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北新开了家滑雪场,据说游人如织。
高启盛特意包了一天的雪场,他说,总要尝试些新玩意儿吧。
他不认为自己没有教好雪长青的能力,早早找了教练偷师。因此,这一天的雪场,风声瑟瑟,徒余二人。
人造雪与天上飘落的冰晶有什么区别,雪长青看不出来,白色地毯般铺陈满地,全无一丝人世痕迹。
雪长青上手很快,不一会就能大着胆子滑下来。
她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围巾布质的特有气味萦绕鼻畔,防止雪盲的墨镜大大架在脸上,内心雀跃。
气温很低,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风吹得发麻。
高启盛一人执着雪杖,闷声不响地飞快滑过,在完整的雪地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像一条,偌大无垠的世界里,孤独沉默的线。
他滑得太快,排开空气飞速向前。
被挤到身后的气流化作一阵风,刀一样割在雪长青的脸上,她还来不及伸手,这气流就浅浅掠过手套远走了。
捉不住。
山是空蒙的,雪细细密密地堆在表面,压得她喘不过气。
寂寥广阔的视角下,于她,恰若米粟。
大抵景动人心,少有的,雪长青愁肠百结,生出无端的嗟叹和张皇。
她想,捉不住。
循着山势,不必抬眸仰首,只肖放出视线的长绳,目光就风筝一样撵到高启盛身旁。
愈滑愈远。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白的外套。
出发时,雪长青曾笑他急救知识抛到脑后了去,要是埋在雪里,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反将己身误。
描概他轮廓的线已越来越模糊,镜片的墨色下,高启盛几近化作一张翩跹的纸片,找不见,捉不住。
他不该沉默的。
雪长青想,这样剧烈肆意的运动,他要喊,他要叫,他要服从激素在血管里的颐指气使,爆发内心深处的欢愉。
诡异的沉默让不安升腾。
像是一块碎冰沿着春水汇入大海样,雪长青踩着雪板在雪面上下沉浮。
入海口总是泾渭分明,又泥沙俱下。
扑火一样赶到他的身后,雪长青想都没想,用雪杖松开固定器。
雪板脱落的一瞬间,路线中飞起的积雪填补了空隙。
从这里,能看见高启盛层层包裹下的后脑勺,几缕黑发跳脱出来,旗子一样随风摆荡。
捉不住,就让他停下好了。
借着地势,雪长青只是探身一跳,就扑到了高启盛身上。
他们两个,天旋地转间,一齐歪倒在雪道旁的雪堆上。
没被践踏过的雪堆,没负重的样子像极了松软的棉花,两个人并没有受伤,搂在一起滚了几圈才停下。
高启盛身上沾满了莹白的雪,未化的一些盐粒子一样挂在发上。
年华未改,雪满白头。
他有些惊愕,还是带着些嬉笑的意味开口:“看来技术还是有些不过关呀!”
伏在他身,粗热的呼吸滤过围巾,在镜片上呵了一团浓浓的雾。
雪长青不想看不清他。
她摘下墨镜,围巾大喇喇地扯下,一股脑堆在脖颈处,好像脂肪堆积下垂的游泳圈。
高启盛陷在雪里,目光所见,除却蓝得惊人不见云团的天,就是眼眶鼻尖一齐发红的雪长青。
好像有些雪渗进衣领了,凉沁沁的。
他脱下手套,一双粗粝白皙的手捂住心上人的脸颊。
从耳垂到鼻头,冰箱里放的玉一样,触手温润却冰凉。
高启盛捏捏她的耳垂,“怎么了?”
雪长青听见,她的心在怦怦跳。
近距离的相拥让震动共鸣。
一声,两声,她听见,两人的心跳同频。
真真切切的肌肤相亲,让她暂时获得一丝安全感。
失而复得,她拂开高启盛碍事的墨镜和围巾,睁着眼睛,径直吻了上去。
雪长青能感到他睫毛在额头间的扇动,扑簌簌撒下金粉似的痒。
别走。
高启盛心情明亮,眼睛也明亮。
彩色糖纸包裹的糖块一样的眼睛盯着她。
“今天天气不错。”
连鸟啼都不曾出没的山里,有着镜子一样的平静。
一颗颗碎宝石跳进附近雪堆的空隙。
冰天雪地,呵气成雾。
三十七度的体温,一百度的眼神。
他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