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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森森剑戟向北伐(下)

作者:禾乃懿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金台》全本免费阅读


    太极宫,皇帝专朝的正殿。


    四面墙壁分别施用青朱白玄四色,表示一年四季;中层雕刻玄枵、娵訾、降娄等十二星辰,对应一日十二时——以天道运行之秩序,谴告人君法天行德政。


    虽处处雕饰精绮,仍不难从角隅里觉察到炭墼火烧的痕迹。


    昔年的某位臣属,正是在此殿中逼得旧主焚身死亡,从其掌间纂夺来了魏朝江山。


    万籁此俱寂,朦朦月光已照入殿来。


    元睢每每踏进太极宫,都会下意识地抬眸去看那座雕刻着九龙争珠的穹顶,其实离它们再高一丈,本该伫立着一只高举双翅的鎏金凤凰,不过多年前就被祖父下令拆除了。


    他转眸向前,如今,他的祖父端坐大殿最上方,半身淹没在阴暗里。


    老人家坐着一动不动,穹顶的九条金龙也不再对那颗火焰环绕的宝珠感兴趣,纷纷探头而下,张吻吐舌,劲爪似乎要攫伸向座上之人——元睢明知这缘于大匠的鬼斧神工,亦不免为其气势所慑服,产生了一种森森的神秘感。


    他暗叹一声:祖父真英雄也。


    “元替奉氏,是为承天诛恶。”


    把人间政权的正当性归诸上天,依赖自然的秩序为之正名,使朝野建立起“元氏为正”的权威与信仰——祖父真的很清楚并且很善于诠释这一点。


    内侍高唱着“太子殿下到”,太上皇渐渐抬起下颚,月光映出一张苍老的脸,双目闪烁着大义凛然的芒焰。


    元睢不由悚动,行礼如仪:“祖父。”


    元氏由臣家进升为皇族,私底下仍维持着平易的习惯,元睢称呼他为祖父,而不是皇祖父。


    元赫点点头,慢腾腾站起身来,径自往门外走了出去。元睢懂得祖父这会是有要事跟自己相商的意思,于是也一个人跟了上去。


    夜阑人静,祖孙俩离开了那一座皇皇森森的太极宫,只随意地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中庭。


    祖父踏着迟缓而稳健的步子走在前面,一张脸背住月光,气氛有些许沉重。


    元睢紧紧伴着他,正揣测祖父的心思,祖父那镇定威迫的嗓音就传到了耳际:“你,打算怎么做?”


    元睢微微躬身,将自己和项知归纳兰枚二人相商的结果恭敬讲述。


    祖父听完,沉沉地嗯一声:“考虑得还算周到。”


    元睢迟疑了一瞬,不知如何作答,又听他祖父把话锋陡地一转,“不过,你亲自去,别让项知归去。”


    他惊诧地抬头:“祖父?”


    元赫止住步子,举头望向明月。他不言语,元睢也不敢妄动,随他一道停下脚来。


    足足有一刻多钟,元赫方启口道:“我跟他从小一齐长大,同日入学,同日加冠,同日娶妻。除了先辈身份尊卑,什么都是一模一样。直到后来我含饴弄孙,他老来得女,时间才逐渐错开了。”


    元睢当然明白祖父口中的“他”是何人,不敢对那位前辈直呼其名,话到嘴边一转,变成了未婚妻的称号:“那么朝阳公主……?”


    元赫发出嗤一声冷笑:“所谓凤鸣朝阳,不过是一个荒诞的美梦,他居然以为这个女儿是上天对他帝王功德的表彰。”


    他停顿了一下,“魏魏兮若高山,魏,是个好字。本来,他把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了你,不必大费周章,这片江山也早晚是我们元家的,但他晚年昏聩,动不动瞎胡闹,给大魏搅得民怨沸腾——我早治他一刻,大魏便早安定一刻。那个时候,我是没得选的。”


    奉羲的晚年,说得好听是雄图远略,说得难听是穷兵黩武;一边横征暴敛,一边奢侈无限,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


    元睢默默无言,思绪飘至老远。


    祖父转头来看他,忽然道:“睢儿……你为何是这副神情?”


    “明明当初——是你最先察觉这个王朝生了病,不是吗?”


    元睢心中猛然锵锵响如擂鼓。


    八岁的元睢,坐着六马奔腾的车舆飞速驰来,路过某一处,听见由模糊到清晰的哭泣声,他揭开帘子,看见外面跪满了黑压压的一堆人。


    他们用前额一遍遍叩击着黄土路。


    无须多问,元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一路从封地赶到上都,如此惨景,他已见得太多。


    他没有吩咐停车,而是以稚嫩却清冷的声音命令:“继续驾车。”


    他一路进驱皇城,一路参拜祖父,拜而复起,小小脸庞如霜雪般森凛:“倘若陛下当真天授神权,那么人间根本不该存在战争!现今人间苦难崎岖,陛下不思补救,恰恰说明,陛下德不配位,并非一个合格的君主!”


    祖父愣在原地,半晌,一巴掌掴上爱孙的脸庞:“这里是大明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过孙子一番话,终究还是激发出了他异样的心思。


    ——“所以,我造反了,趁他还没有彻底整垮大魏以前。”


    二十三岁的元睢,从恍惚状态惊醒,发现祖父双眼灼灼地盯视着自己。


    他身子一僵,忙低下头去,有点难以启齿:“祖父跟我说这些……”


    元赫摆摆手,义正辞严:“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打消你内心的顾虑。奉羲若是明君,我也不会不甘屈居他之下。奉氏灭,元氏兴,乃是天命所归。朝阳的先祖确然辉煌,要怪只怪她父皇荒唐跋扈,自己把江山糟践完了,成王败寇,她已沦为乱臣贼子,所谓出师有名,不过虚张声势。而我们元家重扶社稷,允合天心人意——如今,你才是大魏未来的主人,名正言顺,明白了吗?”


    元睢无言,垂首称是。


    “你从小心慈,将来必为仁德之主,然而有些是非,不得不掂量分明。”


    太上皇细看元睢那酷似自己的眉目,相较于平庸的独子,他一向更重视这个聪睿玄鉴、宽柔知节,进退都有力度的长孙,声调也不自觉恢复原来的威厉了。


    “公羊山长最崇尚圣王之道,你从夷吾山学成归来,难免被他影响所思所想。你要知道,圣王之道是古先的陈迹,以此去感化千千万万人,在人心诡谲的今日,哪有这般轻易?为君者,替天牧民,应当仁主威辅,王道或霸道都只是一种驾驭的手段,择其善者而从之,选其能者而用之,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方可使千万人服仁而畏威,上保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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