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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

作者:抓马的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宣润安慰着老人家,看向院子角上磨刀杀黄鳝的马宗。


    金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他们一行人来,马宗便臭着一张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百姓怕官是常理,县令带着官差上门,马宗却是这样的态度,实在很是反常。


    马大娘抹一把眼泪,三两步逼过去,将儿子拽起来,朝着宣润紧张地说,“宣县令,我儿子是个老实人,那盘盈盈不知检点,与人在林子里干那种事,被人要了性命是她活该,这事与我儿子可没有关系,是我马家倒霉,遇上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马大娘掩面哭起来。


    她口中的老实人儿子,手里拿着的黑背柴刀那白亮锋利的刀刃上,此时正一滴滴地淌着粘稠的鲜血——黄鳝的血。


    金迎暗自心惊。


    马宗瞪着宣润的眼神是那样阴沉。


    他恨宣润?


    金迎皱起眉头。


    宣润要走过去问话,金迎担忧她,抓住他的胳膊。宣润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还是去了,走到马宗跟前,不等他开口,马宗已用力地甩开他的母亲,扔下带血的柴刀,转身往堂屋里走。


    “马宗!”魏长明厉声呵斥,“宣县令在此,你休得如此放肆!”


    已经走到檐下的马宗,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比先前更加怨毒。


    “县令?狗屁县令!欺善怕恶的东西?”


    宣润抿住薄唇,严肃地审视着马宗。


    马宗挥手指着县城的方向,“您几位贵人在城里待着不舒服?来这乡野间耍什么威风!是不是要给我栽个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抓去大牢里?”


    “马宗,县衙调查盘盈盈身亡案,是要抓捕真正的杀人凶手,若你不曾害过盘盈盈,何必怕被抓?”宣润眯缝着眼,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马宗嗤笑一声,“怕?我马宗从未怕过,倒是你们这些富商的走狗,到底怕不怕?怕不怕这世上有冤魂去索你的命,别县死的县令可不是一个两个,宣县令,你小心些!”


    魏长明气得横眉立目,招呼小吏上去给马宗一点教训。


    宣润抬起手,止住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地看着马宗,“你难道不想早日揪出凶手,让盘盈盈泉下安息?”


    马宗气焰收敛,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伤痛,但很快,他的脸上便只剩下讥讽与恨意。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


    马大娘拽他的胳膊,不许他再说下去。


    马宗不但不听老娘的劝,反倒更加激动,“娘!你难道忘了,阿姐是如何被人害了的?姓宣的老贼也说要为阿姐伸冤,可到最后,却将污水全都泼在阿姐身上!娘,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可信的,老天有眼,让他们全都去死,去死!”


    马宗咆哮着,满面胀红,青筋暴起,字字句句都是对宣润的诅咒。


    宣润不怕被咒,但马宗那句“姓宣的老贼”让他顿时冷下脸。


    他的父亲为别县鞠躬尽瘁,绝由不得任何人诋毁!


    金迎察觉他的情绪不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宣润深吸一口气,克制怒火,瞪着马宗,质问:“你此话何意?”


    马宗嗤笑一声,“你会不知?宣县令!你来别县当官,难道连卷宗也不曾看过?还是你的那位好父亲,旁人眼中的好县令,早就心虚地将他徇私枉法的事抹去!”


    宣润的脸彻底冷下去。


    他攥紧拳头,瞪着马宗没入堂屋的背影,忽然转身疾步离开。


    金迎连忙跟上去。


    魏长明追出马家小院,想了想,带着人继续在马家村寻找线索。


    金迎陪着宣润一起回到县城,路上,宣润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金迎只能握住他的手,默默地陪着他。她知道马宗的话对宣润的打击很大。他是那样崇拜着他的父亲,在他眼里,她那位受别县百姓爱戴的公爹,是个十足的好官,可是今日,一个人告诉他,他以为的好官竟然曾经徇私枉法,让一个弱女子死得不明不白。


    金迎一阵揪心,忽然,她手上一紧,是宣润回握住她。


    她一抬眸便对上宣润幽深的黑眸,从这双眸子里她瞧出了一丝脆弱。


    “阿迎……”宣润刚一开口,便哑了嗓子,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半晌过去,他才说:“父亲不会的。”


    想到县衙老吏的叹惋,金迎抿住红唇,扑过去抱住宣润,纤细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


    不论真相如何,她都会陪着他。


    宣润回到县衙便调查起当初那宗案子。老吏有意阻拦,架不住他心意已决,只好去将当年的卷宗取来。看过卷宗后,宣判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马家有个女儿马碧云曾嫁给城中富户做妾,就是马宗口中的阿姐,那女子忽有一日想不开,投井身亡,马家告上县衙,说是女儿被夫家所害。仵作查验尸身,马碧云确实系溺水身亡,身上并无外伤,到底是被人迷晕扔进水井中,还是自己投的井,一时也难以分辨。


    “刘家……”


    宣润默念着,别县城中只有一家姓刘的富户,当家人名叫刘仁,是九姑奶奶前夫的侄儿。


    九姑奶奶会和离归家,是在刘家受了欺负,宣家与刘家积怨很深,父亲怎会为刘家人徇私枉法?宣润合上卷宗,起身,匆匆赶往老宅。


    “请九姑奶奶为孙儿解惑,父亲……父亲他绝不会做那样的事!”宣润说,眼神坚定,但他的心却悬着的。


    九姑奶奶长叹一口气,刚一开口,宣润的心便猛然坠落,砸在地上。


    “阿润啊,你父亲也是逼不得已。”


    “九姑奶奶!”宣润红了眼眶,紧紧捏着拳头。


    九姑奶奶回忆往事,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怨怼,“那时你那位身在京城的外祖父大寿在即,你父亲带你母亲与你上京庆贺的事,你该还记得的……”


    没错,宣润记得。


    那时外祖父便有意留他在京城,但他不肯,婉拒外祖父的好意,跟随父亲、母亲又回了别县,后来过了两年,父亲与母亲相继离世,京城来人将他接去,没了父亲与母亲,他也没了推拒的理由,便去了伯阳侯府投奔外祖父。


    “你父亲唯恐你母亲在京城丢了面子,为你祖父备寿礼时不但花光家中所有积蓄,还四处举债,刘仁便在那时给了你父亲一笔钱。后来刘家出事,你父亲不得不帮……”


    宣润颓然走出老宅,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神魂。


    晃晃悠悠地回了家,不理小全的招呼,独自进了书房,关上门,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天黑也不肯出来,县衙来过人寻,小全传话,宣润一概不理。


    第二日,宣润告病假,没去县衙,仍旧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王婉婉的案子还没有眉目,盘盈盈的案子更是云里雾里。


    金迎为他担心,也想帮他,铺开别县商盟的人脉追查凶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一个可疑之人。


    马爱莲一掌拍在桌上,“若真是乔槐辛那孙子干的,我马家愿意悬赏助县衙缉拿凶犯。”


    当初,金迎带马爱莲捉奸,保住马家大部分财产,马爱莲终于大彻大悟,与乔槐辛一刀两断。如今,金迎随魏长明前来过问乔槐辛的动向,马爱莲一概不知,但她对乔槐辛的憎恨却是实打实的。


    马义奎也恨乔槐辛,不但恨他亏欠自己的小女儿,还恨他作恶多端影响大女婿的前程。


    县衙的人铺出去,别县商盟也出力,乔槐辛很快落网。


    宣润重回县衙办公,仍旧如从前一样恪尽职守。乔槐辛入狱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杀害王婉婉的全过程,也承认他就是隐藏在别县残害少女的凶手,盘盈盈也是他杀的。


    金迎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她与乔槐辛接触过,就他那个老鼠胆子,敢杀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还敢心安理得地待在别县?再者,他若真有那不做不休的胆子,恐怕马家父女二人早已没命……


    尽管此案仍有疑点,告县王长文催得紧,不想此案妨碍他十月的考核成绩,宣润迫于压力只好结案。


    乔槐辛有罪,他便定了罪,也算给王家人一个交代。


    笼罩着别县两年的阴云终于消散,别县百姓对宣润赞声不断。


    宣润自那日离开老宅后,颓废过两日,便如从前一般来往县衙与家里,事情照做,案子照办,好像与从前并无两样,金迎却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丧气,他闷声做事,已很少再去安济坊。


    他从前时常去的。


    金迎自承包下公厨食堂后,便经常往县衙跑,不光为处置公厨食堂的事务,也为多多关心宣润。看他这幅样子,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小吏匆匆走过檐下,往宣润办公的厅堂而去,不多时,小吏出来了,摇了摇头,失望地往回走。金迎上前将人叫住,问他出了何事。小吏说前堂有个老妇人求见宣县令,可是宣县令并不肯见。


    金迎回头望望一眼宣润所在的厅堂,随小吏往前面去。


    前堂,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佝偻着瘦弱的身子,正在苦苦哀求小吏引她去见宣县令。金迎已从小吏口中得知,这老妇人正是赵石山的奶奶,赵石山为王婉婉之事打伤刘丰。刘家人不肯轻易罢休。赵石山已在县衙狱中关押多时。


    腿脚不便的老妇人徒步数个时辰,从村子来到县城,只为给孙子求情。


    金迎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让小吏劝老人家回村,便回到后院去见宣润。


    “宣郎。”她走入办公厅堂,轻唤一声。


    宣润抬起头,温和地笑着,无半点异常。


    金迎转身将门关上,走到桌案旁,“累了便歇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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