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灯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张口。
他确实蛮喜欢花房外盛开的蓝雪花，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秋季的连阴雨让他只看到了这个花。
就像他和沈愿的关系一样。
沈愿是很优秀，但两人能走到一起的原因只是处于外界条件的限制下做出的最优秀解。
藤灯不信以沈愿的脑子来说他会不明白这些。
既然沈愿选择自欺欺人，藤灯也干脆没有拆穿。就当做是同样在家里不被在意时的感同身受了……
“要上去看看吗？”
沈愿站起身,对藤灯发出了邀请。
既然都出来了,藤灯当然不会拒绝再多看点景色。所以他并没有犹豫,反而是干脆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两人结伴进了玻璃花房。
里面种植了很多绿植,没有经过秋雨的打击所以要明显比外面的植物要有生机。
藤灯很喜欢这里面,与氛围阴暗诡异的主宅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是天堂。
他一路跟着沈愿，最后走到了种植着蓝雪花的苗圃前，沈愿给他搬来了把椅子,坐在上面仰起头时恰巧能看到满目星空。
然后,藤灯听到他说：
“我没有养花的经验，一开始种它时怎么样都活不了。蓝雪花其实不算是多难种植的品种，当时暗自挫败了很久。”
藤灯来了兴致，他半躺在椅子上轻轻抬头,表情稍微地有些惊讶：“还有你不擅长的事？”
沈愿和他对视一眼,然后笑了出来。
藤灯拧眉，漂亮的脸上带着些许恼怒：“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我不是在嘲笑小灯。”
沈愿迈着长腿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件白色的衣服,和藤灯见过的狠心杀人的样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我只是有些开心，原来在小灯心里我是这么厉害的人。”
藤灯：“……”
早知道不说这句话了。
沈愿好像没有看懂少年表情的一言难尽，继续说着自己的事：
“确实，书上的养花技巧其实很简单,我只要看一眼就很少有忘记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
“掌握生命是一件很难得事情，哪怕我严格按照所谓的技巧给它浇水松土，也还是没有丝毫作用，就像是被花种遗忘了一样。”
藤灯深有所感的点头。
他不是没在家里养过绿植，栀子花，杜鹃花，在花鸟市场买过很多，明明严格按照店家的说法来，但还是很快就会死掉。
不过他后来看新闻说这些都是店家的销售手段，为了把花多往出卖，所以他们并不会真的教顾客养花的方法。
不管新闻是真是假，但好歹藤灯心里有了安慰：
——就假装花不是被自己养死的吧。
藤灯这下是彻底被点燃了兴趣，连两人正在吵架期这种事都放在了脑后，坐直身体
认真的问：“后来呢？你是怎么养活它们的？”
沈愿神秘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是继续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但是我很不甘心，明明哥哥的西伯利亚百合已经开的很好了。他剪下了很多枝插在了花瓶里，妈妈看到后就开始夸奖，仿佛他做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一样。”
沈愿的眼睛一点点变暗，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也好想要妈妈的夸奖。”
藤灯突然开口：“花很漂亮。”
“嗯？”
难得的，沈愿有些没反应过来。
藤灯愣了一下，在那双浅蓝色眼睛的注视里犹豫了会，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抬头望着沈愿，开口：
“我说，你的花很漂亮。”
少年说着说着，耳朵和脸颊都泛起了薄薄的红晕，他移开了视线然后嚅嗫着问：
“这样的夸奖可以吗？根本没有必要……去执着某一个人的夸奖吧……”
诸如此类的话沈愿已经听藤灯说过很多次了，这期间他的心态确实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从一开始，沈愿会觉得藤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到后来他感受到了藤灯话里的真心，再到现在，他突然也开始觉得：对啊，根本没必要执着沈确的东西。
事实上就算他现在得到父母的夸奖内心也并不会有多大的波动。
但藤灯不一样。
沈愿今晚没有说一句话谎话，他是真的打心底觉得开心，少年会喜欢自己的花。在藤灯夸奖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沈愿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快了几拍。
话几乎是和想法一起冒出的，沈愿从小被压抑着的人生，第一次如此坦荡，他说：
“是啊，只要有小灯的夸奖就够了。”
藤灯顿了几秒，胸口猛烈地起伏几下，显然他并不知道沈愿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少年猛地站起身，然后紧皱着眉头有些恼怒的说：
“我是认真和你说的！你要是听不进去就算了！”
说完，他就往花房的外面走去，但还是被拦住了。
沈愿的眸光依然温柔，他说：“小灯，再陪我待一会吧？”
藤灯本来是想拒绝的，但他总觉得今晚的沈愿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恨了大半辈子的人总算是要有污点了，会觉得兴奋也是情理之中。
藤灯望着他的眼睛，还是选择妥协了下来：
“最后二十分钟。”
沈愿眸光微动，里面闪着藤灯看不懂的光：
“好，谢谢小灯。”
“在给我讲讲你的花吧。”
藤灯重新坐回了椅子里，有些别捏的开口。
沈愿当然是如他所愿。
“本来家里的佣人就不喜欢我，有了我和哥哥一起种花的事情后，他们对我的讨厌就表现得更明显了。大概是觉得我太没用了吧，明明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藤灯垂眸，已经大概能想象到半大的孩子因为流言蜚语自卑难过的样子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沈愿只是长歪，变得不会和人交流沟通，但至少不会产生反社会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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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偏偏，大概是因为他是主角的原因，全天下好像都在和他对着干一样。
某天晚上小小的沈愿突然从梦里惊醒，似有所觉得起身想看看自己的花，他垫脚站在窗户边，看到了玻璃花房里传来的亮光。
小小一束，在黑夜里格外的明显。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光着脚来到了花房里。
他一头白发在黑夜里格外的扎眼，因为担心被发现，沈愿特意批了个黑色的毯子将自己隐藏起来，小心翼翼的来到了花房里。
然后，他在里面看到了平日里对自己格外冷漠的管家和总是将自己关进衣柜的佣人，这两人在他种花的土壤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小小的沈愿一点点靠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快点，小心被发现了！”
“不会的，再说了，就算被他发现我们被他土里撒除草剂又能怎么样？就那个白毛怪物还想跟大少爷比？”
“对，你明天再找个借口把他关柜子里，一天天看到他就烦。”
两个大人，做着自以为‘正义’的事，肆意毁坏孩童多日的坚持。甚至在此之前，沈愿还想着要不要去向管家伯伯问点经验。
他明明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这群人就是没由来的恨他。好像只有他难过了他们才会感到开心一样。
藤灯皱眉，忍不住打断沈愿：“就是现在这个管家吗？”
沈愿眼皮微垂，声音里带着嘲讽：“是他，他跟着父母已经有很多年了，他们不会允许我开除他的。”
藤灯哑口无言。
他不理解，既然有些父母没办法做到好好对孩子，为什么还要生出他？
藤灯哑着嗓子开口：“后来呢？”
“后来我偷偷离开了，因为按照当时的体型，我是绝对没办法对付他们两个的。”
沈愿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想干的事：
“但那天晚上，我从厨房偷了一把刀藏进了自己的衣柜里。”
如果佣人要把他关进柜子里，沈愿就会杀了他。
当然，要是他什么都没有做的话肯定会相安无事，他把沈愿往衣柜关过那么多次，明明只要心软一次就能活下去。
可惜，那个佣人并没有心软。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血原来是热的。”
沈愿浅浅的笑了下，声音里带着些委屈和怀念：
“它们沾了很多在我的头发上，我头发太白了，很容易就被染上颜色，那天我洗澡洗了好久。”
藤灯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杀人肯定是不对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是那个佣人的罪有应得。
既然没有人能帮自己，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自己
动手也是情理之中……
藤灯决心换个话题：“尸体呢？你把尸体藏在哪里了？”
沈愿的眼睛亮了亮，然后勾唇露出了个乖巧的笑。
藤灯瞳孔倏然一缩，他大概猜到了什么，眼睛往蓝雪花的花圃里看去。
似是为了验证藤灯的猜想，沈愿走过去轻轻摸了摸花叶，然后说：“从那天起它们就开始发芽了，之后就算不用特意去管它们也会长得很好。”
毕竟……它们已经有了一整个人的尸体当做养料。
藤灯的后背控制不住的有些发凉。
嗯，心情也稍微有些复杂。
毕竟他几十分钟以前还在心里想这间玻璃花房是沈家唯一的净土，结果突然知道这里才是最开始变诡异的地方。
大约是心里作用在作祟，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连鼻腔里好像都有了些血腥味。
突然就不是很想在这里待着了。
藤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不怪他在意这个问题，因为按照一般电视剧或者剧情，配角知道太多后，一般都是离死不远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沈愿想杀自己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但还是抑不住心底里的好奇。
沈愿没有开口。
藤灯叹口气，有点惊讶他原来也有拧巴的时候，可惜自己并不是会开导人心的那种人。
这么想着，藤灯拿出了手机看了眼时间说：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沈愿轻笑一声，似乎是有些无奈：
“刚才计时时你没有看时间吧？是怎么知道已经过去十分钟的？”
藤灯抬了抬下巴，“我定的时间当然是我说了算，要是你继续浪费下去的话我现在就回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
沈愿摘下一朵花缓缓走了过来，声音里是满满的真诚：
“小灯，在等我一会吧。等我把接下来要说的说完。”
藤灯斜睨他一眼，然后大发慈悲的说：“最后十分钟，快说。”
沈愿还是笑着，今晚的他好像格外的开心，他伸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把那朵自己种的小花递了出去，然后说：
“小灯，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藤灯一怔，惊讶地睁大了眼。
纤长的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抖，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有些猝不及防：“你说的不分手，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你觉得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必要吗？为了气你已经死去的哥哥勉强你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沈愿没有说话，藤灯松了口气。还好，至少看样子来说是能说通的，“快点回去休息吧，人与人的关系又不是一定要成为情侣才能得以维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愿打断：
“不是勉强。”
沈愿和他对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漂亮的浅蓝色
眸子藏在白色的睫毛里，但发丝下的耳尖却泛着红，但他还是一字一顿的为自己说：
也不是因为沈确，只是我自己……想和小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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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灯顿时明白，沈愿不是在开玩笑。
这不是藤灯第一次收到表白，但让他这么棘手的，还是第一个。
连环杀人犯喜欢上自己了？
这不是本灵异吗？？
沈愿半天没有得到回答，拿着小花的手已经开始有些微微颤抖。
紧张吗？
那是当然。
这是沈愿第一次向人告白，也是沈愿第一次将内里的自己剖开，完完整整的表现在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阴暗，他的不堪，以及……他所有的私心，全部告诉了藤灯，当然是希望能得到回应的。
哪怕一点点就好。
聪明如他，当然清楚现在的藤灯并不喜欢自己。
但无所谓，只要少年能答应他他就很知足了。
只要少年答应他，从今晚开始，他和沈确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也绝对不会杀人，照着父母给他安排的路往下走，绝对能让少年过一辈子安慰幸福的生活。
只要……
“对不起。”
三个字，将沈愿打入了冰窟。
他猛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就听到对面那个漂亮的不可思议的少年说：
“你的花真的很好看，但我不能收。”
“我对未来已经有了清楚的规划，所以暂时并不打算打乱它，而且，最重要的是……”
沈愿将藤灯没有说完的话补充齐全：“最重要的是，小灯不喜欢我。”
藤灯低头，有些不自在的扣着手指。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对沈愿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同情怜悯还是担忧惧怕？或者说，里面掺杂了一点点的心动。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藤灯为了沈愿打乱原本的计划。
他是个很自私的人，做事情之前肯定是先考虑自己当下的状况的。
藤灯嗓子沙哑，默认了沈愿的那句‘不喜欢’：“抱歉……”
老实说他已经做好沈愿会生气的准备了。
但很意外，半天都没有听到沈愿讲话。
藤灯有些担心，慢悠悠的抬起了头，然后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那位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子的连环杀人犯，眼角和鼻尖微微泛着红，浅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藤灯一愣，下意识的就出声安慰：
“就，喜欢你的人在学校都可以在操场排队了，没必要为我难过啊。”
谁料，他不出声还好，他一说话，原本挂在睫毛上的泪水突然就砸了下来。
‘啪！’
落在地上，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你别哭啊！”
藤灯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惹哭了个连环杀人犯，尤其是沈愿长得好看，落
泪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疼，看上去好像自己成了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
“你别喜欢我了不就可以了！”
藤灯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花房里没有纸巾，他就把手缩在袖口里给沈愿擦眼泪，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
慌不择路之下，藤灯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我很坏的，根本不值得喜欢！平时在学校里连朋友都没有，除了专业课外几乎什么都不会，就连做饭也总掌握不了诀窍，几乎一直都在点外卖。”
漂亮的比后面盛开的花还要惹眼的少年，就算说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可信的地方。
但是，很可爱。
沈愿深吸一口气，把少年抱进了自己的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像是在吸一只猫似得：
“小灯没有朋友是因为太优秀了，他们都不敢接近你。做饭这项技能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是必须品了，而且，我会做饭。”
藤灯僵着身子，人生第一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摆。
他是是真的感觉到沈愿喜欢自己了。
可惜没办法，但凡那天晚上他没有说那么过分的话，两人现在依旧是情侣关系的话，说不定自己真的会慢慢接受这份喜欢。
可惜，晚了一步再怎么挽回都是徒劳无功。
藤灯是个很坚定的人，他下定决定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这次依旧。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藤灯用手一下下轻轻拍着沈愿的脊背，终于感觉不到衣领处的湿润后，他开口：
“我们回去吧？”
沈愿眼睛还有点红，碎发凌乱的沾在精致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好歹是主角，他情绪调整的很快，已经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笑着对藤灯说：
“是啊，回去吧。明天还有事情要做呢。”
就这样，一晚悄悄结束。
只有被随手扔掉的蓝雪花，又一次见证了主人心态的变化。
藤灯几乎是一夜未眠。
明明约好的是中午，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时阮竹竺就敲响了门，他像是生怕藤灯会反悔一样，想尽办法也要缠着少年。
藤灯有些不耐烦，几乎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但阮竹竺早就在职场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少年的冷淡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甚至说，因为藤灯长得好看，他还有心情抽出功夫偷偷欣赏。
然后止不住地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有钱人，能看到的美人都和他看过最好看的有着云泥之别。
他甚至已经暗自在心里盘算着等自己实现阶级跨越后就来要少年的联系方式了。
阮竹竺对自己很有信心：沈愿和沈确都可以，自己凭什么不行？
他的那些心思自以为隐瞒的很好，实际上连不怎么和人相处的藤灯都看得一清二楚。
藤灯有些无语：这人现在是一点也不打算装了。
还好，阮竹竺虽然是有些飘了，但还不至于一点脑子都没有，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辛苦一点，他甚至特意在沈确房间画了个像模像样的阵法。
如果不是藤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说不定真的会被他给唬到。
当然，对这件事毫无了解的沈父沈母就明显上当了。
他们表情里满是感动，抓着阮竹竺的手一遍遍感谢：“等找到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藤灯眼里满是嘲讽的看着这一幕，最后，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了沈愿身上。
一晚过去，沈愿倒是恢复的很好，毕竟从小到大的经历摆在那里，他早就擅长隐藏各种各样的情绪了。
他穿着黑衣黑裤，是杀人时特有的装扮。显然，今天是要动手了。
但是藤灯还不清楚他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正准备过去问问时突然就被阮竹竺拉进了沈确的房间，给他手里塞了个字条，然后说：
“藤灯同学，需要你说的话我都写在这个上面了，一会就麻烦你了。”
藤灯一边点头一边打开这张纸条，反正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对他来说没什么……
但在看清上面字的瞬间，他顿时变了脸：
“抱歉阮助理，这上面的话我没法照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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