交往了?


    ——百分百确定!


    他迅速地回复:“我也到教室了。”


    【未来老婆】:上课。


    商泊云一脸淡然,把备注从【未来老婆】改成了【老婆】,然后才收起手机。


    下一次,要看看江麓给他什么备注。


    总不能只是名字。


    *


    周一,难得的大晴天。


    广播里响起了高桂生的声音,没平时响,估计是昨晚捉人那会嗓子劈叉了。


    “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大课间的流程如常发生。


    “广播里刚刚有说我们拿的名次对吧!全校都听到了对吧!”


    关莘拿着透明的水晶奖杯,高高地捧在太阳下。


    棱角折射出熠熠的光,烫金的“团体一等奖”刻在杯身上。


    “你小心点。别给摔了。”孟楠没忍住提醒。


    “知道知道。”关莘抬头又看了几眼,“这次比赛之后学长就不会再来音乐社了,想想还是舍不得。”


    一行人往行波楼走,大课间,高三的很多人都在外面晒太阳,关莘还记得江麓的班级,噔噔地跨到了台阶上。


    孟楠皱了皱眉,没说话。


    让关莘拿着吧。他猜关莘肯定忍不住嘚瑟,会在商泊云面前也展示一遍,到时候,他就可以单独和——


    关莘刚从楼梯间探出身子,一眼就看到了江麓和商泊云。


    阳光被巨大的梧桐枝桠切成大片大片的金绡,落在正说话的两个人身上。


    广播里,高桂生正以更加严厉的语气批评那对早恋的情侣,江麓的表情怔了一瞬,商泊云将手向后伸去,要从他口袋里抢什么。


    身旁的几个男生侧着脸看,锅盖刘海在大声嚷嚷。


    “学长!知音!”


    两个人看了过来。


    关莘举着水晶杯,然后开开心心地跑了过去。


    孟楠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目光慢慢变得很远。


    chapter 69


    “锵锵锵!奖杯闪亮登场!”


    关莘举起奖杯, 开心地递到了江麓面前。


    “一等奖,很厉害。”江麓按住一只作乱的手。


    关莘没注意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不错啊。”江麓身后, 商泊云的声音也闲闲响起。


    “嘿嘿, 那可不!我们的奖杯会放在艺术部二楼一起展示。”关莘眼神亮晶晶的,“和江学长的那些摆在一起!”


    附中以理科竞赛见长, 艺术部还是前几年新建的, 生源不多,但学校很重视, 也因为这个原因,后来音乐社才拿到了最后一间活动室。


    这会儿, 早就和江麓泯了恩仇的商泊云俯下身来,目光也落在了奖杯上。


    水晶杯的线条明快,底座上刻着团体成员的名字。


    艾雯、关莘、孟楠……


    和“江麓”放在一起。


    商泊云垂眼, 江麓握着剔透的奖杯, 笑得眼睛弯弯。


    他也很轻地笑了声,性情见长, 商狗子酿醋的手艺暂且搁置。


    “对了, 孟楠还有一个‘个人优秀奖’。”关莘回头,朝落在后面的孟楠招了招手, “奖牌你带来了吗?”


    江麓把奖杯递给关莘,闻声看向孟楠:“恭喜。”


    “那个不算什么。”孟楠语气含糊, 优秀奖全市有三个, 他觉得拿不出手, “可惜我们没人报个人赛。”


    “个人赛可以不用学校名义参加嘛。”关莘接过奖杯, “明年报一个。”


    “接下来,就等下个月月初的庆功会了。”


    孟楠眼神闪烁一瞬, 看向了江麓:“乐活城那边……我已经先预约好了,学长,你们都记得来。”


    得到了两个肯定的答复,但他直接略去了商泊云。


    孟楠松了口气,和其余人一块道别。


    走廊上人很多,初冬的阳光宝贵,影子杂乱。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孟楠没忍住,又回了一次头。


    江麓已经背过身去,却被商泊云捉住了手,土气的锅盖刘海扯着那个讨厌鬼的胳膊,另一个壮得和冰箱似的娘娘腔在旁边说着什么闽南普通话。


    他瞳孔微缩,觉得太阳底下,每一个人都碍眼。


    连曾经认为开在高枝上的人,也被晕染上俗气碍眼的光。


    几级踏步上,关莘停下等他,永远挂着傻葵花似的笑。


    “这周的家长会,还能再听到一次全校广播的表扬。开心!”


    孟楠跟着扯了下嘴角。


    *


    “让我看一下。”


    音乐社的人走完了,商泊云趁着江麓没注意,立马捉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要看?”江麓不解。


    “就看看。”


    念头一起就不可收拾,商泊云十分想知道江麓到底会给他什么备注。


    毕竟,现在都……那什么的关系了。


    商泊云可太好奇了。


    陈彻搂着商泊云,语气凛然:“少爷,一句话的时候。刀在手,杀商狗。”


    通常,商泊云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这是江麓的认知。


    所以,他一旦执着一个事情,就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他给商泊云的备注就是名字,没什么不妥,但总感觉莫名的心虚。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商泊云忽地叹了口气,长眉低淡地垂了下来。


    江麓沉默。


    江麓妥协。


    解锁,点开红围巾企鹅,他把手机递给了商泊云。


    满怀期待的商狗子在班级群消息下面找到了自己。


    【商泊云】


    他的名字……


    竟然只是他的名字!


    商泊云捏着手机,表情变幻莫测。


    江麓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商泊云拿出自己的手机:“小江同学,请大声把你的备注读出来。”


    置顶的聊天框里,“老婆”两个字刺入眼帘。


    江麓大脑空白。


    什么意思?老婆?显然没到法定婚龄,所以商泊云想告诉他他有女朋友?


    一瞬之间,心情急转直下。


    陈彻好奇地探过头来:“什么什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速挡住了陈彻的脸,江麓漂亮的桃花眼变得极其暗淡。


    锅盖刘海第一次被江麓推开,震惊不已:“少爷?!”


    郝豌轻踢了下陈彻。


    但是。


    “你的备注”。


    江麓很快看清楚了那个白鸟的头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我不读。”他说,“……不行,商泊云,你改掉!”


    “我伤心了。”商泊云应了一声,而后倒打一耙,“我的备注怎么可以只是名字。”


    “陈彻,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重新站直的陈彻热情接腔:“商狗。”


    “陈彻给我的备注也是名字,你能和他……”商泊云一噎。


    江麓露出笑来:“和他一样啊?”


    商泊云磨了磨后槽牙,换上了个可怜的语气:“你得和我改个差不多的。”


    江麓立马摇头,耳朵继续红。


    商泊云薄而锐利的眼尾向下,淡棕色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江麓。


    江麓试图不为所动。


    商泊云俯下身,长睫眨阿眨,薄唇无声开合:“老婆?”


    江麓眉心一跳,下意识扭开脸。锅盖刘海正搂着郝豌伤心,没人看清楚。


    商泊云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受伤。


    江麓:“……那我改一个别的。”


    商泊云摇了摇不存在的尾巴,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无论如何也没有商泊云那么厚的脸皮,江麓的手指停在备注上,把“商泊云”三个字删掉。


    “快点。”商泊云见江麓指尖僵硬,语带不满地催促。


    江麓重新打出了商泊云的名字,然后在商泊云闹起来之前,迅速地在后面补上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商泊云盯着那颗心看了几秒。


    怎么可能把商泊云的备注改成那两个字,江麓红着耳朵,镇定地问:“这样?”


    商泊云:“太少了。”


    江麓默默摁了九颗爱心,然后觉悟很高的自行置顶,商泊云才终于放过他。


    “以后一年增加一颗。”幼稚鬼如是强调。


    “备注后面放不下那么多。”


    江麓无奈地提醒商泊云,然而自己却下意识记了下来。


    *


    “好了,这节课就上到这儿,大家先去吃晚饭吧。 ”


    叶凝正准备收拾教案离开,讲台下,许葭禾举手。


    “叶老师,这周日学校要召开家长会。”


    “噢,对对。”叶凝还要去开每周一的组会,忙得有点晕头转向,“这周日的下午,学校会在各年级召开家长会,大家通知一下各自的家长,如果有特殊原因的,记得提前和我说明情况。”


    底下声音瞬间嘈杂,叶凝看向教室最后面的江麓,眼中难掩担心。


    江家会由谁来?


    之前的几次家长会,来的都是江盛怀的那个秘书。


    叶凝拧眉,出了教室。


    明盛集团的董秘,江盛怀的左膀右臂,说话永远公事公办,可以把家长会当作集团的会议对待,和高主任你来我往,滴水不漏。


    江麓在一侧等着,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她了,就露出温淡的笑,然后张淮也会客客气气地走过来:“麻烦叶老师了。”


    叶凝叹了口气,今年的家长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照常和商泊云等人告别后,周一并不上晚自习的人独自坐上了迈巴赫。


    家长会江麓没想太多,他很习惯江盛怀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张淮负责,虽然附中要求来的必须是家长,严格一点的班主任,老人、兄姐都不行,要求必须是父母中的一人。


    但独独他可以是例外。


    “江先生今天下午临时出差了,张秘书让我和少爷你说一声。”


    前头,老纪专注地等待红绿灯。


    江麓敛起思绪,问道:“爸爸去哪儿出差?”


    “要去新加坡和澳洲。张秘书说预计一个多星期。”老纪挠了挠了脸,“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看项目的情况来决定。”


    长洲车水马龙,繁华的霓虹像无数条长练,江麓应声,车窗上映着的面孔没有什么情绪。


    那么张淮也没有时间来家长会了。


    他反倒觉得轻松。


    和光山苑,最高处的五层别墅一如既往地安静。


    尽管水晶吊灯在夜里光芒熠熠,也依然是一种璀璨的安静。


    灯光会令人产生“被等待”的错觉。


    江家的保姆听到了车辆驶入的声音,走到了门外。


    “崔姨。”江麓的眼神柔和下来。


    贴着口袋的手机忽而很轻地震动了下。


    置顶的聊天框里,尾巴后跟着九颗爱心的商泊云准时得像计算过他到家的时间。


    【商泊云】:到家了记得先吃饭再练琴。


    明明自己也时不时蹦出各种幼稚的操作,却总爱把他当小孩。


    他说了个好,那边的话接得很快。


    【商泊云】:老婆^o^。


    ……!


    脸热了又红,崔姨哎哟一声:“我就说这空调温度太高了点!”


    热心的保姆急匆匆去找中央空调的按钮了。


    那点儿失落轻盈地消失,江麓默认了商泊云的称呼,回了一串无可奈何的省略号。


    也许人能获得的爱也此消彼长,从一个地方有所缺失,有朝一日会在另一个地方被满足。


    这个矛盾而复杂的命题长久以来困惑过江麓,直到他确认在父亲的天平上,他的砝码依靠各种附加条件获得价值。


    乖巧。顺从。钢琴。妈妈。


    但现在不需要小心翼翼地求证了,商泊云给他的喜欢货真价实。


    *


    保安大爷拿着大喇叭在校门口维持秩序,校门外停满了车。从小电驴到大越野,马路堵得水泄不通。


    挂着志愿者袖章的学生也都在门口穿梭,时不时被人围住问路。


    五班的教室里,已经到了不少家长,蓝白校服的学生大多站在座位旁边。


    “要去艺术部?”商泊云眉梢微挑,没忍住捏了捏江麓的脸颊。


    “嗯,高主任还给我准备了发言稿。”


    艺术部刚刚起步,小江同学是外置的招牌加吉祥物。


    商泊云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他还要帮叶老师登记来访家长表。


    “就一会儿。”江麓顺毛撸狗。


    商泊云:“小江同学,你最近越来越粘我了。”


    江麓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到底谁粘谁啊!


    商泊云哧哧地笑起来,和他一块儿走到楼梯口才回去。


    “宋鹏程。郝豌他妈。”


    “阿姨好,是‘鹏程万里’的鹏程吗?”


    教室门口摆了一张课桌,商泊云重新回来当门神。


    高挑如模特的寸头女子“嗯”了一声。


    商泊云在登记表上写下了郝豌妈妈的名字。


    “郝豌去便利店给家长们搬水了,宋阿姨,您先进去坐吧。郝豌的位置是三组五号。”


    高跟鞋踩得蹬蹬响,有家长瞅了眼脖子上还有纹身的超模,悄悄吞了口唾沫。


    陆陆续续又有家长到,只剩下几个人的名字后面还有空缺,一贯放养他的商红芍女士也姗姗来迟。


    以前的几次家长会,来的人好像都不是江麓的父母。


    张叔叔。


    也不同姓。


    大概是明盛的副手。


    手中的笔无意义地转了几圈,江麓那会儿神情很自然,并无任何不快。


    过会儿和他去操场转转吗?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冷,那会儿江麓还打了个喷嚏……


    “同学,同学,这儿是高三五班吗?”


    一个特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商泊云一抬眼,就看到一张——完全看不出什么样子的脸。


    大墨镜,口罩,白色帽子,黑色羽绒服。


    今天似乎也没要冷到这种地步。


    “您好,是的。”


    女人松了一口气,而后摘下墨镜。


    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向了他。


    “你好,我是江麓的妈妈,请问是要先在这儿登记吗?”


    商泊云愣了一瞬,很快道:“对。”


    “差点迟到。”叶明薇看着上面写满了的名字,忍不住低声嘟囔。


    指节纤长,琢玉削竹一样,端秀的“叶明薇”三个字填满了“江麓”旁边的空格。


    其实是他来登记名字的。


    叶明薇把笔递给他,商泊云站起来:“阿姨,我带你过去。”


    “我叫商泊云,是江麓的同桌。”他说。


    “这么巧呀?”叶明薇是偷偷从榕谷溜出来的,磕磕绊绊一路,居然很顺利地找到了高三五班。


    附中门口的志愿者很热心,小麓的这位同学也很热心。


    她的眼睛弯了弯,微扬的漂亮弧度和江麓笑时如出一辙。


    chapter 70


    “花了一个多月, 怎么才重新考到和高二期末的水平。”陈彻的爸爸看到成绩条后,絮叨的话就没有停过。


    锅盖刘海臊眉耷眼地听候发落。


    “这样可不行。等会儿我就单独问问你们班主任,你这一天天的在学校干了什么。我瞧你同桌考了年级二十多名, 这一圈不会你成绩最差吧?说话。”


    一旁, 陈彻同桌的家长笑得很礼貌。


    “这个我不清楚……”


    姗姗来迟的商红芍望了眼可怜巴巴的小锅盖,把商泊云的成绩条收了起来。


    “叶阿姨, 江麓的为自己是这儿。”商泊云的脚步停在教室最后面。


    江麓的座位空荡荡的, 叶明薇还没来得及露出失落的表情,就听得前面的男生解释:“江麓他去艺术部了, 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过一会儿就回来。”


    地面发出点摩擦的轻微声响, 商红芍看着商泊云抽开椅子。


    穿着大羽绒服的女人柔声和他道谢,拢了拢衣服下摆,这才坐了下来。


    商泊云抬眼, 迎上了商女士半含戏谑的目光。


    商泊云揉了下鼻子, 一脸的理直气壮。


    “我先去整理登记表。”他说。


    “好的,刚刚谢谢你, 商同学。”


    商红芍忍着笑, 觉得自家儿子转身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比平时要正经几分。


    叶明薇好奇地打量着江麓的课桌,书很多, 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摆着,除此之外, 课桌上只放了一个保温杯。


    “……物理竞赛一等奖留念……商泊云。”


    看来同学关系不错。


    叶明薇更开心了。


    桌子上就只有这么多东西了。


    她记得江麓很小的时候, 就会自己把那些琴谱都好好地收起, 从不乱放。


    这点像他爸爸。


    一张纸条压在保温杯底下, 叶明薇抽了出来。


    “这是上次联考的成绩单。”


    察觉到她的疑惑,一旁的商红芍开了口。


    叶明薇扭过脸去, 邻座的女人朝她露出笑。


    “你好,我姓商。”


    叶明薇意识到这是刚刚那个小同学的妈妈,立刻也打了招呼。


    教室里人声嘈杂,最后的几个家长也终于到了,叶凝、郝豌和其余几个人搬水到教室,商泊云起身,去交登记表。


    从门口递过来一眼时,就看到他们家商女士和叶明薇相谈甚欢了。


    商泊云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江麓发了条消息。


    “还有十分钟,家长会就开始了。先把水发下去吧。”叶凝擦了把汗,从商泊云手里接过了登记表。


    “我看看,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江麓提前和她说过,这次张淮不会来。


    不过没事,她自觉自己也能算半个家长,反正比张淮那个假笑人好得多。


    叶凝下意识看了眼江麓的名字,然后猛然抬头。


    ……!


    不是吧,她堂姐怎么来了?!


    叶凝急了,江盛怀知道吗?


    虽然反对江盛怀的过度保护,但叶明薇的身体确实很不好。


    她目光扫向外面,没有看到疗养院的人。所以叶明薇很可能是自己悄悄出来的。


    叶明薇和商红芍聊得正开心,忽然察觉到一个灼灼的目光。


    她侧过脸,看到了叶凝的表情迅速变成大写的惊慌。


    她连忙拉下口罩,露出了那张毫无岁月痕迹的面孔。


    涂了口红,乍一看,气色很好,不见病弱。


    叶明薇小幅度地朝叶凝挥了挥手,又把口罩重新戴上。


    叶凝只好暂且按下心里的紧张。


    *


    陈新平横看竖看不满意陈彻的成绩。


    “真不是我说你,眼看着高三第一个学期读完了,转眼又是下个学期。你这成绩能上长洲大学?”


    “我想去京市。”锅盖刘海埋着头嘟囔。


    “华清和京北,你又有哪个能沾边?”陈新平眉毛一竖,“志气倒是高,倒是拿出点本事来让我看看,总和你玩一块的那几个人考得……”


    “陈叔叔,喝水。”


    一瓶矿泉水放在了陈彻的桌子上,陈新平的话被商泊云打断。


    “哦哦,商泊云啊。”


    商泊云甚至把瓶盖都热心地拧开了,陈新平只好接过水,喝了一口。


    透心凉。


    陈彻的耳根子终于清净。


    “别蹲着了。”商泊云把锅盖刘海提溜起来,“还有一箱水,我和郝豌发不过来。”


    “在哪呢在哪呢?”陈彻忙不迭问。


    “讲台。”


    腿都蹲麻的陈彻扶着课桌,丧尸似的往前拱了过去。


    坐在江麓位置上的叶明薇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好带着口罩,遮掩住了。


    “叶阿姨,喝茶还是饮料?”商泊云想了想,“温水也有。”


    陈彻他老爸看了看手里的矿泉水。


    叶明薇很久不喝饮料:“不麻烦的,温水就行。”


    商泊云点点头,在一旁的商女士托着脸,道:“我要橙汁。”


    “诶,还有橙汁吗?”叶明薇有些惊讶,刚刚抱进来的好像都是矿泉水。


    商红芍微微一笑:“看你想喝什么了。”


    叶明薇纠结了几秒,护士长的絮叨犹在耳畔,她道:“我还是温水就好了。”


    商泊云点点头,很快就去安排了。


    前座,陈彻他爸又默默喝了口农夫三拳。


    真的好凉。


    *


    家长会的流程一向固定——


    校长闪亮登场。


    高桂生回顾过去,着眼现在,展望未来。


    学生代表发言。


    班主任发言。


    家长和班主任一对一交流


    附中牌陈酿经典鸡汤,见者有份。


    校长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小时,然后把家长会交给高桂生主持。


    一旦没人限制,高桂生的慷慨陈词就收不住,一个小时后,广播里的声音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


    教室里,家长和学生都有些疲惫了,陈新平喝完了水,这会儿甚至没力气再数落陈彻。


    锅盖刘海见此,又拿了瓶农夫三拳给他老父。


    “……有茶吗?”陈新平问,“想喝点热的。”


    “没有。”陈彻答得很快。


    陈新平脸一垮。


    “下面,由两校联考第一名、高三五班许葭禾同学发言,分享学习经验。”


    广播室里,高桂生恋恋不舍地把话筒递给了许葭禾,拍了拍她的肩膀:“多说点。别又只讲个两三分钟。”


    许葭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两百字发言稿,镇定点头。


    “还得是我禾姐。”


    广播发言被许葭禾以四分钟迅速结束,流程终于走到了各班班主任的身上。


    陈彻锤了锤蹲麻的腿,等叶老师讲完,就是商狗作为五班的学生代表发言了。


    他的铁铁向来言简意赅,所以解脱近在眼前。


    “陈彻。”


    商泊云靠在门口喊他,神情是少见的认真。


    有情况?


    陈彻眼神一凛,立马拖着僵硬的腿往外挪。


    “镜子?郝豌的?”


    陈彻捏着艾莎公主的镜子,依言把它举到了商泊云脸的高度。


    “嗯。”


    陈彻一头问号。


    虽然青春期的男生没几个不在意自己的发型,可商泊云这会儿抽的什么风?


    杵在走廊上,对着镜子端详那张虽帅但狗的脸,拨弄并不存在什么问题的刘海,校服是附中八百年没变过的款式,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整理的。


    哦,明明不近视还把眼镜又戴上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怎么,隔着两栋教学楼,在艺术部的钢琴家也能看到你啊?”


    陈彻越想越觉得可能,嘎嘎直乐。


    商泊云:“手别抖。”


    陈彻“嗷”了一声,全神贯注憋笑。


    很快,锅盖刘海就笑不出来了。


    不是每次当学生代表时发言都不超过五分钟吗?


    不是也会吐槽高桂生的演讲太长带他一起溜号吗?


    现在这个在讲台上从数理化学习方法分享到运动与自律还现挂一段谐音梗的人是谁啊!是谁啊!


    陈新平攮了陈彻一下:“你们班主任说商泊云年级第二?你之前怎么没提过?我记得以前他不老是五六七吗?”


    这不是不想听你念叨嘛。


    陈彻低头画圈圈持续装死。


    没参加过家长会,叶明薇看什么都新鲜,连高桂生的讲话都认认真真地做了笔记。


    这会儿听到商泊云的发言,她悄悄冲商红芍道:“你们家小商好厉害。”


    商红芍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扬起的嘴角,她声音谦虚:“也没有。说起来,他英语还是江麓帮他提高的。”


    叶明薇看了看成绩单,江麓的英语只扣了一分。


    “他啊,从前英语及格都悬。”商红芍毫不留情地揭老底,惹得叶明薇一阵低笑。


    陈彻在地上听着后面两个妈妈的交谈,忽然觉得自己脑袋痒痒的。


    优秀代表商泊云还在发言。


    眼镜削弱了五官的攻击性,外形占了优势,笑容也是和煦的弧度,举手投足大方自然,丝毫不露怯,乍一看,完全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


    陈彻幽怨地想,他这个死党,真的还是平时那个物种吗?


    “……同学之间的互相学习也很重要。这学期以来,我和江麓同学结成了学习小组,在他的帮助下,本次联考,我的英语……”


    “还真是。看来他和我们小麓是很好的朋友。居然周末都一块儿学习。”叶明薇眼睛亮晶晶的。


    “是很好的朋友。”商红芍如是道。


    两人相谈甚欢间,陈彻终于福至心灵,明白了商泊云为什么突然孔雀开屏。


    心思太深沉了!


    他猛地蹿了起来。


    他怎么没想到?得趁着现在先给未来岳家留个好印象。


    锅盖刘海瞪大眼睛往讲台下面瞅,许葭禾的爸爸坐在那儿,穿着领导夹克,光看背影,也能品出一身官威来。


    ……算了。


    陈彻遂又怂怂地蹲了回去。


    “以上,就是我的发言,感谢大家。”


    详略得当,声情并茂,堪称情感充沛,商泊云口才向来好,居然让一些家长和同学都听感动了。


    陈新平鼓掌鼓得格外起劲:“哎,商泊云现在是你们班学委吗?我以前还担心你俩一块儿老玩,你看看人家的觉悟。”


    陈彻翻了翻眼睛:他那是学习的觉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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