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加栗上楼来,一路跟熟人打着招呼。
她小时候在N城待过许多年,又在宋家长大,把跟宋家关系好的世家子弟都混了个全。
本来世家子弟最会看人下菜碟,当年一众人听说宋时渊带了个小女孩回他家,都是抱着好笑又荒谬的态度,还有人私下里说宋大少爷这是找了个新宠物,见多了养猫养狗的,这回直接捡了个人回来。
直到宋时渊把自己名下的5%股份给了她,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宋家这种庞然大物,5%价值多少,众人就算算不出,心里跟明镜似的。再加上后来林加栗成了林家继承人,地位比他们这些股份八字没一撇的人高了不知道多少,更是没人说闲话了。
看不惯林加栗的大有人在,但鉴于这两点,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的。
“乔茜姐……”
“胡叔叔……”
“小茹,好久没见,你是不是又瘦了?”
“加栗姐,我哪里有……”
一路打着招呼,跟脸红红的方茹抱了下,林加栗路过了她,和她哥。
“方均,哦。”
“……哦是什么意思!林加栗,你怎么无视我!我今年可长到186了,你得仰头看我!”
“二十多岁还长高,你还青春期呢?只要青春期才能发育。你还没长大?”
“我靠我好歹比你大!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你还没我老婆高……哦对不起,忘了,你没有老婆。”
方均:“……”
他为什么要在林加栗面前自讨苦吃。
自从结婚后,林加栗寂静的朋友圈突然开始有了活人动态,发的全是老婆相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老婆而别人没有。
方均自己还去作这个死。
他想死。
灰溜溜地闪开路,林加栗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径直走到露台上的两人旁边。
“黎裕哥。”
“嗯,加栗啊。”
黎裕干咳两声,他还在为自己刚刚的发现感到惊恐,他面上僵硬地笑了笑,迅速地找借口溜走,“我突然发现我酒杯空了,正好想换点红的喝,你们俩兄妹自己聊,自己聊哈。”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宋时渊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又是怎么亲手给妹妹办的婚礼……他想都不敢想。
“有什么事……给我写邮件,不,给我寄漂流瓶吧!从美国漂到迪拜也很快的!”
两人看着黎裕逃一般的背影远去,也没有在意。
林加栗仰头看向自己哥哥。
“哥,你看我虽迟但到……”
宋时渊还在悠闲地喝酒,黑眸一瞥过来,林加栗脸上笑容消失了。
“哥,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宋时渊似笑非笑,眼神敛下来觑她,“是吗。”
林加栗:“……”
林加栗:“这里人太多了,我们下去走
走吧?”
宋时渊停顿了会儿,说好。
两兄妹出了宴会厅下楼,去屋外散步,宾客也没有打扰他们。
夏日的夜间清爽,临近午夜时刻稍微有些冷,到了门厅,管家已经给林加栗准备好了薄外套,少女走近从善如流地接过披上了。
园林很大,两人就这样走了出去。
这条路在主楼的背面,再绕到花丛中去,就隔绝了主楼的视线。
寂静的夏夜,远处的蝉鸣声,湛蓝的深夜夜空,只有两人的长廊,一切都很宁静。
林加栗从来不是个安静的人,她披着薄风衣,一会儿路过这朵玫瑰摸一摸,一会儿路过那多月季闻一闻。
“哥你看,我到的时候是十点三十五分,现在也才不到十一点,这还没到午夜呢。严格意义上,我不算迟到,对不对?”
她一本正经,“不能用宴会的开始时间来要求我,宴会那是什么?宴会是面对外人的。我跟哥你的关系怎么能用‘外人’这两个字来衡量呢。所以对我来说,午夜才是那个时间标准,这么说来,我还算早到了……”
宋时渊:“那也应该是昨天的午夜。”
林加栗:“……”
“啪”一声,手里的月季花枝折断了。
林加栗立刻把花苞攥进手里,又扔掉,毁尸灭迹,“这不重要。昨天的今天的,都是哥哥的生日,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她站定步子,认真仰头,“我的黄玫瑰花,哥哥不喜欢吗?”
这话抛出去半晌。
宋时渊没说话。
男人沉默着,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矜冷的Alpha站在阴影里,几乎看不清表情。
林加栗刚屏住了呼吸,没想到,自己哥哥垂下眼来,最后只是凉凉看了她一眼,冷笑了声。
“手伸出来。”
林加栗:“?”
她默默地伸出了手。
“另外一只。”
林加栗下意识地听话从身后拿出了另外一只手。
纤长白皙的手指展开,少女柔嫩的掌心还沾着花汁。
还有刚刚被花枝上的刺划破的小口子。
林加栗自己也发现了,倏地一下收回了手,“就这么点小伤,alpha来说不算什么的,哥,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马上擦药——”
“你折的花是最新培育出来的珍稀品种,一株八百万。”
林加栗:“?”
林加栗笑容消失了。
她抬起脸,眼里有泪光闪动:“哥,我们是家人,你不会跟我计较这些小钱的,对不对?”
宋时渊笑了:“美金。”
林加栗:“。”
“转账。”
“……哦。”
之后走在走廊里的五分钟,林加栗都没有说话。垂头丧气的,似乎为自己一秒损失八百万而伤心。
两人没走
远,浅浅绕了个圈就又回到了主宅附近。
“我能分期付款吗?”
“不能。”
“……呜。”
宴会需要一个结尾,宋时渊作为宴会的主角,熟练礼貌地做了结束语,宾客尽欢,纷纷笑谈着离开。
看着众人离开,林加栗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高兴起来。
刚喝了点酒的少女脸颊绯红,直接拦到了自己哥哥面前。
“我们去划船吧!”
“夏天——就应该划船!”
“走吧,哥,走吧走吧!我们去院子里划船透透气。走走走,正好还没到零点,你的生日怎么能就这么结束呢!”
主宅下面有一条在宋家自己庄园里的河。
河水从庄园里人工挖的天鹅湖引来,小河环院子一圈,有人航拍拍到过照片,还上了新闻。
木船撑在石阶下方,深夜里,水流并不急,深色的河水慢慢地拍打在两侧的河道上。
宋时渊跟在她身后。
林加栗拎着那条黑色的长裙,摇摇晃晃地轻快地就跳上了小木船。
她晃了一下,但很快站稳了,又笑着坐了下来。
“宋先生,要不我来替你们……”
“没事。”
宋时渊话音刚落,就听到少女悠扬的嗓音从河上传来,“哥,快点!”
管家就留在了岸边。
林加栗头有点晕,但是这并没有消减她的兴致,宋时渊刚在她对面坐下来,她就自信冲自己哥哥举手宣布:“我来划!我现在力气可大了!我现在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alpha!我可以!让我来!”
宋时渊看她:“你手上都没拿桨划什么。”
林加栗自信:“我靠浪。”
宋时渊:“……”
林加栗疑惑:“哥,你不是知道的吗,我的信息素是海的味道,我是海王啊,海王划船不就全靠浪……”
宋时渊静了一会儿。
“你喝了多少?”
“也没多少……就两杯红的。”
他坐到了林加栗身边。
林加栗愣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自己哥哥说了句:
“滚过去。”
“……”
林加栗乖乖滚去对面了。
小木船其实有驱动,但这个深夜的点,寂静得只有水声。
宋时渊也没有喜欢吵闹的偏好,于是在木桨的划动下,小船缓慢地前进。
啪嗒。啪嗒。水声拍打在船身。
很慢。
林加栗喝完酒就坐没坐相,躺没躺相。
她老老实实在对面坐了一会儿,就靠着垫子歪倒了下去。
过了会儿,干脆直接窝着躺下了。
她的腿也长,小木舟很窄,这么一躺着,她的腿就这样伸了过来。
过桥底下的时候,她仰躺着,看着阴影覆盖,脸上潮红都没退去。
“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时候,我晚上总喜欢来划船,有的时候划着划着就忘了时间。”
然后,我有时候会在湖中央睡着,一睡着就很容易着凉……⑹_[(”
“好像就这样生病了好几次,还发过烧。”
宋时渊淡淡应了声,“嗯。”
“我发烧的那次,发到四十度……”
林加栗的嗓音有点轻,“那个时候你在南美……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但是宋时渊回去了。
连夜回去,到的时候风尘仆仆,一夜没睡。
两个人都知道。
躺了一会儿,林加栗忽然突发奇想:“哥,你说我做饭做的难吃,跟那次发烧有没有关系?不是说大脑每个部位负责不同的东西吗?那次是不是把我脑子哪块地方烧短路了之类的?”
“没关系。”
“嗯?什么没关系?”
“你脑子坏了跟那次发烧没关系。”
林加栗:“……”
她真觉得宋时渊有可能是亲哥,改天要不查个dna。
“哦对了!”
林加栗突然一个起身,她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但喝醉的人脑子不太清醒,她完全忘了这只是个小木船,这么一大动作木船都晃起来,“我差点忘了正事!”
“林加栗。”
宋时渊一把拽住了她,把她不平衡的身子定下了。
“我差点忘了!”林加栗借着这个姿势大喇喇坐在了宋时渊跟前的船底,她忽地从身后小木船的后方变戏法一样拿出了个盒子。
“哥。”
拆开了丝带,露出了个漂亮的奶油蛋糕。
啪地一声,林加栗摸出了个打火机,火焰窜起来,在夜色之中,忽然染上了一层暖光的温度。
她弯眼笑起来,“哥,生日快乐。”
……
宋时渊定了一下。
点了蜡烛,林加栗就开始自顾自地唱起了生日歌。
“你听完生日歌得吹蜡烛哦,吹完蜡烛要许愿。”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湖中心的小木船静静停着,木舟上,少女双手托着蛋糕,轻柔的歌声飘扬在湖面。
宋时渊沉默着看着她。
自己妹妹那次发烧烧坏的不光是厨艺,也把她烧成了五音不全。
还好她自己一直没发现,也算好事。
姓贺那小子没胆子跟她说。
林加栗大张旗鼓唱完了生日歌,宋时渊装作自己许好了愿,她就开始得意地把自己准备好的刀叉和小盘子拿出来,突然愣了一下。
“诶,哥,旁边怎么有鱼翻白肚皮了。”
宋时渊:“……”
他还没说是她的歌声,就听林加栗继续说道:“这就是沉鱼落雁里的沉鱼吗?哥,你真的长得很好看。”
这拍到马腿上了。
但宋时渊还是吃了蛋糕
。
吃完了蛋糕,林加栗的酒劲终于支撑不了她持续消耗的活力了。
她晕乎乎地把东西放在了一边,把头枕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哥……我睡一会儿。”
但是她闭上眼之前还是看了眼手机,笑了下,含糊道,“十一点五十八分。”
“你看,哥,我还是陪你过完了你的生日的。”
“生日……对嘛,怎么能不跟家人过呢。”
一时之间,湖面上,无声无息。
夏风掀起的涟漪也没有任何声响,小船安静地停着。
宋时渊垂眸看向她。
林加栗已经阖上了眼。
宋家在那场葬礼后,的确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所以林加栗才每年都要回来。
陪他过生日。
一切很静。
只有风,和月,和湖面的倒影。
只有倒影。
林加栗脸靠在垫子上,少女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脸上撒下一片阴影。风吹起了少女的碎发,拂到了颊侧。
宋时渊移过眼去,很久很久地看她。
漆黑的眸底,所有的情绪都埋得很深。
可能只有在她睡着了的时候。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那一丝情绪才能稍微松懈。
他可以专注地看她。
像是海水终于变得温柔,不再分隔,终于在月色下也可以柔和。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
男人修长冷白的手抬起,手指拂过那一缕碎发,将它别到了她的耳后。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
很简单。
宋时渊却做得很缓慢。
手指掠过她的耳尖时,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像是心底的海浪汹涌,那些不可说的,不能说的,没有说的,全部都在顷刻之间倾泻而出,让人想要……
近在咫尺。
最终,手停顿了片刻,只是继续,将发丝绕了过去。
没有触碰。
-
卧室昏暗。
林加栗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床上的。
可能是醉酒后,可能是在小船上之后,可能是吹完蜡烛后,从湖上……
但是迷迷糊糊地醒来的时候,身侧的人正要离开。
熟悉的气味。
太熟悉了,以至于下意识依恋的气息。
“……哥。”
她抓住了袖口。
他的脚步停了。
“加栗,睡吧。”
林加栗没松手。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声的,“哥,别走……”
宋时渊动作顿住了。
少女的手就这么拉住高大的男人,抓住了那只宽厚的大手,微凉的手指触感清晰。
宋时渊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凝。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气音。
“我今天……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在宴会上……他们说的。”
音调很低,又慢而含糊。几乎让人听不清。
“我不喜欢……哥,我不喜欢……”
……
宋时渊敛下眼,看着床侧的妹妹。
那黑眸里的沉色慢慢化开,最后,是令人看不透的色泽。
过了良久。很久的静。
宋时渊说,“我不会结婚,加栗。”
很低,很沉,男人宽大的手将自己的妹妹的手握住。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和他手上漆黑的戒指,交叠在一起。
他慢慢说,像是小时候哄妹妹睡觉一样。
一百次,一千次。如果时间允许,一千次,一万次。
“哥哥会一直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