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看不见的另一层面，一根锁链死死缠绕在他脖颈之上，锁链呈现深红的色泽，有成人手指粗细，这根锁链绷得非常紧，几乎扯断的样子，却又意外坚实。
锁链的另一端，连接未知的某处。
江朔醒来后所望见的第一眼，是他那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诡异。第二眼，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辆同样深陷【深蓝游乐场】，从一开始便被阴影淹没的警车。
里面的两人也不知道还活不活着。
他觉得，大概是没了吧。
在那种情况下，比起两个陌生人的性命，他毫不犹豫选择了保全自己。虽然也不过是孤注一掷的赌博，但他赌赢了。
之前那只诡异所说的言语对仿若陷入一场梦境的他来说，就像是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厚重玻璃，听不清晰，如同迷梦中的呢喃。
不过，要不是那只诡异最终说出了黎月的名字，或许他还醒不过来。
他慢慢地想起那只诡异说了什么，但就算回想起来了，江朔面色依旧冷漠，他望向那只白蛇仙人般的诡异，心中没有半点波澜，宛如一潭死水。
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残留一星半点【人性】这种东西了。
长青山神也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望向江朔，体型能与长青山媲美的骨蛇身形凭空少了将近一半。山神长婴沉默一下，挥挥手便让骨蛇回归大地，他向江朔问道：
“可以谈一谈吗？”
虽然因唯一的锚无比稳定的缘故，江朔被硬生生拉回了这个世界；虽然他眸中重新亮起了一丁点微光，但这一点微光对他黯淡的内心世界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人性的缺失令江朔变得冷漠，这一次展开【深蓝游乐场】之后便更严重了。严重到他对万事万物都不感兴趣，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
面对长青山神的问询，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他回道：“不行。”
且他还用漠然的语调继续道：“既然你说你并不想与我为敌，那就让开。”
长青山神微微一怔，他低声道：“我也说了，我与你的眷属做下过约定……”
江朔知道他所说的眷属是指黎月，与她的蝴蝶，但现在的他并不想听陌生的诡异所说的任何言语。他径直回过头，步履平稳走向警车，似乎并不担心长青山神会不会偷袭他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地道：
“我会自己和她求证。”
这下长青山神便无法多说什么了。
他明白，江朔不信他，也不在乎。
甚至连恨这种情绪都失去了。
江朔打开警车的车门。
在被【深蓝游乐场】的阴影之海淹没过后，因为没有任何威胁的缘故，这台警车并没有像长青山神的骨蛇一样被黑暗吞噬大半，反而是完好无损。
他看向车内像是已经死去的两人。
他觉得如果自己还拥有情绪的话，此刻他应当会感到些许诧异。
两个警员中年长的那一个不出意外地死去了，但年轻的那一个却出人意料地仍然活着。
江朔将死者放到警车的后排，然后若有所思地翻动虽然活着却陷入昏迷状态的年轻警员宁远。在他被碎发所遮掩的后颈上，看见一道蜷缩着的、头颅上生有独角与复眼，腹下长有触须的虫子的印记。
“蜃……”
他的喉咙微不可见溢出这一个字。
他注视那道印记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宁远也塞到警车的后排去，而他自己坐上驾驶位，他向依旧伫立在那里，似是有些踌躇不前的诡异冷声道：“让开。”
长青山神叹了口气，他终是道：
“在我让开之前，请听一听我的建议吧，这也是对你的提醒。”
“你现在的状态很差，差到龙种几乎要胎死腹中的地步，我知道现在的你应该听不进我的话，但我还是要说，尽快补充足够的能量让龙种降生，再拖下去……”
“作为特殊的龙种，你所需要的能量应当是世间万物所有生灵的情绪。只要是对你的情绪，不论是憎恶还是喜爱，恐惧还是崇拜，都能够成为你的力量源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朔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龙种，不过他眼眸微动，收集他人对自己的情绪能量么。或许这真的会是他寻回【人性】、并掌控【深蓝游乐场】，从而变强的路。
他本应对为自己指出道路的存在表示感谢，但现在的他却没有这个意识，他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分外冷漠，反而不耐地拍了一下车喇叭：“再说一遍，让开。”
长青山神缄默些许，便退回雾中。
随即漫天白雾逐渐散去，山神遥遥注视江朔飞快开车离去，他不禁摇摇头。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呢？
这样的龙，成为他的龙魂。
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哪怕没有幼龙的存在，在这个烛照死去的时代，他终是会将那盏长明灯送出去的，为了这座长青山，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真将这座山拖累到共同赴死。
他回首望向那座高山。
山脉上层皑皑白雪的颜色对他来说有些刺眼，而山脉下层，如果没有了他，或许来年春天，长青山那些失去生机的裸露土地上会重新开满漫山遍野的繁花吧。
最后直到生机重新取代山巅的雪。
-
“——江朔？！”
白雾散去之后，01终于重新连接上了江朔的耳麦。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涓涓流淌的清澈溪水，但对江朔来说，又似乎许久未曾听过，“发生了什么，江朔？”
江朔开着车，窗外山道上的一切景色都一晃而过，开车是云州军校的学生必备的基础技能，他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语调毫无起伏，却说出这般话来：
“我们被一只诡异袭击了。”
01连忙追问道：“有伤亡吗？”
江朔显得冷漠：“死了一个。”
01沉默了一下，她大概猜到了江朔现在的状态不对，她声音放得轻柔：“你现在的状况还好吗？”
江朔却依旧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不过他还是回了一句：“不太好。”
01再问：“你用了【哭泣之女】？”
江朔也没有隐瞒：“不，都用了。”
01的声音霎时抬高，携着隐约的不可置信，她向江朔确认道：“你连【深蓝游乐场】都用上了？！”
江朔微微皱眉，觉得01有点吵，不过他还是道：“都用了，那只诡异很强。”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朔也没有再听01继续问东问西的心情了。全然失去了【人性】之后，他颇有一种‘得了精神病之后就感觉自己更精神了’的感觉，在往常面对01与所谓约定之时他还会稍有顾忌。
但现在，他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好了，给我指路，01。”
听见江朔说完这一句，他就干脆利落地将耳麦扔到一旁，01再度沉默一瞬，她明白现在江朔的状态已经濒临崩塌了。
不是说他的身体又或灵魂。
而是名为【江朔】这个人的自我。
失去了所有【人性】，就代表作为人类的【江朔】也在逐渐死去。
在江朔重新拿出手机，并放在自己面前之后，她还是为江朔投射了路线图。
她无法将江朔拉回来，但黎月或许可以。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失去了全部【人性】，江朔依然执着那个特殊的孩子……
这同样也是【人性】复燃的征兆。
相信黎月吧，能将他拉回来。
01如此想到，也如此去做了。
这时江朔已经开车进了青城。
01为他投放的监控画面上显示，那个名叫庄小树的小孩原本混在人群里进了城市，不过在一条看起来没什么特殊地方的街道上，他忽然停顿在原地一分多钟，然后他拐进了一个没有监控的小巷子里。
所幸那条小巷是一条死路。
所幸庄小树进入那条小巷的时间，与江朔抵达的时间，不过前后脚的距离。
江朔黯淡眸中重燃的微弱火光似乎有一丝丝颤动，脖颈上缠绕着的、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虚幻锁链有了松弛的迹象。
他将警车随意停在小巷口的路边。
01会处理好后续。
他毫不犹豫踏入那条最后的小巷。
他终于见到了庄小树(黎月)。
-
至于被黎月控制的庄小树为何会忽然停留在原地一分多钟，不过是因为她开了那个因为全服首次获得神器从而获得的奖励宝箱。
庄小树在山上的时候还可以用技能快速奔跑，但到了城里，他还是像一个普通小孩一样慢吞吞走路回领地吧。
看这一路上人也变多起来，仿佛这座城市恢复了以往的繁华与安宁，黎月觉得那些军队的人不可能还待在她的领地上。
于是她点开背包，开了那个宝箱——
【恭喜玩家获得：梦境结晶x1！】
黎月：！！！
她刷了好几天系统怪都没刷出哪怕一个梦境碎片，这开个箱子直接就出了？！
这下还回什么领地啊！
直接刷副本去，或许还能再得到一个首通副本的奖励呢！
所以，这就是庄小树停在原地一分多钟的原因。
也是他顺脚就拐进一个小巷的原因。
黎月看了看包里的【梦境结晶】，又看了看系统商店的陈夕老板九出十三归贷款给她的【异梦结晶】。
她纠结了一小下是先首通普通的梦境副本呢，还是先首通有着唯一性质的特殊副本呢？
最后黎月终究是馋特殊副本的首通奖励，普通副本早晚都会有人首通，首通奖励应该也不会太离谱。
但特殊副本被通关一个就少一个。
首通奖励肯定高得吓人！
最关键的是，她下一次想再刷到一个【梦境结晶】，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逐月》这游戏掉率实在不高，【异梦结晶】留在手里真的有可能留着留着就用不上了。为什么呢？因为其他玩家早将拥有唯一性质的【异梦副本】刷光了呀！
黎月点击了一下【异梦结晶】，鼠标指针转变为特殊状态，她再点击一下【异梦结晶】，两个道具顺利融合了成一个。
新的道具名为：【深蓝异梦】。
“深蓝……听起来有点耳熟。”
不过黎月并未多想，她想不起太过久远的，属于过往的记忆。
她鼠标右键点下了【深蓝异梦】。
副本开启中——
她头戴的耳机里响起轻微的，好像是黎国小孩过生日都会唱的生日歌，庄小树的背后出现了一道有些深邃质感的深蓝漩涡，漩涡如流转星河的边界极具规律地扩展，然后将庄小树与黎月的视野覆盖。
这时，在她进入副本的最后一刻，她忽然听见一道显得急促的、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黎月转过视角看了一眼，也只看到了最后一眼，她的电脑画面便黑了下去。
进度条开始有条不紊的推进。
黎月愣了一下，她轻轻低喃一声：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她还未在这个游戏中看到过bug。
但在刚才，她看见了那个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的主人。
该怎么说呢，那道身影不像个人，浑身都是玻璃质感的马赛克，连头顶的名字都是一串莫名其妙的乱码，这也不怪黎月会下意识觉得自己看错了。
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怎么可能看错？肯定是那个人类npc出了bug！
所以，要不要去找客服上报一下？
黎月只想了一下，然后游戏画面重新亮起，她瞬间就把那个bug抛到脑后。
bug什么的，有刷本重要？
她注视【深蓝异梦】副本的画面。
她看到一座深蓝夜空下的游乐场，游乐场中欢声笑语接连不断，背景音中那段混杂的、若有若无的生日歌悄然隐去。
她看到笑脸小丑牵着气球，踩着独轮车在游乐场的街道上穿梭，看到一座不断有游客背对着拍照的石桥。
看到游乐场最中央那座热闹非凡的戏剧院，看到最引人注目的那座摩天轮。
最后，系统视角发生变化。
她看见四个人踏进游乐场。
像是一家四口。
一个父亲，三个孩子。
【异梦副本已生成！】
【欢迎进入【深蓝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