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没打搅到你吧？”
秦誉预订民宿时，曾在电话里听过这道声音，很快将它和眼前沉静温雅的男人对上了号，“靳老板。”
靳成云倒不意外被认出来，客气的一伸手，“秦先生，你好。”
秦誉却没有接，摘掉耳机，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歉疚，“我不太习惯与人肢体接触，失礼了。”
靳成云耸耸肩，爽朗地收回手，“没关系，可以理解。”
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的好看，仿佛照着他心意长的。
眉骨英挺，眼眸含情，唇瓣红润，是一种融合了东西方韵味的美。
即使做出下面子的举动，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气氛陷入凝滞前，靳成云指了指秦誉的屏幕，开口道，“秦先生似乎遇到些困难……抱歉，我并非故意偷听你们说话，只是我的工作刚好和它有关，对关键字比较敏感。”
秦誉眉眼一动，颇为真诚的说，“还请靳老板指点一二。”
靳成云顺势坐在长椅另一侧，和他隔了半个人的距离，“像这样的恋爱游戏，单注重人物互动是不够的，就算成功上市也容易短寿。”
“华丽的衣柜，小概率触发的约会事件和意外，限定礼物，这些我有但其他人可能没有的东西，才是玩家的根本动力。”
秦誉手头这家往好里说是公司，实际上不过一帮小年轻组成的工作室，草台班子。被收购前主策划带着核心数据跳槽了，人心涣散，余下几个主创在办公室边骂边哭。
他们既无力与大厂对抗，又不甘心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刚好秦誉需要实践，简单粗暴的把整个工作室买了下来。
上午《非人类饲养员》的现任策划在电话里说，一小时前，环宜科技官博宣布《人鱼之恋》已突破重要技术瓶颈，不日将进入内测阶段。点开视频后却发现男主角全然照搬了他们的互动模式，网络上大段大段的夸赞看得人心窝火。
电话那头的男人喘了口气，问秦誉怎么办。
秦誉说，继续按流程宣传。
男人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这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年轻人。
“总的来说，借环宜的热度宣传是可行的。”和靳成云交流是种很愉快的体验，他像一位博学多知的老师，将积累多年的经验掰开揉碎了喂给秦誉，
“这固然会招来许多骂声，但他们也会是游戏发布后的第一批玩家。”
谢澜莞尔，明显和他想到了一处，“前提是自身实力够硬。”
否则招来的不是称赞，而是群嘲了。
秦誉想赢，想赢得漂亮，帮工作室的人出掉这口恶气，一要快，二要狠，用相同的东西把他们踩下去。
他缺的不光是时间经验，还有技术。
靳成云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我刚好认识这方面的人才，需要的话可以介绍给你。”
秦誉微微挑眉，“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同靳先生似乎第一次见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靳成云颔首，不动声色道，“相逢即是缘”，他顿了顿，赶在秦誉蹙眉前说完了后面的话，“实不相瞒，环宜是我的老对头，若能叫他吃瘪，何乐而不为呢？”
“秦先生”，靳成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暮色四起，两人竟从午后聊到了黄昏。
秦誉瞥了眼他头顶的进度条，浅粉色，30%的好感度，几乎是陌生人里的最高值。
他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倒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靳成云，“多谢靳老板信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秦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靳成云扫了眼，顺势起身，“这是我的名片，有问题随时联系。”
“不过我觉得，还是微信更方便些，秦先生呢？”
秦誉闻弦音而知雅意，主动扫码，“我也是这样想的。”
靳成云愉悦的眯了眯眼，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院外忽然一阵喧闹，是外出写生的学生回来了，傅清眠脚步微顿，眼神落在和秦誉交谈的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
“阿誉。”他喊，然后朝男人客套的点了点头。
靳成云打眼一看，见是个高挑雅致的年轻学生，气质相貌和秦誉截然相反，站一块儿倒也和谐，
“公司还有事忙，秦先生，回头再聊。”
傅清眠在长椅上落座，身下的软垫留有温度，不难想象上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多久，“在聊工作？”
秦誉也不瞒他，找出环宜科技那款游戏的宣传片来，“如何？”
傅清眠着重瞧了眼男主的立绘，“还不错，是当下市场欢迎的类型。”
“的确，取代它不是件简单的事。”秦誉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看起来锋芒四射，“工作室人少，没有正经的原画师，我打算找外包。”
他快速而简洁的讲述了制定的计划，最急迫，最要紧的便是宣传海报。
前策划既然敢用大家共同的心血当投名状跳槽，不可能对《非人类饲养员》的设定守口如瓶，说不定已经埋好了坑等他们跳。
秦誉不得不提防。
傅清眠点点头，试探着问，“找到适合的画师了吗？”
环宜留给他们时间太短，有名气的画师大概很难接洽。
果然，秦誉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宇间蕴藏着一丝淡淡的忧虑，“有是有，不过她很少接商稿，可能会拒绝。”
傅清眠沉默了好一会儿，唇线逐渐绷紧，像是自言自语那般，“竟没有考虑过我吗……”
“让我试一试，或许能帮上忙呢？”
秦誉和他挨着，自然听的一清二楚，神情微怔。
他发现傅清眠眼眶一点一点的红了，让人怀疑那里面盈盈的光都是强忍的泪水。
即便如此，他仍旧执拗的望着秦誉的眼睛，等待未知的答案。
这样的傅清眠和上辈子的他渐渐重叠，令人不自觉软了心肠。
秦誉按着他的肩膀轻抚，目光真挚，不躲不避，“清眠，不是你想的那样。”
“去年过生日的时候，你说以后想开一间画廊，只做自己想做的，画自己想画的，我一直记着呢。”
“而且……万事开头难，入游戏这行只会更累，你有更好的选择，没必要走弯路。”
秦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对傅清眠心怀愧疚。
哪怕他口不对心，有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但那又如何。
上辈子那些难听的，捅人心窝子的话说得够多了。从前身不由己，如今却不想他再误会。
“画廊……？”傅清眠睫毛颤了颤，满心茫然。
是了，这的确是他说过的话，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许多年过去，他早就变了。
秦誉唇角向上一翘，故意问，“才许的愿，不会已经忘了吧？”
“秦哥！”段嘉忆忙了一下午，兴冲冲推开院门往凉亭去。
透过被风撩起薄纱，他瞧见秦誉和一人面对面侧坐着，右手亲密的搭在那人肩膀上，仿佛在接吻。
段嘉忆心头一突，又惊又慌，疾行数步，总算看清了被秦誉挡住的人。
段嘉忆仔细打量着他们的表情，眼神直接落在傅清眠粉色的唇瓣上。
什么也看不出来。
“怎么去了这么久？”秦誉面色如常，只是见他两手空空，终究起了丝好奇。
段嘉忆背起手，狡黠的笑了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这是他和秦誉之间的秘密，与傅清眠无关。
想到这儿，段嘉忆便有种扳回一城的得意。
傅清眠却不追问，眉尾一扬，竟在他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探出一点舌尖，舔了舔唇瓣。
这人！
段嘉忆立刻看向秦誉，秦誉难免莫名，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
傅清眠此时早已变了番模样，微微偏头躲避对视，秦誉却清晰的看到一颗滚圆的泪珠啪嗒落在唇瓣上，被他抿了去。
秦誉便对段嘉忆说，“你先回去吧。”
段嘉忆盯着傅清眠的侧脸，即使模糊，可他知道，那份难过完全是他伪装出来的，是用来博取秦誉关心的手段。
一个刚刚还向他挑衅的人，怎么可能难过？
段嘉忆不情不愿的点头，临走不忘提醒说，“秦哥，晚上有聚餐，别忘了。”
秦誉心不在焉的“嗯”了声，眼睛一直没从傅清眠脸上挪开。
后者避无可避，无奈转移话题，“言归正传，还是让我瞧瞧你挑中的画师吧。”
秦誉却没动，“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傅清眠应了声，注意力全在他的手机屏幕上。
到底什么样的画才能入秦誉的眼？
秦誉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当着他的面把手机屏锁了。
傅清眠垂下眼睫，低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记得。”
“我当然记得。”一句话叫秦誉说得如同发誓一般，然后才将手机解锁，玩笑道，“喏，你要是认识她，麻烦帮我打声招呼。”
“……”
傅清眠打眼一看，熟悉的头像，熟悉的id，这不是他的接单号吗？
傅清眠突然觉得好笑，睫毛还是湿的，却弯唇笑了出来，把手机还给秦誉，“放心吧，‘她’会接的。”
怎会这样巧，他嫉妒的，想取代的人居然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