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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7. 楼中人 又见王絮娘

作者:青青绿萝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程丹若完全不记得吩咐过李有义,让他去直殿监教怎么救冻伤的事了。


    乍然听闻此事,她意外至极,忙问满太监:“他人呢?没事吧?”


    “受了点伤,旁的没什么。”满太监察言观色,“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他得罪了首辅,以后日子怕是难过。”程丹若想了想,客气道,“能不能劳驾公公,将此人安排到承华宫?”


    承华宫死过不少人,岗位一直有空缺,塞个人不起眼。


    满太监笑道:“夫人开了口,就算是乾阳宫也不成问题。”


    “乾阳宫是天子居所,伺候的人当然要再三甄选,岂能为我一己私心破例。”她笑笑,“承华宫就挺好的。”


    齐王没了,可养老,齐王长大,安稳地养老。


    “夫人清正持己,奴婢佩服。”满太监一口答应,保证让永年活着到承华宫。


    程丹若暂且放心,思忖道:“不知朝臣可商量妥当,几时举行登基大典?”


    “正在商量,估摸着也要十来日。”满太监问,“夫人有何吩咐?”


    “殿下年幼,总要人提前教一教才好。”她思索片时,说道,“我去寻皇贵妃娘娘,这里就劳烦公公看护了。”


    满太监迫切地想和太子混个脸熟,满口答应:“夫人放心,殿下掉一根头发,你唯老奴是问。”


    程丹若笑了:“我自然相信公公的忠心。”


    她打开怀表看了眼,时候不早,遂不再耽搁,尽快赶去了永安宫。


    恭妃刚从坤月宫哭临回来,嗓音沙哑,容色疲倦,强打起精神见她:“姐姐。”


    “娘娘怎么了?”


    荣儿道:“道是头疼。”


    “娘娘身体原就没好,这两日事务繁杂,千万保重才好。”程丹若叮嘱,“宫务都可交给尚宫做,无论如何,娘娘都不能在殿下继位前倒下。”


    恭妃勉强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怎么来了?”


    “殿下离登基没几日了,得教他一些事才好,他如今怕是连首辅、内阁都弄不清楚,届时有个什么事,答不上来可怎么办?”程丹若道,“也不能总叫薛尚书进宫,礼部事多着呢。”


    恭妃问:“那该怎么办?”


    程丹若道:“娘娘知道王厚文吗?”


    恭妃揉揉太阳穴,仔细回忆:“王阁老?”后妃对朝臣很陌生,但归宗大议波及内外,支持派的王阁老没少被人提及,她在深宫亦有耳闻。


    “不错,王阁老曾任礼部尚书,他有个孙女与我同一年入宫,少有才名,如今位任尚仪局典籍,您看,请她到殿下身边教导礼仪,如何?”程丹若问。


    恭妃对王咏絮有点印象:“是很擅长诗文的那位女官?”


    “应该没错,同我这样愚笨的人不同,从前陛下曾多次赞誉过王典籍的诗作,说她有咏絮之才。”程丹若笑笑,似不经意道,“彼时,我心里不知多么羡慕,可惜才疏学浅,一首诗都没写成过。”


    其实,无论她怎么说,恭妃最终都会答应。


    因为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程丹若多添了后面的一句话,恭妃心里就蓦地舒服了许多: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你也有羡慕的人,你也是一个凡人。


    感觉反而亲近了。


    “是吗?”恭妃笑了,“那可再好不过,尚书的孙女,一定不差。”


    程丹若道:“娘娘既然首肯,我便亲自去请,她毕竟是名门之后,不可怠慢。”


    “应该的。”恭妃点点头,主动道,“荣儿,你去库房找找,寻件合适的赏赐送去。”


    荣儿道:“王典籍既然擅长诗文,就送些笔墨如何?”


    “就这么办。”


    于是,程丹若又等了会儿,荣儿翻找出一个象牙笔洗,算是恭妃的库藏中最名贵又清雅的了,遂带上作为礼物。


    王咏絮在宫中的藏书楼。


    小楼建在东北角,离景阳宫很近,平日除了好读书的妃嫔,只有女官会来,属于冷衙门中的冷衙门。


    王尚书致仕后,她就一直在这里管经籍图书,不问外事。


    程丹若进宫数月,一次都没见过她,可见她闭门隐居的决心。


    雪落纷纷。


    她推开藏书楼的门,被里头的冷气冻得一哆嗦。


    书楼是木质,里头都是纸张,不能点火,这大冷天的没有炉子取暖,有多冷可想而知。


    “絮娘。”程丹若裹紧了斗篷,直接喊人,“我来寻你了。”


    “谁大呼小叫的,没规矩。”王咏絮自楼上探出头,眯眼往下看,没认出来,又掏出一副水晶眼镜戴上,这才看真切了,“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程丹若道,“你下来,我们出去说话,这太冷了。”


    “你等等。”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楼梯咯吱作响,王咏絮小心翼翼地爬下了楼,哆哆嗦嗦道,“快,我们去茶炉房坐着。”


    程丹若:“……我还以为你不怕冷呢。”


    “我在楼上铺了被褥,两个汤婆子。”王咏絮裹紧观音兜,带她到楼外的茶炉房小坐。


    茶炉房点着炉子,暖和许多,还有两三样糕点吊在梁下的竹篮,被炉子的水蒸气持续温着,不止是热的,还软乎。


    “你怎么记起我来了?”王咏絮看看她,“这时候来看我,总不是一时兴起。”


    程丹若道:“我想请你到太子身边,教他些礼仪常识。”


    王咏絮一口回绝:“我不去。”


    “为何?”


    “如今我的日子很清净,不想再惹麻烦上身。”她道,“你另请高明吧。”


    “你要是真想隐居,我不会为难你,可机会难得——我不是说在太子身边机会难得。”程丹若耐心解释,“你六哥为文华殿中书舍人,去了乾阳宫,你们兄妹就能见见面。”


    这果然戳中了王咏絮。


    她已许久不见家人,十分挂念母亲和祖父,犹豫道:“要待多久?”


    “你若想久留,多教些日子也可,不想久留,待太子登基就罢。”程丹若允诺。


    王咏絮看向她的脸孔,这位少女时相识的故交麻衣孝髻,同记忆中一般无一,仿佛未曾受到时光的摧残……不,准确地说,坎坷的经历叫她过早成熟了,她只是十年没有变化。


    与之相反的是她,天真的闺阁少女,终究长大了。


    “为什么帮我?”王咏絮问,“你想我替你做什么呢?”


    程丹若道:“昔年承蒙大宗伯青眼,我很感激,不过报答一一,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你尽管放心。”


    王咏絮奇怪:“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先救了我。”


    程丹若早忘了,笑笑道:“总是有些人情在的,你也可以当我是在提前拉拢你六哥。”


    王六还很年轻,又才华横溢,假如他来年高中,他们再走动起来,朝中许能多一盟友,何乐而不为。


    “去吗?”她问王咏絮,“你读了万卷书,总不能埋于故纸堆,该有用武之地才是。”


    王咏絮咬住嘴唇。


    她真的甘心“隐居”在藏书楼吗?当然不,王三娘最爱出风头了,最喜欢旁人夸赞她,一直都想做出番成绩。她想闲言碎语的亲戚闭嘴,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耻辱,她也能光耀王家门楣。


    ——可这都是少女时的幻想。


    十年深宫,早已忘记初心,她无法遗忘故人濒死的痛哭,也忘不掉杖杀后拖曳的血迹。


    “我……”她迟疑了。


    程丹若看了她眼,倏而道:“絮娘,你觉得今日的天气如何?”


    “天气?”王咏絮望向窗外,铅灰色的云层笼罩宫廷,细碎的雪花绵延,“今天好像格外冷。”


    “这是难得的好天气。”程丹若道,“出来走走吧,快出太阳了。”


    好天气?王咏絮又探头瞅了眼,不能理解此言何意,可莫名有些相信。


    或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读了万卷书,该行万里路。她鼓励自己,只为见见六哥也好。


    “好吧。”她清清嗓,扶住滑落的玳瑁眼镜,“我答应你。”


    程丹若忍俊不禁:“这眼镜还挺适合你的。”


    “挂得耳朵可疼了,还容易掉,想换个架耳朵的,宫里又寻不着。”王咏絮摸摸勒红的耳朵,干脆摘下来不戴了,“走吧,这儿太冷,乾阳宫烧暖阁没有?”


    “烧了。”程丹若也待不住,起身道,“不过,先去永安宫。”


    “好,听你的。”王咏絮呵口气,嘴边白雾缭绕,“今年真冷啊,你不冷吗?”


    程丹若拢住袖子:“还好。”


    从昨天开始,她的世界就是晴空万里。


    -


    程丹若带王咏絮去了永安宫,就把她留在那里了。她让恭妃把人介绍给太子:“这是娘娘的心意,总该让殿下知道。”


    然后,不等恭妃有所回应,便说道:“我要去趟外朝,打听一下日子。”


    恭妃就把话咽了回去。


    很好,程丹若不给她起话头的机会,即刻起身告退。


    看看怀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加快脚步,沿着中轴线一路疾走,于文华殿往东拐进院子。


    内阁到了。


    一排低矮的房舍,就是内阁的值班室。


    自今日起,各部门要在自己衙门设灵座哭临,早晚两次,还不能回家住宿。但内阁除外,阁老们要商议许多事,哪能在衙门枯坐。


    这会儿,他们刚定下嗣皇帝的登基日期,正准备吃午饭。


    谢玄英作为新晋成员,原本没有这么快拥有办公室,可皇宫是什么地方,伺候的人是全天底下最有眼力见的。


    今天一早,内侍们就清理出了原本许尚书的屋子,桌椅、笔墨、炭盆全都备妥不说,连炉子上的茶都是贡茶。


    美中不足的是……光禄寺的饭菜很难吃。


    平时就很难以下咽了,全素就是难吃中的难吃。


    他打开食盒,尝两口就停了筷子。


    不然,吃两口糕点打发算了?他忖度着,正准备拿凉了的糕点塞嘴里,忽然感觉谁在盯他。


    抬头一看,顿时讶然:“你怎么来了?”


    “来看我丈夫,还要你批准?”程丹若提着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吃饭不等我,罪加一等。”


    谢玄英不着痕迹地放下手里的冷糕点,喝茶掩饰:“我还以为你在乾阳宫用,不然也是永安宫。”


    “你是冷风吹多了,昏了头。”程丹若瞟向他碗里剩下的饭菜,“坐下吃饭。”


    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菜肴一道道摆开,都是司膳房开的小灶菜,下头用炭火温着,都还热乎呢。


    谢玄英重新坐回去,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


    五脏庙空空如也。


    两日来,他头一回觉得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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