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今已是阳春时节。
官道两旁的草木生长得郁郁葱葱,密林间时有鸟鸣声响起。
马车穿过这片树林,陆云霜一行人,赶在黄昏时分到达桐县。
驿站住不下这么多的人,桐县本也不大,骤然涌入这么多的人 ,引得很多人好奇观望。
使团中不乏服饰奇异之人,孩童们躲在父母身后,探出脑袋去看,一个比一个眼睛亮。
这种纯善友好的目光并不惹人厌烦。
使团中不乏有人对这座小城心生好感,四处走走看看,有甚者直接掏出纸笔,开始作画。
小孩们就围聚在这人的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勾勒出湖边的风光。
季清沅也难免好奇,她喜欢作画,又见那人作画的风格和她往日所见不同,便站在不远处看着。
祝锦玉在这时候走过来与她闲谈,禁不住道:“这一路上我想和殿下单独说话,真是不容易。话说,陆大人守你守得如此紧,殿下不会觉得不高兴吗?”
季清沅闻言,不解地看向她:“为何要不高兴?”
祝锦玉理所当然地道:“他妨碍你了啊,因为有他在,你都不能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连和我说话,都会引起他的不悦,这不是拘束吗?”
云墒女子一向自在洒脱,所以祝锦玉很烦这种行为。
季清沅看了她一会儿,不答反问:“祝姑娘应该还没有喜欢的人吧?”
“啊?”祝锦玉不懂她怎么提及这个,又想到那门被安排的亲事,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世子,“有什么好喜欢的,成婚这种事,不就是家族之间的联姻吗?喜不喜欢又不重要。”
季清沅从她的话中听出些许无奈,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她不便多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知道。
她看向远处正快步朝她走来的陆云霜,轻柔一笑:“喜欢还是很重要的。祝姑娘觉得所谓的妨碍拘束,在我看来并不是那样。她哪怕在我身边多待一刻,我都会很开心,所以不是她在拘束我,而是我想要牵绊住她。”
“牵绊?”祝锦玉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但她注意到,季清沅看向陆云霜柔和的目光和笑容,她想或许是她误解了?
陆云霜匆匆上前,她牵住小公主的手,不大愉快地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没有,”季清沅笑着反驳,“祝姑娘也觉得那人画得好,与我一同看了会儿。”
“真的?”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
祝锦玉站在原地,看着她们越走越远。
这一次她从她们的背影中,看出来些许不同。
那种自然的亲密感,是无法留给他人一丝缝隙的。
“喜欢,牵绊。”她不由喃喃重复季清沅的话。
或许,有一日,她也会体会到这样的感情吗?
陆云霜和季清沅尚未到何氏的住处,便在半路遇见了何氏。
“今日怎么这么巧?正好遇见嬷嬷了呢。”季清沅眸中露出惊喜,上前挽住何氏的胳膊。
何必拍了拍她的手臂,摇着头笑道:“哪里是巧,来买花糕的人说街上来了好多人,像是上次来过这里的官员。我心想,肯定是你们,所以出来迎一迎你们。”
“那也是巧啊,这要是走了不同的路,岂不是错过了?”
“你这么说,确实也是。”何氏带着季清沅往前拐个弯,“既然出来了,不如就在外面吃饭?再往前走一段,有一家食肆味道不错,嬷嬷带你去尝尝。”
“好呀。”季清沅笑着应下,与嬷嬷说话之时,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陆云霜,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食指,轻轻捏了捏。
这是在说,她没有忘记她呢。
陆云霜上前一步,走到她身侧,回捏了她一下。
小公主要挽着何氏的胳膊,再和她牵手,实在有点为难了。
罢了,暂时就不牵了吧。
在那家食肆吃完饭,她们一起回到何氏的住处。
时辰尚早,季清沅与何氏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不如嬷嬷现在教我们做花糕,我们按照你的步骤来,看能不能做出来好不好?”
她说的是我们,陆云霜自然也是要参与的。
之前陆云霜记了食谱,但一直也没时间真去做一次。
这次何氏在一旁指点,她们两个一起在厨房忙活。
在陆云霜又一次添了倒忙之后,季清沅很是无奈地看向她:“你再帮下去,我们今天就吃不到桃花糕了。”
“你是嫌弃我了吗?”陆云霜可怜巴巴地看向她。
季清沅看到她脸上的面粉,忍住没笑,转头对何氏道:“嬷嬷,要是我们做得难吃,你可不能笑话我们。”
“第一次做都是这样,多尝试几次就好了。”何氏笑着递过来一张帕子,“陆公子,给你。”
陆云霜接过去,不太明白,“嬷嬷给我帕子做什么?”
“噗嗤”一声,季清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陆云霜转头看向她,她很快恢复一阵正经的样子,指了指她的左脸,“你擦擦这里。”
陆云霜瞬间明悟,一边拿着帕子擦脸,一边默默盯着小公主。
季清沅被她盯得心虚,轻咳一声,低头继续做糕点。
好在虽然过程艰难,但是最后她们成功做出十个桃花糕。
何氏教着她们调出的味道,恰到好处的甜味,还有两层夹心在里面,口感丰富。
只是夜间不能多吃,她们一人尝了一个,剩下七个留着明日再吃。
回京不能耽搁,所以这次她们不会停留半日,明日一早就需要离开。
季清沅有些不舍,一想到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嬷嬷,心里难免难过。
陆云霜见她闷闷的,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今夜和嬷嬷一起睡?”
“可以吗?”季清沅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陆云霜把她拉到怀中,点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要不先对着镜子看看你的表情,再问我行不行。”
季清沅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抬手揽住她的脖颈,“就这一夜而已,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陆云霜摸着冰凉的床铺,长叹一口气,“就是长夜漫漫,无人懂我心中孤寂罢了。”
“那……”季清沅犹豫一会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下次补偿你好了,怎么补偿由你决定。”
陆云霜眉间一动,她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看着有些为难道:“那行吧,我给你抱被子过去。”
何氏那边还没睡,见季清沅要和她一起睡,又见陆云霜亲自抱了被子过来,便没拒绝。
季清沅幼时害怕雷雨时,何氏便会哄着她睡觉。
时隔多年,一切似乎还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但从前那个害怕雷雨的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何氏拨开落到她眼前的长发,欣慰道:“之前总在担忧,怕你哪里过得不好,今日瞧着,却是不用担心了。”
上次因为突然重逢,一上来便是喜极而泣。
何氏以为季清沅还和她印象中一样,今日却真切感受到她的不同。
昔日处处需要谨小慎微的小公主,如今变得越发明快灵动,性子也变得俏皮了些。
何氏以前一直觉得,季清沅的婚事大抵是由不得自己的,如今见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然为她高兴。
她看得出陆云霜待季清沅很好,也看得出季清沅对陆云霜的喜欢信赖。
这样就很好了。
“嬷嬷放心,”季清沅知道何氏的担忧,俏皮一笑,“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让我受委屈了,只有我让旁人受委屈的份呢。”
何氏被她逗笑,替她掖了掖被子,“嬷嬷知道你的性子,你啊,不会欺负人,但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谁好谁坏。”
季清沅知道她说的坏人是谁。
她想告诉嬷嬷,或许她口中的坏人,也很快不能欺负人了。
但想了想,到底没开口。
在没有定局之前,还是不要让嬷嬷担心朝局之事了。
一夜过得很快。
转瞬便要到分别之时,这一次何氏有了准备,提前备了许多东西,都是季清沅喜欢的吃食。
季清沅临走前,答应一定会给何氏写信,让何氏不要担心她。
等上了马车,不出意外,像上次一样,哭了出来。
陆云霜轻轻拍着她的背,向她许诺:“等以后有机会,我们来桐县住上一段日子,到时候谁也不能催我们离开,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好。”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
她相信陆云霜说的不是假话。
只是这个时机,可能要再晚一点。
迎接使在三月下旬回到京都。
陆云霜进京后,先去处理使团进京的事情,期间被皇帝召进宫中一趟。
她忙到天黑才回到陆府,与此同时,也打探清楚京城最近发生的事。
季清沅知道她进宫的事,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父皇为何召你进宫?”
“是为了律州的事,”陆云霜抱着她坐下,将外面听来的消息告诉她,“二皇子如今被幽禁中,程远的案子交由三司会审,只怕还有的闹。”
但不管怎么闹,这一次她们一定会把季宣廷捶死。
第102章
陆云霜猜得没错。
此案交由三司会审,一直审到三月末,也没有交出一个定论。
当初梁束以最快的速度送了一份文书进京,紧接着程远等人就被押送上京,根本没有给季宣廷一丝喘息之机。
三份供词和证据被奉送至皇帝面前,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
律州兵械司司正程远,为了私利,暗地与西戎商人交易兵器;经西戎三皇子慕容策所言证实,那西戎商人乃是西戎大皇子的手下,有意接近程远,以重金说动他与其交易兵器。
此事虽办得隐秘,却让季宣廷的幕僚——穆阗安排在程远身边的手下,发现蛛丝马迹,将此事书信告知穆阗。
穆阗在得知此事后,将事情禀报给季宣廷。
季宣廷不想着将此事上禀帝王,竟与穆阗商议后,生出一条毒计——他们想要将此事全数栽赃到梁束的头上。
穆阗为此前往律州,不想在路途中染上时疫,耽搁二十多日才赶至律州。
此时程远已经按照季宣廷在信中的交代,偷偷锻造出一大批兵器。
穆阗将季宣廷亲笔书写的信件交由程远,让他万事听自己吩咐。
而此时,西戎三皇子乔装打扮进入泾城,他一早知道西戎大皇子在和程远交易兵器,他不想让大皇子占尽好处,也意图与程远交易。
程远在穆阗的帮助下,与西戎三皇子见面,西戎三皇子出两倍的价钱买下这批兵器。
程远以为,他此次和西戎三皇子交易兵器,不仅能获得真金白银,还能在穆阗的帮助下,将此事栽赃到梁束的头上。
他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穆阗和西戎三皇子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这批兵器。
交易兵器的当夜,若是梁束没有在陆云霜的提醒下提前防范,慕容策身边的高手会潜入府衙后院,偷走知府令牌,后以急事下令打开城门,迎西戎军入城。
至于那批程远担心不好运走的兵器,当泾城已被西戎军收入囊中,此事还有什么难处?
虽然大晟会失去泾城乃至律州,但是梁束乃至梁家梁皇后,会因为此事,彻底失势。
季宣廷身为皇室子弟,他不在乎大晟百姓的死活,觉得区区几座城池不算什么,一心只想和二公主作对,竟然与西戎合作,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扳倒梁家。
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哪怕此案还没有定论,民间百姓也早已唾弃季宣廷一万遍。
至于穆阗是怎么和西戎三皇子联系上的?
这又牵扯到另一桩事,经季宣廷身边的心腹证实,季宣廷一直和京都的那些西戎细作有联系。
当初那些西戎细作计划要在秋狝期间刺杀皇帝,季宣廷早知此事却不说。
这不由又让人联想到,当初彻查秋狝刺杀一案时,季宣廷因为引导五皇子对幻术表演燃起兴趣,而被牵扯其中的事情。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但如今两件事结合起来,不由让人疑问,季宣廷想要做什么?
他是不是在帮助西戎细作混入秋狝的表演中?
难道他也想要皇帝死在秋狝的刺杀中?
又是叛国,又是弑父,紧接着又出了一桩事。
之前平洲知府侵吞税银一案竟又出了新的证据。
账本上清晰地记载了那些脏银的去处,其中一大部分被孝敬给了荣家和二皇子。
风波骤起,愈演愈烈。
季宣廷当然不愿承认这些罪名,他死死抓住一个点不放——
穆阗乃是慕容策的人,他就是一个奸细,慕容策身为西戎皇子,他们的话信不得。
书信是可以伪造的,他拒不承认那些与西戎细作和程远的往来书信是真的。
皇帝不下令,谁敢对皇子用刑?
局面自然就僵住了。
陆云霜一早料到会如此。
前世大晟失去律州,梁束生死不知,民间民怨沸腾。
再加之,程远被发现在家中自缢,临死前些写了一封血书,阐述自己的罪行,说是一切受梁束指使,心中愧然,自裁谢罪。
这封血书辗转到了京城,成了又一“铁证”。
梁家覆灭,梁皇后被废。
但是皇帝依旧想以季清岚不知情为由,将她摘出其中。
不想偏在此时,季宣廷派人捉拿潜藏在京都的西戎细作,陷害季清岚,言她和西戎细作合谋刺杀皇帝,想要伪造遗诏登基。
他们甚至真的找出了一封伪造的遗诏。
皇帝失望痛心至极,这才下令将季清岚贬为庶人,终身囚禁。
同样是弑父罪名在前,皇帝不愿赐死季清岚,最后甚至还想要为她平反。
陆云霜不相信,季清岚会真的在冷宫服毒自尽,想也知道,自尽一事定是季宣廷的手笔。
如今季宣廷面对同样的罪名,当然他的罪名要更多一些,也更无可反驳。
陆云霜想过,皇帝是否依旧会犹豫?
皇长子年幼夭折,季宣廷身为二皇子,算是皇帝第一个看着长大的儿子,更别说他还有荣妃这个得宠的母妃。
怕就怕皇帝心中顾念着血缘亲情,最终也是下令终身幽禁。
陆云霜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在宫中举办万寿节前,陆云霜私底下和季清岚见了一面,而后安心去赴宫中的万寿宴。
此次的万寿宴尤其盛大,各国使臣代表纷纷入宫进献寿礼。
而在这种重要场合,季宣廷依旧在幽闭中,无法在此盛宴上现身。
众人心中明了,二皇子此次也许能活下来,但与储位再也无缘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还有更大的风波等着季宣廷。
万寿宴后,京都不知何时传出一则流言,有人言前朝厉王和宫中那位荣妃娘娘,曾在浔州相遇,有过一段情爱过往。
这种话以前大家是不敢传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消息愈传愈广。
传言中荣妃和厉王相识相爱的经过也变得越发详细,说厉王去浔州寻医医治腿疾,恰巧在遇见在浔州暂住的荣家大姑娘,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
荣家大姑娘为了给厉王寻药,不慎跌落山坡,被树枝划破手臂,在左臂上留下一道不小的疤痕……二人情意绵长,不想荣家大姑娘被家族所迫,嫁给当今圣上为妻。
厉王恨圣上夺妻,又眼见皇位无望,最终逼宫造反,兵败后自尽于宫中。
这则流言最终传到了宫中。
重华殿内,皇帝坐在书案后,闭目暂歇。
那些流言历历在耳,他想起荣妃左臂上的那道伤疤,她说是年少时玩闹不慎被划伤的,后寻了许多祛疤的药也除不尽,还是留下淡淡的疤痕。
外面的流言能准确说出荣妃左臂上的疤痕,必是有备而来。
皇帝也经历过夺储,他大抵能猜到流言出自何方。
“陛下,”崔德全进入殿内,低声道,“荣妃娘娘那边派人来,说想要见陛下一面。”
“不见。”皇帝冷淡道。
他知道这会儿见了荣妃,荣妃会说些什么话。
既如此,不如不去。
而荣妃也猜到皇帝可能不会见她,又让人传话过来,“荣妃娘娘说,宫外那些都是谣言,只盼陛下能查清谣言的来处,还她一个清白。”
皇帝不去,这些话还是到了他耳中。
他沉默不发一言,显然没有要下令彻查流言的意思。
崔德全默默退了下去。
偌大的重华殿再次空了下来。
皇帝睁眼看向空荡荡的重华殿。
他还记得,厉王谋反的那夜,这里被血染尽的模样。
他目眦尽裂,最后竟是长笑一声,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说他永远不会输。
皇帝本以为,厉王这话的意思,是指他那些藏在暗处,如鬼魅一般,随时会冲出来刺杀的死士。
但如今他不由去想,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呢?
这些年,那些死士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他有意封季清岚为皇太女后,死士出现要刺杀季清岚。
第二次是在秋狝宫宴上,和西戎的细作一起出现,意图刺杀他。
而现在,季宣廷和秋狝刺杀一案有着关系。
当时清查逆党余孽一案,便有一个疑点,厉王留下来的死士是如何得知,西戎细作要在景园宫宴上刺杀的?难道他们也和西戎细作有联系?
此时再重想这件事,皇帝不免想到另一个可能,一个他心底最不愿相信的可能。
当年若是季清岚死在那场刺杀中,她无法成为皇太女,利得者便是一直想要和她争的人。
他的这些孩子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季宣廷。
皇帝从前觉得,死士刺杀他最宠爱的女儿,是为了让他痛苦。
但如今他回想这件事,只觉心中那个念头愈发强烈,强烈到他仿佛再次看到,厉王死前在他面前时,嚣张狂笑的模样。
若是……季宣廷不是他的儿子呢?
那些死士听命于他,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
京城流言甚嚣尘上。
陆云霜不在风暴的中心,她和季清沅去了一趟姜渺的住处。
秦苒捧着那个花盆出来,把花盆放在她们面前,指尖抚过莫离草纤细火红的枝叶,笑着对她们道:“你们运气很好,这大抵是世间最后一株莫离草了,它现在已经长成了。”
离开这么多日子,那株幼苗已经彻底褪去翠绿色,长成了它最原本的模样,枝叶染上如血一般的红色。
“之前你派人去寻的草药,如今都已集齐了,再加上这株莫离草,”秦苒欣慰一笑,“你们可以解蛊了。”
第103章
“但是制作解药还需要时间,”姜渺在一旁接过秦苒的话,详细解释解蛊的过程,“解蛊总共需要服下两颗解药,我按照你们情丝蛊发作的时间算了一下,你们需要在四月情丝蛊发作后,服下第一颗解药,之后你们必须分离十日。”
姜渺说到这个,陆云霜唇瓣微动,似乎想问什么。
姜渺不等她开口,语气断然道:“我说的是必须,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
陆云霜闭上嘴,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行吧,为了解蛊,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但是十日未免也太久了!
姜渺看出她的不情不愿,懒得理她,继续解释:“这个时候,情丝蛊刚刚发作完,那时候它最为安静且蛊毒伤害最弱。第一颗解药可以削弱情丝蛊,这期间身体会有疼痛感,心口刺痛尤其明显,但不致命,熬一熬可以撑过去。但是在情丝蛊的牵引下,你们会很想见到对方,此时见面不利于解蛊,所以记得一定要忍住,实在不行找人看住自己。”
姜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定在陆云霜的身上。
她的意思很明显,要陆云霜看住自己,别误事。
陆云霜心里又是沉沉一叹,面上应得利落:“姨母放心,到时候阿沅去公主府住着,这样我们就见不到了。”
公主府和陆府距离挺远。
姜渺赞同地点点头,往下道:“等这十日过后,你们同时服下第二颗解药,这颗解药主要由莫离草制成,你们会陷入昏睡中,也许会看到莫离草制成的幻境,记得一定要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要沉迷其中,否则……”
否则什么,她们很清楚。
陆云霜握紧季清沅的手,与她对视,两人坚定点头:“我们不会被幻象所迷的。”
姜渺看着她们如此信任对方,心中稍宽:“只要你们在两日内清醒,那情丝蛊便算顺利解了,还有疑问吗?”
陆云霜和季清沅同时摇头。
姜渺解释得很清楚了,只有一点——
陆云霜问道:“我怕事情耽搁,也许可能要拖到五月解蛊。”
她没说是什么事,姜渺也不问,点头:“可以,这个时间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是在情丝蛊发作后就行。”
“那就多谢姨母和秦姨了。”陆云霜弯腰道谢。
姜渺摆了摆手,“没事就走吧。”
陆云霜对着季清沅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你看,跟姨母她们完全不需要这么客气。
姜渺既然这么说,她们也没有久待,牵着手离去。
她们走后,姜渺将那纸解药配方再次拿出来,从头到尾细细看去。
她刚刚说得沉着冷静,但心底还是担忧的。
解蛊毕竟是有风险的,她不可能不担心,所以这几日在反复看着解药配方,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
秦苒坐在她对面,静静望着她专注认真的神情,看透她表面下的深忧,抬手,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侧脸。
姜渺抬头望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事,”秦苒媚眼一弯,笑着道,“我当年就是看中你这张脸,所以才决定在你身上试验情丝蛊的。”
那时她虽已掌权,但心中苦闷难当。
偶然见到在医馆坐诊的姜渺,那时她一身青衣,正低头写着药方,神色专注,忽一抬头,那张清冷出尘的脸就落进秦苒的眼底。
秦苒心知,她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她把姜渺当成她苦闷中的解忧,在彼此身上种下情丝蛊,化作一个柔弱女子住进姜渺的小院。
她那时不知情丝蛊的危害,也不知情丝蛊的解法,更不知道,她会控制不住那颗心,失陷之后,疯狂去找情丝蛊的解药。
她不想再绑住姜渺了,所以故意让姜渺听到那段对话,让姜渺误会她完全无情,只是为了试验情丝蛊而已。
解蛊的时候,她们没有被幻象所迷。
因为她们都知道,那些美好的幻象不可能是真的。
她们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谁也不可能放下一切沉在那样的幻象中。
只是秦苒没有料到,姜渺会那么狠心,真的一言不留地离去……
姜渺微微皱眉,面上有点冷,“所以呢,你现在看的也是这张脸吗?”
“当然不是,”秦苒柔媚轻笑,指尖滑落到她的心口,隔着衣衫转了个圈,“容颜易老,我现在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姜渺微微眯眸,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秦苒在说她容颜变得不年轻了?
她放下解药配药,将其夹进书中,接着起身走到秦苒身侧,弯腰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秦苒丝毫不惊讶,挑着姜渺的下巴勾了勾,“现在是白日,姜大夫要白日纵欢吗?”
姜渺淡然道:“并无不可。”
她会让秦苒知道,她到底年不年轻。
回到陆府,季清沅想起一件事,对陆云霜问道:“你刚刚说会有事情耽搁,是说什么事?是不是指二皇兄的案子?”
“嗯,”陆云霜点头,脑袋蔫巴巴地搭在她肩上,无精打采地解释,“至少得等这案子结了,我才能安心解蛊。”
季宣廷不死,她心中始终梗着,必须先除掉这个祸害。
季清沅感觉到她状态不对,大抵知道是什么事导致的,安抚她:“其实十日并不长的。”
“十日还不长吗?”陆云霜猛地抬头看向她,算给她听,“一个月才三十日,十日就占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这还不长吗?”
“那也是没办法呀,”季清沅努力安慰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陆云霜想说忍不了,但又确实不得不忍,又蔫了回去,“行吧,我努力忍一忍。”
不然还能怎么办?
该死的情丝蛊!
该死的季宣廷!
四月上旬,西戎的使者终于赶到大晟京都,开始与大晟的人商讨如何换回他们的三皇子。
来之前,西戎皇帝就下了命令,不管是何代价,一定要将慕容策安然带回来。
如此良机,大晟如何会放过?
大晟派出的官员一开口,就是要西戎归还漓州,外加无数马匹钱粮,另外要将之前买去的兵器,通通归还。
漓州是前前朝遗失的大晟领土,一直被西戎霸占着。
西戎的使者当然不愿意答应这样的条件,两方的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大晟的官员不肯退让,两方就此僵持下来,看谁先耐不住性子,主动退让。
与此同时,今年的科考结束。
皇榜放出那日,孟家大姑娘孟书宁的名字一时传遍京城。
街头巷尾无人不知,孟书宁中了探花郎。
状元游街那日,陆云霜和季清沅去看了热闹。
孟书宁身着深蓝色的进士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行至长街中央,怀中已落了不少香囊荷包帕子等物。
这些都是楼上和楼下的姑娘们扔过去的。
孟书宁身为女子,得中科举,她们引以为荣,再加上状元和榜眼的年纪都不小,这些姑娘自然更乐意去瞧孟书宁。
陆云霜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孟书宁,心里忍不住想,前世季宣廷还真是耽误孟书宁了。
幸而这世孟书宁看清他的真面目,走出了自己的路。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明显,走在底下的孟书宁忽然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她看到站在窗前的陆云霜和季清沅,朝她们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意。
她想到,她曾经也站在那楼上,往下看到打马而过的陆云霜。
她那时觉得陆云霜是那么的潇洒自在,一晃而过的景象,打动她年少的心。
而如今,她不再需要那样的寄托了。
她也可以成为她曾经想成为的人,如今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她的人和事。
孟书宁那一笑,引得二楼的姑娘们叫出声。
她们在猜孟书宁看的是谁,陆云霜在这些议论声中,关上了窗户。
她看向季清沅,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见她表情如常。
季清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有些好笑:“怎么,我看起来像是会那么吃醋的人吗?”
“那当然不是,我家小公主最宽容大方了。”
“哼,你就知道哄我。”
季清沅才不信她的话,她想到孟书宁刚刚那一眼,那是单纯的善意与友好。
她想孟书宁应该已经放下了。
孟书宁能如此,她也替她高兴。
她不再是世人眼中端庄柔淑的孟家大姑娘。
这一次,京城的人记住的是她的名字——孟书宁。
琼林宴后,陆云霜被召进宫中一趟。
她跪在重华殿内向皇帝行礼,皇帝揉了揉眉心,眉间透露出疲态,“起来吧,今日召你来,是有事问你。”
陆云霜起身,恭谨道:“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抬眼,看向陆云霜,沉声问道:“在泾城时,是你想出计策对付西戎三皇子身边的那些高手。朕问你,如果那些人换成厉王留下来的死士,你还有把握对付他们吗?”
陆云霜心中微惊,面上不露分毫,“还请臣多问一句,陛下想要在何处歼灭那些死士?”
“在大理寺的死牢,如何?”皇帝的问话有一种压迫感。
陆云霜稳住心神,周全答道:“死牢是一个封闭的环境,臣一人之力或许不行,若能多些人手,配以毒烟等物,或许可以一试。”
话不能说绝,要是说绝做不到,那可是欺君之罪。
皇帝知道她这是有把握,敛眸思考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陆卿,朕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务必要完成。”
陆云霜离开重华殿前,稍微用余光看了一眼帝王。
皇帝似乎比她上次所见要更苍老一些,脸上疲惫之意尽显,似是觉得头疼,抬手不停地揉着额际。
即便是帝王,面对这些事情,也难免要受影响。
当初她和季清岚商讨的时候,不仅仅是担心皇帝会顾念血缘亲情,更担心的是,皇帝不会轻易相信“弑父”这个罪名。
墙倒众人推,难保皇帝不会怀疑,这是季清岚在背后推动的结果,若是皇帝心中犹疑,季宣廷最后说不定真能留一条命。
但如今定是不能了。
季清岚一直在查荣妃和厉王的往事,那些流言不全是假的,真真假假编出一个动人凄然的故事,如此才更令人信服。
陆云霜一直觉得,前世季宣廷救驾救得太巧合,身中西戎火毒竟然还能解,一切更像是一场苦肉计。
季宣廷必定和厉王留下来的死士有关系。
而孟书宁也证实过这一点,她知道季宣廷身边一直有神秘的影卫,但这些影卫是怎么来的,她不知道,也问不出来。
如今流言不断,皇帝和朝臣会怀疑季宣廷血统的纯正,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陆云霜本来还在想如何推动下一步,不想现在皇帝主动决定了。
陆云霜回府后,不久,宫内传出皇帝下旨两日后赐死二皇子的消息。
“两日后,在大理寺死牢,圣上会赐下毒酒,让二皇子服下。”
宫人将这个消息传给荣妃。
荣妃疯了一般要闯出寝宫,要外面的人传话,说她要见皇帝。
然而直到深夜,她也没有见到皇帝,也走不出被锁上的宫殿。
她凄惶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终于明白,皇帝不会心软了。
但是她的儿子不能死。
季清沅欺她骗她,也绝不能饶过,她要让陆云霜后悔一生。
一封密信从墙角递出,辗转出了皇宫。
两日后,光线惨淡的死牢中,季宣廷面色憔悴地坐在稻草堆上,他有些神志不清了,口中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
他不相信自己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不相信父皇会真的狠心赐死他。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内侍端着毒酒进来,声音尖利地道:“时辰已到,请二皇子上路吧。”
“上什么路!”季宣廷目眦尽裂地看向他们,一挥手将侍卫手中的毒酒打倒,“大胆奴才,谁允许你这么对我说话的?我堂堂二皇子……”
他还想说些嚣张之言,忽而有些动静传过来。
像是刀兵碰撞的声响,有黑衣人正要接近这间死牢,他拿着钥匙正要打开死牢的门,忽然一枚暗器飞了过来。
他闪身一躲,直接朝着来人扔出银针。
陆云霜避开那银针,与这人缠斗起来,一时难分上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牢内渐渐弥漫起淡淡的白烟,烟入口鼻,黑衣人的动作迟缓了一分。
陆云霜趁机,手起刀落,一刀砍断了他的胳膊。
死牢内的人看到这幅场景,内侍和季宣廷同时尖叫起来。
季宣廷仓皇后退,不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迷烟助阵,黑衣人最终也没有打开死牢的门,咬碎口中的毒药丸,服毒自尽。
但今日劫狱的不止他一人,有人侥幸没死成,自然是要受审问的。
大理寺的人用了陆云霜给的“真言药”,方才撬开那人的口,得知是首领收到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要他们去营救季宣廷。
这位首领,就是方才和陆云霜打得难分输赢的那位。
至于这个消息,是从何人口中传出,也很清楚了。
陆云霜临走前,看了一眼待在死牢里的季宣廷。
季宣廷注意到她,忽然冲过来,抓着牢门,瞪大着眼看向他,眼中尽是仇恨,“是你!是你设计害我!你一直在骗我!我不会放过你的!还有季清沅那个贱人,我一定要让她后悔……”
他还想骂更多,陆云霜直接进牢里揍了他一顿,揍得他缩在墙角再也不敢说话。
这个消息不会传出去。
季宣廷活不过今夜了。
厉王留下来的死士受荣妃的命令,来救季宣廷。
原因是什么,显而易见。
皇帝最后的一丝犹豫,会彻底断去。
陆云霜离开大理寺的死牢,刚回到陆府西苑,就见季清沅飞快地跑出来,直接扑进她的怀中。
陆云霜以为她担心自己受伤,抱住她解释:“我没受伤,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季清沅抬头看她,眼中残余着惊恐与泪意。
陆云霜立刻意识到不对,“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府中、府中刚刚来了两个刺客。”季清沅难掩惊惧。
“什么?”陆云霜的心一瞬提了起来,赶忙瞧季清沅周身,“你受伤了?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季清沅摇头:“我没受伤,但是,佛珠断了。”
陆云霜这才注意对她手腕上没了佛珠,“这没事,哪里来的刺客,现下人在何处?”
陆云霜如此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测。
季清沅拼命压下惊怕,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当时我正在练武场射箭,那两个刺客化作仆人进入,说是夫人派他们来送糕点。他们趁着放下糕点的时机,意欲拔刀攻击我。恰巧在那时,佛珠莫名其妙断了,我一瞬注意到刺客抽出的刀,闪身夺过了。幸好有你安排的那些护卫,他们将我护住,只是那两个刺客难缠,有一人险些要伤了温九,我情急之下向他射了一箭,竟然真的射中了他的心口……”
至于剩下那个,眼见不敌,服毒自尽了。
陆云霜听她说完,已经确信那两个刺客是荣妃派来的。
她一早在西苑添了护卫,就是怕出事,不想还真的出了事。
荣妃到了这个地步,不想着全力救她的儿子,竟然真的想害阿沅。
他们母子果真是一个模样,临死前都要想着报复。
陆云霜心中庆幸自己加了护卫,心中又难免后怕,“好在,好在什么都没发生。”
不然她不敢想象她要如何后悔……
季清沅本来还在怕,见她如此,反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我没事的,如果不是你教我射箭,又让我练防身术,我很难反应那么快的。我现在好好的,你不要害怕了。”
陆云霜紧紧抱着她,闻言抬头看向她,手指抚过她的眉间,“你不也是在害怕吗?是刺客吓到你了吗?”
季清沅摇头又点头,“是也不是,我是……忘不了那一箭。云霜,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虽然杀的是坏人,但她心绪难免会波动。
陆云霜知道这是怎样的感受,当年她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护季清沅。
人血是温热的,溅到脸上仿佛还有余温。
但那时候她来不及害怕,事后养病的时候,才不断做起噩梦。
不过季清沅比她好,至少场景没有那么血腥。
“没事,他是坏人,死有余辜。若他敢来梦中扰你,我必定一剑斩断他的恶魂。”陆云霜安慰道。
“我知道的,”季清沅靠近她的怀中,“有你在,我总不会很害怕的,会好的。”
只要陆云霜在她身边,这样的害怕就不足为惧。
只是……只是还需要时间。
小公主不想显得自己太软弱,陆云霜也不拆穿她的心思,不再说这件事。
酉时前,宫内传来消息——
二皇子季宣廷叛国弑父,已被赐毒酒,死于大理寺的死牢中。
而参与西戎交易兵器一案的人,皆判处斩刑,三日后行刑。
陆云霜应秦苒的要求,给穆阗的饭菜中下了一种命为血蛊的蛊毒,三日时间不足以致死,但足够让穆阗在牢中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年南巫皇室在无辜女子身上试验蛊毒,如今也该让他尝一尝这种滋味。
一个将死之人,狱卒根本不会管他的死活,甚至在看到他脸上那可怖的烧伤之后,还要呸一句晦气,敲着牢门让他喊得小声点。
穆阗在无尽的疼痛中,恍惚想起当年——
那时他还是一国皇子 ,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不是那场大火,他怎么会被烧伤半张脸?
他被彼时在南巫的慕容策救下,慕容策本是来与他们商议一起进攻大晟的计划,但当大晟攻入南巫皇城,慕容策立刻如丧家之犬一般躲了起来。
他厌恶慕容策的蠢,却又不得不和他合作。
他想要摧毁大晟。
然而筹谋多年,最后只能顶着他人的名字和身份死去。
与此同时,荣家因为参与平州知府侵吞税银一案,抄家罢爵,全家流放。
荣裕在府中得知这个消息,一瞬间天塌了下来。
他没想到,他有一日真的会像陆云霜说得那样,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乞丐尚有自由,他一个罪人,后半生只能在流放之地为奴为仆,有数不清的苦等着他去吃。
皇帝最终还是没有将季宣廷血统不正的消息传出来。
只是他到底心有不甘,在荣妃临死前,去见了她一面。
昔日高高在上容颜华丽的女子,如今一身素白跪坐在地上,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一张惨败满是泪痕的脸,往外看去。
皇帝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她。
荣妃望着他无言,半晌嗤笑一声:“陛下已经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如今又来做什么?看看我临死前的惨状吗?”
第104章
皇帝见她如此,面上有些许动容,但一想到她是在为季宣廷着素,又觉得嫌恶。
“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一句实话。”
额间痛意不断加剧,皇帝神色冷漠下来,“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待朕?”
“不薄?”荣妃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她缓缓起身,转身面向皇帝,看着这个枕边人,神情变得讥讽,“什么叫不薄?纳我为妾,让我在这宫中争斗不休是不薄?还是让我看着可望不可及的皇后之位是不薄?你坐拥三千佳丽,难道我就不能心悦过他人吗?”
皇帝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耳边像是有嗡鸣声响起。
他往前一步,逼问道:“你这是承认你和厉王的过往了?这些年,你待在朕的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荣妃讽刺地笑出声,眼里再无从前的恭敬与依恋,“当然是为了荣华,陛下不如去问问这满宫的女人,有几个是真心喜欢你的?若非为了这份荣华,谁又愿意留在你的身边?只可惜,我苦心经营多年,还是落到这个下场,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这番话当真是一丝情意没有。
皇帝只觉怒上心头,他一想到荣妃日日想着厉王,心口似乎也在抽痛,“你既然如此爱他,当年为什么还要嫁给朕?你竟然还生下那个孽种,让朕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皇帝不想将季宣廷的血统一事传出去,就是想维护皇室颜面。
但他口中的“孽种”二字真切地刺痛荣妃的心。
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当年她眼见厉王与储位无缘,毅然另嫁他人。
后又为了安抚厉王,撒谎骗他,说腹中孩子是他的骨肉。
不想他竟然将暗卫令牌交予她,让她可以差使那些神出鬼没的影卫。
她当然不想放弃这些影卫,想着终于一日会用上。
可没想到,最后竟也是这些影卫,害死了她的儿子。
“孽种?”荣妃眼中露出强烈的恨意,她忽然拔下手中的发簪,朝着皇帝冲过去。
御前侍卫立刻上前,将她推回殿内。
膝盖磕到冷硬的地面上,荣妃一时难以起身,她看向皇帝不可置信的一张脸,凄凉又讽刺地笑道:“当年若是厉王登基,我就是皇后,廷儿就是太子。若没有你,我们本该有很美好的未来。是你!是你毁了这一切!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荣妃声嘶力竭,不复往日的柔宁美好。
皇帝只觉头疼得厉害,再不愿看她的脸,“你疯了,朕今日就不该来见你。”
皇帝转身要走。
荣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厉声喊道:“陛下,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皇帝没有理她这句话,疾步走出景翠宫。
突然眼前的景象扭曲一瞬,喉头顿感腥甜。
皇帝突然喷出一口血,紧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消息没有传出皇宫,太医们轮番诊脉,也没有查出病因。
姜渺今日本是休沐,也被紧急召回宫中,她一再探脉检查,眉头紧皱。
皇帝初醒,面色苍白,看出她的犹疑,知道她定是诊出了什么。
“姜太医尽管说,朕不会怪罪你,朕今日到底是因何吐血?”
姜渺往后一退,低首道:“依臣微见,陛下极有可能是中了一种蛊毒,此蛊毒初时会让人疲惫头疼,当中毒者心绪剧烈起伏时,蛊毒会侵蚀心脏,令其心痛难耐,期间伴有耳鸣头痛等症。若是吐血,则说明……”
姜渺话语微顿。
“说明什么?”皇帝心中已有不好的感觉。
“说明此人中毒已深,此时若想解毒……机会渺茫。”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
姜渺立刻跪下道:“微臣医术浅薄,还请陛下恕罪。”
她说着跪伏在地。
皇帝沉默着,许久才开口:“起来吧,你再详细说说这蛊毒……”
“回禀陛下,此蛊毒出自前南巫皇室,臣曾游历至南巫,所以才会识得……”
皇帝看似在听姜渺说话,心中却在想荣妃死前的那句话。
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下毒呢?
当然只有他的枕边人。
她这是迫不及待,要他给那个孽种让位!
皇帝一想到这里,心绪难免起伏,心口一阵扯痛。
姜渺立刻上前为他施针,才勉强压下他的头痛。
虽说机会渺茫,但是皇帝怎么会放弃希望?
只是一日日的汤药不见效用,人也越来越消瘦疲累,在西戎的使者离京后,皇帝将政事交到了季清岚手中。
西戎使者最终还是答应大晟的要求,大晟承诺漓州归还当日,在漓州外放慕容策回西戎。
一手交地一手交人,很是公平。
毕竟谁知道西戎会不会临时反悔呢?
不日,宫内传出旨意。
皇帝封二公主季清岚为皇太女,季清岚正式入主东宫。
储位一定,京城掀了多时的风雨,终于停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落至屋中,窗棂半开,微风入内,轻轻吹动床幔,掀起一角又落下。
细白的手腕探出床幔,正要将其拨开,又被人拉了回去。
陆云霜把季清沅的手抓回来,紧紧抱着她不愿起身,嘟囔道:“不起。”
“可是我一会儿要走呀,”季清沅试图与她讲道理,“秦姨都已经住到了公主府,我今夜总不好去太迟的。”
今日情丝蛊发作后,她们就要服下第一颗解药。
季清沅一早将东西收拾好了,她搬去公主府,秦苒照顾她。
姜渺则暂时住进西苑,看着陆云霜的情况。
早就说好的事情,这会儿也不能改变注意。
陆云霜还是不情不愿,“我们要分离十日,不对,不止十日,你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她的舍不得,就是缠着人一天,这会儿还不愿放人离开。
季清沅已经很能体会她的“不舍”了,抱着她的腰,点点头:“我也不想的,我在公主府会每天都想你的,我们稍微忍一忍,等情丝蛊解开就好了。”
陆云霜深沉一叹,埋在她侧颈边蹭了蹭,“行吧,我努力忍,但你还是不要每天都想我了,不然会更痛的。”
这疼痛虽不能与情丝蛊蛊毒的发作的疼痛相比,但也不好受。
少想一点,便能少痛一些。
季清沅乖乖点头:“好,那你也不要太想我。”
话是如此,季清沅刚刚踏出西苑侧门,见陆云霜没有跟上来,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心中骤然涌起一股不舍之意,突然转身跑回去,猛地扑进陆云霜的怀中。
“怎么了?”陆云霜稳稳接住她,挥挥手示意温九先走,“你刚刚还劝我呢,这会儿不想走了?”
“嗯,不想走,”季清沅抬头看她,面上是浓浓的依恋不舍,“我还是会想你的,痛一点没关系的,我们要很快再见。”
陆云霜现在其实很想把人抱回去,但看到外面等待的马车,又冷静下来,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怕,就十日而已,很快的,”陆云霜牵着她往外走,“我醒来之后,就立刻去公主府找你,你待在府中等我就好。”
要是她们一个人跑去公主府,一个人跑去陆府,那不就正好错过了吗?
陆云霜不想这样的错误出现。
“好,那我等你。”季清沅依依不舍地道。
陆云霜把她送上马车,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下去。
小公主掀开帘子眼巴巴地望着她。
直到马车远去,她的视线消失在转弯处。
陆云霜原地叹了口气,“十日,真的很长啊。”
之前十日或许还能过得快点,这十日却慢得像是蜗牛爬一样,服药后,身体会时不时有一种刺痛感。
这里刚舒坦了,那里就痛起来,心里还跟被针扎着一样。
再看到满屋季清沅留下的痕迹,陆云霜觉得再不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她能立刻飞到公主府去。
转移注意力最快的办法就是看书。
陆云霜把刚买的话本拿出来,一本接一本看,一日一日消磨下去,直到话本也变得无趣起来,好像什么情节都不能吸引她的兴趣。
她叹出今日不知道第多少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身体又刺痛起来。
陆云霜再次踏进书房,翻着架上的书,看到季清沅留下来的几本诗集。
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小公主有在书上标记的习惯。
架上几本很快翻完了,陆云霜不想看诗,她只看季清沅标记的内容。
她继续东找找西找找,脚尖一下子踢到一个箱子。
陆云霜看着这个箱子,想到很久之前,在里面看到过诗集,便把箱子搬上来,想着季清沅怎么没把这箱子带走?
难道里面的诗集不重要吗?
她将放在最上面的诗集拿出来放到书案上,看到诗集下面放着三个盒子,又挨个翻开看看是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三个木盒里面装的都是一些好玩的物件,比如九连环机关鸟等等。
陆云霜一眼认出,这是她当年送给季清沅的。
看来真像何嬷嬷说得那样,季清沅很喜欢这些物件,不然怎么会保管得这么好?
陆云霜玩了一会儿九连环,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顿觉无趣,正要去研究机关鸟,余光忽然瞥到箱子底部放着一本书。
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册子,有点厚度,书页被包着,看起来是怕被压坏了。
既然怕压坏?为什么还要放在箱子底部?
陆云霜不太能理解,她拿起来随手一翻,翻到某一页,猛地被第一行字惊到了——
“陆云霜好笨,她竟然不知道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我说她笨她还不承认,那我就看在这朵蔷薇花的份上勉强体谅她吧。”
陆云霜第一反应是,季清沅怎么又说她笨?
第二反应是,季清沅竟然知道蔷薇花有示爱的意思?
等等,感觉不太对,再看看。
第105章
这页末尾画着一朵小小的蔷薇花。
陆云霜记得,她第一次送季清沅蔷薇花,是在秋狝之时。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把蔷薇花给小公主戴上,小公主没说不喜欢,最后却莫名其妙骂她笨。
害她郁闷了两天,也没想明白自己哪里笨了。
但现在,她隐隐猜到季清沅为什么要骂她笨了。
这小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她的心事吗?
陆云霜有点犹豫,她觉得偷看别人的日志,是不是不太好?
虽然季清沅也不是别人,虽然这上面好像写的内容和她有关……陆云霜把小册子放回箱子底部,把所有东西压上去,决定眼不见为净。
净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又回到书房,把箱子搬上来,把诗集和盒子通通拿出来,捧出那本小册子,决定不道德一回。
这一次她从头开始翻,季清沅记录之初,是在她进宫伴读之前——
“今日嬷嬷因为给我做花糕,被母妃责罚了。我不该那么贪吃的,如果不是我闹着要嬷嬷再做给我尝一次,嬷嬷也不会受罚,我不应该这么任性的。要记下来,不能忘,不可以再让嬷嬷因为我被罚了。”
纸上字迹稚嫩,陆云霜几乎能想到,季清沅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这些话的神态模样,必是充满内疚,才要记下来让自己永远记得。
这篇日志的由来,竟是因为这样一件事。
陆云霜静静看了一会儿,接着才翻到下一页继续读,她想知道季清沅那些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今日姜太医来给二皇姐看风寒之症,我试探问了一下,不想姜太医真的给了我一瓶治外伤的药,还说不会让外人知道。我要给她钱,她不肯收,姜太医人真好,希望嬷嬷身上的伤快点好。”
“姜太医给的药很管用,嬷嬷身上的伤快好了。今日我还听母妃说,过些日子宫中要办一个学堂,我也要和皇姐们一起去读书。这样会很热闹吧,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让母妃失望。”
然而下一页,说着要好好读书的五公主,在第五日就学会了逃课——
“今日好丢脸,被沈学傅训哭了,好像还被那位陆公子看到了,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哭呢?可是……自己亲手烤的鱼真的很香,不像那位陆公子烤的,都黑了,她还去抢二皇姐的烤鱼。我们都有烤鱼吃,不好让她一个人空手坐着的,所以我分了她一半。那看在她夸我烤鱼好吃的份上,我就原谅她偷看我哭的事情吧。”
陆云霜:……
很好,她又想起那条被她烤得焦黑的鱼了。
但别说,小公主烤的鱼真的很好吃,皮酥肉嫩,想想就馋了。
陆云霜果断放下册子,先去外面吩咐一声,今晚吃烤鱼。
然后回来接着往下翻,后面她出场的次数越来越多——
“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一盒米糕,说是昨日让我受罚抄书的赔罪礼。我不想收,她把米糕塞到我怀里就跑了。米糕不热了,但是香气一直往我鼻子里钻,我没忍住,吃了一块,很好吃。我把剩下的米糕悄悄带回来了,幸好没人看见,嬷嬷尝过也说好吃。”
“今日陆公子又给我带了吃的,说昨日她和五皇兄赌沈学傅会不会笑,五皇兄输了,她就拿着赢的钱买了这些吃的,一个人吃不完,就想分给我,还说希望我不要嫌弃。她这么说,我怕推拒了,她误会,所以收下了。唔,很好吃,但是吃独食不好,所以我分给二皇姐一半了。”
“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一个九连环,我解了好久也没有解开,她接过去一下子就解开了,她好厉害呀。”
如此朴实真诚的夸赞,让陆云霜心里无限愉悦,她接着往下翻,每隔几页开头就是“今日陆公子给我带了……”,最后终于小公主在一页尾端写道:“她怎么总是送我东西呢?我是不是不应该收下的?要不明日我对她说,让她不要再送了。”
然而在她这么想的下一日,陆云霜就因为上课困觉被沈蕴微罚站,五皇子还在课下嘲笑她。
陆云霜本就是因为家事心气不顺,五皇子撞上来,她直接怼得五皇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乘凉去。
不想季清沅悄悄跟了上来,她才想起今日荷包里放的糖,还没送给小公主——
“陆云霜今日被罚站了,她还记得给我糖,我看她似乎很不高兴,所以就没说,收下了她的糖。可是我没忍住问她,为什么要一直给我带东西,我受之有愧,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本来是想让她不要继续带了,不想她竟然说……”
“我可以戳一下你的脸颊吗?看起来软软的。”
陆云霜双目熠熠地望着她,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可是她太过分了,明明是说戳一下的,她戳了好多下!她决定要好几天不理这个不诚实的人。
季清沅说到做到,后面几页都没写到她,说了一些日常的琐事,直到——
“陆云霜今日来向我道歉了,她又是送礼又是赔罪,我本来也没那么气的,感觉她那么诚心,我再生气下去,好像有点小气,那就原谅她一下吧。”
然而很快,“我上次就不应该原谅她,她今日又偷偷戳我脸了,有什么好戳的,我的脸又不是面团,我再也不要理她了。”
又过几日,“要不还是理她一下?她还是很诚心的。”
往后的日志,季清沅一直写的是她的名字,再没有出现过“陆公子”三个字。
转眼伴读的时光一闪而过,陆云霜在离开皇宫前,最后给季清沅带了一盒米糕,笑着向她道别。
那日小公主压在眼眶里的泪险些落下来,只低着头说以后有机会再见。
“我不想让她瞧见我哭了,可是我心里好难过,我说着以后有机会再见,可是下一次机会在什么时候呢,我想不到。”
纸上有洇开的水迹。
陆云霜心里一叹,当时的小公主还是背着她哭了。
这个想不到的机会,很快来了。
季清岚外出踏亲,将季清沅一并带上。
季清沅在纸上写满了期待,然而期待落空,她们遇到刺客行刺,她险些看到陆云霜死在她面前。
这件事的冲击太大,季清沅那时没心思去记录什么,直到她出宫看望了一次陆云霜,她发现陆云霜是女子。
册子中间被撕下一页,像是写了什么又怕有一日让人看到,最终只留下两句话:“陆云霜,你要快点好起来。如果是我连累了你,我以后再也不见你。”
而往后数年,她们只在宫宴上见过寥寥几面。
尽管如此,陆云霜这三个字在她的日志中出现的频率依旧很高。
她记录下每一次在宫宴上见到陆云霜的模样,第二页画着陆云霜当时的模样,她们隔得有些远,季清沅只能凭借自己看到的,努力画出她完整的模样。
从季清沅的记录中,陆云霜仿佛看到当时的场景。季清沅趁着旁人不注意,一次又一次偷看她,再将她看到的,绘于纸上。
画上的她惟妙惟肖,足以看出季清沅画得有多么认真。
陆云霜看着这些画,忽然就明白了,曾经季清沅为何那么在意,她能不能认出她这件事。
因为季清沅,一定会认出她。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一直在留意她的一切消息,知道季清岚与她交好,时而会去问季清岚,关于她的消息。
很快,她知道陆府要办赏菊宴的事。
“今日二皇姐说,陆云霜可能要议亲了。陆府过几日要办一场赏菊宴,正巧是陆云霜的生辰之日,又邀请了许多闺秀女子,其意明显。
“陆云霜真的要成亲了吗?如果她成亲了,以后我再见她,她身边是不是会多一个陌生的女子,她肯定会对那个姑娘很好很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很难过,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上,重得我喘不过气来。
“二皇姐问我怎么了,我编了一个故事,问她这是为什么?皇姐告诉我,这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知道对方要迎娶她人,会难过到喘不过气来。所以……我喜欢陆云霜吗?”
这页的日志到此戛然而止,陆云霜没有看到答案,她紧紧盯着这些字,觉得自己好像跟当时的季清沅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不同的是,她是因为难以压制的激动。
季清沅是不是早就喜欢她?
陆云霜从未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即便是上次季清沅亲口承认的喜欢,也与两情相慕的喜欢不同。
但现在,她隐隐有一种感觉,一次深呼吸后,她缓缓翻到下一页——
“我想了一夜,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陆云霜的,我想见她,很想很想见她。我想把我亲手做的平安穗送给她,我想告诉她,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可是,我该怎么出宫呢?”
一向谨慎小心的五公主,第一次开始思考,该怎么出宫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她明知此举冒险,依旧要扮做季清岚的侍女,去见陆云霜一面。
长久的困惑在此刻得到答案,陆云霜盯着这一页的日志看了许久,久到她险些忘记呼吸。
她如今就像日志中的季清沅一样,很想很想见到她。
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
陆云霜只能逼迫自己冷静,继续往下翻。
季清沅的满心欢喜,换来荣妃和季宣廷的设计。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没有因为私心而出宫,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样她就不会连累陆云霜。
但她很快发现,她心底藏着一丝庆幸,因为情丝蛊的存在,她与陆云霜又有了交集,她私心想要把彼此间的牵绊加深,想要一点点俘获陆云霜的心。
直到她们成婚后,她们第一次因为是否解开情丝蛊的问题生出矛盾。
季清沅负气去书房独自待着,陆云霜后来才知道她趁机画了玉冠的图纸,准备新年给她一个惊喜。
但她不知道,季清沅也在日志中写下了自己的担忧:
“我到底该不该和云霜说出我的心意呢?要是我主动戳破,却发现我们之间隔的不是窗户纸怎么办?陆云霜她那么好,即便娶的人不是我,她肯定也会对那个姑娘很好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求,我不应该生她的气的,她想要解开情丝蛊,也是为了我们好,我有点后悔了。”
陆云霜几乎能想到她懊悔的模样,要不是那日她爬窗爬得快,季清沅怕是就要主动出书房了。
这次冷战,让陆云霜意识到不同,她想要季清沅一直陪着她。
现实中的季清沅答应她了,日志里的小公主亲笔写下:“她怎么会认为我不愿意呢?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云霜,我真的好喜欢你啊,越来越喜欢你了。我要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黏人一点怎么了,我就要黏着你,让你除了我再看不到别人。”
日志中的小公主,一如现实中那般讨人喜欢,她将所有不曾道出的情话蜜语藏在日志中,陆云霜看出了她另一面——娇蛮又占有欲浓。
当她们讨论到变心这个话题时,季清沅在日志里如此写:“虽然我相信云霜不会变心,但是她非要那么假设,那我假设一下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要不要试着想办法把陆云霜藏起来呢?藏起来让她只能看到我一个人,让她再重新喜欢上我……唔,好像有些过分,罢了罢了,不想了。”
当她们因为祝锦玉的出现而彼此吃醋时,季清沅在日志里这样写:“其实,我还蛮喜欢看云霜吃醋的,但是她吃醋的时候能不要老是亲我就好了,就不能多说些喜欢我的话吗?总是缠着我说,她怎么不在我耳边说一百句喜欢,我也会很高兴的。”
当她们因为情丝蛊发作在客栈里待了一整日,季清沅第二日在日志里写道:“其实,我觉得多尝试尝试也是挺好的,但我不能表现得太愿意,不然云霜肯定要得寸进尺。要不是我拦着,她说不定还想在马车里……唔,之前看话本里写,在马车里好像感觉不太一样,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想尝试。不对不对,不能这么想,我还是要少看那些话本,回去就都扔了。”
陆云霜回头看了一眼摆在书架上整整齐齐的话本,终于没忍住笑出声。
她的小公主,真的太可爱了。
一百句喜欢也不是不行,还有她想的马车,可以一起来嘛,保证完成小公主的每一个愿望。
至于要把她藏起来,以后可以找机会试一试,让她看看小公主强硬的一面。
陆云霜心情愉悦地往下翻去,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留有两句话:“十日是挺长的,但是也会很快的。陆云霜,我们要快点见面,我会每天想你。”
虽然思念会让彼此疼痛,但思念难止,情丝难断。
陆云霜将整本日志合上,此刻她想见季清沅的心,达到了顶峰。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待下去,准备出去找温九打一架,忽又想到温九去找吕南溪了,便挑了两个护卫来练手。
一直到傍晚,温九才回来,手中还拎着食盒。
陆云霜正吃着烤鱼思念小公主,抬头望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头,有些稀奇:“你不是去找南溪了吗?怎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又把南溪给你做的衣裳划破了?”
除了这个,陆云霜想不到,温九会愁什么。
“不是,”温九摇头,把食盒放到桌上,“这是醉仙楼新的菜品,南溪让我带回来给您尝一尝,说是吃完可以提点意见。至于我愁的是……”
温九欲言又止。
陆云霜更加好奇了,“快说,别吞吞吐吐的,让我听听是什么。”
温九一狠心,把吕南溪告诉她的话说了出来,“南溪说,外面最近在传,说是您和五公主快要和离了。”
“什么?”陆云霜觉得自己听岔了,不然这话怎么这么难理解,“谁和离?我和阿沅和离?”
这些人疯了不成?怎么什么都传?
“是的,”温九一板一眼地应声,“外面传,五公主是荣妃收养长大的,当初您娶五公主,就是为了攀附二皇子。如今荣妃和二皇子都没了,五公主现在又搬到公主府去住,而您多日不去寻她,想是准备和离了,正在想法子呢。”
温九一字不差地把外面的流言说完。
陆云霜顿时觉得手中的烤鱼没滋味了,她就知道,分居十日太久了!
看,这和离的流言都出来了。
这日子,就不能过得快点吗?!
她要让外面那些嘴碎的人看看,谁和离,她们都不可能和离!
在陆云霜的满心焦躁中,十日终于过完了。
第十日,戌时初刻。
分在两地的陆云霜和季清沅,同时服下第二颗解药,不久深沉的睡意袭来。
解蛊最危险的一关就是此刻。
这两日,秦苒和姜渺会时刻守着她们,若有不对,会施针帮她们清醒。
但是否能够清醒,最终还是要看她们自己。
浓墨一般的夜色中,一颗放在盒中的淡紫色玉珠发出莹莹的光亮。
那日刺客袭来,佛珠断裂,其中一颗佛珠落地后,碎裂成两半,露出藏在里面的一颗淡紫色玉珠。
陆云霜觉得这佛珠是有灵性的,那日如此巧合的断裂,或许就是在提醒季清沅有刺客。
所以她将这颗玉珠留下来,收进盒中。
此刻,这玉珠光亮愈发明亮,细小不可察的两缕紫色光芒,飞出木盒,悄然进入陆云霜和季清沅的额间。
陆云霜本以为她会看到莫离草制造的迷幻假象,不想却看到另一幅景象——
陡峭的悬崖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悬崖边,风吹不动她的头发与衣饰,她的身影有些模糊。
陆云霜骤然看到她,莫名想要伸手触碰她,然而她的手指传过女子的身体,根本无法接触她。
女子恰巧在此时转身回头,她的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愁,声音卷在风声中有些细微,“若是云霜看到如今的景象,她会痛心的。”
陆云霜整个人怔在原地,她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庞,是她这十日日日夜夜思念不止的人。
她是季清沅?
不对,季清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像是一张薄透的纸?
她看起来,不像是人。
而这个季清沅,也不是在对她说话。
陆云霜转头看去,她看到了本该早已圆寂的云隐大师。
当初季清沅为噩梦所扰,她们去灵云寺见云隐大师,云隐大师给了她们那串佛珠,这才将季清沅的噩梦压下去。
而当日陆云霜见到的云隐,比如今见到的这位,要苍老很多。
云隐上前,看着季清沅愈发虚弱的魂体,“施主若再留于此世,或许很快就要消散了。”
“我知道,”季清沅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紫色玉珠,她缓慢抚摸着这颗玉珠,“当初若非云霜替我求来佛珠保平安,我也不会因为这颗魂珠留存于世这么久。我总想着,我能留下来,或许是因为我还能做些什么,可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眼看着云霜一直想要守护的山河就此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我却只能看着。”
她的话刚说完,有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跑到这里,脸上带着惊惧地对云隐道:“师父,西戎的士兵闯进来了,说要让师父去见新皇一面。”
西戎士兵?新皇?
陆云霜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现世。
这是孟书宁口中的前世,是在大晟灭国之后。
西戎新皇如今要见云隐,无非就是想要云隐说,他是天命所授,以得民心。
然而事实是,这位新皇残暴不堪,将大晟百姓的命视如草芥。
云隐不说诳言,所以已经推拒两次。
这是第三次。
小沙弥满面惊恐地道:“他们说师父若再不去,他们就要杀尽灵云寺的人,让灵云寺从此成为一座废庙。”
云隐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乎这些无辜的人。
直到三日后的天黑,云隐才回到灵云寺。
季清沅一直在等他,她的魂体愈发虚弱了,仿佛只要风一吹就能消散。
云隐面上尽是疲态,他看向季清沅,最后一次劝她:“施主若愿意,老衲可以为你超度,也许下一世,你还能遇到她。”
“云隐大师忘了吗?”季清沅轻轻摇头,依旧是一样的回答,“即使再遇,她也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了。我执留于此世,是想要这一世的圆满,她的圆满。”
不同的身世与经历,即使再遇,也不是陆云霜了。
季清沅勘不破这一点,所以她不愿离开。
“若你就此消散,那便什么都没有了。”云隐道。
季清沅垂眸,指尖又抚上腕上那颗玉珠。
这玉珠,是陆云霜留给她唯一能触碰的东西了。
她轻声道:“那便,如此吧。”
即便消散,她也不愿离去。
陆云霜看着她如此固执,她不懂季清沅在坚持什么,但她很快明白了。
云隐沉思一夜,翌日推开房门,看向屋外更加虚弱的季清沅:“既然施主执意,那老衲就帮你一次。以你身上往世积累的福德,再加上如今百姓的祈愿之力,你或许可以在天机阵中找到一丝逆回的生机,但也有可能,你的魂体会被天机阵搅碎,彻底消散于无。”
“我愿意。”季清沅很快飘上前,眉眼间终于露出笑意。
陆云霜看着她微弯的眉眼,她伸手,掌心贴着季清沅的轮廓,心里一时难过得很。
她的小公主,执留于此世,竟是在等那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云隐可以打开天机阵,但这种违逆天道的事情,必定会遭到反噬。
天机阵打开的一瞬,云隐发丝尽白。
他没有说,如果季清沅找到那一丝生机,当这世重来,他会比今世逝去得更早。
他终究是没有勘破这世间轮回迷障,决意改变一次。
陆云霜眼睁睁看着,季清沅那抹虚弱的魂体飘入天机阵,而后四周涌来万千华光。
陆云霜一时觉得耳边有很多声音,是那些百姓的祈愿之力。
他们在求,求上苍改变这一切,让苦难结束……
乌云密聚,惊雷阵阵,依旧压不住这些华光。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景象开始慢慢淡去,直到化为一片虚无。
陆云霜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前世经历依次展开——
此世陆云谈一行人闯进厢房,发现她和季清沅的事,荣裕当场认出季清沅是五公主。
消息传进宫中,荣妃想要陛下赐婚。
陆云霜在得知情丝蛊的存在后,在季清岚的帮助下,约季清沅出宫,带她去见姜渺,告诉她情丝蛊的事情。
季清沅怔愣在那里,她猜到这一切的缘由,却没有哭出来,将所有的情绪强压下去。
陆云霜想要安慰她,然而抬手的一瞬间,季清沅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如此,皆是我连累你,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陆云霜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她从季清岚口中知道,季清沅跪在荣妃殿外,求荣妃不要让她嫁进陆家,宁愿去皇家道观终身祈福。
荣妃当然不会答应,任由她跪在外面让她清醒。
因为此事,陆云霜以为季清沅心里始终是不想嫁她的,她们是被一场错误捆绑在一起。
她不想让季清沅为难,所以成婚后,她住进书房,不怎么去玉松院。
她想这样,季清沅会自在很多。
然而,她忽略了一件事。
新婚夫妻刚成婚就分房而睡,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会让季清沅受尽非议。
情丝蛊发作的前一日,陆云霜去玉松院,刚一进屋,便看到季清沅坐在榻上,正在给膝盖上药。
她的膝盖淤青,擦破一层皮。
陆云霜当即上前询问,季清沅一开始遮遮掩掩不肯说实话。
若是寻常,陆云霜不会逼她,但今日她如此,只会让陆云霜觉得她在府中受了什么委屈。
“你不说,那我去问外面的人,我不信偌大的陆府,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
陆云霜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季清沅第一次伸手,攥住了她的袖子,“我说,你不要将事情闹大。”
是今日陆云谈带了一只大狗回府,他觉得陆云霜不看重季清沅,所以对季清沅多有不敬,故意放开那只大狗。
大狗猛地冲上前,把季清沅撞倒在地,膝盖狠狠磕在碎石子路上,这才受了伤。
当然在季清沅口中,这一切都是意外。
陆云霜可不相信她口中的意外,帮她上完药,让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去找了陆云谈。
她没有遮掩,把陆云谈关进屋中,揍得他哭爹喊娘,保证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季清沅,见到长嫂必定尊之重之。
她就是要做给陆府的人看,以后谁再敢轻视季清沅,就是这个下场。
消息自然传到季清沅的耳中,陆云霜去见她,她还要为陆云谈遮掩两句。
小公主不想因为她,让陆云霜和陆云谈生出嫌隙。
不想陆云霜无所谓地道:“我们关系本来就不行,你不用担心。你只要记住,以后谁敢惹你,你就让温九打回去,你不需要和他们讲道理。”
但是小公主性子实在太软了。
陆云霜想到外面那些流言就不放心,她最终决定搬回玉松院。
日日相处,因为情丝蛊一次又一次的缠绵,她们看向彼此的目光越发不同。
然而变故骤生。
梁束通敌叛国,西戎夺取律州,梁家倒台,季清岚被废为庶人终身幽禁。
而季宣廷一力主和,最终促成和西戎的和谈。
当然这样的太平也没有维持多久。
季宣廷登基后,西戎步步逼近,陆旭行在战场上受了重伤,陆云霜最终披甲上了战场。
因为情丝蛊的存在,季宣廷答应让季清沅随军。
战场凶险,即使陆云霜一路旗开得胜,也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
一次她因为箭上有毒而昏迷不醒。
季清沅伏在她床前,不知哭了多久。
陆云霜隐隐约约能听到她的声音,她听到季清沅说喜欢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她,她后悔没有早将这些话说出来。
陆云霜挣扎着睁开眼睛,声音虚弱地对她道:“阿沅,我也心悦你。”
即使身上再痛,她也要让季清沅立刻知道她的心意。
两心相许,本该是好事。
但她们之间,很难圆满。
陆云霜一路夺回漓州,再要往前进,季宣廷竟下旨命她回京。
一日,禁军围困皇城,陆云霜奉皇命带兵进宫救驾。
然而禁军没有围困皇城,陆云霜成了与西戎勾结,想要弑君的贼子。
她之所以能一路顺利夺回律州和漓州,是因为她早和西戎有所勾连,想要借此取信帝王,再夺得兵权谋反。
而她女子的身份也早被含烟泄露。
含烟是季清沅的陪嫁侍女,看似孤苦无依的含烟,实则是荣妃悄然安插到季清沅身边的细作。
她寻着蛛丝马迹发现陆云霜的女子身份,将消息传给了季宣廷。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季宣廷有一百种理由可以让陆云霜立刻去死。
但唯有季清沅,才能让陆云霜放下手中的长枪。
摘星楼前,陆云霜为了让季清沅活命,放弃最后的抵抗。
她任由利箭穿破身上的银甲,目光一直落到季清沅身上,她知道她的小公主必定是哭了,她肯定很害怕。
所以当季清沅冲到她面前时,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她:“阿沅,别怕。”
季清沅满目是泪,她唤不醒陆云霜。
而这一次,陆云霜也不能再为她擦泪了。
季宣廷要将她的身体挂在城墙外曝尸三天。
季清沅跪在肃冷的秋雨中,一遍遍地求季宣廷,让他把陆云霜还给她,然而直到她跪昏过去,季宣廷也没有出来见她一面。
最后她亲手火化了陆云霜的身体。
而此时,季宣廷想要与西戎和亲,季清沅是最好的人选。
“皇妹愿意和亲,今以一杯薄酒向皇兄道别,望皇兄今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清沅先饮下那杯毒酒,取得季宣廷信任,让他喝下那杯道别酒。
然而事与愿违,季宣廷没有死。
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去唤一个人的名字。
“陆云霜。”
陆云霜猛地从梦中惊醒,趴到床边呕出一口黑血。
她捂着心口,眼前恍惚还是季清沅倒下去的模样,心口像是被刀绞一般,疼得她喘不气来。
姜渺没想到她这么快清醒过来,发现她情况不太对,“怎么了?是心口疼吗?疼得剧烈吗?”
“我没事。”陆云霜摇头,她掀开被子,推开姜渺的手,快步往外走。
梦里是假的,现在才是真的。
她的阿沅一定还好好的在公主府等她。
她要立刻去见她。
第106章
急促的马蹄声惊起银霜似的月色。
陆云霜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公主府,眼见公主府的大门越来越近,她正要勒停追雪,眼前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
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季清沅从公主府内跑了出来。
陆云霜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接住朝她扑过来的阿沅。
季清沅这一下没收着力道,她眼里写满了急切,眸中泛着些许泪花,“我就知道是你,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我以为,以为这才是一场梦……”
梦?
陆云霜抬手给她擦泪,她不由想到梦中她死前,季清沅在她眼前泪如雨下的模样。
梦里的她无法给季清沅擦泪,好在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陆云霜心里猜她可能也梦到了什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你看,我捏你的脸,你是不是会疼?”
她捏得这么轻,季清沅感觉不到疼意,只能感觉到她指腹的温热触感。
陆云霜是有温度的,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但是我害怕,很害怕……”季清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那些事。
陆云霜摸了摸她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先不说了,我们先进屋,你穿得太少了,手臂都是冷的。”
季清沅急着出来等她,衣服穿得不多,如今夜里还是有些凉,陆云霜不放心她继续待在外面。
她抱着季清沅回到寝殿。
秦苒还没睡,瞧见她们一起回来,心彻底放了回去,轻松一笑,转身离去。
银袖没有跟进去。
陆云霜抱着人一进去,她就把寝殿的门合上了,顺便吩咐其他人无事不得靠近打扰。
陆云霜把人放到软榻上,给她盖上薄毯,又去掂了一下茶壶,见有热茶,就倒了两杯出来。
“先喝点热水,不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季清沅听到她的话,心安了一些,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陆云霜早一口饮完了,喝完水就盯着她瞧,瞧得季清沅忍不住抬眼看她,“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好像瘦了一点,”陆云霜量了量她的手臂,点头,“是瘦了一点,我不在,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这样不行的。”
“我没有瘦啊,”季清沅放下茶杯,拉着她坐近些,“你这是太久没见我了,有了错觉。”
“是吗?那我再瞧瞧。”
说是瞧,偏要上手量,量来量去,不知道怎么就把人量到怀里了,一本正经地道:“不对,就是瘦了,肯定是想我想得吃不好饭,你看你腰都细了。”
季清沅被她左量右量,量得满脸通红,“你想让我说想你,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那你想我吗?”陆云霜也不含蓄,盯着她的眼睛瞧。
季清沅不躲不闪,直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想的,很想很想,可能就是因为太想你了,刚刚还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季清沅说着,眉间轻拧,染了些许哀愁。
陆云霜想到站在悬崖边的季清沅,她也是这样的神情,眉宇间的哀愁浓到化不开。
陆云霜抬手,抹去她眉间的忧愁,“什么梦?是之前那个噩梦吗?”
“是,但又不太一样,”季清沅有些犹豫,“我这次梦到了更多,就好像,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陆云霜心里已经确定了,“我也做了一场梦,梦里我们的经历和现在不同……”
季清沅瞪大眼睛看着她,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那个梦是真的。
陆云霜将梦里的事情大概说了出来,她知道季清沅心里还有困惑,索性将所有事情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我之前也做过一个梦,那梦是以孟书宁和季宣廷为主角的一本话本,我通过那个梦预知到一些未来的事情,有真有假。而我一醒来,就看到你躺在我旁边,正巧是在赏菊宴上……秋狝的时候,孟书宁私底下和我见过一面,她说她是死而复生,她死之前正是大晟灭国的时候。所以,我们先前梦中的那一切,或许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季清沅一直很害怕那一切是真的,陆云霜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但事到如今,或许将事情说清楚才是最好的。
梦中的阿沅不惜灭魂也要求今世的圆满。
云隐大师圆寂前留下那串佛珠,或许为的就是今日,让她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她更加明白今世的不易。
这世间,有时候最难求的就是圆满二字。
“所以,真的有那样的过去,我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万箭穿心……”
季清沅害怕的永远是这一点,她只要一想到摘星楼前发生的一切,便觉得心如绞痛。
“但那是过去,”陆云霜握紧她的双手,让季清沅感知到她的存在,“梦里的阿沅求来这一切,就是想要我们珍惜此刻的一切,我们不该沉浸在那样的过去里,是不是?”
季清沅与她做了一样的梦,她知道梦里的自己做了什么选择,甚至有一瞬间,她仿佛真的变成梦里的季清沅,去经历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爱得欢喜,也痛得悲彻。
所以她醒来的一瞬间,才会有一种恍惚感,怀疑眼前的一切或许也是一场美梦。
但幸好,不是。
“你说得对,”季清沅目光凝落在她身上,满眼珍视,“不管梦里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应该沉浸在那样的悲伤里,如果是真的,我们更要珍惜。”
陆云霜见她想通,心放了下去,“那要不要洗一下脸,你刚哭过,温水擦一下脸会舒服很多。”
“好。”季清沅点头。
陆云霜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给她擦完脸,把布巾放到架上时,忽听得身后的小公主问她:“对了,你刚刚说孟姑娘也经历过那些,那你和她见过很多次吗?”
季清沅仿佛是随口一问。
陆云霜立刻察觉到危机,她转身毫不迟疑地解释:“秋狝那夜见面,你是知道的,当时孟姑娘是希望我能阻拦季宣廷救驾,顺势改变一些事情。后来回京之后你画出穆阗的画像,我又去见了她一次,这次确实是瞒着你的,因为我没想好,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你。你那时候那么害怕噩梦,我怕你接受不了,所以就借口说是友人。”
她神情话语丝毫不作假。
季清沅轻轻一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又不会和你计较。”
“那不好说,”陆云霜想到日志里的内容,“说不定你哪日心血来潮,想要把我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瞧呢?”
“我才不会,”季清沅摇头,“那是你才会有的想法,你不要按到我的头上。”
“是吗?”陆云霜语调一仰,忽又想到偷看日志,这种行为不太好,语调又低了下去,一边捏着小公主的手指,一边慢吞吞道:“阿沅,你知道的,我这几日想你想得紧,又不能来见你,话本看多了便觉得没意思得很,我就想着去书房找找你的诗集,看一看你在诗集上作的注解,如此也能睹字思人……”
季清沅听她提到诗集,心里一跳。
她本来是想走之前把书房那个箱子带走的,但被陆云霜缠了一日,便将这事忘了。
本来想着上面压着诗集,陆云霜应该不会翻,现在她说什么,翻诗集?
她觉得先沉住气,等陆云霜说完。
陆云霜见她神色冷静,便一鼓作气说完:“书架上几本诗集很快看完了,我就想到你那个箱子里还放着一些,我就把箱子搬了出来,把诗集拿出来后,我又翻了翻下面的盒子,接着把盒子也拿出来了,最后我看到了一本有点厚的册子,我随手翻了一下……”
陆云霜话还没说完,手就被人甩开了。
季清沅站起身,不可置信望着她,“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发誓,我真的是无意的,”陆云霜起身指天发誓,“就是我看到上面有我的名字,我实在没压住好奇心,我本来都把箱子放回去了,然后我又搬了上来……”
陆云霜越说越底气不足,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阿沅,我真的错了,我就是太想你了,总想看一看和你有关的东西,我没想到会翻出来它……”
“那你明明可以不看的。”季清沅很生气,日志里写的都是她的秘密心事,现在全让陆云霜知道了,她心里又是气又是羞,气得转身不想看陆云霜,“你就是故意的,你现在还故意说出来……”
“没有故意说出来,”陆云霜绕到她面前,见她转身,再绕过去,“我若不说,那不更过分吗?我都看了,还要瞒着你,那你以后要再在上面写点什么,不全让我知道了?”
“你现在不就是全知道了吗?”季清沅快要给她气哭了,“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想理你了,你走,你现在就走。”
刚刚才说要珍惜,这会儿气起来又顾不上那么多了。
陆云霜哪敢走,捏住她的尾指不放,“我们才见面,你真的要赶我走吗?外面天都黑了,你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哪儿?”
“那、那你今夜睡榻上。”季清沅把薄毯扔给她,终究狠不下心赶她出去,“我不想和你说话了,我困了。”
陆云霜攥住她的手腕不放,把薄毯扔一边去,“你生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我不想分床睡。我们都分开十日了,日日盼着今日相见,怎么可以分床睡呢?你今夜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我不要分床睡。”
陆云霜守着最后的底线不放。
季清沅走又走不掉,瞪着她:“那你把你看到的都忘了。”
“这,”陆云霜有点为难,“阿沅,你知道的,我记性一向很好的。”
“那你还说什么?”季清沅要掰开她的手。
陆云霜赶忙松开,怕她掰得手疼,又改去抱她,“阿沅,你是气我看了你的日志?还是让我知道你的那些心事?”
“有区别吗?”季清沅要推开她的手臂。
“当然有区别,”陆云霜语气认真,“如果是后者,虽然你会生气,但我还是要说,我很开心能知道你的那些心事。因为我的阿沅,那么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她一样,很喜欢很喜欢我。”
季清沅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
陆云霜望着她的眼睛,目光熠熠:“我也想告诉她,如果她没有出现,我根本不会娶妻。我想成婚,是因为我想和她成为家人,想要照顾她,想要保护她。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我只对她一个人那么好。从始至终,我的妻子只会是季清沅,所以从来就没有强求,是你情我愿才对。”
第107章
季清沅记得自己在日志里写了什么,她与陆云霜的视线错开,有些别扭地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哄我,做了错事就花言巧语,惯会哄人。”
如此说着,她却没有再要推开陆云霜的意思。
她知道陆云霜这段话的意思,是在回应她日志里的一段话:
“陆云霜她那么好,即便娶的人不是我,她肯定也会对那个姑娘很好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求。”
陆云霜是在告诉她,她的担心是莫须有的,她从来不会娶旁人。
“这可不是花言巧语,”陆云霜追着她的眼睛,“你看看我,这都是我的真心话,在心里藏了许久,就等着今日告诉你呢。你不生气,我也是要说的。”
季清沅故意在她双臂间转了个圈,背过身子去。
陆云霜又绕到她面前,“是不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心中唯一的选择,是顶顶重要的,没有谁能比得过你,我最最最最喜欢阿沅了。”
小公主不是想听她说喜欢吗?她能不睡觉说一箩筐出来。
季清沅不说话,低垂着目光就是不看她。
陆云霜逼近她的脸颊,抵住她的额头,“我的好阿沅,你真的舍得最最最最喜欢你的云霜去睡硬邦邦的木榻吗?”
“那榻哪里硬了?”季清沅抬眸反问她,对上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又错开目光,轻咳一声,“算了,看在我们今日刚刚见面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我也困了,我要睡觉了。”
这意思很明显了。
陆云霜眉间一展,欣然抱起她的阿沅,大步朝着拔步床而去,“好,睡觉,今夜也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
说睡觉就睡觉。
她们刚刚解完毒,还是要以休息为重。
陆云霜抱着怀中的小公主,一夜安枕到天明。
翌日她先睡醒,醒来就一直盯着季清沅红润润的脸庞看,看了好一会儿,见她眼睫微动,似要醒来,立刻凑上前,在她左边脸颊上亲了一下。
季清沅眼睫一颤,她感觉到脸颊上的触感,懵懵懂懂地看向陆云霜,“你做什么呢?”
“偷亲你啊,”陆云霜说着又亲了一下她的右脸颊,“这触感不明显吗?”
季清沅嫌日光刺眼,往她怀里一钻,闭着眼睛,语调轻软:“你想亲就亲好了,干嘛还要偷亲?”
“因为我也想尝试一下,”陆云霜勾着她的发丝绕啊绕,“我之前就觉得熟悉,偏想不起来在哪里有过这个触感,后来才想起来,原来那日我去宫里探望你,陪你同睡的时候,你也偷亲过我一次,那应该是第一次吧……”
季清沅被荣妃罚跪那一次,陆云霜去宫内看望她,那时候的小公主担心一觉睡醒见不到她,不肯入睡。
陆云霜便陪她同睡,当时她快要醒来,感觉到脸颊有一触即离的温软触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当然也不是她突然想起来这事,而是季清沅在日志里写到这件事,言其是一次“隐秘的欢欣”。
陆云霜想着也体验一次,但到底心境不同,她觉得没什么区别。
就像小公主说的,她现在想亲就亲,何需偷亲?
“那你详细说说,你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季清沅抬头瞧她。
如今偷亲一事被陆云霜知道,她也不会害羞了。
陆云霜现在知道的秘密多得很,她根本计较不过来。
她这话一问,陆云霜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昨夜忘了和你说,我想把东西都搬到公主府来,以后我就住在公主府好不好?”
这个话题成功转走季清沅的注意力。
她有些担忧:“怎么了,是这几日府中出了什么事吗?你和父亲……”
“不是,我们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陆云霜摇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就是在想,不如趁这次机会,索性搬出来。我不可能一直女扮男装,早晚是要捅破这件事的。到时候若是住在陆府,肯定少不了麻烦。若是住在公主府,还能清静些。”
如今皇帝的身子一日日衰弱,季清岚登基是迟早的事。
陆云霜一早就和季清岚商议好了,到时候她会入宫表明自己的女子身份,自请责罚。
季清沅听完她的计划,难免忧心:“你们想好对策了吗?必定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的。”
梦中的前世,季宣廷就因为此事,给陆云霜又加上一个欺君之罪。
“没什么要紧的,”陆云霜不是很在意,“最坏的结果就是革职在家。这样的话,我就能日日陪着你,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有任何拘束,岂不更好?”
陆云霜心里挺期待“革职”在家的日子,日日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公主,那多好。
季清沅看不出她有半分忧愁,也不再那么担心,一边起身一边道:“但是我觉得,皇姐可能不愿意让你悠闲那么久。”
陆云霜刚升起的美梦被她一句话戳破,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了解你的皇姐。”
许是被人背后议论,身处东宫的季清岚,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扫了扫鼻子,小声嘀咕:“难道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是不是今日天冷?”沈蕴微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凉,“要不回去休息一下?”
“不要,”季清岚摇头,“日日待在宫里闷得慌,出来吹吹风也是好的。”
四下没有宫人,季清岚说完,顺势往沈蕴微怀中一靠,“你抱我去秋千那里坐会儿吧,我不想走了。”
她不愿回去,沈蕴微也不想强迫她,将外袍披到她的身上,抱着她到秋千架旁。
季清岚拉着她一起坐到秋千架上,懒洋洋地靠在她的怀中,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忽而一叹:“幸好还有你。”
“很累吗?”沈蕴微抬手替她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眼里藏着关切。
这些日子,季清岚一边要给皇帝侍疾,一边要处理朝政,再加上朝中有些老臣,思想顽固不化,认为女子不如男,处处找她的麻烦。
季清岚烦得很。
越烦就越想见沈蕴微,索性召她进宫,说是政事,其实只是想和她待上一会儿。
初夏时分,风都带着些许燥热。
季清岚摇了摇头,一边戳她着长长的睫毛,一边有些无奈地道:“倒不是累,就是心里烦,有很多事想做,又有很多阻拦,知道要慢慢来,但还是忍不住烦躁。”
沈蕴微被她戳得有些睁不开眼,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戳,嗓音清润:“不必烦躁,我在。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不用过于担心。”
这话听着舒心。
季清岚瞧着她那双往日冷清的淡色凤眸,如今里面装着满满的她,让她心里惬意不少,“你如今怎么这么好说话,感觉都不像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沈蕴微了。”
“那是从前的好,还是现在的好?”沈蕴微言语淡淡。
季清岚捧住她的脸,清然一笑:“都好,但我更喜欢现在的,因为现在的沈蕴微对我很偏爱。”
谁不希望,自己在心上人心里是唯一且特殊的呢?
但是……
季清岚想到近日一直在想的事,犹豫之后,还是决定问一下:“只是,我暂且还不能给你名分,你会生气吗?”
她如今不能光明正大和沈蕴微在一起。
若是消息传出去,那些老臣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波。
况且如果现在道出她和沈蕴微的关系,沈蕴微该如何自处?让她进宫吗?沈蕴微真的愿意与她一起待在这皇城中吗?
季清岚觉得这样很自私,“我想你也不愿意待在这宫中吧,你也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不想你因为我们的关系被人非议……”
季清岚越想越多。
沈蕴微神色淡了些,打断她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啊?”季清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道:“这不是想想就知道的事吗?这皇城看着是大,但其实也是一种束缚,没有人会喜欢被束缚吧……”
“所以呢,你不想我受到束缚?”沈蕴微打断她的话,她没想到季清岚有一日也会想这么多,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一日日都在想些什么?我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必定是将一切都想清楚了。你如此说,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自己?”
“我没有不信任你,”季清岚立刻摇头,有些迟疑,“我就是,就是多想了些,怕你在意名分,又怕你不想要名分……你不知道,虽然我们如今在一起,但我常常会有一种恍惚感,仿佛这一切不是真的。”
季清岚在一切事情上都很笃定,唯独感觉抓不住沈蕴微的心。
她面上有些许茫然之色。
沈蕴微这是第一次发现,她心里有如此强烈的不安感。
“看着我。”沈蕴微忽而道。
季清岚闻言视线落到她的眼中,“怎么了?”
沈蕴微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在意名分,我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只要你的心永远属于我,有无名分,宫内宫外,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同。于我而言,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若能陪着你,自然更好。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不愿意。但是……”
季清岚心里一紧,她感觉接下来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然,沈蕴微面色淡淡地道:“若有一日你变心,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绝不会回头。”
季清岚立即否认:“没有这种假如,我才不会变心!要担心也该是我担心,外面那么多漂亮小娘子,说不定哪日你就喜欢上别的……”
沈蕴微眉间微动,一瞬间眼神能冻死人。
季清岚剩下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她决定见好就收,往日沈蕴微可不会说这么多好听的话。
“好了,我们不提这些了,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对我多笑一笑吧。”季清岚满是期待地看着沈蕴微。
沈蕴微眼里的冷意渐渐散去,她看着季清岚,缓缓露出一抹清雅淡丽的笑。
她靠近些许,在季清岚的眼角轻柔落下一吻,语气似宠溺似无奈:“殿下,你的担心,实在多余。”
季清岚只觉多日沉积的烦躁在此刻烟消云散。
沈蕴微的笑颜,于她而言,大抵就是能解世间万般愁的良药了。
陆云霜回陆府收整了一番,与陆旭行说了要去公主府住上一段日子。
陆旭行显然不想同意,但陆云霜不会听他的话。
西苑所有的东西陆陆续续搬到公主府。
陆云霜看着寝殿内被她们的东西慢慢填满,她转身拉住季清沅的手,笑着道:“阿沅,以后我就要靠你养着了,你可不能嫌弃我。”
第108章
“这可不好说,若你哪日惹我生气……”
季清沅话没说完,陆云霜就把她抱起来往里走,否认道:“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我天天哄你开心还来不及呢。”
“是吗?”季清沅轻哼一声,抵在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你一日日心思多的是,反正再过两日,你就要去上值了,白日里也惹不到我生气。”
陆云霜这次请了半月的病假,眼瞅着这日子快要过完了,还要被小公主这么扎心一戳。
她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欲哭无泪:“阿沅,你忘了吗,你从前都是希望我日日陪着你的,你当真开始嫌弃我了吗?你这样说,我的心好痛啊。”
“你有这么脆弱吗?”季清沅不信她真的心痛,却还是伸手抚向她的心口,“若是心疼得厉害,要不要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
“不用,你就是我的大夫,亲一亲就好了。”陆云霜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眨着眼睛等着季清沅动作。
季清沅“噗嗤”一声轻笑,抬手环抱住她的脖颈,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一下,“好啦,骗你的。即便你真的惹我生气,也至多让你睡书房。”
“不行,书房榻那么窄,你舍得我去睡吗?”陆云霜立刻斩断这个可能。
“那……”季清沅拍了拍身下的榻,意有所指地道,“睡这张硬榻?”
这榻实在称不上一个“硬”字。
而且同处一室,陆云霜当真能安静睡在这张榻上吗?
果不其然,陆云霜也不想同意这个提议,“我们干嘛要假设这种事情?我们之间肯定不会有隔夜气,若我真的惹你生气,肯定当天就哄得你消气。”
“这样啊,”季清沅作出思考的模样,细细一想,“这是不是说明,我太好哄了?要不下次……”
“好了好了,”陆云霜捂住她的唇,主动跳过这个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昨夜你不是说想办一个女子书院吗?我想了想,不如将书院设在云枫苑?那里地方宽敞景色也好,平日也是闲置着,正好可以设为书院。”
这是季清沅近来的想法。
孟书宁科考中举一事让她心生感想,如今女子读书的机会还是太少,她若有能力,为什么不能为她们创造更多的读书机会呢?
也许,将来会出现更多如孟书宁和沈蕴微一样的女子,即便没有显赫的家世支撑,她们亦能站到人前,实现她们心中的理想抱负。
然而这只是她一时的想法,她还没有细想要如何去做,“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做成这件事,若是要用云枫苑,必定是要改建的,到时候如果书院没办起来……”
“那有什么?”陆云霜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叹道:“傻阿沅,事情不是靠想出来的,是靠做出来。你与其在这里担心一箩筐的事,不如先去看看云枫苑适不适合做书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天也好,我们现在就去。”
陆云霜说行动就行动。
季清沅再迟疑,也敌不过她行动得快。
她就是想得多,然而陆云霜恰恰相反,有什么想法她就立即去完成。
很快两人到了云枫苑。
陆云霜让温九把马车驾到云枫苑侧门处,没有急着带季清沅下去。
她让温九先进去,对上季清沅不解困惑的目光,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进去之前,我们要不要先试试在马车里那样?”
季清沅刚想问她是哪样,对上她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忽然就明白过来,脸颊蹭得一下变红,抬手要把人推开,“你想什么呢?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正事是要办,但也不急在这一时。”陆云霜抓住她的手,继续悄声道:“之前回京你让我独睡空床,说过要给我补偿,就当是那个补偿好不好?”
那夜季清沅不舍嬷嬷,与何嬷嬷一起睡,让陆云霜独守空床。
她自己答应的补偿,还说如何补偿由陆云霜决定。
如今陆云霜真来讨要这个补偿,她有些想后悔,“不行的,回去你想如何就如何,但这是在外面……”
云枫苑虽不在闹市之中,但附近偶尔会有人来枫林中漫步散心。
陆云霜将马车停在侧门处,也是有这个考量。
“我刚刚看过了,四周没有人,”陆云霜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不断蹭着她的鼻尖,指尖悄悄按压到她的唇上,“阿沅,好阿沅,我们都好久没有卿卿我我了,难道你一点不想吗?”
这两日她们谨遵医嘱,最多亲一下。
陆云霜觉得自己耐心已经很好了,但总不能一直这样素下去吧。
“这是在外面,若是被人看到……”季清沅有些犹豫,虽然她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但这实在太出格了。
陆云霜如今能提出这件事,必定是看到她日志中的那段话了。
“没有人,我真的没骗你,”陆云霜的唇瓣已经触到她的下唇,“你要不相信,我掀开帘子让你看一下。”
她说着要掀开帘子,季清沅立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乱来。
这会儿都快亲上了,要是外面有人,岂不让看个正着?
“你就会乱来。”季清沅气得轻咬她的下唇,然而没有再多拒绝的话。
陆云霜握紧她的细腰,缓慢轻啄,指腹掌控着她的后颈,感受着她肌肤温度一寸寸的攀升。
她像是在品尝美好的糕点,探进她的齿端,在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印记。
不知亲了多久,感觉到胸膛被人推了一下。
陆云霜退让些许,看着眼前被她亲得晕晕乎乎,双眸潮润的小公主。
她抵着季清沅的鼻梁,声音清晰地道:“喜欢。”
“什么?”季清沅不懂她的意思。
她喜欢什么?
然而她很快明白陆云霜是什么意思。
陆云霜的唇落到她的眼尾,说了一句“喜欢”。
亲了一下她的耳垂,又说了一句“喜欢”。
在她的锁骨上印下一枚红梅印记,又是一句“喜欢”……
季清沅不知道自己听到多少句的“喜欢”,直到那一刻,她扬起雪白的细颈,感觉到陆云霜的吻落在她的耳侧,对她说:“阿沅,我心悦你。我喜欢,你的每一处。”
陆云霜知道,如何让她失控。
即便没有情丝蛊,在某些时候,她也会失去理智,满心满眼只能看到陆云霜一个人。
不知外面的风声渐大,不知有人声渐渐传来。
陆云霜将外袍拽过来,披在她的身上,低声唤她:“阿沅。”
“云霜,阿云。”季清沅下意识回应她的名字,触碰到她的唇瓣,轻咬着她的下唇,一双湿漉漉的杏眸望着她。
陆云霜片刻的冷静消失。
倏然,一阵风吹过来,掀起遮得严实的帘子,有人的说话声传进来。
“这天瞧着是要变了,快些回家!”
“已经走很快了,你总不能让我飞起来吧。”
这声音来得突然,季清沅陡然被这说话声惊到,她感觉到风吹在脸上的微微冷意,整个人瑟缩往陆云霜怀里一藏,仓皇掩住自己覆满绯色的面颊。
陆云霜挥手将帘子落下,把帘子固定起来,以防再被吹开。
这风来得突然,她也没想到会突然变天。
她做完这一切,轻轻拍着季清沅的后背安抚:“没事,她们急着回家,没注意到我们。”
帘子落回去,季清沅心下稍安,想想又很气,气得打了一下陆云霜的手臂,“都怪你,一日日不知哪来这些坏心思,就想着欺负我。”
小公主的手臂软绵绵的,落到她身上没什么力道。
陆云霜轻笑一声,揉了一下她的耳垂,“殿下真是越来越不讲理了,不是你在小册子里写想试一试,怎么又成我欺负你了?”
“谁要跟你讲理?”季清沅撇开她的手,低头整理衣裳。
陆云霜看到她衣领下的红痕,拿着外袍将她裹得严实,有些心虚:“是我坏,阿沅最好了,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季清沅轻哼一声,又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本来就是你坏。我看我就是太好哄了,才纵得你一日日越发过分。”
话是如此,面上却没有太多责怪的意思。
好哄的小公主被陆云霜抱进云枫苑,一番沐浴之后,屋外风雨骤来,如此只能找来云枫苑的建造图纸,计划着怎么改建合适。
云枫苑本身的布置构造很巧妙,季清沅不想改建太多,她在图纸上改改画画,不时问一问陆云霜的建议。
“对了,你有想过给书院取什么名字吗?”陆云霜在她身侧问道。
季清沅点头,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两个字。
云锋。
“云锋,有什么寓意吗?”陆云霜有些好奇。
季清沅看着这两个字,轻声慢语:“我觉得,即便是柔软的云,有一日也可以像出鞘的宝剑一样锋锐。没有世俗的本应该,女子本身就有无限的可能,不应该被低估。”
陆云霜让她明白,即便力弱如她,也可以握弓杀人。
这世间女子能做到的事很多,她也想尽力一试,让更多的女子得到改变的机会。
纸上笔墨未干,陆云霜举起这张纸,很是赞同:“好,改日你写下书院名字,我去找人做成牌匾挂起来。我相信,你想做的事必定能做成。”
陆云霜的信任,足以让季清沅心中微末的犹豫散尽。
两日过得很快,陆云霜回到禁卫营做事,季清沅白日就忙著书院的事情。
一连五日,陆云霜回来的时辰都比往常晚些。
季清沅问起,她就说是禁卫营事多,再有几日就忙完了。
直到这日清晨,陆云霜早早醒来,一如之前,她又轻又缓地起身,尽量不吵醒季清沅。
屋外天蒙蒙亮,陆云霜抱着衣裳轻手轻脚地走到侧间,穿好衣裳又几近无声地出门。
所幸,没有吵醒小公主。
陆云霜安心加快步伐走进厨房,厨娘已经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
陆云霜看着眼前的面团深呼一口气,开始依照昨日学的步骤按顺序做起来。
屋外光线越来越明亮,季清沅被刺目的日光唤醒,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侧。
身侧空空荡荡,她恍然想起,陆云霜今日依旧要去禁卫营。
她怔愣了片刻,心中有些许的失落,闷闷地起床穿衣,坐到梳妆台前,随意拿了一根发带,将长发束住。
季清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间蹙了一下。
陆云霜,真的忘了她的生辰吗?
成婚之时,生辰贴上有写她的生辰,难道陆云霜没有记着吗?
虽然往年也是一个人过的,但今年不同,她一想到今日要一个人过生辰,心里不免又难过起来。
“殿下,要用早膳吗?”银袖在外问道。
季清沅心中轻轻一叹,点了点头。
早膳摆在外间,季清沅起身缓缓往外走,坐到食案前等了一会儿。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又缓又慢,像是捧着珍贵的瓷器。
季清沅听到这脚步声,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不禁起身往外看去。
清晨的曦光中,她看到她期盼的人正朝着她走过来,她的双眸愈发明亮,有些呆怔在原地。
陆云霜踏进屋内,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到食案前,将托盘放下,把那碗刚刚做好的长寿面端到季清沅的面前,又把筷子塞到她手中,“快尝尝,我亲手做的长寿面,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季清沅终于反应过来,呆呆地问她:“你今日不是要去上值吗?怎么没去?”
“还能是为什么?”陆云霜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当然是要留下来给你过生辰啊,一年只有一次,我怎么能不陪着你?”
“我以为你忘了。”季清沅低头看向食案上的那碗长寿面,有些后悔刚刚那么误会她。
“就是要给你惊喜呀,”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好啦,快吃面,不然坨了就不好吃了,我精心做的面条,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好,我尝尝。”季清沅握着筷子,去夹碗中的面条。
长寿面,顾名思义面条要是一长条不能断,这考验做面条人的手艺,也考验吃的人。
毕竟想要一口气吃完还是有些困难的。
陆云霜看着季清沅较真地想要一下子吃完,没忍住笑出声,“没事,吃不完就嚼断,我们不讲究这些。”
季清沅听她的话,咬断那根面条。
她咽下口中的长寿面,抬头望向她,眼眶有些红,“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了,你要不也尝尝?”
“给你做的长寿面,当然要你一个人吃完,”陆云霜抬手摸了一下她的眼尾,“吃饭的时候可不能哭,对身体不好。”
“我没哭,”季清沅低头否认,“是你看错了。”
“好,是我看错了,那你专心吃面。”
季清沅吃面,陆云霜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将一碗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连面汤都喝完了。
说再多的好吃,也比不过此刻的行动来得真实。
陆云霜虽然没吃,却感觉到莫大的满足。
她抬手抚向季清沅松散的长发,“怎么没有绾发髻,是觉得我忘了你的生辰,没有心思梳妆打扮了吗?”
她一言戳中小公主的心思。
季清沅不想承认:“我就是刚刚起来没力气,现在去绾也不迟。”
“那我帮你。”陆云霜牵着她的手往内室走去,按着小公主的肩膀,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季清沅透过铜镜不解地望向她:“你要帮我绾发?你不是不会吗?”
“这么些日子,我看也看懂了,我应该还没笨到那个程度。”陆云霜执起玉梳穿过如瀑青丝。
她没说的是,她私底下拿温九的头发试验了很多次,保证万无一失。
陆云霜表现得熟练淡定,两手交换间,手中多了一支玉簪,仅用这一支玉簪就将季清沅的长发绾起。
这是最简单的发髻,浓墨色泽的青丝中,一支温润的玉簪莹莹泛着光。
季清沅抬手抚向发间的簪子,拿起小铜镜照了照,“这是……”
“我送你的生辰礼,我亲手雕刻的,”陆云霜接过她手中的铜镜,照给她看,“之前解蛊的那几日,再加上这些日子我刻意回来迟些,才将这簪子雕刻完好,簪头是蔷薇花的模样,雕刻得像不像?”
她特意请教珍宝阁的师傅,来来回回磨了很多次,才磨出这最满意的一支。
“我知道肯定和珍宝阁的簪子比不了,但这是我做出来最好看的一个……”陆云霜话没说完。
季清沅起身扑进她的怀中,声音藏不住喜悦:“在我眼中,它就是最好看的一支簪子,谁也比不过它,我很喜欢。”
言语不足以表达喜悦,季清沅踮起脚尖,亲了一下陆云霜的脸颊,再次强调:“我最最喜欢这根玉簪。”
陆云霜心中的紧张散尽,握着她的细腰,摇头:“那可不行,你最最喜欢的只能是我。”
“好,我最最喜欢你,其次喜欢这根玉簪。”小公主笑意盈盈地道。
陆云霜不禁心动,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到高几上坐着,问她:“是现在出去逛逛,还是之后出去逛逛?”
季清沅默契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她抵着陆云霜的额头,小声道:“唔,之后吧。”
窄窄细细的高几,季清沅的双腿落不到地面,陆云霜站着甚至比她矮了一点,然而居下位者依旧能掌控她的欢愉,令她一次次失控唤出她的名字。
直到午后,她们才离开公主府。
陆云霜之前说要支持阿欢的话本,如今听说阿欢写完一册话本了,便趁着今日有空去买上几本。
阿欢给自己的笔名取为“月欢”,简单直接地取了自己和江月的名。
因为江月在她的创作中也付出了很多,做她第一个读者,给了她许多鼓励。
话本刚刚出来,知道的人不多。
但随着看到话本的人越来越多,阿欢迎来她人生中第一次小小的成功。
“高兴吗?这么多人来买你的话本。”江月躲在帘子后,看著书肆里挤满的人,扭头问阿欢。
阿欢显得淡定许多,她点头又摇头:“高兴,但也不是那么高兴。大家喜欢的是姐姐的故事。若我有一日,能写出完全由我构想的故事,或许我会更高兴。”
再者她知道,话本能这么快被人知晓,是因为陆云霜她们在背后努力宣传。
“哎呀,不要想那么多嘛,”江月把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拍去她那些沉重的思绪,“你能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让这么多人喜欢,已经说明你很厉害了。走,现在我们要去吃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秦苒转头一看,两人已经不在帘子后面了。
她将两个小姑娘的对话听在耳中,轻笑着摇摇头。
往日阿欢整日守在这书肆里,她都怕她闷出什么问题来,如今有了江月作伴,倒是不用担心了。
时日一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一日清晨,天色将明时分,沉重的钟声响彻京都。
陆云霜和季清沅被这钟声惊醒,她们匆匆起身,走到屋外,看向皇城的方向。
这是帝王驾崩的丧钟。
第109章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礼部一早在着手准备各项事宜,如今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切有条有理,民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一月国丧过后,朝堂基本稳定下来。
陆云霜择了一日,进宫向季清岚请罪。
一日间,陆家大公子陆云霜女扮男装的消息传遍京城,传闻陛下在宫中惊怒,责令陆云霜回府禁闭半月。
此事实在太过惊人,朝臣们众说纷纭,有人说要严惩,也有人说小惩大诫即可。
毕竟陆云霜是立过功的。
她救过圣驾,除尽西戎细作,又一力绑了西戎的三皇子,阻止西戎侵吞律州的阴谋,使得西戎不得不归还漓州……这么多的功劳,难道因为她是女子,便将一切抹尽吗?
若论功与过,陆云霜也该是功大于过。
再者,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罪名,到底重不重,也要看那位君上的意思。
而很明显,季清岚不想严惩陆云霜,惊怒之下也只是禁闭半月的责罚。
虽说有老臣不服气,不停地上折子怒斥此事,但那些折子通通被季清岚压了下来。
朝堂辩论,又有沈蕴微在,谁能说得过她?
无非就是吵吵嚷嚷,又能吵多久?
民间女子都在赞赏陆云霜,民意如此,还有什么好吵的?
季清岚早有预料,很是淡定,只是她一想到陆云霜在府中悠哉悠哉,而她要面对这些吵嚷的文臣,就觉得头疼。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这几日,陆云霜丝毫不在意外面的漫天议论,禁闭而已,日日有季清沅作伴,她乐得清闲自在。
只是有一点,她发现,季清沅近来有了装扮她的爱好。
小公主将她从前买来的那些首饰,一个个在她发间试戴,每日一起来,首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她挑选首饰衣裳,为她描眉上妆。
陆云霜以前的眉形都会画得英气一些,如今季清沅为她描上纤细的眉形,为她涂上淡淡的胭脂,又加以钗环罗裙。
镜中的女子越发耀眼夺目起来,恍然一见,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季清沅站在她身侧,与她身着相近颜色的衣衫。
两人站在一起,竟比以前看起来更要般配,仿佛一开始便该是如此。
女子成婚相守,在大晟是没有先例之事。
外面的人都在猜测,她们是不是要和离?
甚至公主府内的下人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两位是不是要分开了?
然而她们很快发现,陆云霜和季清沅的相处与从前别无二样,她们依旧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琴瑟和谐。
和离,是完全没影的事。
或许,五公主早就知道陆姑娘的女子身份,从一开始嫁她,便是为她做掩护。
又或许,是婚后发现陆云霜的女子身份,却还是喜欢上她。
“他们都猜错了,殿下是好早好早之前就喜欢上我了,不惜冒着风险也要给我送我生辰礼呢。”
陆云霜从背后抱住季清沅,蹭了蹭她的侧脸,发间钗环碰撞出愉悦的声响,身后洒入的日光落在她身上红色的衣裙上。
从前她爱看季清沅穿这般颜色的衣裳,如今季清沅也爱看她穿这般鲜艳的颜色。
她们的喜好,渐渐相似。
“你如今真是,”季清沅推了一下她的脑袋,“看我日志,还当着我的面说,你这不是惹我生气是什么?”
“那你生气吗?”陆云霜眨着眼睛无辜地瞧着她,“殿下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与我计较这些事情的,对不对?”
“哼,”季清沅低头不看她,翻了一页膝上的书,“看似夸我,实则在为自己讨饶,我才懒得理你。”
“啊,你不理我,那我怎么办?”陆云霜说着,抽走她膝上的书,“这书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我没有书好看吗?这可是你亲自打扮出来的,你不应该好好看一看吗?”
陆云霜无理取闹起来,那是丝毫道理不讲。
季清沅够不到书,想叫她把书拿过来,一抬头对上她那双熠熠生辉含情脉脉的眼睛,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陆云霜见她有些怔愣,知道自己的美貌今日又成功蛊惑到小公主,得意一笑,“我就说我比书好看吧,我还比书懂你呢。”
如何懂,懂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季清沅微红着脸,想到昨日在榻上的荒唐,捂住她的唇,“你今日不要想了,安安心心陪我看一会儿书,你若安静不下来,我自去书房看。”
“阿沅,你不要这么狠心嘛。”
陆云霜还想着缠她一会儿,话说一半,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温九在门外道:“主子,陆大人来了,说要见您一面。”
温九口中的陆大人当然只有那位。
陆旭行来了。
陆云霜面上笑意淡了些,“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她说着起身下榻,季清沅帮她整理衣裳,眸中有些担忧:“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陆云霜摇了摇头,摸了一下她的头,“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他无非是来问一问缘由,我说完就回来。”
陆云霜本以为陆旭行第一日就要来此质问她,不想竟等了五日才来此。
也不知他这五日在想些什么,是不相信此事,还是不想见她这个女儿?
陆云霜心中随意猜测着,她一袭红色衣裙步入待客的花厅,目光落在陆旭行的身上。
陆旭行一抬头,便看见她一身女子的衣饰,一瞬间有些晃了神。
陆云霜如今这模样,看起来更像她的母亲姜浔。
陆旭行一时陷入无言之中,静静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一盏茶耐心等着,她大抵能猜到陆旭行开口第一句话是什么。
陆旭行沉默许久,见陆云霜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终于沉声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果然是这句话。
陆云霜吹开茶水面上的浮沫,浅尝一口后放下,她淡然望向陆旭行,言语无波无澜:“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祖父当年急切想要一个孙子,母亲怕她过世后,我一个女儿家在陆府过得艰难,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这么显而易见的原由,父亲想不到吗?”
“我……”陆旭行想说什么,又哑然片刻。
他怎么会猜不到?
他只是旁观而已,仿佛那样的局面与他无关,粉饰太平。
而今陆云霜这么平淡地说出原由,陆旭行在她面上看不到一丝讽刺愤怒,这种平静反而让他有些心慌。
他想到外面的纷纭议论,又道:“你若早与我说,或许不到如今的局面。”
“局面?”陆云霜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她对自己的处境清楚得很,“什么局面?还是父亲觉得我连累陆府的名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旭行否认,皱眉道:“我只是觉得,若你母亲一开始没有选择隐瞒你的女子身份,或许这些年你能过得轻松些。毕竟你一个女儿家……”
“父亲是不是想说,”陆云霜骤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有些许波澜,“我一个女儿家,应该安心在后院学习琴棋书画,将来再听继母的话,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儿郎嫁过去,如此便是安顺的一生了。”
陆旭行眉间皱得更紧,他不解:“难道不是如此吗?当年我与你母亲说过这样的话,她也是这样认为。”
陆云霜看着陆旭行理所当然的态度,唇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父亲这些年,是不是一直以为,是祖父的顽固才导致了你和母亲的悲剧?”
旧事重提,陆旭行面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事情,”陆旭行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想问你接下来的打算,你与五公主皆是女子,你们不再是夫妻,你不适合再留在公主府。你搬回西苑,为父会帮你……”
“帮我什么,帮我去过您心中安顺的一生吗?”陆云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旭行,神情越发冷漠,“先皇亲赐的婚事,我看谁敢说一声不是。”
“你!”陆旭行惊愕地起身,“难道你想和一个女子永远在一起?”
“是又如何?”陆云霜余光瞥到花窗边露出的身影,言语愈发坚定,“我往后余生都会伴在五公主身侧,我心悦于她,此心无可更改。至于父亲心中的那些想法,大可就此打消。”
陆旭行面上终于显出怒意,他想开口驳斥什么。
陆云霜懒得再听他那些废话,抢先开口:“今日我就把话与您说清楚,当年祖父撮合在前,您动心在后。您其实与祖父一样,心中认为女子不如男,母亲就是知道您这样的心思,才会让我扮作男子。她说过,她不希望她的女儿去过那所谓安顺的一生。她想要我活得肆意,活得畅快,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姜浔试过那所谓安顺的生活,最终得到了负心与背叛。
她怎会愿意她的女儿再过那样的生活?
她不相信陆旭行,是因为她早将陆旭行看透了。
陆云霜如她一般,看透陆旭行面上的伪装,“父亲不必再多言,您改变不了我的想法,我也改变不了您的想法。左右您还有陆云谈这个儿子,便让祖父看看,他这么心疼的孙子能不能撑起陆家,又比您看不起的女儿家到底好多少。”
陆云霜不欲再多言,她说完转身要走。
陆旭行在她身后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陆家划清关系吗?”
“我既已与五公主成婚,往后便是五公主的人。再说,我一个女儿家,父亲难道还指望我继承陆府的家业吗?”
陆云霜致命一问,问得陆旭行哑然。
他再想说什么,陆云霜已经转身离开花厅。
她脚步极快地追上走在她前面的季清沅,上前牵住她的手,弯眉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不放心跟过来,现在安心了吗?”
季清沅想到她刚刚那么铿锵有力的表白,知道陆云霜定是一早发现她在,没有否认,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嗯,我听到你那些话了。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你还有我呢。”
那样的陆家,不如不回去。
“是啊,我还有我的阿沅呢。”陆云霜笑着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问:“那你一会儿是要看我,还是要看书?”
“不能都要吗?”季清沅反问道。
“这样啊,那也不是不行。”陆云霜作出思考的模样。
季清沅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命令她不许再想下去。
然而陆云霜一旦动过的念头,就没有消下去的可能。
在书案前摆上长镜,约莫等于一边看书一边看人,最后书和人都看不清,只有耳边的一声声“阿沅”最真切。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七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陆云霜懒洋洋地待在府内,哪也不想去。
她今日一起来,目光就追着季清沅跑,心中一直在想,季清沅今日会送给她什么生辰礼呢?
去年此时,她们在陆府重逢。
今年此时,她们已是彼此密不可分的一半。
陆云霜越发想知道,她今年的生辰礼会是什么?会是季清沅亲手绣的荷包香囊吗?
她有意无意多次抚过腰间的平安穗,然而季清沅面上不显分毫,就像是完全不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
陆云霜不信她能忘,耐心地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晚上,终于要耐不住性子问上一问。
季清沅忽然要出去一趟。
陆云霜眉间一动,知道她要行动了,果断点头:“好,我在屋内等你。”
今日殿内点的烛灯不多,银袖进来又熄灭了两盏。
约莫三刻钟后,外间有了些许动静。
陆云霜记起季清沅的嘱咐,安静坐在屏风后等待。
脚步声愈近,眼前的屏风上渐渐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单单是站在那里便已足够让她心动,更不要说那抹身影动了起来。
屏风后的季清沅翩翩起舞,悦耳的银铃声响起,仿佛一首欢快的乐曲。
她的舞姿映在屏风上,隐隐绰绰,婀娜摇曳,令人愈发想要一窥真容。
在陆云霜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屏风后的身影轻盈一闪。
季清沅绕过屏风,出现在她面前。
她身上的红色舞衣与当初那件云墒衣有异曲同工之妙,腰间坠着一串银铃,长长的舞袖如流云逸散,落到陆云霜的掌心,又轻悠离去。
季清沅绕着她翩迁起舞,陆云霜视线随着她转动,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什么清甜的果香,引人生津。
飘逸的舞袖再一次落到她的掌心,这一次它没有离去,季清沅一步步朝她而来,完成最后的动作。
她双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踮起脚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眸光如星辰耀眼,“这一舞,作为你的生辰礼,如何?”
“很美。”陆云霜松开手中的舞袖,转而抱住她的软腰,上身的舞衣不长,她温热的掌心直接贴在季清沅的后腰上,“得仙女为我一舞,我此生无憾了。”
季清沅感受到后腰的热度,往她怀中靠近了一点,“那就好,我是想着平日也能为你做荷包穗子,你的生辰总要特殊些。这是我第一次跳舞,你喜欢就好。”
为了准备这个惊喜,陆云霜白日去禁卫营,她就苦练此舞,好在成效不错。
也幸得时机合适,不然若再迟些,她要避开陆云霜练舞也很难的。
“我当然喜欢,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陆云霜说着,掌心再次贴上季清沅的后腰,“那现在呢,还要做什么吗?”
季清沅躲不开,索性不躲了。
“今日是你的生辰,当然是随你心意。”她说着凑到陆云霜的耳边,小声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股清香离得更近了,陆云霜低头,鼻尖触在季清沅的颈间,深吸一口,“好香,是用了什么香料吗?”
“嗯,”季清沅感觉到她的气息浮在颈间,感觉那块皮肤也灼烫起来,“沐浴时加了香料,所以有香味。”
陆云霜恍然,难怪她等了那么久,原来还要先沐浴熏香。
“那我可要好好闻一闻。”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她余光注意到屋内的冰盆,心里起了一个主意。
季清沅不知道她离去要做什么,眼睛上蒙着红色的轻纱,她轻唤一声:“云霜。”
“我在。”陆云霜回到她身侧,手中握着的冰块滴下冰水,落在季清沅的锁骨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她瑟缩一下,“这是什么?”
“猜不到吗?”陆云霜握着冰块,冰块游走间蜿蜒留下水痕,季清沅想躲又躲不开,猜到是什么:“是冰块,太凉了,你别……”
“没事,它很快就化掉了。”
陆云霜低头触碰她灼热的颈项,如此温度,冰块只能渐渐融化为水,垂落到被衾上,留下一片片水渍。
遮眼的轻纱被扔到一旁,陆云霜还是喜欢季清沅眼中满是她的模样。
那样的小公主,除了她,谁也看不到。
陆云霜半月禁闭结束后,季清岚没有另外的处罚。
又过了半月,季清岚言她功大于过,令她继续任禁卫营中尉一职。
这等同于在说,陆云霜女扮男装一事该翻篇了。
自然是有人不满的,但再不满又能如何?有本事他们也立一个功劳试试,不然就闭紧嘴巴。
不想,这个机会当真来了。
西戎三皇子回到西戎后,西戎朝中动荡不安,而今终于有了定局。
西戎大皇子弑弟逼宫谋反,坐上皇位,为证明他是天命所授,撕毁之前与大晟签订的盟约,势要夺回漓州。
西戎来势汹汹,一时之间朝堂民间皆在议论此事。
陆云霜日日早出晚归,回来之后也会展开舆图一看,季清沅隐约意识到什么。
转眼到中秋之夜,一轮圆月高悬空中,月下是相聚宴饮的人们。
今夜公主府尤其热闹。
姜渺和秦苒带着阿欢与江月一起过来吃饭,温九和吕南溪也在。
众人吃饭闲聊,许久之后,大家都带了些微醉意,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陆云霜饮了酒,面上也染着些微醺红。
她牵着季清沅的手,缓步走在清朗的月色下,几次扭头看向季清沅,欲言又止,似不知该怎么开口。
当她再一次看过来时,季清沅转头对上她的视线,拉着她的手停了下来,静静望了她好一会儿。
那种眼神,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记在心里,带着强烈的不舍与眷念。
陆云霜忽然就明白了,她将人抱入怀中,声音含着浓浓的愧疚,“你是不是猜到了?”
“嗯,”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伸手环抱住她,“你日日展开舆图,我如何猜不出来?你是想要一同出征,对不对?”
西戎主动进犯,季清岚不可能求和,势必是要派兵出击。
如今大晟的情形不似梦中那般危急,陆云霜可以去,也可以不去。
但季清沅清楚地知道,陆云霜会作出与梦中的她一样的选择。
从军出征,保家卫国,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不然屋中不会放着那么多的兵书。
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季清沅无法叫她放弃。
“对不起,”陆云霜的神情愈发歉疚,“我之前才说会一直陪着你,现在却……”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季清沅摇摇头,伸手抚摸她被酒意醺红的脸颊,指尖温柔,“你想要保护大晟的百姓和领土,我为你感到高兴。我只是……有些舍不得。”
战场上刀枪无眼,陆云霜武功再高,仍是血肉之躯,怎么会不受伤呢?
分离之苦她尚可忍受,但只要一想到陆云霜会受伤,她便止不住地害怕。
季清沅低头,将陆云霜抱紧,不敢让她瞧自己的眼睛,“你不会带我去,是不是?”
梦中她们是因为情丝蛊牵绊而同行,如今情丝蛊既解,陆云霜又怎么会带她一起去边境?
“战场凶险,我不放心将你带过去,”陆云霜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再说,你还要筹办书院,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也不想你为了我,将这件事放下。”
“我就知道,”季清沅鼻尖越来越酸,拼命抱紧眼前的人,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消失,“其实我真的很想拦着你,不让你去,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陆云霜,眼眶通红,“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真的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
“舍不得,”陆云霜见她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保持冷静,“但是我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不会很久。我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将我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保证不让你担心,好吗?”
“你就是狠心。”季清沅眼中的泪越落越凶,她生气地捶着陆云霜的胸膛,捶了几下又舍不得再打,扑进她怀里哽咽着道:“你说话算话,你若敢对我有一丝的隐瞒,等你回来我必定是要找你算账的。”
“好,若真如此,到时候任你打骂出气,”陆云霜轻叹一声,“就是不要赶我去书房睡,也不要睡那张硬榻。”
总之,就是不要分床睡。
季清沅本来哭得不行,听到她的话又气笑了一下,捏着帕子把泪擦尽了,“那看来,我要去重新挑一张软榻,再给书房添张床。”
陆云霜可怜巴巴地看向她:“阿沅当真要如此狠心吗?”
季清沅斩钉截铁地道:“当真。”
话说得狠心,实际却做不到那么狠心。
接下来的几日,季清沅将书院的事暂时抛到一边,整日与陆云霜待在一处。
然而几日过得很快,分离的前一夜,季清沅一夜未睡。
陆云霜有一点动静,她就将人抱得更紧,紧到陆云霜的心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同样难以入眠。
直到晨光熹微,一夜的相拥终有尽时。
季清沅一路将陆云霜送出城门,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陆云霜翻身上马,追雪往她跟前走了两步。
季清沅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一叹:“你也舍不得我吗?”
追雪像是听懂她的话,蹭了蹭她的掌心。
季清沅抬头,陆云霜身处阳光之下,今日的阳光似乎尤其刺眼,她有些看不清陆云霜的脸。
忽而,陆云霜弯腰低身,她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桐县住一段日子。”
季清沅仰头望着她,第一次在人前,不顾他人的视线,搂住陆云霜的脖颈,在她唇上回以轻柔一吻,短暂又缱绻。
她望着陆云霜的眼睛,压下泪意,弯眉莞尔一笑:“陆云霜,你要记得,我在时刻盼着你念着你,等你回来。”
有人盼着念着,那么无论遇到什么,有多么困难,她都会拼尽一切回到她身边。
“好,我会记得给你写信,你也不要忘了给我回信。”
陆云霜直起身子,渐渐松开她的手。
指尖最后一点触碰远离,季清沅想要往前一步,又硬生生忍住了。
马蹄扬起一片尘土,距离模糊彼此的模样。
陆云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身上停留片刻,最终敛去所有不舍,转身离去。
大军一路朝着漓州而去。
此次领军的将领是范老将军,陆云霜作为他手下的副将一同出征。
军营里隐隐有传言,有人觉得陆云霜是仗着与季清岚的交情,才坐上副将的职位,实际对战场一点不了解,就是来蹭功绩的。
这流言传到陆云霜耳中,她只当没有听见,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大军赶到漓州的前一日,陆云霜进了范老将军的军营,随后不久,她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难道是临阵脱逃了?”有人嗤笑着讥讽,“我就知道,她一个女子,上什么战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更明显的嗤笑,“我怎么记得,是谁昨日主动招惹,却在比武台上惨败?”
那人脸上余有青肿之色,闻言黑着脸起身:“赵阳,你这么帮着她说话,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赵阳双眸一眯,目光冷厉了些,“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把别人都想得无能。生得五大三粗,却在背后议人是非,你也是够有出息的,希望上了战场,你也能这么出息。”
“你!”那人气得要上前,却被身边人拽住了。
私下斗殴,在军营里是要重罚的。
昨日他与陆云霜比武,都是在比武台上点到即止。
赵阳哂笑一声,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话,“我就欣赏有本事的人,男女都一样。”
他在禁卫营跟陆云霜处事那么久,知道陆云霜是怎样的人。
女子又如何?
今日他们瞧不起陆云霜,那就看来日这脸打得痛不痛。
陆云霜当然没有临阵脱逃,她带领一队人马提前赶到漓州。
西戎的大军已经到达漓州城外,这几日正在穷尽心思攻城。
乌云蔽月,夜色浓郁到化不开。
忽而,军营西边燃起火星,火星随风而起,越燃越烈,似要烧红那片夜色。
军营瞬间混乱起来,西边营帐是储藏粮草的地方!
如今漓州久攻不下,若是此刻粮草烧光了,他们怎么和大晟耗下去?
士兵们齐力想要灭火,然而今夜天公不作美,风越刮越猛,却没有一丝雨滴降落。
火势乘风而起,刺眼的火光刺破黑夜。
“走!”陆云霜挥舞银枪,替身边的人拦下一支利箭,带着他们突出重围。
身后的烈火越烧越猛,黑夜中火光灼目耀眼。
陆云霜手中的一杆银枪染尽鲜血。
逆风迎面而来,带着秋夜里的寒凉,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二日,大晟的援军赶到。
陆云霜烧毁西戎军粮草的消息一传出,军营中质疑的话语瞬间烟消云散。
她带着那些人毫发无伤地离开西戎军营,为身边的人挡下致命一击,自有人为她去辩解。
只是有些时候,辩解太多,不如直接打脸来得痛快。
自此以后,再不会有人说“一个女子如何如何……”。
此次西戎军失去粮草,更加迫切地想要攻下漓州。
漓州本就易守难攻,所以当初西戎才不愿意归还漓州,如今他们想要重新夺回来,难比登天。
而这一次,大晟派遣这么多的援军前来,一看就知,不仅仅是为了守卫漓州,加之威力更强的火炮……
军营的生活简单又枯燥,陆云霜大多数时候不是在打仗就是练兵,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月季清沅写给她的信。
小公主以日志的形式记录自己的生活,在信中写了她认为重要的一些事情——
【九月】经历三个多月的筹备,云锋书院终于开门了。书院来了很多爱读书的小姑娘,我平日里也会教那些她们射箭骑马,练习防身术。她们很爱学,觉得防身术大有益处。所以我将你之前教的防身术画了出来,准备书院人手一本。
【十月】今日在街上巧遇孟姑娘,与其一番交谈后,她说她想要休沐之时来书院教书,我同意了。孟姑娘学识渊博,只来一日就受到书院众人的喜欢,这样真好。
对了,我在想要不要找几个武学师父,书院里也有很爱练武的小姑娘,温九一个人也顾不来那么多的人,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十一月】云霜,你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她们牵着手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好像吕夫人不愿意答应这件事,她们能劝服吕夫人吗?希望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最好的。
【十二月】云霜,吕夫人同意温九和南溪在一起了,真好。温九今日穿着南溪做的新衣裳,舞剑的动作都小心起来,一看就是怕划破身上的衣裳。就是动作太慢,跟着她学习的学生问她今日是不是没吃饱,还要把偷藏的糕点塞给她,南溪在一旁笑得险些岔气。
如此欢乐的景象,可惜你不在。
云霜,你肯定猜不到,书院近日来了一位客人。她说她姓杨,是你的师父,本是路过京城来看看你,见你不在,本要离开。
我留了她两日,不想她说在书院里发现几个根骨不错的小姑娘,说要暂时留下来,教一教她们武功。也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见到她?
【除夕】云霜,除夕到了。
我今夜也玩了烟花棒,但总觉得和去年有些不同。
可能,是因为你不在吧。
也不知道这封信到你那边,是什么时候。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云霜,新年如意,我等你回来。
【正月】云霜,今年我又去猜金玉阁的灯谜了,可能是因为去年我和沈蕴微猜得太快,今年的灯谜有些难度了,但是没有难到我。
我又赢了他们的大花灯,今年是一个很大的老虎形状的花灯,做得栩栩如生,我画了一张图给你看,是你拎着它的模样,这样我可以当作你今年也陪着我。
【正月尽】云霜,书房外的玉兰花开了,小花园里的花也渐次盛放了。但是秋千我一个人荡不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
云霜,我很想你。
一滴泪落在“你”字上面,晕染了墨迹。
陆云霜将信收进匣子中,她看向营帐外面,冬去春来,万象更新。
离别之时她以为不过两三月的时间,不想一晃眼快要半年了。
如今,她终于要回京了。
再不回去,她怕她的小公主要整日以泪洗面,她要回去好好抱抱她的阿沅。
真的,太久了。
捷报传回京城。
陆云霜带兵攻破西戎都城,生擒西戎皇帝,此战终于结束了。
西戎的领土尽归大晟,云墒本就势弱,不愿与大晟为敌,派使臣前来大晟,主动俯首称臣。
先帝生前未能完成的心愿,季清岚做到了,当即下令让大军班师回朝。
季清沅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停下写日志的动作,有些怔愣地看向书房外面的玉兰。
陆云霜真的要回来了吗?
时隔太久,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变得更加漫长。
季清沅每一日都在等,幸而她每日要教书院的学生射箭,如此也能消磨一点时间。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季清沅示范射出一箭,箭镞正中靶心,立刻得到身旁小姑娘们的一阵欢呼。
季清沅蹲下身子与她们平视,将定制的轻弓交到身边最近一个小姑娘的手中。
这个小姑娘握着弓有些忐忑,眸中藏着担忧,“我真的能学会射箭吗?他们都说射箭好难,不是我一个姑娘家学得会的。”
“没事,慢慢来,”季清沅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轻柔,“不要一上来就否定自己,我们才刚学,不要求一下子能做到多好,努力就行。”
陆云霜一走近,便听见这句熟悉的话。
这是季清沅刚开始学射箭时,她对季清沅说过的话。
不远处阳光下的女子神情温柔,眉眼轻弯,笑容与往昔无异。
陆云霜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阿沅。”
季清沅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她缓慢转身,待看清身后之人,周遭一切顿时失了色彩,她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直接丢了弓,朝着陆云霜飞奔过去。
陆云霜展开双臂,稳稳接过飞过来的小公主,声音染了笑意,“这么多日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急了些。”
季清沅抱到真真切切的她,不再是梦中虚幻的影像,她看着陆云霜,眼中渐渐浮现泪意,“不是说还要有两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快马先行一步,料到你肯定迫不及待要见我,这个惊喜怎么样?”陆云霜抬手触碰她温软的脸颊,她也一样在梦中见过季清沅无数次,如今终于能触碰到真实的她。
季清沅仔仔细细瞧着她,眸中泪意更盛,“我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你,什么都没准备,你想吃的白玉糕我还没做,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回去做给你吃。”
说着要回去,却舍不得放开眼前的人。
陆云霜抹去她眼角落下的泪,眸中含笑,“吃不吃的不要紧,能看到你抱到你就好。我快马赶回来,是为了见你,又不是为了白玉糕。”
她之前在信中写,说回来要吃她亲手做的糕点,小公主这是记在心上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清沅勉强压住泪意,“我就是,就是突然见到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不说了,你不是说想我吗,那摸摸我。”陆云霜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季清沅感觉到指腹下的触感真实,她的手指抚过陆云霜的眉眼间,看出些许不同,“你变瘦了,看起来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经历战场的杀伐,行军的风餐露宿,陆云霜有着明显的变化,她的眉眼变得更加凌厉,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成熟坚毅。
“那是变得好看了?还是变得不好看了?”陆云霜握着她的手没放,目光紧盯着她。
季清沅轻抚她的眉梢,破涕为笑:“好看的,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那就好,我还怕……”陆云霜话没说完,忽闻身后一声轻咳。
她转头一看,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待看清那人是谁,眉间一扬,唤了一声“师父”。
身后之人一身飒爽紫衣,她的眉骨和鼻梁生得高,乍见之下给人一种锋利之感,身上又带着独属于江湖人的潇洒之气,走近些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
陆云霜一早在季清沅的信中得知,师父杨雪亭来此,她松开季清沅,朝着杨雪亭抱拳行礼,“多年不见,师父还是像之前一样潇洒不羁,今日能在此见到师父,真是徒儿之幸。”
“行了,”杨雪亭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她如今的稳重可靠,摆了摆手,“不必说这些客套之言。你们自去办你们的事,这几个孩子我来教就是。”
杨雪亭不说,季清沅都快忘了她本来应该在做什么,回头一看,几个小姑娘正睁大眼睛望着她和陆云霜,见她看过去,又纷纷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季清沅感觉到迟来的羞意,红着脸低下头,却没松开陆云霜的衣袖一角。
“那就多谢师父了。”陆云霜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道完谢,牵起季清沅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的几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和同伴小声说着什么。
杨雪亭走到她们面前,一人分了一把弓,“好了,有什么课下再说,现在专心跟我学射箭。”
她一声令下,没人敢不从。
别看杨师父平日里好说话,但在教习的时候最是认真,绝不容许有人分神。
与之相比,季清沅要显得温柔很多。
但显然,季清沅此刻顾不得她们,她跟着陆云霜走出园子,目光紧紧盯着她,根本不看路。
眼见前面是石阶,小公主也不低头看一下,陆云霜直接把她抱起来,往上一跃,“罢了,你走路也不看路,还是这样快些。”
当初云枫苑改建的时候,并未动那座小阁楼。
陆云霜带着人飞上三楼,进屋将门拍上,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深吸一口气,“可算是能好好抱一抱你了,这下没人看了,你不用害羞了。”
季清沅坐在她怀中,并未因为她的言语羞怯,她抬手抚摸陆云霜的脸颊,嗓音轻软认真:“云霜,我真的很想你,想到梦中都是你的身影,还有很多次梦到你受伤……”
然后被吓醒,安慰自己梦是反的,不必过于担心。
但直到这一刻,她看到陆云霜完好地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陆云霜可以想见她被噩梦惊醒的难受,很是心疼:“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不是你的错。”季清沅摇头,她靠近陆云霜,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如当初离别时陆云霜那一吻,带着温情与留恋,停留了一会儿。
离得近了便瞧不清陆云霜的模样,她又退开些许距离,“你只是在做你想做的事,没有错。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好。”
历经这么久的相思之苦,再见唯有喷涌而出的爱意与欢喜。
眼前的人仿佛发着光,眼中绵绵情意如星河涌出,陆云霜不觉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你不生气就好。离开这么久,我越发觉得,什么都不如和你待在一起好,就这样静静坐着就很好。”
抱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不需要多言什么,已有一种充斥胸腔的幸福感。
“我也是这样想的。”季清沅抬手环抱住她,埋头在她的肩膀上,本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在陆云霜的衣领后瞧见一丝不对,像是伤疤。
她突然想起什么,往后一退,伸手就要解开陆云霜的上衣,“你把衣裳脱了让我看一看,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在信中怎么没有说过这件事?”
“没事,就是一点轻伤,早好了。”陆云霜本来还不想解,奈何刚刚还温情柔意的小公主,这会儿态度十分强硬,她只好解开衣衫,露出后背。
当初小公主日日给她涂药才除去她后背的伤疤,可如今她的后背之上又添了一些新的疤痕,说是轻伤,伤疤看起来却骇人得很。
季清沅还发现她左臂上有一道刀伤,应是刚好不久,她伸手触碰这道伤疤,明知伤口好了,却还是怕碰疼她。心中疼极了,不免落下泪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说实话,定是受伤了也会瞒着我,什么事无巨细,都是骗人的。”
陆云霜当初承诺会把她的事情事无巨细写在信中,后来捷报频传,陆云霜信中从未写过她受伤与否,季清沅想问又不敢问。
她远在京城,即使知道陆云霜受伤又能如何?她怕自己的忧心扰了陆云霜的心神,便一直没有问。
此刻真切看到这些伤痕,言语虽是埋怨,神情却满是疼惜。
陆云霜赶忙把衣裳穿了回去,不让她继续看,“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生龙活虎的吗?倒是你,再哭下去,可要变成一个小哭包了。”
“你才是哭包,”季清沅拍开她的手,拿出帕子擦泪,“当初说了你若有一丝隐瞒,我定是要与你算账的。你说说,你要我怎么罚你?”
“啊,”陆云霜神情立刻变得可怜,“我们才刚刚重逢,你就要罚我吗?你当真舍得吗?”
季清沅当然舍不得,把帕子丢到她怀里,“你就是看准我对你心软,才敢肆意隐瞒的。要不是看你受了这么多的伤,我定是要……”
“要什么,要好好检查一番吗?”陆云霜打断她的话,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衣领上,“没事,实在不放心,就再仔细检查一下。”
这会儿再检查,意义便不一样了。
季清沅拽又拽不动自己的手,想起一件事,提醒她:“你刚刚回京,不要先去宫中面圣吗?”
“不用,”陆云霜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陛下一早派人说过,准我回京之后先回来见你,再去宫中面圣。”
季清岚知她们分离之苦,当初下令大军班师回朝之时,贴心地让人传了这句话。
现下无事来扰,季清沅心中其实也有些意动,她抬眸瞧向陆云霜,不禁靠近一些,“那,我们做些什么?”
“阿沅想做什么?”陆云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季清沅知道她想让自己主动,她没有犹豫太久,抬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主动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问她:“做这些,可好?”
“好。”陆云霜的掌心贴住她的后腰,一手按在她的脖颈后,加深刚刚那个短暂的吻。
季清沅有时会歇在云枫苑,床上被衾染着她的气息。
陆云霜此刻觉得这气息比军营中最烈的酒还要醉人,她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她怀中柔软的小公主融入她的骨血中,好好解一解这相思之苦。
晚风袭来,阁楼檐角下的铃铛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一夜过去,陆云霜让人备了沐浴的热水,抱着小公主踏入温热的浴水中。
季清沅疲惫得只想入睡,她没有一点力气,靠在陆云霜怀中,由着她帮自己清洗,回到被窝后就只想入睡。
感觉到陆云霜没有上床,她又勉强睁开眼睛朝着陆云霜看去,见她在穿衣,困意散了一些,“你去做什么?”
陆云霜把腰带系好,蹲下身子看向她,替她掖了掖被子,“进宫面圣,你还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回来带些吃的给你?”
“不用,”季清沅微微摇头,感觉困意再度袭来,勉强撑着,“那你早去早回。”
“嗯,睡吧,你醒了我就回来了。”陆云霜摸了摸她的头,见她安心睡去,便转身离开,轻轻将房门带上。
陆云霜进宫面圣,也无甚重要之事,很多事情早已在折子里上报给季清岚了,她主要有一件事挂在心上。
当初临行前,她向季清沅承诺,回来后会带她去桐县住上一段时日。
如今春和景明,正是繁花盛放的时节,此时不去又待何时?
季清岚准允她三个月的告假,见她欢欢喜喜离去,悠悠叹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看向正在翻看折子的沈蕴微。
见她不理自己,季清岚走到她怀中坐下,感叹道:“如此大好春日,难道沈大人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吗?”
沈蕴微的视线从折子上挪开,抬头看向她,“不把这些折子处理完,你如何出去踏青?”
季清岚眼眸一亮,喜出望外:“你这是答应陪我出宫踏青了?”
“我何时没有答应?”沈蕴微眉间一挑,“是你昨日说的时机不对,我才没有应你。”
那种时候,她还有心思与她商议别的事,沈蕴微只会认为自己不够努力,她才会分神。
季清岚脸上微微一红,轻咳一声,“我这不是觉得你那时候比较好说话嘛。”
她现在不比从前,一出行必是要跟随一大堆的人,又麻烦又显眼。
所以季清岚这次想的是乔装出行,怕沈蕴微不应,才那时候问她行不行。
结果非但没求得沈蕴微答应,还因为分神被她“责罚”。
沈蕴微看起来正经,在那种事情上,却是不正经得很,非要学她看的话本上那些招数,又学得那么快……
季清岚越想越脸红,赶忙起身坐到一旁,端正身姿,拿起一本折子来看。
沈蕴微看她一眼,就知她刚刚想到什么,眉间微动,却是什么都没说。
这还有许多公文要处理,有些事情,可以之后再说。
比起她们的繁忙,陆云霜那边就要悠闲许多。
大军入城后,宫内的封赏一同下来,陆云霜被封为清安候,外加无数赏赐。
大晟历来鲜有女子封爵,陆云霜此次让她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文臣武将,女子亦可。
所谓世俗,也该变一变了。
这消息传到陆府,陆旭行和蒋氏刚刚用完膳,听得这消息,两人皆是沉默下来。
陆旭行想起上次他和陆云霜的争执。
陆云霜最终没有选择他认为的“安顺”,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但同时,也斩断了她和陆家的关系。
陆旭行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蒋氏道:“过几日,我打算将云谈送到军营去磨砺一番。”
“军营?”蒋氏一惊,“云谈自小没有吃过苦,他去军营怕是熬不下去……”
“就是因为没有吃过苦,他才会如此顽劣,”陆旭行心思已定,他不可能再任由陆云谈如此下去,“你不必多言,这军营他非去不可。”
陆云谈当然不同意去军营,在府中折腾哭闹,最终还是被陆旭行强行送到军营里。
陆云霜听到这个消息,轻声嗤了一下。
陆旭行这是明显还不想放弃他,要挽救一下。
只可惜陆云谈这些年养尊处优,军营的苦怕是有得他受,想想他接下来会过得痛苦煎熬,陆云霜心里又舒坦起来。
折腾好啊,使劲折腾。
她也可以去好心叮嘱一下,这既进了军营,当然不能再看在陆云谈的身份上有所宽待,不然还磨砺什么?
“你在笑什么?”季清沅端着一碟白玉糕进来,便见陆云霜笑得正高兴,“你尝尝,这是刚做好的白玉糕。”
陆云霜捏起一块白玉糕尝了尝,不忘给小公主投喂一块,戳了一下她吃得鼓鼓的脸颊,“我在想,临走前要不要让大家在府中聚一聚?”
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出发去桐县,这一去就是三个月的时间,陆云霜有心聚一聚。
季清沅自然同意,“那我让府中准备一下,正好之前也说要和师父吃饭,大家聚在一起也热闹些。”
时隔半年多,众人再次齐聚一堂。
这次季清沅小小饮了一些酒,她的脸颊看起来比陆云霜上次还要红,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半年我有偷偷喝酒哦,我的酒量已经见长了。”
陆云霜看了一眼她醺红的脸颊,再看看她水润润的眸子,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我们阿沅真棒,今日喝了这么多酒,都没有醉,那要不要我奖励你一下?”
“唔,你要奖励我什么?”季清沅期待地望着她。
“我先抱你进房再说好不好?外面有些冷不宜久待。”陆云霜扶着她起身。
季清沅不明白有什么事要回房再说,她下意识选择相信陆云霜,乖乖跟着她回房看奖励。
杨雪亭本来正在给阿欢和江月说她的那些往事,听到这边的对话,余光瞥见陆云霜把人抱起来,往园子外走去。
她这徒弟,这么多年骗人还是这么自然。
当初还说要学她一样肆意江湖,不沾染情爱。
如今怕是早将这话忘到九霄云外了。
“情爱啊,最是令人捉摸不透。”杨雪亭悠声一声,在两个小姑娘好奇的目光中,慢慢悠悠地说着她那些江湖经历。
阿欢听得认真,时不时拿出纸笔记一下。
她一直不知该写什么样的故事,如今有了一点思路,她看了一眼对面的江月,在纸上认真写下“侠女与魔女”几个字。
想起江月近来跟着秦苒学制毒,颇有成效,她又在纸上添上一行字:魔女医毒双修,看似冷面实则是心软之人……
“小月儿确实有制毒的天分,你这么担心,难不成怕我把她教坏了?”秦苒依靠在廊柱上,面上染着些许薄红。
今日公主府备的酒有些烈,她喝得多了些,不免染上些醉意。
姜渺上前扶住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她一心二用,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不过她既然实在想学,那就让她学吧。”
“那就好,”秦苒被她一扶,顺势靠到她身上,“我有些累了,你带我去歇息。”
她说着闭眼靠在姜渺的肩上,任由她抱起自己,往厢房而去。
夜色已深,她们暂时歇在公主府。
吕南溪看着眼前脸颊烧红的温九,哭笑不得:“我都说了,那酒很烈,你还非要喝那么多。看,喝醉了吧。”
温九晃了晃脑袋,觉得眼前的人好似一分为二,嘴上还在逞强:“我没喝醉,就是有点头晕,练会剑就好了。”
她说着要去院子里练剑,吕南溪赶忙把她拉回来。
温九踉跄着压到她身上,吕南溪险些没站稳,“你是傻吗?这会儿练剑你怕是连剑和树枝都分不清,跟我回去,喝点醒酒汤就好了。”
吕南溪想拽她又拽不动,回头一看就见温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挥了挥手,“你在看什么?”
“看你。”温九十分坦然,她握住吕南溪晃悠的手,忽然觉得不那么想练剑了,“我有点想……”
“不管你在想什么,先和我去喝醒酒汤。”吕南溪不由分说要把她拉走。
温九站定在原地,把她拽了回来,盯着她道:“那你,先让我亲一下,亲完我就去喝。”
这若是平日,温九是断然不会直接说出这话的。
如今酒意上头,她倒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吕南溪愣了一下,见她说得认真,脸瞬间红起来,想了想,还是往前靠近一步,“那你不能食言。”
“好,不食言。”
温九俯身而下,反正她没说亲一下要亲多久,算不得食言。
一夜悠然而过。
接下来几日,陆云霜和季清沅开始着手收拾行囊。
这次要带的东西会多一些,三个月时间很久,她们可能也会去别处游玩,多带一些东西路上也方便些。
这一收拾,就收拾出三辆马车的东西。
不过这次东西多些也无妨,反正不是与别人一道。
离开京城这日,天清气朗,春光明媚。
出城之后,官道两旁皆是生机勃勃的绿色,草木郁郁葱葱,一眼看过去,令人心境开阔。
季清沅不想再坐马车,她转头看向陆云霜,“我们骑马好不好?这半年我也常常骑马,现在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上次因为骑马太长时间被磨红大腿,季清沅觉得她这次肯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半年时间,小公主又是偷偷喝酒,又是常常骑马,陆云霜觉得她真的是有些忙,轻笑一声:“好,反正追雪和栖枫也都带来了,你想骑就骑。”
陆云霜本以为她要单独骑一马,不想下了马车季清沅又要和她同骑一马。
陆云霜乐得如此,让季清沅坐在她身前,骑着追雪往前跑去。
过了一会儿,她低头在季清沅耳边问:“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不是要单独骑马吗?”
不然她也不会把栖枫带过来。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季清沅说着握住她的手,没有一点的羞涩与遮掩。
她想要和陆云霜多待一会儿,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陆云霜突然想到季清沅在日志里写过的话,低眉笑道:“不巧,我也是这样想的。与你在一起便是最好的,往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最好的时刻。”
春日迟迟,春景熙熙。
陆云霜抬眼望去,最终又低头看向季清沅,眉眼间溢满温柔缱绻的笑意。
“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时刻。”
第110章 if线(1)
陆云霜一进魔域惊风城,腕上魂珠发出的莹光就亮了些。
一缕淡紫色的丝线悠悠指向北方,这缕丝线只有她自己能看见,一路将她指引至此。
陆云霜走到一旁的小摊前,买了一支魔界黑木雕刻而成的发簪,然后对着眼前这位露着羊角的大娘,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我初来魔域都城,对四下不甚熟悉,不知道这附近可有什么能够游玩的地方?”
羊角大娘见她初来乍到,模样生得好看,不觉也露出笑容,向她介绍起魔域都城的风光。
如今仙魔凡三界和平共处,常有胆量高的仙人或修仙的凡人来到魔域,大家见惯不惯。
平日里在他们眼里很寻常的景色,在这些仙人和凡人眼中就是奇特好看,反正有钱赚,大家乐得如此。
不需要陆云霜多问一句,羊角大娘主动说出惊风城四处的风景,指着北方道:“你瞧,最北端就是魔宫所在之地,那儿附近有座黑石山,山顶最高处可俯瞰整个惊风城的景色。不过山上有些异兽,姑娘若是不怕,可以去看看。”
眼前这位姑娘一身浅蓝色衣裙,笑得温和自在。
即使四下的魔族露着尾巴耳朵尖角,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仿佛身处寻常之地。
羊角大娘探不出她的内息,笑容愈发和蔼:“姑娘若能驯得那山上的烈兽,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坐骑。”
黑石山的异兽自是样貌独特,陆云霜想到先前友人怀中那只黑乎乎的小肥猪,心想还是罢了。
她实在没有那种喜好,坐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多谢大娘告知,这是我的谢礼。”
陆云霜又递给羊角大娘二十块魔石,羊角大娘喜滋滋地收下,挥手与她道别:“姑娘慢走,下次再来。”
如此大方的仙人,多来几个她才欢喜呢。
陆云霜继续往前走,她把玩着手中新买的黑木发簪,待到拐进一个小角落,才化作一道流光飞向惊风城的最北端。
离魔宫越近,腕上魂珠愈亮,那缕淡紫色的丝线似乎都变得雀跃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进魔宫为陆云霜引路。
但是魔宫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虽然对陆云霜来说也不是很难,她本想着幻形潜伏进去,不想刚到魔宫门口,就见魔宫门前排着一个长队,十几个魔族女子站在那里,等着进入魔宫。
比起刚刚大街上那些形状各异的魔族人,这十几位姑娘外表衣着正常得就像是普通人一样。
陆云霜一瞬间竟然有些诡异的不适感。
探听一番方知这些人是进宫做魔侍的,听闻是宫中某位贵人身边的侍女要重新换上一批,这些人是新选进去的。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陆云霜稍作变换,便看起来和那些魔族女子没有什么不同,身上更是再无一丝仙气。
她排到队尾,一步步往前挪。
正在翻看名册的魔侍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许困惑。
陆云霜指尖一动,名册上多出两个字,魔侍眼中的困惑也尽消。
“第十六位,阿云,进去吧。”
魔宫与外面不同,里面来来往往的魔侍们皆是正常的人形模样,看起来养眼了许多。
七拐八拐走了许久,她们终于在最前面那位魔侍的带领下进入一座宫殿,排成两排停在一处院内。
陆云霜低眉,目光垂落在腕上的魂珠上。
这颗淡紫色的魂珠被红绳系着,现下发出唯有她能看到的灿烂莹光,溢出的紫色丝线往前飘去,越过排在前面的魔族女子,像是要往最前面的宫殿内钻去。
陆云霜伸手拍了一下这颗魂珠,光亮一下子削弱,紫色光芒缩了回来。
不知这殿内住着的是谁,若是法力高深,说不定会探查到什么。
先等等。
这一等也没多久。
不多时,有人缓步从殿内走出来,魔侍跟在一旁低声道:“殿下,这是这次从宫外挑选出来的侍女,您看看合不合意?”
“你们都抬起头来,让五公主看看。”魔侍转头对她们道。
陆云霜抬头,往前看去,目光正巧地落在那位殿下身上。
在看清这位殿下容颜的一刹那,她有些怔愣住,腕上魂珠再次不可抑制地发出灿烂莹光。
而这一次陆云霜没有及时制止。
眼前的五公主身着一袭淡蓝色轻软云纱衣,面上神情淡淡,她的容颜本就偏向清冷,如今不笑更显得疏离。
像是察觉到陆云霜的视线,她的视线越过第一排的女子,落到第二排最末端陆云霜的脸上。
只那么一瞬间,五公主面上的疏离淡色尽消,她眼睛微微睁得大了些,面上不可抑制地露出喜色,像是太过激动,一抹淡淡的绯色悄然晕红她的两颊。
陆云霜只觉眼前的小公主骤然变得鲜活起来,像是纯白的花苞在一瞬间盛放,花瓣边缘甚至在慢慢变粉。
虽说是让她们抬头,但是如此直视公主依旧是不妥的。
魔侍注意到陆云霜的无礼,正要开口训斥。
不想身旁的人忽然开口,细白的指尖往前一点,指向陆云霜:“我要她。”
轻软柔和的语调,轻盈旋入耳蜗。
陆云霜眉间微微一动,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低身道:“多谢殿下恩典。”
魔侍的眉头皱得更紧。
先前那批被换掉的就是因为轻慢无礼,现下这个……行礼姿势怎么如此随便?她手下到底是怎么选的人?闭着眼睛选的吗?
魔侍想开口说什么,谁知五公主的手又往几个人身上点了点,最后才来了一句:“日后便让她做我的贴身侍女吧,我瞧着她甚是合眼缘。”
魔侍:……行吧,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陆云霜听着这话,又低身行了个礼。
以往都是别人给她行礼的份,这会儿她又不知魔族的礼该怎么行,自然随意了些。
不过,好像没关系。
这就定下贴身侍女了,这位殿下看起来也随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