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越走越往深山里,一直走到了寨子里的人用木头和荆棘做成的一道网,随玉这才反应过来:“咱们是不是走得太深了啊?”他四处望了望,这里已经进入了深山,蝉鸣声已经几不可闻,能听见的只是深山里风吹过的沙沙声。
“没事,那边有一片特别茂密的树,上面的蝉蜕特别多,我们上回来过一次,没捡完。”林晚秋放下自己的背篓,又指了指前面,“其实里面的更多,但大人们老觉得危险,不让我们去。”
随玉看了一眼幽深寂静的丛林,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你不会害怕吧。”林晚秋说,“我哥都敢进去呢,再说了,我们三个人陪着你呢,而且我听我哥说里面还有别的药材,要是能找到几株,就发财啦。”
随玉叹了口气,他现在也确实是需要银子,逃出山里往廿州走,哪里都需要钱,可贸然进入深山又的确是太危险了,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看见那三个小孩已经熟门熟路地爬过了那道网,正对着他招手。
随玉的脚走平路还好,要是做什么翻越的动作还是有一些疼,等他翻过那片栅栏的时候,那三个孩子已经跑得没有影儿了。
他本想原路返回,但又想到他是带着三个孩子出来的,如果他自己回去了,孩子们没有回去,那寨子里的人该怎么说他。
随玉看着地上浅浅地留下的几个脚印,就顺着那几个脚印去找人,边找还边叫他们的名字。
只是山里太空旷,隐约地还听见了自己的回音,又听见了不知道是什么鸟的叫声,阴森森地,特别瘆人,随玉的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疹子,他忍着害怕,越走越深。
而随玉在找的那三个孩子,坐在离那栅栏不远的大树的树根下,看着天色慢慢变暗,那对双胞胎有些害怕,才对林晚秋说:“小秋哥,咱们回去了吧?”
林晚秋想了想,又想起随玉刚才已经朝着深山里走了很长一段了,才扔掉自己手上的木棍子:“那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
他本来还在想要怎么才能把随玉骗出来,春娘就来找他说让他带随玉进山,真是特别好的机会,他才不会错过,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把随玉骗到深山里,让他在山里待一夜,他肯定就会害怕山上,就不会再待在这里了,等他哥哥回来,就能顺利地跟青哥成亲了。
只是他的耳边,突然出现了一声野兽的嘶吼。
三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们常往这一带跑,却从来没有见过野兽啊!
“小秋哥,怎么办?”二牛也六神无主,“我们回去叫人吧!”
“不行!”小秋立刻拒绝,“难道你们想让青哥知道是我们把他骗过来的吗?”
随玉听到野兽的声音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那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真的被野兽吃了,自己该有多大的责任!
那一刻对那三个孩子的担心超过了他本身的惧怕。
他不敢高声呼喊,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他越走越深,想到那三个小孩儿可能不会走进这么深的山里,又调了个头,往他刚才来的方向走,好歹看到了那三个孩子。
林晚秋他们三个人在听见声响之后吓得脸色苍白,这会儿他们正窝在一丛很深的草里,一动不敢动,半人高的草叶勉强能遮住他们的身子。
随玉也弯下腰爬进了那个草丛,看到他们三个人毫发无损才松了一口气,那嘶吼的野兽看见自己的猎物不见了,嚎叫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丛林,惊起了林子里的飞鸟。
随玉没有多想,凑到小秋的耳边他轻声说:“小秋,我去引开那只熊,你带着弟弟们往外跑,回寨子里找人来救我。”
他几乎是立刻就动起来,那边的棕熊看到了这边有动静,立刻就跟着过来了。
随玉拖着自己已经有些酸疼的脚,往更深的山里跑去,而三个小孩在随玉引开棕熊之后,就立刻起身往寨子里跑。
林牧青和林华回山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提着从山下最好的点心铺子里买回来的桂花糕,想着随玉吃到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笑,只是回到家之后,在随玉经常坐着的地方没有见到人。
林牧青此时的第一反应是随玉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跑了,但转念一想随玉根本就没有见过下山的路,家里的银子也都一文没有少,随玉应该不是自己下山了。
“随玉呢?”林牧青找到春娘,春娘正在收他们中午洗好的衣裳,却发现随玉也没有跟春娘在一块。
“小秋他们带小玉儿去捡蝉蜕了,应该快回来了。”春娘把收起来的被褥叠好,又把随玉和林牧青自己的衣裳叠好交给林牧青。
“小秋?”林牧青的心猛地一沉,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从自己的兵器库房里找出自己的弓,又把那柄磨好的刀带上。
“林华,你去找林平向至,让他们带上再找些人,带上家伙,往后山去。”
林华回到家没有看到随玉也很慌张,林牧青曾经跟他说过,要他好好看着嫂子,爬嫂子哪天就不告而别了,就没人教他识字了。他听见了林牧青的吩咐,赶紧扔下自己手里的东西,往平家跑。
“怎么了这是?”春娘被吓了一跳,看林牧青紧绷着的嘴角,心里一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小秋可能把小玉儿带到后山去了,说不定遇上了危险。”林牧青匆匆地交代了几句,就往林晚秋家里去。
不出他的意料,林晚秋已经回家了,他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木愣愣地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屋里连油灯都没有点。
林牧青面沉如水,看着林晚秋的眼神里全完没有了往日的纵容和爱护,也全无往日那种吊儿郎当,不着边际的懒散,似乎面前的小孩不再是他一向疼爱的弟弟,而是一个杀了他至亲之人的凶手:“随玉在哪里?”
林晚秋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林牧青,他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掉了下来,抽泣着说到:“我不知道啊,我跟他又不熟。”
他拙劣的谎言几乎是在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被林牧青拆穿,林牧青的声音更沉了一些:“林晚秋,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利箭直插进林晚秋的心口,他再没能抗住:“在后山,最深的那个后山,你们拦了栅栏那里。”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牧青转身就走,在外面的林平和向至带着众人打着火把,每一个人都带着家伙,有些是柴刀,有些拿着弓箭,林平看到林牧青赶紧问:“出什么事了?这会儿要去后山吗?”
林牧青沉着脸,没有回答林平,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晚秋一眼,只对着林晚秋说了一句:“你太让我失望了。”
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就再也感受不到疼痛,随玉在奔跑的时候,没有再觉得自己的脚踝再有过痛意,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随玉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多远,身后的棕熊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实在庆幸在这一年的流放路上他的体力好了很多,若是在平常,他可能早已经葬身熊腹了。
月色降临,随玉已经再也看不到前面的路了,后面的动静也渐渐变小,然后渐渐地再也没有了声音。这座山太深太大了,大到随玉的眼睛里只有看不到边的树丛。
刚才是因为一心求生,而现在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整个人腿都软了下来,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胸口的像是被一块石板压着,要很艰难地才能呼吸通畅,但是他不能在原地停留很久,入夜的山林是比悬崖峭壁还要危险的地方,随玉在呼吸缓过来,之后马上又开始往前走。
回去的路他已经找不到了,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清醒过来的时候要想原路返回就实在是太难了。
夜色幽深,双眼完全不能视物,随玉只能走得很慢,一边是对丛林里野兽的畏惧,一边是对黑夜未知的不安,他的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那层汗湿了干干了又湿,贴身的亵衣已经硬得像是一块木板,扎得他脊背生疼。
山野寂静,偶尔有一两声的鸟鸣,随玉缩了缩脖子,四处看了看,选了树木稍微少一点的一边去,他叹了口气,想着林牧青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来救他,又想林牧青应该不会以为他跑了就不管他了吧。
他想得认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情况,一阵钻心的疼从脚踝传来,空气里的血腥味瞬间就弥漫开来,他一脚踩到了应该是附近猎人布置的捕兽夹里,锯齿深深地刺进了皮肉里,原本就还没有好全的右脚又伤了一次。
随玉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他不敢哭出声,那疼痛刻进了皮肉,从伤口四散开,到现在仿佛是从每一寸皮肤上都带着痛意,让随玉动一动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