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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偷尸案(下)

作者:三水枕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寂禅审完徐开骋的时候,雪正好停了。


    所谓霜前冷、雪后寒,李寂禅也不知道究竟是雪后的寒冷让他心里犯怵,还是来自心底的恶寒让他不寒而栗。


    他余光注意到坐立在一边的不盈。


    不盈的面上春风和煦,哪怕闻说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也看不出有半点不适感,仿若只是看了一场戏。


    不过其他在场的人无不脸色煞白,因为这徐开骋口中所言的事迹,简直非人可以想象。


    李寂禅流着冷汗,挥挥手示意退堂,转身回到后间的耳房,预备和胡菡瑛一起将此事写入卷宗。


    胡菡瑛已然备好了纸笔,伏案履行主簿的职责。


    耳房燃了地龙,赤金色浆漆的杨木案板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少女,螓首蛾眉,肤若凝脂,若若柔荑,烛光跃金跳在她的羽睫之上。


    李寂禅忽然心中谓叹,若自己只是寻常百姓家就好了,身上就不会背负莫须有的婚约,也可以大大方方追求主簿这位窈窕淑女。


    他轻手轻脚走上前去,主簿那双素手在乳白色的纸笺上如一尾灵鱼般上下翩跹。


    写出的字却像是鬼画符。


    李寂禅仔细阅览宗卷,一个惊天秘闻在胡菡瑛的笔下慢慢展现。


    ---


    建安十一年,徐开骋因贪图享乐,终日纵情于犬马声色,时刚任太守的徐与江着急儿子的不成器,遂将他送走拜师学艺。


    建安十六年,徐开骋在山上已经度过了五个年头,他多次向父亲请求要求回家。


    然当时徐与江的官路正旺达,他忙于修筑燕府外的水坝,便派人去告知徐开骋再好好学两年。


    徐开骋心中认为,父亲永远将他的基业看得比自己这个儿子重要,自己少时沾染不良嗜好,也是由于父亲学业看管严格,而疏忽陪伴导致。


    顺带着,徐开骋一起恨上了母亲,别人的母亲都是慈母。可他的母亲却终日疯痴一般,迷恋于胭脂水粉、金罗华裳,对自己这个儿子不管不顾。


    机缘巧合下,徐开骋知道了虫葭这种东西,他悄悄下山,在燕府大肆宣扬虫葭水脂可以常葆青春。果不其然,他那追求美貌的母亲慕名而来,成为虫葭水脂的常客。


    太守夫人的影响力何其之大,很快,虫葭此物在燕府疯传,被传得神乎奇乎,重金难求。


    虫葭此物有极强的致幻功能,长期使用会让人产生依赖性,到了后期,太守夫人已经成为了一日没有虫葭就口吐流涎的可怖模样。


    届时,徐与江大坝刚刚修筑成型,这才发现自家夫人终日像得了癔症一般,再看城中有此癔症的人不在少数。


    他这才发现燕府被一种名为虫葭之物侵蚀。


    徐与江忙下禁令,明令此物禁止买卖与使用,家中有此物的都要派遣官差焚毁。


    同时他还广招能人异士为夫人治病。


    ---


    看到这,李寂禅轻声道,“应该就是在这时,尤半仙被请入燕府的。”


    胡菡瑛点点头,示意同意,她出声问道,“大人觉得,这徐开骋所提到的机缘巧合之下知晓虫葭此物,谁是他的机缘?”


    李寂禅凝眉,“二哥竟然这么多年前就密谋此事。”


    胡菡瑛微闭双眸,二十年前,二皇子李寂冕不过十来岁,哪里会有这样的计谋。


    旋即她想到了门外那个不死之物,不盈。


    她仰面示意李寂禅给她倒一盏茶,就着李寂禅的手喝下去之后,她又操笔继续写了下去。


    ---


    徐与江追查之下,竟然发现这虫葭的背后操纵之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他勃然大怒,二人争执之下,到底是年轻的徐开骋更胜一筹。


    他用徐与江在他上山之前,特意请匠人为他铸造的长刀,亲手杀了徐与江。


    自此,他走上了剥取人皮的易容之路,顶着徐与江的身份生活,逢人只说徐开骋在外修学。


    徐与江的变化,最先发现的是太守夫人,她看着丈夫的皮肉剥离,底下露出儿子的脸,吓得惊恐万状。


    然徐开骋已然弑父,又岂会容下知晓自己秘密的母亲。


    他买通贼人杀了母亲,而这几个贼人,因他怕泄露消息,也均被他手刃。


    尝过了鲜血的滋味,徐开骋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越发嗜血,起先剥取人皮只为维持身份,后来竟然以此为乐,可怖至极。


    在他的供述里还有这样的一段:燕府大坝是亡父徐与江的毕生心血,不过在这清湛的江水底,若是亡父知晓埋了数千人的尸骨幽魂,会不会气得大跳骂他是个忤逆子。


    胡菡瑛落下最后一笔,看着满纸荒唐,颇为唏嘘。


    徐开骋因为不受重视而误入歧途,成为杀人恶魔,而其中又有多少牺牲陪葬。


    徐与江、太守夫人均为他的至血至亲,尚且被他毫不留情地斩杀,又何况是其他人呢?


    人声在世,均本纯白之人,可惜被浊水染脏,便可怜鲁俊等人沦为了人欲的牺牲品。


    细细再回看来,初至燕府之时,主座之上的徐开骋披着徐与江的面皮,举杯觥筹交错之间,闻说尤半仙是徐与江的故人。


    他的心中可曾感怀过一星半点?


    恐怕没有。


    长夜里,他第一次出现在三人的耳房门前,必然是佩长刀企图取走他们性命,寥无后顾之忧。


    然而中途却变了路子,他易容成李寂禅的模样,以虫葭糕点试探尤半仙的反应。


    他要确定,此人是不是父亲为母亲找来的医治虫葭癔症之人。


    因此,那晚要是尤半仙没有装作不认识虫葭的模样,恐怕三人难逃一场恶战。


    再看那枉死的白艳,她又真的无辜吗?


    她自诩貌美,却嫁给了鲁俊那兔唇钟馗,心中怎会不怨。所以当徐开骋出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同徐开骋开始了他们的奸情。


    甚至听了徐开骋的计策,日日给鲁俊下虫葭之物,并一步步诱使他杀子而食。


    然而与狼谋皮之人,最终结果就是被狼吞下。


    她引以为傲的面皮也被生生扒下,死了也不得安宁。


    只是可怜鲁俊这样的人,老实本分一生,最后却落得个食子而疯、尸身不整的结局。


    可悲。


    可叹。


    ---


    案子到这似乎就告一段落了,人们查案只能看到表面上的蛛丝马迹,如果不深入亡者的内心,恐怕很多事实都会被掩盖,无迹可寻。


    比如。


    白艳最终动了恻隐之心,自己的儿子还那样冰雕玉琢、聪明灵慧,怎么能轻易就停了姘头的话,让自己的丈夫吃了孩子呢。


    她悄悄摸摸将孩子送走,又在市集上买了猪肉,将一颗乳猪头细细雕琢得圆溜溜,装成小孩的模样。


    她宽慰自己,自己并没有真的伤害儿子,一切也只是为了离开鲁俊,去追寻自己真正的幸福。


    此举纵然对不住鲁俊,可是她只觉自己无奈,然而她还太年轻,实在忍受不了后半辈子都和一个兔唇钟馗一起度过余生。


    此举权当是为了自己幸福放手一搏罢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白艳的结局已然呈现。


    因而世人皆要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再看那鲁俊呢?


    当他第一次因为吸食虫葭出现幻觉的时候,便以为自己阳寿殆尽,拼了命的要给白艳和儿子留下点身后钱。


    所以他发现白艳常常和一个陌生男子偷欢的时候,也就默许了。


    自己本就因样貌丑陋配不上白艳,如今还身患怪病,白艳如果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他只会觉得自己是白艳的累赘。


    毕竟,八年前在藕塘中第一次见到摘莲蓬吃的白艳之时,鲁俊只觉得看到了仙子下凡,美好地让人不忍心亵渎。


    没想到这梦中的仙子竟然会成为自己的老婆,隔壁村的王婆来说亲的时候,鲁俊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鲁俊掀开锅盖,看到一颗圆溜溜的小孩头的时候,感到头晕目眩。


    他心中无比清晰地知道,这场如梦似幻的梦,现下要到头了。


    ---


    建安二十九年,夏,多宁村。


    酷暑炎热,鲁俊在自家的荷塘里摘菱角,回去给老母熬她最爱的菱角米粥。


    他正转身欲走,忽然听到荷塘另一处传来噗通水声,随即一个娇生生的女声传来,“哎呦。”


    鬼使神差的,鲁俊悄悄跑了过去,他看见一个妙龄少女手上提着湿掉的鞋袜,伸长了手去摘一朵莲蓬。


    少女脖颈纤长,莹莹阳光下,鲁俊仿若看见了一只优雅至极的天鹅。


    如梦似幻。


    ---


    县衙内。


    钱百万傻眼站在堂内,“大人,这事儿就这么破了?”


    李寂禅抬眸,润了润手中毛笔回道,“是啊,甄老爷家的千金确实是突发心悸而亡,如今尸首也已寻回,你可携全家老小前去吊唁了。”


    钱百万面露难色,“可我听说甄多金之女尸身不整,外皮都被尽数扒去,实在可怖。”


    李寂禅目光空寂,长叹一口气,耳边听着钱百万喋喋不休的话语,心中哀愁。


    忽然看见小石头连滚带爬地从县衙门口跑过来,他身后的舅父也是一脸紧张。


    小石头连声嚷嚷,“殿下,殿下!速速出来接旨,圣上的圣旨到了!”


    真乃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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