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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风高雪寒

作者:将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阿峤记事》全本免费阅读


    渐入晚间,湖边风雪愈寒。


    孙衙役是县衙里的老人,见到尸体,自然不怕,甚至还有闲心和之前见过的浮尸对比一番。


    而跟来的年轻衙役,就不那么平静了,一见之下,胃里都有些难受,强忍住才没吐出刚刚喝下的羊肉汤。


    “你们啊,最近可不要来这边钓鱼了,没准鱼虾胃里,还有吃下的人肉呢!”


    见推着板车的衙役们都是一脸菜色,孙衙役哈哈大笑起来,才笑了没几声,戛然而止,面色变得阴冷。


    “哼,抢人的来了,捞尸体时怎么不见人影。”


    沈峤租住的小院就在长安县衙附近,顺路跟在他们身后,闻言看向前方。


    “崔明府,下官奉京兆府法曹之命,来接手此案,还望明府大人不要为难。”


    迎面赶来一队人马,腰佩长剑,身披轻裘,一眼望去,比崔沼这位踏雪跋涉的县令要有排场得多。


    “温法曹是担心崔某办事不利么?京兆府日理万机,法曹大人也不愁政绩吧。”


    崔沼面色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京官果然难当,”沈峤望着前方对峙的两人,向邓玄籍靠近些,轻声道,“尤其是京城的附郭县令。哎,不知陛下会给你一个怎样的上官,要是同样强势,你们就是同病相怜了。”


    长靴踩雪发出“吱吱”的响声,邓玄籍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长袖遮挡下,他用五指扣住沈峤的腕骨,声音压得极低:“你这坏姑娘,怎么总想看我的笑话。若真被你说准,下次见面,我定要从你身上讨要回来。”


    “崔大人,您这可误会了我们法曹大人,京兆府要接手此案,只是因为……凶手已经自首认罪,眼下就在京兆府狱中。”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开,衙役们各个张大了嘴,沈峤也猛地抬头,想从那人脸上看出此话有几分可信。


    邓玄籍瞧了眼板车,耳边是卢家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若他的上官想方设法不让他参与到一个案件中,那只有两种可能:


    这事与上官牵连甚重,想要草草掀过。


    上官身上有更大的权势在施压,不欲更多人知晓真相。


    崔沼显然也明白,且他知道,此时顺着台阶下去,是官场上最“聪明”的选择。


    但他心念一动,还是问道:“哦?敢问是什么人呢?”


    卢家人也止住了哭声。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对面明显顿了顿,随即笑了笑。


    “这里没有外人,也不妨告诉你们。”


    “昨日,他与春蕊楼的一个伎子相对饮宴到半夜,早起仍有宿醉,令这伎子亲自送他回去。”


    春蕊楼是平康坊一带有名的青楼,临近皇城,常有达官贵人夜宿楼中。那哭得两眼肿胀的夫人听闻,面色微微一变。


    自家内院之事就这样被放在了明面上,卢老太太也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但到底更关心儿子的死因,嘴皮顿了顿,还是没有制止。


    “据那伎子说,两人行至湖边,卢三不知为何耍起了酒疯,将她按在地上殴打,她奋力挣脱,离水岸太近,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老太太只觉得自己心口在滴血,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晓自己儿子的烂脾性,面前官吏说得委婉,只怕,他是对这伎子兽性大发了。


    但一个卑贱伎子的性命,如何能比得上自家三郎金贵!何以她得以活命,三郎却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对,沈峤在心中反驳。


    照这个说法,卢三是溺亡无疑,可她观察到的尸斑状态,却怀疑他在落水之前就已经窒息。


    果然,崔沼抱臂抬头,直视至今不肯下马的京兆府吏。


    “依照这个说法,法曹大人是觉得,这卢三是板上钉钉的溺亡了?”


    “凶犯都已自首,崔明府还有何疑虑?”


    “不巧,本官来时带了仵作,还恰好遇上了太医署的沈医正,她们两人,都觉溺亡一说,颇有疑点。”


    崔沼似笑非笑地看着前方细雪飘飘。


    那人显然一愣,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差事,竟会变得这般棘手!


    他不情不愿地道:“既然如此,崔大人就从旁协助京兆府办案吧,沈医正既然有异议,也请同往府衙走一趟。”


    *


    京兆府官廨中灯火通明,明明已到了下值时间,法曹温崇仍在烛光下踱步。


    短短一日里,有两起命案放到了他的案头。


    与王氏嫡支的公子惨死青楼相比,小小西市布商卢义的死去,似乎算不了什么。


    可就是那座名为春蕊楼的销金窟,使这两起看似不相关的案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更令人头疼的是,有同样来潇洒的公子哥儿无意说出,卢太府家的四公子,昨日也在楼中,且似是与王九郎发生过争执。


    近来京中有传言,陛下已经开始为宁嘉公主相看驸马,秋日里,王氏送王九郎从晋阳赶来京中扬名,谁料才几个月时间,就丢了性命。


    而卢四郎,似乎也有意驸马之位。


    他自然不想得罪这些世家门阀,很想直接推给长安、万年两县。然而王氏的人前来威逼利诱,要他彻查,他只好从崔沼手里接过案子。


    最令他觉得古怪的是,王九郎死在一名伎子的床上,直到晚间时分,那个伎子都如人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派人搜寻未果,正要向金吾卫求助时,她却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官廨门口。


    脱簪待罪,前来自首。


    所陈述的罪行,竟是与卢义共同跌入水中后,自己游上岸,却没有找人求救,才致他溺死湖中。


    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问及王九郎,她却缄口不言,一概称作不知。


    他也不再怜香惜玉,让狱吏上刑,一番刑罚下来,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女子,硬是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莫名的,他想起了至今没有露面的卢四公子。


    窗外雪还在下个不停,一名书吏搓着手走来,鼻头冻得通红。


    “温大人,长安县崔大人亲自来访,看样子是不愿将这个案子拱手让人。”


    温崇冷哼一声,心道,到底是年轻人,还以为老夫要抢你的功绩;这种烫手山芋,若非不能推脱,他还想通通给踢出去!


    *


    风高雪寒,除却晚间留值的官员,其余人都早早归家,路过京兆府,却见里面仍如往常一样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松散。


    玉娘被狱吏拖上堂中时,不久前还如葱玉般细腻滑软的十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蜀锦织就的衣裙上,也沾满了污泥和血迹。


    温法曹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忍不住瞥了一眼堂下角落里静候的两个年轻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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