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只看了一眼,并没过多纠结,提着重剑转身而去,迎上了逼近至眼前的袭击者。
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离得远的还在路上,这会子有两位率先抵达,还都称得上熟人。
三人在静谧丛林间交手,兔起鹞落,乍合倏分,剑气飞射如激雨,风声呼啸,树木震动,千万藤条枝杈在空中延展。
三个树妖打架,都在下意识控制周边的草木。
这方圆十数里的植物,被三种不同的力量分别操控,很快开始攻击彼此,纠结缠绕,碎叶断枝纷落,泥土草屑迸溅。
枝叶摩擦的声响不绝于耳,不断有树木被连根拔起,也并不影响它们的战斗,那些根茎枝条宛如有生命一般,伸展抖动着撑起巍巍树身,然后再次投入厮杀。
周遭流窜的妖兽早都吓得魂飞魄散,各自逃命。
只剩下一群植物,不知疲倦地继续打斗着。
两个敌人都维持着人形态,此时也隐隐约约要变回妖身。
苏蓁一剑削掉左边那人的胳膊,看着那手臂瞬息间就长了出来,伤者连眉都不皱一下,攻势也毫不迟缓。
她修为高于他们,此时也能从容应对,但是观察这两人的状态,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绝对都有问题。
“……真被控制了?”
苏蓁看向左边的树妖,这位是黄叶山领主,多年前她经过她的领地,还和这位说过几l句话。
此时无论如何呼唤,对方都毫不理睬,就仿佛完全失去神智一样。
苏蓁又望向右边的长风林领主,这位很讨厌半妖,每回见到自己都要冷嘲热讽一番。
这会子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僵直,眸中没有半点情绪。
她也只观察了他们一小会儿,这两位神志不清,战斗的能力都还在,甚至判断出情况不妙,纷纷化了妖身。
巍峨巨树拔地而起,吼声在林间回荡,树妖们咆哮着冲了过来,身下根须拍打着地面,砸出道道裂痕。
苏蓁握剑的手紧了紧,感觉到另外几l人也已逼近,干脆展开身法迅速跑路。
化出原身的妖族们追赶不及,御剑而来的修士们却是快了一步,如影随形地追在后面。
她回头看了看,发现这群人状态不一,有的浑浑噩噩面露痴相,有的则是满脸贪婪垂涎之色。
苏蓁稍稍停了一下,直接闪身到其中一人面前。
那人见了她,眼中皆是凶残杀意,带着见猎心喜的疯狂,挥剑冲了上来。
惊蛰上卷起滢滢水光,碧影重重如潮,一浪接一浪涌向对方。
那修士冷笑一声,手中的青锋燃起火光,剑气飞散,宛如道道烟霞,空中温度骤升。
炫丽光焰间,水火相撞,腾起大片茫茫白雾。
两人在雾气中追逐起落,越大越远,忽快忽慢,似进如退,电光火石间过了十几l招。
那人攻势疾速凶暴,迅如雷霆,苏蓁应对得很是轻松,重
剑轻若无物地拆卸封挡,准确地堵死了对方每一次进攻。
在这一众修士间,他的境界最高,与她相仿,故此两人甫一缠斗,灵压全然展开,旁人一时半会都无法靠近。
也有想要插进来的,要么被灵压震得头昏脑涨,要么被剑气逼退甚至因此受伤。
“……无日宫对吧?”
苏蓁早就辨别出对方的功法,“是吟风仙尊的高足?”
那人仍是眼含杀意,闻言目中却闪过一抹惧色,虽不影响他的出招,但灵压也稍微变了变。
苏蓁试着与他说话,说了好几l句都没得到回复,但那人的灵压连续变了几l次。
“杀你……”
他眸中显出狂热之色,“污秽妖物死不足惜,更何况若是杀你,我便能突破……”
“你怎么知道?”
他目中光芒精炯,嗜血之意尽显,“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此乃天意……”
苏蓁心下了然。
两人边打边说,已经来到了那大江之上。
两侧高崖耸立,峭壁嶙峋,江水滔滔翻涌,宛如张牙舞爪的黄龙,暗礁间激流旋动,乱石散布,水声在群山峡谷间回荡。
他们的身影起起落落,在江上腾挪闪动,碎石四溅,水花破碎,骇浪卷上天空,又拍落在两岸,在林地间洇出大片深色水迹。
苏蓁剑刃一转,千万道水箭冲出江面,随着剑尖的走势,拖曳着长长的水流,在空中织就天罗地网。
她再没留手,正准备费点力气将对方杀死。
忽然间,一道青光从身后飙射而至。
这万分诡谲的一击,在远处竟没泄露丝毫气息,逼近了才显出一种势不可挡的狂暴凶气。
那光芒擦着她的身侧掠过,直接贯入修士的头颅中,将那人的脑袋炸得粉碎。
血与浆落入水中,很快被激流卷走,无头的尸身也坠入江中,在那浑浊水底里,陡然涌现出无数蛰伏的黑影。
它们追逐着那沉浮的尸身,争抢着残骸上的血肉,不过顷刻间就将其撕得粉碎。
苏蓁看到空中飘散着点点金色光粒。
……方才那一击,将这修士的元神一并粉碎了。
她身影一顿,原本想去魔界,又琢磨着事已至此,再离开仿佛逃跑一般,干脆向对岸飞驰。
其余的修士竟也追了上来,仿佛没看到刚刚那人的惨状,还试图继续向她发起攻击。
然而,他们的身形尚未落地,只是进入了山林范围,就感到一阵磅礴灵力压顶而来,纷纷惨叫着跌了下去。
他们摔在松软土地上,尚未来得及挣扎,手足身躯悉数被藤蔓捆绑。
有人被四分五裂,鲜血洒落在草丛间,很快被吸噬,有人被拖入泥潭中,眨眼间就仅剩破碎骸骨。
苏蓁已经感受不到他们的灵压了。
她对此毫不意外,但也并没感觉到轻松,因为杀掉他们对她而言不难,最多是花点时间。
但应对接下来的事,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苏蓁伫立在幽暗树林间,忽然长叹一声,认栽般迈步向前走去。
“……既然如此不情愿,离开就是了。”
侧面忽然传来一道清冷悦耳、雌雄莫辨的嗓音。
苏蓁脚步一停,硬着头皮转身。
十数步之外,古树参天摩云,枝繁叶茂,地面上投落了片片浓荫。
有人抱臂立在树下,神情莫测地看了过来。
他的面容俊秀,眉目昳丽,看上去极为年轻,修长脖颈毫无凸起,胸膛结实平坦。
那人披着一件翠色羽衣,袒露着线条分明的胸腹,漆黑鬈发散落在背后,越发衬得肤色似雪,精瘦身躯上缠绕藤蔓状纹路,色泽翠绿鲜亮。
苏蓁微微垂首,然后抬起头与他对视。
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两双如出一辙的绿眸,如春日新叶,似盛夏灼彩,或浓或淡的碧色,在虹膜上均匀散布。
他们沉默对视着,乍看如同翻折的镜像,细瞧却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王上。”
苏蓁慢吞吞地开口:“多谢你出手相助。”
那人神情不变,“你并不需要我帮你,我也知道你用不着,我只嫌他们吵。”
说实话,若是别人这么讲,苏蓁会觉得这可能只是傲娇一下。
但换成这位,九成九是真心话。
苏蓁点点头,“还有,我不是不情愿,我在这里好歹能安生一阵子,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
苏蓁指了指前方的深林,“你那个树庭王宫,我每回在那里见你,总觉得压抑,我又不是你的领主。”
那人默然片刻,“我何时说你非要在那见我?前几l回不过是凑巧——”
他皱了皱眉,似乎不耐烦说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如何惹得天道窥觊?要将你除之而后快?”
苏蓁深吸一口气,“长话短说,因为我的命途已定,就应该死在金仙境,但如今我金仙境巅峰,距离准圣境差不了多少,天道急了,故此不断影响那些人,让他们觉得杀了我有好处。”
有些人并不想杀她,被控制得彻底,所以如同行尸走肉般,一句话也没法说。
但有些人倒是乐意如此,譬如刚刚那位被爆头的。
苏蓁说完就盯着他。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仅是如此?”
苏蓁:“?”
苏蓁:“还要怎样?我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屠了哪个州境?”
那人哼笑一声,眼中露出几l分讥讽,“这就算十恶不赦了么?”
苏蓁被堵得无语,叹了口气,“王上何必这样,我原本也……”
那人微微侧过头,“你帮她走到这一步,想来也有对策?”
苏蓁一惊,这才感受到熟悉的灵压。
萧郁出现在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先认真打量她一番,低声说了句抱歉,见她不准备讲话,才抬头缓缓开口。
“……纵然我不帮她,她也有办法,不会比这慢许多,区别只在于是否背负契印罢了。”
萧郁淡淡道:“对策自然是有,应当与王上想的一样。”
苏蓁还真有点担心他当场喊爹,听到这称呼顿时松了口气。
树妖之王轻轻一哂,“你帮她,阇梨帮她,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萧郁理直气壮地回答:“主要是对我不一样,因为我想帮她,我希望我对她有用,这样她能多看我两眼,能多和我相处,是的,我就是这么无耻。”
说完,他就看到旁边两个树妖脸上,露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无奈表情。
当然还是有点细节的不同。
苏蓁看上去又好气又好笑,一直在压抑着嘴角不要上扬。
至于另一位,他看上去更多是想离开,或者将他们两个一起拍进地里当肥料。
“前辈。”
苏蓁忽然开口道:“所以那试炼彻底完成后……”
“你就死了。”
萧郁看向她,“届时你会变成另一种存在,对于天道而言‘苏蓁’就是死了的。”
苏蓁已经明白那是怎样的存在了,“我会……前辈相信我能做到么?”
“我信。”
萧郁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不信你,我就会阻拦你提升境界,不让你那么快到金仙境,天道就不会过早下手。”
她才要说话,他又笑道:“但你不要有压力,失败又如何?失败我们就开三周目。”
苏蓁猛地睁大眼睛。
萧郁眨了眨眼,“不是玩笑,我说真的,故此你别怕。”
他俯身凑近,捧住她的脸,宽大手掌摩挲着光滑细嫩的面颊,指尖插埋进柔软发丝间。
萧郁使劲弯腰,直至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缠。
“我没说谎,我是真的不擅长此道,所以我无法给你建议,也没有什么技巧可以告诉你……”
低沉浑厚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你只能自己想办法,莫要沦陷于他人的过往中,不要被他们的记忆和情感影响,好么?”
“嗯。”
苏蓁沉沉应声,“倘若我做不到这一点,日后也终究会被别的灵魂吞噬。”
萧郁直起身来,才要说话。
苏蓁又扯住了他,“如今我也是生死未定之人了,你我扯平了,故此前辈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