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满常常想, 是不是搞艺术的人脑回路都与常人不同?
仿佛落了凡尘就是对他们职业生涯的莫大侮辱,一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给人惊喜, 这才算一流。
沈唯清把最后一道话梅排骨端上桌, 擦干手上水珠:“别扯,你见过几个搞艺术的?”
......就沈唯清自己。
向满打量了一圈四周。
公寓楼的单间格局其实都一样, 只是这一间的家具摆设比她那还寒酸, 小情侣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 沈唯清偶尔来住一夜而已,别的无所谓,只那张床还算整洁舒服,床品看着就不便宜,沈唯清才不委屈自己。
他推她去洗手,准备吃饭。
洗手间摆了几样简单的男士洗漱用品, 向满透过洗手间镜子看沈唯清, 实在是难以理解:“你租了多久。”
“三年。”沈唯清靠在门边,一度居家的闲适神态,“可以继续签。”
他原本以为和向满这场持久战少说也要打个几年, 因此做足了准备。既然人太难追, 那他常来看看,混个脸熟总行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沈唯清不会认为这是老天眷顾。
这是他实打实努力得来的。
向满如今回到了他身边。
人被他占上了,再想跑再想躲, 不好意思,不可能了。
下午向满刚出门没多久,他就给她发了消息:“岗位之便,别忘了从你店里捎点东西回来。你喜欢哪种买哪种。”
得到的回应是一个代表无语的句号。
沈唯清无所谓, 把手机一甩,心情大好。他去附近超市买了点菜,路上就差吹着口哨哼着歌了。
可惜向满平时不下厨房,燃气都没开通,他只能跑到隔壁来做饭。
做一顿向满喜欢吃的饭菜。
......
向满还在纠结沈唯清跑她身边租房子这种愚蠢行为:“你说你何苦这样?”
“得失我命,管好你自己得了。”
话说得硬,事情却做得软。
他推着向满在餐桌前坐下。
向满很久没吃沈唯清做的饭了,满满一桌,色香俱全。她观察过沈唯清下厨的过程,他大概是有点强迫症,菜码要切得整齐,调料也要讲究毫厘,像是制作艺术品,也正因此,菜的出品才精致。
向满捧着一碗杂粮饭,还是那样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进食,姿态很好。沈唯清不太饿,看她吃饭权当欣赏。
向满被他看得不自在,瞄他一眼,说:“跟房东商量一下,退租吧。”
沈唯清挑眉:“那我住哪?”
住你那?行么?
向满知晓他的鬼心思:“我这小,住不下。”
“我又不嫌弃。”
向满还是不看他,淡淡地:“谁让你来住了?你工作也做完了,事情也处理完了,还赖在这干嘛?”
你没自己的事情要忙吗?总往我这跑,算怎么回事呢?
沈唯清耸肩:“我早说过了,我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比你想得自由。”
他把理由早就捋顺当了,就等向满问了。
“给我个电脑我就能办公,不拘在哪,再说,一个地方呆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大城市哪哪都一样,我要四处走走采风的,懂不懂?”他剥了两只虾,放进向满碗里,擦擦手指,“你不让我留下,我也要时常来看你,你看你挑这地方,连个航班都没有,六小时高铁,我两天一个来回。”
“向满,你也心疼一下我行不行?”
向满原本想怼他,不是得失有命吗?现在又来哭什么惨?可抬头看一眼沈唯清的脸,终于还是忍下了。
难为他装孙子装到这个程度。
罢了。
“......再给我盛碗汤,谢谢。”
-
沈唯清煲的汤也好喝,清补凉的汤料,适合夏天。
向满每次喝这种带药材的汤就会想起从前上学时背的题——夏日阴虚火旺,阳气重,老火汤进补,去湿健肺......有些东西就藏在脑海里,你以为你忘了,其实只是缺一个契机想起来。
向满小口舀着汤思索着,和沈唯清分开在这些时日,她以为把很多东西都忘干净了,但其实,只是一口汤,一顿饭菜而已,彼时亲密相处的那些细节就如汤盅沸腾一样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她抬眼,瞄一下沈唯清骨节分明的手指,会想起这双手曾给她温柔地顺过头发,再瞄一眼沈唯清的鼻梁,会想起他在她身上最卖力时,汗水滴在她脸上的触觉......真是太糟糕了。
向满为自己的邪念而自惭形秽,都怪沈唯清,他总能把她心里最见不得光的角落给扯出来,晒晒太阳,还光明正大地引诱她——别不好意思,对我做点什么,我等着你呢。
“......”
向满脑补到这里,自己都觉得扯,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丰沛,笑出来,一口汤呛咳在喉头。
不知所以的沈唯清用异样眼光瞧她:“有点出息,谁跟你抢了?”
向满摆摆手,脸都涨红了,许是这间屋子的空调也不灵光,或是汤太热了,总觉背上又溢出汗来。
沈唯清比她还嫌热,一边去调空调温度,一边把上衣短袖给脱了,衣服往椅背上一搭。
“你先吃,我冲个澡。”
向满头都没抬。
等她缓缓把手上这一碗汤喝完,沈唯清已经洗好出来了,还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半.裸上身,露出流畅的肌肉和骨骼,挂着水珠。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面色平静。
而沈唯清瞄了一眼向满面前的空碗:“吃饱了?”
“嗯。”
“放那吧。过来。”
“?”
沈唯清抬抬手臂:“帮我贴个药。”
......最近几天阴雨天,格外难受些。
医生说这没法治,多少受过骨伤的人都有着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觉得向满给他的药很好用,有效果。
向满很认真。
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片膏药,垂着眼,撕开包装,再拉开胶贴,贴药的动作一丝不苟,那认真程度像是做什么手工一样。
相比之下,这会儿心猿意马的却是沈唯清了。他看着向满认真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心道自己最近缺练了?
好像也没有。
向满还是很平静,眼睛盯着他的伤疤处,仿佛一丝杂念都没有。
“以后不能这样冲动了。”
她缓缓开口。
这担忧是真的,她只要一想到那些落在沈唯清身上的拳打脚踢就后怕。这只是伤了一条胳膊,一旦稍微偏一点,伤着脖子和脑袋,人在不在都还两说。
“瞎想什么呢?你就那么盼我归西。”
向满狠狠瞪他一眼:“不会讲话就把舌头剁了喂狗。”
沈唯清闷闷笑起来。
他捻起向满的一缕长发,绕在手指,悠悠开口:“对了,我还没质问你呢,就凭你看到了那些照片,知道我去过你家里,你就猜到这伤是为你受的?”
他指间捻着发梢,玩味地笑:“是不是太自信了?我要是不跟你说实话,你打算怎么办?”
“用不着你讲实话,”向满依然没有赏他眼神,很直接地给出解释:“我找过小关了。”
“?”
......
说起来其实有些冲动。
向满很少冲动的,但每次碰到沈唯清,她总有些失控时刻,就比如她从校史馆的大厅里出来时,满腔都是令人不安的疑问,她遇见宋温,没套出来话,又拜托宋温联系易乔,还是未能知晓事情真相。
她还找了汪奶奶。
甚至还主动联系了汪展。
她只是想证实自己心里的想法而已,可偏偏沈唯清瞒得严实,任谁都是迷茫神色。最后是汪展把沈唯清找过小关的事告诉她,她加回小关微信,聊了很久,才终于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小关告诉向满:“你前男友其实人还不错。”
这复杂的一环扣一环,沈唯清作为整段故事里的唯一主人公,第一反应竟不是感动,而是憋屈。
好人不好人,用他多嘴?
他捏着向满后颈,勒令她抬头:“把他删了,快点。”
“谁?”
“装什么傻?我看他不顺眼你不知道?”
“人家帮过你。”
“是我自己帮自己!”
沈唯清想起小关给他穿小鞋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他妈前男友?会不会讲话?
他夺来向满的手机,找到小关微信,作势就要拉黑,向满猛地去抢,胳膊撞上他的,结果沈唯清闷哼了一声,面色痛苦。
“你别装。”向满不吃这套,“手机还我,沈唯清,人不能不知好歹,人家什么都没对我做,你们两个连情敌都算不上,你乱吃什么飞醋?”
沈唯清面色黑沉,眯着眼,手机递还过去,却不松手:“那你发个朋友圈。”
“发什么?”
“就说被辞退员工返聘了,让他赶紧断了念想。”
沈唯清始终没告诉向满他生小关气的真正原因,是那天早上在食堂,小关给他甩完联系方式,去而复返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你不适合小满,你们不是一路人,你理解不了她。”
我理解不了,你能?
少在那自抬身价了。
“我也不能,但小满是我见过最坚强能吃苦的女孩子,我其实真心喜欢过她,可她误解我了,”小关苦笑,“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唯清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看到小关就会想起向延龙,潜意识把他们划成一类人,他也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忍不下心里这口气。
他对小关说,你记得,别用能吃苦这个词形容女孩儿,这不是什么褒义词,被描述的那个人也不会因此觉得欣慰。但凡能享福,谁想吃苦?当你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居高临下了。
你要是真喜欢一个人,切忌审视眼光,也切忌高高在上。
沈唯清自己也是很久后才悟明白这个道理。
......
向满不知道这些。
她把手机从他手里抽走:“别闹了。”
“幼不幼稚啊?又不是十几岁,谈恋爱要全天下都知道。”她对于沈唯清这个“要名分”的行为特别不理解,站起身,把他搭在椅背上的上衣扔过去,“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公开说我们和好了?有什么意义?”
“......”
向满不再理他。
看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我帮你刷碗?”
沈唯清哼笑一声,起身,把那些碗碟堆到水池:“不劳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那我回去了,今晚要早睡,明天还有事。”向满走到门口,停下来,望了一眼背对她洗碗的沈唯清。
他个子高,近乎要撞上橱柜门,只能微微弯腰。向满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开的那句玩笑,关于男人就该洗手做羹汤的言论,沈唯清很听话。
于是心又一软。
从药店拎回来的塑料袋被放在玄关鞋柜上,她拿起,又放下,喊沈唯清:“今晚你在这边睡吗?”
水声嘈杂,沈唯清没理她。
“那我回去了?”
走到门口,一脚踏出去,又收了回来。
向满又拨了拨那塑料袋。
“沈唯清。”
“有事就讲。”
“你要的东西,给你放这,别忘了。”她轻呼一口气,“晚安了?”
“......”
回到自己家,不过几步之遥。
向满拧钥匙进房间,却没有将门阖上,而是留了一条门缝,自己则站在门后耐心等着。
直到一墙之隔传来的水声渐渐消弭。
她抿着唇,发觉自己心跳也在加快。
挺没出息的。
一秒,两秒。
隔壁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力气不小,蕴含几分昭彰怒意。
......
沈唯清看到这条为自己留的细细门缝简直哭笑不得。
他猛地一把将门推开,一眼便看见向满将笑不笑的脸,脸上就四个字:诡计得逞。
他反手把门带上,有些恶劣态度地推她抵着门后墙,什么都不说,急切地先来吻她。
缠吻之中,向满拢住沈唯清的脖颈,他的嘴唇从她唇上滑下去,带着一路湿润,到细嫩脖颈,惹得她一身痒,推,推不动,缩,缩不回来。
“沈唯清,过分了啊。”
“谁更过分?”他一只手自她衣摆游进去,另一只手把东西塞进她手里。向满可真行,让她买,她就买最大包装的,还故意放他门口。
“......这不是,划算么。”向满感受到皮肤上粗粝触感,急急倒了一口气,沈唯清灼灼气息落在她颈窝里瞬化成水,他身上尽是洗沐过的香,手上还沾了刚洗过碗的冷水,一冷一热让人发晕。
“反正迟早都要用。”她说。
成天装模做样,嘴和心随便拎出一个都比石头硬,唯独这种时刻,向满永远都特诚实。
沈唯清简直爱死这时候的她了。
“想要就直说,假惺惺的干什么?”
“哄哄你啊。”
向满捧着沈唯清的脸,却被他躲开,径直抱起来往床上去。
......怎么说?
久违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刀兵相见,向满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沈唯清像是深夜里的恶鬼,他在她面前故意晃了一晚上的腹肌线条,这会儿终于在她手上了。描摹着,勾画着。
沈唯清重重一下,逼问她:“我是谁?”
“......沈唯清。”
“我是你什么人?说话。”
“男朋友。”
沈唯清低头吻她,把她紧咬的嘴唇探开,又是一下:“公开么?”
“......嗯。”
沈唯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了,腾出一只手捏住她下巴:“以后还嘴硬么?”
向满没法嘴硬了。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
-
这一夜不能更开心了。
向满觉得自己像是散了架的积木,再也拼不成原样。第二天难得睡晚了,一觉到中午,闹钟都没能把她闹醒,胳膊伸出去,探一探身边,却发现无人。
沈唯清给她发消息留言,他今天临时有个出差,早上就走了。
“记得朋友圈。”他还提醒她,“昨晚答应我的,别翻脸就忘了。”
光线自窗户洒入。
那样狭小的窗,正午时分的阳光却一视同仁地普照,把人心里所有的踌躇和晦暗全都照得明明白白,温度迅速上升,人也变得懒倦,暖洋洋。
向满随手编了一条朋友圈,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沈唯清在反复刷新手机。
动车过隧道,信号不好,迟迟加载不出来,他焦急等着,却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笑了。
向满昨晚偷拍了他洗碗的背影。
配文言简意赅:男朋友。
......
向满躺在床上享受午后阳光。
从来不睡懒觉的人偶尔有这么一次惰怠,心下竟无紧张,反倒安宁。阳光化成实质颗粒跳跃在她眼前,那样雀跃。
上一段关系里,她无比抗拒沈唯清接近她的生活,也不允许他打乱她分毫,就因为这事儿不知道吵了多少架,更不要说公开关系给各自的朋友家人。
而这一次,好像有些执念不复存在了。
在这滚烫的阳光中彻底消散掉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亲密关系里,无人能做到独善其身。
她,还有沈唯清,都在悄悄改变。
......她还想起昨晚沈唯清说的话。
情到浓时,他倒也不是全然狠戾,朦朦中好像也有那样的温柔卑微,他拂去她脸颊汗湿的头发,轻轻亲她,在她耳边喃喃。
满满,我不认识你的那些年,你缺失的那些安全感,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帮你补足。
可你是不是也该可怜可怜我?
向满紧握沈唯清的手,十指绞在一起,全是滑腻的汗,她以气声问他:“你也会没有安全感?”
“当然,起码让我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我只求这一点。”沈唯清再次深深吻她,他们的距离近无可近,因此也真心全然袒露,没有分毫嫌隙,“你别觉得我可笑。”
......怎么会呢?
向满轻轻拢住沈唯清的脖颈,心化成一汪水。
何来可笑之说?如若真爱一个人,别说审视眼光,也别说高高在上,你连平视她都会觉得是一种冒犯。
站在她身边,得到一种承认,已经是最大奖赏。
旁人觉得这卑微而愚蠢,但只有体会过才懂,这不是笑话。
爱情从来就不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