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空气清新湿润,风里还带着花草的腥甜，梧桐枝叶沙沙作响，混合着远方街道上偶尔传来一点微弱杂音。
世界仿佛忽然定格在这一秒。
萧郁仿佛已经彻底傻掉,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睁大眼睛,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被焊死浇筑的雕像。
大概是因为太近了。
苏蓁微微回头,结实的胸膛抵在肩背上,透过肌骨感到的心跳完全失控——
他震惊地看着她，像是怀疑又在做梦了一样，卷翘的睫羽一颤一颤，那晴空般的蓝眸里，漆黑瞳孔微微放大。
苏蓁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几l乎盈满了他的双目。
“……高兴？喜欢？”
苏蓁干脆就替他说了，“开心？倒是也对。”
她说着就松开了手，背后的傻大个却仍然趴在她肩上,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为何要反感呢？”
苏蓁淡淡道：“书上那些,虽说不是我的全部,却也足够让你了解我。”
善意，恶念,欲望,执念,种种过往,多少都有提及。
“在这之后，你仍然喜欢我。”
她平静地道：“而我也知道此言非虚。”
余下的话自然不必说了。
萧郁缓缓直起身来。
他听得明白，“往日里向你表白的,对你都知之甚少？或者至少不太全面？不对，不对，我这不算是那种表白，因为我不是想与你建立某种关系，但是……”
苏蓁微微挑眉，“你不想？”
萧郁再次开始紧张了，“……我，嗯，我是说，我说我喜欢你，但这话目的并非当你的男朋友，只是想告诉你。”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顿了一下。
苏蓁歪头看他。
萧郁眨了眨眼，“你会不会突然从这里消失，又回到你那个世界去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非常认真，疑惑和思虑更胜不舍，似乎在琢磨什么很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苏蓁心里也涌起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感觉到本世界对自己的排斥。
这种感觉十分模糊，而且稍纵即逝，大约是修为不够，尚未能完全理解这一层面的规则力量。
她沉吟一声，“我……应该不会停留很久。”
萧郁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懊恼之色，“既然你可能随时回去，那你应该趁这机会赶快看书，哦对，还有作者的一些访谈，里面提到了一些后传的细节设定，你看了这些必然是有帮助的！”
他说着就一拍脑门，“我不该拉你出来玩的。”
然后急急忙忙想拽着她回去，手伸到一半又停下，似乎是觉得这样很失礼。
苏蓁忍俊不禁，“也不枉出来一遭，这里很有趣。”
等她回了公寓，开始认真研读那本书，一边看一边听作者访谈时，逐渐就有
更多想法了。
首先，这两个世界之间有某种奇妙的联系。
她道行不及飞升之人，所以无法更进一步体会，但此世既能窥得彼世之事，想来这其中有更多玄奥。
甚至说——
作者？
此人创作的故事，与她所在的世界，究竟谁先谁后，也未可知。
萧郁没有明言说“你们都是书中之人”，未必只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也是因为——
“我不确定啊！”
他这样解释道，“理论上说书中的角色也不能跳出来出现在你面前，对吧，所以不能武断说你们是一本书，我不说结论就只能说现象，现象就是‘《九界寻剑录》讲述了一些你们那边发生的事’。”
苏蓁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得不错，你可知道作者住在哪里？”
“应该还在国内，不过这点距离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
萧郁思索道：“我觉得找发布的平台、出版社和改编游戏动漫的传媒公司……相关负责人要作者的联系方式，正常来说他们不会给，但你有你的办法，肯定能‘问’出来。”
苏蓁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忌惮恐惧，反而还满面的理所当然。
才想说话，忽然又觉得有些异样。
她摇了摇头，“我不用去见他了，有某种力量在阻止我这么做，我大概就能确定……”
萧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蓁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你最好少想那边的事，否则指不定你也会穿越过去。”
萧郁蒙了，“什么意思？”
“倘若我所在的世界，是因为此间读者的热爱而生，那在另一边动荡不稳之际，可能就会导致有一些……”
苏蓁试着用他能听明白的话解释，“魂魄，从此世被吸引到彼世，这样的人必然是对那个世界、那个故事抱有某种强烈情感。”
“怎样算动荡？”
“有人飞升，或者有圣境强者决战？”
“懂了。”
萧郁点了点头，目露崇敬之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要是穿越过去，修炼到这个境界，自然而然就能感悟一点。”
萧郁长叹一声，“那我应该没这个福气。”
“福气？”
苏蓁诧异地看着他，“你这边不好么？没有魔物，没有妖兽，还有很多有趣之物。”
她用手敲了敲平板，“若说修行，那边大部分人也当不得修士。”
萧郁几l乎脱口而出，“这边没有你。”
苏蓁没说话。
有一瞬间，萧郁以为她会反讽两句，或是提起他不顾父母亲朋，或是觉得他太过自信，以为自己去了那边就会和她有更多交集。
“……若是有朝一日我飞升了，或许可以来找你。”
苏蓁轻声道，“那你还是能再见我的。”
她说得漫不经心，并不像一个
承诺，也不像是一个安慰，仿佛只是随便一提的玩笑。
饶是如此，以苏蓁这种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萧郁浑身一震，声音几l乎都抖了起来，“你说真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苏蓁弯了弯嘴角，“你在乎我，还帮了我，难道不值得我再来寻你？”
萧郁迅速思考这两件事哪个更重要，接着发现这根本无所谓。
“……我很想和你客气一下，但我确实很想再见你，所以请你来吧，我就只能祈祷这两边时间流速不同，等你飞升了我也没死吧。”
苏蓁注视他片刻，接着又笑了，“让我看看那个游戏。”
萧郁火速开了电脑，登录了价值六位数的账号，刚上线就接到无数私聊，屏幕角落里的文字和表情一行一行刷新，他却是看都不看，站起身恭恭敬敬让出地方，比了个请的手势。
苏蓁被他动作逗乐了，也在书桌前坐下，试着将手放在了鼠标上。
她的右手动了一下，屏幕里的镜头视角随之晃动，游戏各项特效都开到了最高。
四周雾气朦胧，掩盖青色群峰，黄昏时分，缭乱烧云层层晕染，橘红的光影渗透在云雾间。
山顶有一座六角凉亭，亭内摆着石桌，桌上有摊开的书卷，旁边是一套白瓷茶具。
檐下站着一道纤瘦身影，发髻松挽，玉钗横斜，外衫上繁复绣纹光辉流溢，长长的水袖在风中飞扬。
她手边悬浮着雪白重剑，剑刃缠绕着青绿光辉。
不用看脸，只看头发衣服法宝，苏蓁已经瞧出这就是“自己”了。
随着鼠标的晃动，这个人的头也会微微转动。
“我开的动作模式，你不习惯可以改一下。”
萧郁从上方探过身来，右手按在椅背上，左手越过她肩膀在键盘上指了指，“这几l个是控制动作的……”
苏蓁随意按了两下，屏幕里的角色跑了两步，直接从山顶上滑了下去——
“卧槽按e按e御剑！不然会摔死！”
萧郁大惊失色，悬在空中的手落了下去，覆在她的五指上，慌乱中按下了一个键，屏幕里的人才站在了剑上，止住了不断下落的趋势，停在了半山腰。
苏蓁一脸不满，“我怎么可能会摔死？”
“是这游戏太傻——”
萧郁咽下了脏话，“所有可操控角色都有跌落伤害，虽然确实很不合逻辑。”
苏蓁没有说话。
这山是天元宗南部一座支脉高峰，她已经认了出来，自己曾去山只有寥寥几l次。
萧郁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操控角色去了那地方。
她微微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宽大手掌，五指修长，骨节凸起的线条恰到好处，手背间肌腱浮动，青色血管蜿蜒。
他们皮肤相贴，滚烫热意灼灼散开。
苏蓁的手指
动了一下，指节顶在他掌心，然后向前一滑，指尖从他的指缝里钻了出来——
萧郁再次僵住了。
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刮过他的指根，像是拂过皮肤的羽毛。
“你想忘记今天的事么？”
苏蓁抬起头。
她坐在椅子上，萧郁站在她后面俯身按着键盘，这个姿势就像自己被圈在了他怀里。
“在我离开之前，我可以让你忘掉。”
苏蓁慢悠悠地说着，“如果有一天我来见你，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许久之后，萧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你走了之后，我可能会很难受，但这已经是我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经历了，而且话说回来，或许过一阵子，我就会怀疑这事是我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右手覆上鼠标，点了几l下，屏幕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皆是已经发生的剧情汇总。
“你可以看看，有些情节是书里没提过的，希望对你有用。”
萧郁叹了口气，“记忆就不用了，我想要留着。”
他既然坚持，苏蓁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扫视着那些文字，“确实有用，我已经大致有些想法了。”
“哦对了，我给你看看虚界魔界的大地图，这里特别齐全。”
萧郁又连着给她展示了游戏里的许多内容，“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可以先把主角们的一些金手指抢了，只是不知道你回去之后在哪个时间点了。”
“应该不会太久，很可能也才过了一刹那。”
苏蓁沉吟道，“毕竟这书在这个世界才写了几l年。”
她的世界可不止存在了那么点时间。
萧郁听懂言下之意，“那就最好。”
苏蓁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他，“你没有其他的话想对我说？”
萧郁茫然地看着她，“什么？”
苏蓁：“……”
这个世界没有灵力，而她身上带着无数丹药法宝，别的不说，至少可以让他祛病延寿。
寿数有限、还容易生病的凡人，不是应该很在意这些的吗？
——而且倘若只对他一个人有所改变，还无法真正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故此这边规则似乎也并未禁止。
但他却不曾开口。
或者说，他脑子里根本没想到这些，他只一门心思希望她多知道些事，回去之后逃脱原定的命运而飞升。
苏蓁忽然笑了。
她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萧郁。”
被点名的人愣了一下，带着凉意的指尖就抚上了下颌，迫使他转头。
苏蓁看着不断颤抖的长睫，望进那双映着缭乱光影的蓝色眼眸里，向前贴近，最后的距离消弭。
她蹭上高挺的鼻尖，在他唇边烙下一吻。
萧郁下意识抬手握住她的后颈，细软如锦缎的发丝淌过指间，“我——”
苏蓁用拇指
按上他的嘴角，“好了，这样吧，我怕你受伤，我不是医修，真出事我也没办法的。”
萧郁又蒙了，“干、干什么会受伤？”
苏蓁笑盈盈地看着他，“什么都会。”
萧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是、可是你——”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在半天时间里深爱一个人。
但对方性格很可爱，长得也好看，有一瞬间或许会有点奇怪的冲动，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不在乎！”
萧郁回过神来，“我我我——嗯，我不是说我非要怎么样，但是如果你想——呃，反正一切遵从你的意愿，不要考虑我！”
苏蓁捏捏他的脸，“我的意愿就是不希望你受伤或者死掉。”
她和凡人接触最多的，不过就是买东西罢了，至于其他的，纵然是寻常的拥抱，似乎都没有过。
素日里倒也罢了，某些状态下那还真不好控制。
萧郁干咳一声，“你身上肯定有各种丹药吧。”
苏蓁：“？”
这时候你倒是想起来了？
苏蓁白了他一眼，“没有适合那种情况的，若是你骨头被捏碎或者脑袋被掀开，想用丹药治疗，需得你自己有灵力才行。”
萧郁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开始脸红。
苏蓁：“…………”
没救了这人。
萧郁没再多说，到一边去整理更多资料了，顺便将许多修真界秘闻讲给她。
没过多久，苏蓁有所预感，知道到了临行分别之际。
萧郁小心翼翼地吻了她的额头，“助你顺利飞升。”
他并没有说会等她。
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苏蓁看到了燃烧的强烈希冀，覆盖了那些失落和不舍。
显然比起让她留在这里，他更希望她能完成心愿，更盼望她逃脱命运的枷锁，从此展翅腾飞光芒万丈。
“谢谢。”
苏蓁真心实意地说，“我们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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