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荻特想不通,即便他开口问,穆程大抵也是想不通的,这是一个太微妙的关联。
因为修复神像的材料是他用自己的力量幻化的,这个神像里面,现在也有了他的气息,所以,他们在此刻,一个修复神像,一个在旁边观望时,产生了关联。
这个关联不会很久,等他修复完成,就没有了,即便下次他再来触碰神像,也不会有了。
安荻特没问,可是此时此刻,触感还在,他不大自在。
那颜料从手臂上到了心前。
安荻特又捂了捂心口,幸而神像是有衣服的,和他这一身白袍一样,但是即便隔着衣服,也还是让他不自在。
神明从没和人有触碰,他几近永生的生命里,只有这个人曾拥抱过他,在今天,他也牵过了自己的手,还为他擦掉了眼泪。
触感到了腰迹,那刷子一下一下来回拂过,他有点痒,动了动。
穆程转头:“怎么了?”
“没事。”安荻特道,“腰间刷好了吗?”
“快了。”
“要不,换一个地方吧。”
“啊?”穆程疑惑,“这样上色不均匀啊。”
“那好吧。”安荻特又动了一下,抿紧嘴,不让自己的表情太明显。
好不容易,腰部终于刷完了,然后是后背,一下一下的触感。
继续往下。
在衣服的褶皱缝隙中,刷子刷不进去,就得用手,拿手指沾了颜料,抹到石像缝隙中去,来回涂匀。
安荻特感受着这样的触感,看着那动作,心里又开始波动,这与之前的喜与悲情绪不同,它更像是另外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脸上有一点发烫,也不敢再看。
他转过了身,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实在想不通这反应是为什么。
“神明大人,您不看了吗?”穆程问。
“我不用看。”安荻特说,“脚踝处……不用涂,没人注意看的。”
“要修复,就要修复好,我不想敷衍。”穆程的刷子刚刚涂上脚踝,说完微顿,诧异道,“您不看也知道我涂到哪儿了?”
“嗯。”安荻特轻轻点了一下头。
“快完成了,还差脸上。”脚上涂完,最后是脸,这神像比较大,因为脸那里高,需要搬梯子,所以穆程放到了最后。
圣堂里有梯子,他搬来爬上去,对着这张脸温柔一笑,抬起手,细细为他描绘眉眼。
画完后,一整个神像修复完成,穆程在梯子上笑:“神明大人,今晚有位置睡了。”
安荻特这才转过身,看着这恢复如新的神像,比之前更精致,他的心里波动起伏:“谢谢你。”
“都说过很多次,不用对我说谢。”穆程要从梯子上下来,而转身之际,看到了什么,动作微顿。
在与这神像的头平行前方,是圣堂天窗,天窗下面有个格子,以前用来放灯,可以照耀着神明的石像,但
现在那灯可能坏了,
被拆除了,
这里是空的。
这个空空的格子上,放着一朵红玫瑰,是穆程送他的那朵,因为是用力量幻化,它一直没有凋零,还是鲜艳美丽的。
走在下面的人看不见这朵花,但是依附在神像上的神明,一睁眼就可以看见。
安荻特看穆程的动作,知道他看见了那朵花:“你送我的,我很珍视。”
穆程慢慢走下来,到他面前笑道:“您喜欢红玫瑰吗?”
安荻特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那么,我将我房间外的那片土地全都种上红玫瑰送给您,您接受吗?”
安荻特道:“你不是说那里要种你心动的东西吗?”
“如果您喜欢,就足以让我心动。”
安荻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也心动了一下:“可是,红玫瑰是你们人类送给爱人的花,你确定要为我种吗?”
“我确定。”
微风拂来,吹动神明的长发,他又抚了抚心口,在月光下,浮出了一个笑意。
穆程也笑:“神明大人,您笑起来很美。”
安荻特又感到了不自在,挪过了视线:“天都快亮了。”
“是,如果天亮了,您还可以去神像里休息吗?”
“没问题的,外面的动静影响不到我。”
“好。”穆程道,“那我走了,您尽快休息吧。”他说着,微微一顿,“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您可以去城堡里住。”
“我不应该打扰人类。”
“你们既然以我为赌约,那我也不算别的人类吧。”
安荻特想了想,点头:“好,谢谢……”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嘴边,穆程道:“不要再说谢了。”话说完就收了手,提起桶,正要走,却听那殿外有些许脚步声。
“教会的人来了。”安荻特说,天亮了,他们过来工作。
他们看不见神明,但看到了穆程,疑惑着走过来:“我说大门怎么开了呢,你是什么人,你私自闯进圣堂是要……”
这话还没说完,他们的话语忽然顿住,惊讶看着复原的神像,这神像比之前更加肃穆,更加耀眼夺目。
“是……是你修复的?”他们不可思议,“你是谁?”
“我来自煜临庄园。”穆程看了他们一眼,“是神明的信徒。”
“你该不会是布朗伯爵吧?”煜临庄园现在是这里名声最响亮的。
“我是。”穆程往前走。
“伯爵大人,很高兴你也是神明的信徒。”他们笑呵呵追过来,“你愿意加入教会吗,以你的身份和财富,加入教会是非常容易的,不需要审核,立刻就能通过。”
穆程回头:“我不想加入。”
“可是加入教会,就能离神明更近。”他们说着,“你不需要献礼物也可以仰望神明的神像,可以近距离向他祷告。”
“我不会加入。”穆程嗤笑,“倒是你们,如果下次还有
这样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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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别就霸占着圣堂了,让出位置来!”
他的语气凌厉,这些人都愣住了,而等他们反应过来,穆程已提着桶远去。
庄园里的热火朝天一如既往。
一切都有了规模与规则,这些年的荒凉和残败,如今在这座庄园里重现生机,土地,农场,食品加工,酿酒,纺织……这里的人们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那些黑气被逼到角落里,只剩下一点点。
只是最近,一向平和的庄园有了些异样的声音。
一大早,一群人聚到城堡下,闹闹哄哄,脸上都不大愉快。
看穆程走出来,他们立刻上前:“伯爵大人,您弄来了那么多的机器,他们可以代替我们干很多活了,这是什么意思啊,您是要把我们赶走了吗?”
这一片大陆在邪恶侵染前,也是没有大型的机器的,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为什么这些东西可以做那么多事,机器做了,那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说要赶你们走啊。”穆程往前。
“可是我们没有事情做了啊,我们不做事,您也不会那么傻还花钱养着我们吧。”
“机器来做费时费力的操作,节省了你们的时间,你们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穆程道。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能做的很多,你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看成机器的行列,和机器去争呢?”穆程道,“但是,我需要的是能够学习,接受新事物的你们。”
“这……”众人们犹豫,“您真的不会抛弃我们?”
“只要你们愿意积极进取,当然不会,机器不会取代人类。”
他们放心了,庄园在改变着,他们的思维,也确实是需要改变的。
等他们慢慢接受着改变,接受着新事物,就发现,合理的运用机器,带来的是便利,但如果没有人类的创造,机器将毫无灵魂。
那些担忧荡然无存,他们节省的时间,可以去创造其他的东西,可以去丰富生活带来价值,也可以取悦自己,不再为了满足吃和穿,还有很多的需求,美好的情绪与信念将越来越坚固。
庄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状态,有飞跃的变化。
安荻特走在庄园里,那最后一点点黑气浮浮荡荡,将要离开了,清风拂面,眼前一片平和,随处都是鲜活的生机。
窗前有新鲜的花香,阳光下,那一片红色的玫瑰花田明艳又美丽,让他的心又开始波动,他站在花丛中,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没人能看见他,这样的笑容只有一个人能看见。
煜临庄园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这里还有着其他的庄园主,他们虽然没有像以前的穆.布朗一样把庄园弄得残败不堪,但是被邪恶侵染的土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是在勉强支撑着而已。
现在,布朗伯爵的庄园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他们很希望能得到帮助。
他们愿意改变,就还有着信
念,穆程不会拒绝,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只有自己这一片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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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最近他开始出门,马车上的铃铛叮叮咚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他不在庄园的时候,安荻特没有过来,也没有出来,一直在神像里呆着。
朝阳落到花田,洒在庄园,也照着小镇。
小镇最近却不太平静,连续出了好几个命案。
死的都是年轻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在死前都受到过侵犯。
没有挣扎迹象,也没有什么痕迹残留,查不出是谁做的,死亡的原因是窒息,侵犯完被用油纸捂死的。
为引出这个人,调查人员找人当诱饵,一些人藏在暗处等待着,然后,在众目睽睽中,他们亲眼看着床上人衣服被掀开,却没有看到人影。
这竟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他们跳出来,这人跑了,只有窗户的摆动,但是这一回,现场飘落了一片白色的玫瑰花瓣。
一大早,大圣堂里非常嘈杂,那圣殿的大门被砸了,门前的石柱和花盆也砸得七零八落,殿里的摆设都被踢翻。
虽然外界的动静影响不到神明,但安荻特还是睁开了眼。
一群人怒气冲冲往里冲,突破阻拦,站在神像前大声喊道:“我们怀疑是神明侵犯了他们。”
安荻特一睁眼就听到了这话,微微蹙眉。
“大家都过来,把这圣堂,这神像给砸了!”他们义愤填膺地呐喊。
又要砸?
安荻特还是不明白。
主教带着人护在神像前,他长得很高也很壮,有他站在这里,来人们没太敢再往前,但是他们的气愤不减:“亏我们还是神明的信徒,他却伤害我们!”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神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甚至是不会在人类面前现身的。”主教说。
“对,他不会现身。”一个人站出来,“我们亲眼所见,看不见的人影能掀动衣服,除了神明,还有谁有隐身的能力?”
“单凭这一点也不能说明。”主教摇头,“恶魔,术士,他们肯定都有隐身的能力。”
“可是,这些死去的人都是神明的信徒。”这人说着。
“那又能说明什么?”
“他们那么深信与深爱着神明,所以对他没有防备,他们可能被神明迷惑,神明在做着侵犯的事时,肯定要露出真容来,也正因为这些人看到了他的面貌,他做完了,要将他们杀死。”
主教还是摇头:“这都是你们的推测。”
“我们书写祷告,用专门的油墨,写在油纸上献给神明,这纸和墨都很贵,除了献到这里,平时根本不会用,而死去的人是被油纸捂死的,还有,现场还捡到了白玫瑰花瓣,一个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在一起,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巧合确实多了,主教一时也无法解释,如果找不到真正作
恶的那个人,
他们就会一直对神明怀疑下去。
明明都是信徒,
却这么轻易就质疑了神明,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造势挑拨,带动他们的情绪。
可是那个人连看都看不见,怎么找呢,如果找不到,神明又如何摆脱嫌疑呢?
这些人围在圣堂,不给个说法不肯散,他们越闹越凶,一边打砸东西,一边推壤着叫喊着,有人被推到了地上,头上摔出血。
教会实在拦不住了,没办法,那主教只好转身,向着神像膜拜祷告:“神明大人,如果您听到我的祷告,请您现身,请您告诉他们,您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闹哄哄的人们慢慢安静了一些,随着他的祷告抬头看去。
难道神明真的会现身吗?
主教继续祷告,圣堂里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停了。
神像上有一道微光,自圣堂之上浮动散开,刹那间大殿上方一片明亮,人们在这明亮之中忽然觉得羞愧悲伤,不敢多言。
光芒散开,神像之前的台阶,站着一个白袍银发的人。
他的额头上悬挂着一颗宝石,那张脸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圣与美丽,人们日日见到那神像,可是真正的神明比神像要美太多。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神明,此时,在场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他们直直盯着他,很久后,才有一点响动,可是没人再大呼小叫。
安荻特走下台阶,地上刚刚被泼上污水,丢了泥巴,还有打闹之中的血迹,他走在上面,白袍上面沾染了污泥和血。
他从污水中走过来,人们自动退让到两旁,有人想要膜拜,也有人还是有着质疑,瞪着眼睛看他。
安荻特走到那几具尸体前,看了一会儿,将一些迷蒙的雾气拉起汇聚,如此其他人也能看见,这是一些异类产物的气息,他回头道:“隐身袍,控制人爱/欲的靥魔水,我没有这些东西,这只能从一些心术不正的术士那里买到。”
“您………用不着这些东西,您就能对他们……”有人壮着胆子说。
“可是他们身上有这些气息。”安荻特道。
“这……”人们一怔,是哦,神明本来就可以隐身,他用隐身袍干什么呢?
还有他们之前说的,那些人被神明迷惑也不成立,如果他们本身就可以被迷惑,还用靥魔水干嘛呢?
“可是,油纸和白玫瑰最常出现在圣堂里,我们怀疑您也没错啊。”
安荻特在这殿上环顾了一圈,看向教会里的一人,那个一直跟在主教旁边,不怎么说话的男人,教会的人经常出入圣堂,安荻特记得他的名字叫肖,姓什么记不清了。
这个人在和他目光相碰时,忽然心虚低下了头。
安荻特叹了口气:“我在你的身上也看到了雾气,你这里有隐身袍和靥魔水的气息。”
众人惊讶,那主教反应最快,一把攥住肖的衣领:“难道是你做的?”
“我……”肖吓得脸色惨白,不敢说话。
“不用
问,搜他就知道了。”
人群中有人喊。
主教气得脸上通红,叫来教会其他人把他绑住,摸他身上,果然摸出了一瓶药水,那颜色说不上来的诡异,人们虽然不认识,可能看的出来不是好东西。
而教会里人是认识的:“这就是靥魔水!”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去他住的地方,搜出了隐身袍。
“就是他。”人们喊着。
是教会里的人做的,那就不奇怪为什么会有油纸和玫瑰花了。
肖没法辩解,他确实干了这些事,可是……
他抓着主教的手,张嘴想说什么。
这些东西,但凡有良心的术士都不会做,而且做起来非常复杂,不是能力非常高的术士也做不出来。
这片大陆上能同时做出这两样东西的术士几乎没有,主教甩开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一定计划了很久,你用他们来作恶,还让神明大人陷入质疑中,我不能饶恕你。”
他抽出刀,一把刺向肖,肖的眼睛顿时瞪大,很快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们被这样突然的举动吓到了,过一会儿才回神,有人过来收拾着尸体。
肖该死,没人说什么,他们只是觉得对不起神明。
他们是神明的信徒,却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怀疑他们的神。
殿堂里一片沉寂,很快,所有人都跪地膜拜:“神明大人,我们忏悔,请您饶恕我们。”
安荻特轻轻点头,转身往神像走。
“神明大人。”主教请示道,“也许您留下来听他们的忏悔,他们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
其他人听着这话,虔诚点头,是的,如果神明亲自听他们的忏悔,他们的愧疚会减轻一些。
安荻特想了想,停下了脚步。
“神明大人,您的衣袍脏了,我给您擦擦吧。”主教上前去,跪在他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衣摆,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
安荻特听完了人们的忏悔,众人散去,地上的污泥,血迹被打扫干净,天已经快黑了,圣堂的大门关上,殿里落进一片幽暗。
安荻特又迈脚。
主教捧着衣袍抬头:“神明大人,您的衣服还没有擦干净。”
“谢谢你,不用了。”他闭眼要消散身形。
身边的人起身,勾嘴一笑,忽然间,一件袍子自上而降,落到安荻特的身上。
安荻特抬头,微变脸色。
他发现自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