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玉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午饭也没有出去吃,林华来过,春娘也来过,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小玉儿,出来吃饭。”这一次来的是林牧青,他不像往日那般直接开门就进来,而是敲了敲门。
随玉的心口颤了颤,这是林牧青第一次叫他小玉儿。
在这里只有春娘一直叫他小玉儿,他听春娘这么叫只觉得亲切,可这三个字从林牧青的嘴里吐出来,只让随玉觉得胸口憋闷,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饿。”
林牧青听见他的声音,就知道他一定是哭过,随后软了软语气:“不饿也要吃。”
“你让我安静一会儿不行吗?”随玉背靠着门,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林牧青叹了口气:“一会儿要是饿了,让林华给你热饭。我出门一趟。”
随玉坐在地上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划出,顺着手腕,一直落到手肘,随玉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委屈呢,既然自己不会久留在这里,那不应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随玉想了很多,直到最后他才慢慢和自己和解。今天他看到了林晚夏眼里对林牧青的爱慕,那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深情,或许他是后来者居上,等他走了,或许林牧青跟林晚夏还能修成正果。
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他,让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只是他又实在受不了林牧青对他的态度,从这样看来,林牧青对他是疏,对林晚夏是亲,其实也不仅林牧青,寨子里所有人都是,毕竟他才是外来者。
直到下午,随玉才打开房门,春娘在屋里午睡,林华在一边沙地上写字,看他出来他赶紧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嫂子,我给你热饭吧。”
随玉摸了摸林华的头:“你哥去哪了?”
“去地里了。”林华往厨房跑,被随玉拉住衣角,“你别去了,我不饿。”
正巧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随玉侧过头去,发现是婚礼上见过的一个年轻媳妇儿和一个哥儿,只是他不知道是谁家的了。
云秀背着一个背篓,手里还拿着一把小锄头,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甜脆:“随玉。”在她身后的是荣阳。
“我们要去药田里,你跟我们一起吗?”
其实云秀和荣阳早就想来找随玉一起玩了,但是他婚礼之前都是待在小院子里,婚礼之后又受了伤,根本没有时间跟他们一起出去,好不容易今天青哥过来找他们说希望他们能带随玉出去走走,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了。
随玉看了一眼林华,林华也看着云秀。
云秀走到他的面前,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我保证把你嫂子平安带回来,一根头发都不少的,行吗?”
林华还记得上次随玉受伤的事情,还有些后怕,生怕在林牧青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随玉又受伤了,但看见是平时比较稳重的荣阳哥哥,又暗暗放下心来。
“走吧。”
随玉跟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比起来荣阳跟云秀,随玉才像是真正出去踏青游玩的人。
他们走的是跟之前和林晚秋带他去的完全相反的路。中秋已过,现在午后的日头不再那么毒辣,丛林里的蝉鸣鸟叫却依旧无断绝,云秀和荣阳走在前面,荣阳的力气比较大,那些横亘在路面上的刺条藤蔓,都被他用柴刀一一砍断。
走进小路里,就是荣阳走在最前面,随玉在中间,云秀在最后。云秀看着他走小路还不太稳的样子笑起来:“你以前没有走过这种路吧。”
随玉笑了笑,额前的碎发随着山间的风轻轻飘动:“嗯,从来没有走过。”
“这条路倒还好,下山的路才是不好走。”荣阳抬起手指了指,“平时他们下山都走大路,可以骑驴跑马,咱们下山就走旁边这条小路,近了一倍不止。”
荣阳是从隔壁寨子里嫁过来的,所以这条路他走得最多,随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条路就能下山吗?”
荣阳点了点头:“不过不熟悉路最好不要走,虽然没有什么陷阱,但山路很是难行,不熟悉路容易受伤。”
随玉嗯了一声,把这条路记在了心里。
他们三个人的脚程不快,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随玉四处张望,不时地弯下腰去采一采野花上面,他从来这里,去过一次后山,要不就是上次跟林牧青下山,但因为带着帷帽,也没有看见过从出院门到这里的景色。
远处都是层峦叠嶂的山峰,行走在林荫间又有别样的意趣,在走过一段狭窄又偏僻的小路之后,像是柳暗花明一般,那层层叠叠的梯田就近在眼前。
“明明看起来那么远,结果只是走这么一段就到了。”随玉还记得他刚到这里的时候住的那间房,打开窗就觉得是悬崖峭壁,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梯田,他当时只是因为里面生的是些杂草,现在才知道,这里是一片片的药田。
随玉看着云秀把背篓放在地上,地里长势特别好的药材,他认不得,只是觉得那叶片像一柄撑开的油纸伞,叶片大而疏阔,脉络分明。
“这是伞叶草,捣碎了敷在患处,有止血的效用。”荣阳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锄头,弯下腰开始除草。
随玉也蹲下看着他的动作,原来在这伞叶草的下边,有些杂草,藏在宽大的叶片下面,不仔细看就看不到。
随玉没有小锄头,就蹲在原地用手直接拔,却没有想到那杂草的吸附力挺大,随玉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云秀没忍住笑:“这草太韧了,没有工具不好拔,你就坐在这里,等我们把这片田里的草锄完,带你进后面的山涧里玩。”
随玉也就没有给他们添麻烦,看他们熟练的动作,随玉的目光落到了另一块药田里。那里的药材长势比这一块田里的伞叶草要差些,都是贴在地上长的,随玉凑近了看,才发现这药很眼熟。
“你认识这药啊,可金贵了,叫什么来着?”云秀圆圆的脸上有些汗,她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汗,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趴在地上的药叫啥,只能问荣阳。
“叫护心草。”随玉说。
荣阳刚想说话,就听见了随玉的回答,他笑了笑:“护心草是那些大户人家叫的,学名叫地龙叶,有舒胸益气,活血通脉的效果。”
荣阳嫁到向家,就一直跟在向阿么身边,一边药草的功效他都知道:“这药金贵,寻常人家不说买,可能有些人见都没见过。”
“我家里兄长身体不太好,一直都在吃这个药。”也不知道现在,兄长还能不能吃得起这个药,廿州苦寒,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那里的寒气。
云秀和荣阳对视了一眼,荣阳心下了然,如果是没有一点家底的人,是根本就吃不起这个药的,如果是一直吃,家底应该是非常丰厚的,毕竟现在的地龙叶就和人参一样珍贵了。
这一块地的面积不大,荣阳和云秀两个人很快就把地里的杂草锄完了,云秀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泥,对随玉和荣阳说:“咱们赶紧去山涧里吧!”
绕过这片梯田,转身就到了山谷的深处,随玉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潭清澈能见底的清泉,能够看见深处的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泉水,地下应该有暗流,怪不得这一片药田里的药材长得这么好。
随玉四处看了看,这里是最隐秘的山坳,四处寂静无声,只能听得一点蝉鸣鸟叫。石潭的不远处是有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枝枝垂蔓落下,像是把这个地方合围在内,只留内里一片寂静。随玉找了石潭边的一块石头坐下,又轻巧地脱掉了鞋袜,撩起裤腿,脚伸进水里的那一瞬间,那一潭清凉像是打开了他的身体,舒服得随玉的眼眶里都沁出了泪。
平时在井边的时候,他多玩一会儿水,春娘都会皱着眉头说水太凉伤身体,好不容易春娘不在身旁,他一定要玩个痛快,云秀和荣阳也是一样,都脱了鞋袜开始玩水,一看也是平日里被管束得厉害,这会儿都开始撒欢。
潭水不深,但他们也没敢直接踩进潭水的中心,害怕弄湿了衣裳没办法跟家里人交代。在石壁的边沿有些小的浮游生物,随玉伸脚过去,那些小鱼小虾立刻四散开来,随玉看着它们的样子,笑出了声。他像是一个贪玩的小孩,一刻也闲不下来,看那些小鱼小虾又游过来,立刻又去逗它们。
憋闷的心情终于在冰凉的水的刺激下好了一点,他的脸上也多了一点笑。
云秀这才开口:“心情好点儿了吗?”
随玉点了点头。
“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云秀拍了一下大腿,上午出事的时候她没到林家那边去,还是听自家弟弟钱鱼说起来她才知道这事儿,“一堆拎不清的人。”
说起这个她就是一肚子气:“也不知道他都是去哪里学的这些手段,那些人都被他迷得一道一道的。教个孩子也教成这个样子。”
随玉对着她的笑倒是笑得真心实意:“谢谢你,云秀姐。”
随玉玩够了水潭里的小鱼小虾,还是没有穿上鞋袜,目光落在那从地底延伸出来的树根,树根上长着一丛丛的蘑菇,颜色艳丽,像是开着的绚丽的花。
“云秀姐,这里有蘑菇。”在玩水的时候,他们已经建立的统一的战线,像是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
“别去碰啊,小心有毒。”荣阳赶紧拉住他,“越好看的蘑菇,毒性越大,摸了说不定会烂手的。”
随玉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手养得跟从前一样,他才不想烂手。
“随玉你记住啊,越好看的蘑菇,越不能碰。”云秀赶紧叮嘱随玉。
他们在这个水潭里玩了好一会儿,看天色渐渐昏暗才穿好鞋袜,准备回去。
一下午之后,他们三个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在从药田绕回寨子的时候,他们看见了站在井边说话的林晚夏和林牧青。
云秀和荣阳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落在了随玉的身上。
随玉的眼睑往下垂,手指也不自觉地屈起,最后在云秀和荣阳的目光下,他笑了笑:“我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