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在盛夏即将结束的某一天，宋乔的手里多出了一张登机牌。
在美国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要平淡，倒不是所谓的文化差异、不可适应。
而是她太忙了。
总部的工作量比她在国内全年总和翻几番，还要克服高昂物价，跟鬼佬鸡同鸭讲，陪着慕启延全美随心飞。
就算美东的生活再丰富，轮到宋乔身上，她只想在工作日睡大觉。
在这惨淡的被“剥削”的日常里，唯一欣慰的是艾米也被慕启延抓来了美国，两个小姐妹总算能互相扶持鼓励。
慕启延挑的都是心腹干将，半年之后，总部进行了大清洗，许许多多绊住慕启延大展拳脚的障碍都被踢出了牌局。
工作步入正轨，艾米不久后离了婚，跟国内的老公和平分手。之后，又换了两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如今跟一个祖籍北京的ABC感情稳定，行将订婚。
眼看两年过去，宋乔轻飘飘地即将触摸三十而立的大门。
在这年冬天的生日之后，她暗自做了个决定。
一晃又到情人节。
不得不说，在西方，二月份这个日子的确很受重视。起码，过得真叫一个有存在感。
艾米早早下了班，那辆价值不菲的跑车风雨无阻出现在公司楼下，同事们早已见怪不怪。
宋乔当天本来是外勤，跟合作方结束面谈已近饭点。她没打算回公司，但是人刚上出租车，才发现一份重要的文件漏在了保险柜。
明早她难为跑一趟，便立刻跟司机说了个新地址。
特殊的日子撞上高峰时段，车辆龟速前行。司机一开始还有些揶揄地跟她打趣，说希望不会耽误宋乔的约会。
宋乔倒很警惕，并没有透露更多信息，而是关照司机多看前路。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公司。
宋乔匆匆忙忙进了电梯，此时已近晚上七点，整个楼层都显得很冷清。
她按锁进了办公室，拉了一盏落地灯，蹲在保险柜前输密码。
文件刚拿到手，玻璃门被轻轻敲响。
宋乔吓了一跳，下意识赶紧锁上柜门，转过头，立刻松了口气。
“老大，你走路没声啊......”虚惊一场，宋乔拿着文件站起身，差点没忍住白眼。
她顺手从收纳盒里拿了个文件袋，站在桌前小心封存。
慕启延走进来，居然难得有心情跟她开玩笑：“我还以为公司遭了贼。”
宋乔终于没忍住：“谁偷东西还开灯。”
她把文件袋封好口子，塞进了包里，也没打算多逗留。
慕启延和宋乔，公司出了名的工作机器，不需要感情生活，也没有过多私人情绪。在情人节这一天，同样十分默契都没有约会。
宋乔也没多嘴调侃慕启延，客套地说了句拜拜，准备开溜。
慕启延当然不是特地来跟宋乔打招呼的，他高大的身子挡在门边，并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那阵久远而陌生的奇怪感觉，忽然又涌上了宋乔心间。
自她跟慕启延来到美国，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了那些意外之前，高效而冰冷。
他俩那些像既定程序般的往来模式，被艾米和一众同事调侃成两个AI的爱情反应。
爱情......
这个词离宋乔太遥远。
宋乔抬眼，直视着慕启延。经过这几年，她已能十分坦然地面对这些容易令她分心和慌张的气氛。
男人额前的碎发在他的鼻梁投下一道阴影，慕启延回望过来，宋乔面不改色。
他环抱着手臂，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宋乔，一起吃晚饭吧。”
宋乔看着慕启延，发觉他最近似乎瘦了些，这令他的五官变得更加深刻。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在这个毫不特别的时刻，宋乔觉得慕启延像是突发奇想，很需要找个饭搭子。
还好宋乔也不矫情，毕竟他俩确实没在谈恋爱。
“这个时间点，只有麦当劳能吃上现成的吧？”宋乔抬手看了眼表，倒没拒绝。
慕启延知道她答应了，这才转过身，“有我在还能饿着你吗？”
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宋乔腹诽：这几年老狐狸真是越发爱怼人了。
她陪慕启延回房间取了大衣，两人坐他的私人电梯直达停车场，宋乔驾轻就熟地坐上了那辆黑色卡宴的副驾。
她没自讨没趣问目的地，车子并入大道，此时街道的恋爱氛围正浓。
抛开对象不说，这样的场景十分动人。
路人和街灯被缓缓抛在身后，车里的味道很好闻，蓝调音乐恰到好处。
今天的确是适合约会的好日子。
慕启延把车停在一间高级餐厅外，年轻俊俏的侍应帮他们拉开车门，接过了钥匙。
宋乔跟着他走到门口，那金发女郎微笑着核对了慕启延的名字，态度格外好地领着他们进去。
他早有准备了，只是宋乔不确定，他所“准备”的对象到底是谁。
餐厅的氛围很好，环境也十分高级。用餐的客人间隔很远，大家都彬彬有礼地遵守着所谓高档场所的规矩。
侍应过来介绍菜品，慕启延对酒单更有兴趣，跟帅气的美国小哥聊得起劲。
一口标准的美式发音，宋乔听着也觉得高级，看来优雅与否真是看人。
最后落定，慕启延的目光投在宋乔身上。
她在国外这几年，气质变了许多，比起在国内的拘谨，她现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丝沉稳。
宋乔沉默着等他开口。
慕启延却只是看着她，最后，前菜打断了这片静默。
两人默默吃着，宋乔心想，这也许就是她跟慕启延这么多年培养而来的默契。
等到主菜上来，慕启延已喝了两杯酒，似乎决定要打开话题。
“宋乔，也许你没想过我会跟你说这些。坦白说，我自己也没有想过。”他切着牛排，开口就扔了个炸/弹。
她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难免被这莫名其妙的开场搞得心惊肉跳。
宋乔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牛肉，生怕接下来彻底没了食欲。
“你能跟我一起来美国，我很高兴，也很感激。”
她那块肉匆忙下了肚，听到这话，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慕启延这是犒劳她功高不赏，搁这开感谢会来了。
宋乔嘴里说着哪里哪里，又慢悠悠切了一块肥瘦相当的肉，刚打算送嘴里。
慕启延忽然道：“宋乔，你考虑跟我换一种关系相处吗？”
她右手捏紧了刀柄，抬眼看向慕启延，“老大，我不明白。”
她明白得很，她真正想问的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扰我胃口。
这顿价格不菲的烛光晚餐，她到底无福消受。
而慕启延接下来的举动令宋乔更加后悔，她为什么要跟老狐狸玩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招？
他长指一扬，在旁等候多时的侍应拿来了他的大衣。
宋乔暗叫不妙，而慕启延已把手伸进了内袋里，随后，她见到了那个缎蓝色的方形盒子。
侍应生及时退开了，这一角落极静。
宋乔的心砰砰跳着，这绝对不是她自以为的情人节安排，起码绝对不会是发生在她和慕启延之间的安排。
慕启延握着盒子，慢悠悠地在她面前展开。
宋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传说中的鸽子蛋。这款戒指甚至不需要她开口问价格，因为慕启延送的东西一向很拿得出手。
“宋乔，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表白。”
“你对我心动过吗？”
宋乔的注意力原本还在璀璨的艺术品上，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先前再怎么陈述钻戒的可有可无，但当女人真正见到钻石的当下，在这样浪漫而舒适的环境里，谁都会心动。
而这样的心动，仅仅是因钻石而已。
她听见慕启延的声音，他连追女人都像谈生意。
这样的理智和冷静，将宋乔拉了回来。
心动过吗？
心动是在球场看到随修文跳跃起投篮时，阳光洒在的他发梢。是在自习课默默做题，不经意抬头却见到随修文悄悄看她时专注的目光。
心动是那晚酒吧昏暗，她盯着林宴的眼睛看得入迷。是那天江风稍冷，跟林宴走在堤坝时霞光正好落在他鼻梁上。
林宴......许久都再没想起的一个名字。
只是她跟他，再也没有可能。
出国之前发生了那些事情，任是宋乔也没办法理解自己。所以林宴再也没有跟她联系，宋乔觉得理所应当。
只是，问题回转到当下的这个瞬间。
宋乔看着他，坦然道：“慕启延，如果现在的我们只是朋友关系，我想我可以这样称呼你。”
她伸出手，慢慢拿起戒指盒，在慕启延期待又困惑的目光里，她果断地将盒子重新闭合。
钻石的光芒被黑暗掩盖，宋乔无比冷静：“慕启延，你是一个好搭档，是一个好老师，更是一个好领导。也许，你也接受我将你视作一个好朋友。可是，也就到此为止而已。”
慕启延脸上的期待很快褪去，他又开始变得面无表情。但这样的神采并不意味他生气或失望，正如艾米所言，慕启延就像是个可怕的机器人，情绪管理一流。
他想了片刻，轻轻冲宋乔点了点头。
宋乔如释重负，将戒指盒递了过去。
慕启延露出了一丝笑意：“宋乔，我送给你的东西，不会要回来。戒指是按你的手指尺寸定制的，安心收下吧。”
宋乔心说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就必须要跟霸道沾上些边才有存在感是吗？
她刚想回嘴，慕启延的语气却忽然柔和下来：“你也许想听听我的想法？”
宋乔不解地望着他。
他说：“赠予你的戒指，并非是数字，而是想让你帮我保管这段很纯粹的感情。”
这个任谁看来都极富魅力的成熟男人，似乎第一次流露出这样遗憾的神情。
宋乔还没见过慕启延有这样感性的时刻。
“人这一辈子也许很难有多少纯粹的感情，我知道你们背地里都叫我机器人。所以我想，对于我这种人来说，纯粹的感情更少有。”
他轻轻叹息，把一切都说开：“宋乔，我知道你打算离职，上次在你办公室听汇报，你忘记关闭文档了。”
宋乔一怔，显然没料到在这样诡异的夜晚，她跟慕启延的坦白局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我尊重你的决定。”他又默默道，“我猜你应该准备回国吧？”
她没有犹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想作无谓的解释。
慕启延无奈地笑了笑，终于接过戒指盒，然后反手握住宋乔的手腕，将礼物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
“节日快乐，宋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