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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梅雨亦风雨(03)

作者:是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严太太同她最熟,加之秦水凝也是她介绍的,故而这差事还能交给谁更合适?

    秦水凝却觉很不合适,连忙摆手拒绝,抢先谢婉君道:“多谢严太太好意,家里离这儿倒不算远,我走一会儿便到了,不劳烦谢小姐。”

    谢婉君等她说完,全当她的话是废话,没听见似的,只顾答严太太:“小事一桩,不瞒你说,我这脑袋也昏沉了,得赶紧回家才是。”

    秦水凝转头看过去,冷淡的表情暗藏的含义不言而喻,谢婉君造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接收到她刚刚说的话一般,笑道:“走不了多久,车子岂不更快,秦师傅菩萨心肠,不必觉得麻烦我。”

    潘二太太家中只有一辆车子,夫妻二人一同用的,送她到严府便回去了,她需得往家里打电话叫人来接,挂断电话便坐在沙发上等。

    谢婉君和李太太的车都停在外面候着,两人便打算先走一步,严太太亲自送到楼下,正赶上应酬的严先生回来,撞到了一起,免不了寒暄几句。

    秦水凝想要趁机开溜,谁知谢婉君背后长了眼睛,反手将她捞到身前,那严先生长得极为斯文,一看就城府颇深,同严太太异口同声道:“这位……”

    他收了口,严太太介绍道:“这位是开裁缝铺的秦师傅,看来是院子里的灯不够亮,你都没瞧见我身上试的这件新旗袍。”

    严先生笑着打哈哈:“忙了一天眼睛都要累瞎了,勿怪,进去我再好生看看。秦师傅,你好。”

    秦水凝颔首答了句“严先生”,应景罢了。

    李太太像是后悔出来早了似的,巴不得进去再喝杯茶,同严先生洽谈一番,谢婉君是真累了,连忙见缝插针道别:“那我便先走了,我可是领了碧城姐的命,要送秦师傅回家呢。”

    她声称为严太太办事,严先生少不了关照几句:“谢小姐可是住在法租界?回去时叫司机在安南路绕一下,这边路口设了卡,一时半刻怕是过不去。”

    谢婉君顺势问道:“为何设卡?来时倒还没有。”

    “租界交汇处有些乱,谢小姐还是避开为好。”

    严先生语焉不详,显然不便多说,严太太连忙抚上了谢婉君的手,拍打两下,生怕她管不住嘴多问。

    谢婉君怎会那般不识时务,朝严太太点了点头:“多谢严先生提醒,告辞。”

    话落,谢婉君拱手邀秦水凝一起,两人前后脚走出严家不算宽裕的院门,车子正停在路边。

    一阵风吹过,仍是热的,带着晚香玉的芬芳,不消多想,就是谢婉君身上带的。

    司机小佟亲自下来给开车门,谢婉君转头一看,秦水凝根本没往车子的方向来,显然执意自己回去,真是副犟脾气。

    “秦师傅,你可是忘了如何答应严太太的了?”

    “是你答应的,我并没有。”

    谢婉君立在原地,看她走在严府外的红瓦墙下,月光恰到好处,打上清冷的背影,逐渐要隐没于梧桐的阴翳,仿佛时代的洪流吞没一缕柔软的浮萍……谢婉君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扯过,叫秦水凝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被塞进了车子里,那是晚香玉的巢。

    李太太迟些出来,见谢婉君还没上车,纳罕道:“谢小姐还没走?”

    谢婉君一手伸进车里还攥着秦水凝手腕,另一只手泰然自若地同李太太摆了摆:“就走了,李太太,再会。”

    车门被狠狠地拉上,像是挟持人质生怕逃脱似的,谢婉君本以为她还会挣扎,刚要开口劝告,可她显然也见到了李太太的身影,只是挣开了谢婉君的桎梏,老老实实地挨着车门坐直,仿佛右手边同坐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谢婉君舒一口气,问道:“秦师傅住哪儿?”

    秦水凝答道:“利爱路。”

    她只说了道路,虽是条小路,但也没透露具体的门牌号,显然仍在提防,谢婉君也不追问,与小佟说道:“先到利爱路送秦师傅,前面路口右拐,严先生提醒的,从安南路绕过去,免得被堵住盘问。”

    车子在设卡的路口前拐走,小佟忍不住嘀咕了句:“好端端地怎么设了卡,来时还没有。”

    谢婉君说道:“我也想问呢,严先生越是不说,越证明这里面有事。”

    小佟皱眉想了想,他知道谢婉君也是爱四处听消息的人,主动说道:“大小姐,说起来好像真出了事,前几日我回闸北家中,听街坊说也有路口设卡,一问竟说是在抓间谍呢,不知是不是同样的情况。”

    他一说抓间谍,谢婉君明显注意到秦水凝转过了头,分外留心似的。谢婉君眨了眨眼睛,身子靠向椅背,漠不关心地说道:“别再说这个事了,小心惹上麻烦。”

    小佟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谢婉君又转头看秦水凝,审视一般,幽幽开口:“秦师傅的店开在霞飞路,与我谢公馆离得极近,却是一整年都不登门一次的,严太太身为政府官员内眷,又是新客,秦师傅便亲自主动登门,有个词叫‘杀熟’,秦师傅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些?”

    秦水凝纹丝不动,淡定回答:“是严太太指定叫我亲自来的,谢小姐若有这个要求,我也不敢不从。”

    谢婉君虽不做开店迎客的生意,却听明白了秦水凝话里的意思,强势的客人提出些略微过分的要求总是难以拒绝的,看来她今晚本打算叫小朱来,奈何严太太下了令,本就不大开心,又撞上了个素来避而远之的魔星。

    谢婉君知她心中不快,反而笑了出来:“秦师傅这话说的,我要是这么做了,岂不是也在欺负你。”

    算起来这个时间秦记早已闭门谢客,两人便不算主顾关系,她搭了她的顺风车也是被迫的,秦水凝有了底气,这才亮出爪牙,呛声回道:“谢小姐还少干了欺负人的事儿么?你把我拽住介绍给严先生,就不怕严太太多想。”

    谢婉君听出来了,她这又是在控告自己违背了她的意愿将人留下。

    “严太太与严先生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感情好得很,秦师傅不必担心跑了严太太这个大主顾。”谢婉君回道。

    这倒是超乎她的认知,暂且算谢婉君扳回一局,秦水凝懒得多言,缄默着望向窗外。

    谢婉君又想起她为之佩戴白绢花的亡夫姜叔昀,那位姜先生也曾是政界要员,至少是号谢婉君有所耳闻的人物,本想借此开口酸她两句,若姜先生犹在,严太太怕是不好这般使唤她。

    话到了嘴边,谢婉君还是咽了下去,她是真的累了,牌桌前一坐就是三四个钟头,腰酸头痛的,趁着安静闭眼养了会儿神。

    打破沉默的是司机小佟:“秦师傅,利爱路要到了,您住在……”

    秦水凝忙接道:“劳烦停在路口,我走几步便是了。”

    谢婉君徐徐张开眼帘,心知小佟拿不定主意,张口说道:“依秦师傅的,靠边停下。”

    车子平稳停在路边,秦水凝从左侧下了车,临关车门前礼貌道了声谢:“谢小姐,多谢。”

    谢婉君正翘着手指揉捏鬓边,强打起精神来,闻言含糊应了声,车门便被不轻不重地带上了。

    小佟正要开走,被谢婉君阻止:“熄火罢,我下车抽根烟。”

    小佟听令,谢婉君拉开车门步了下去,就立在车边点燃香烟,吸了一口便觉够了,只觉手里的这包烟分外呛人,直冲她天灵盖,她随手将剩的半包烟丢给同样下了车的小佟,小佟笑着接住:“多谢大小姐。”

    夜色已深,小街阒无一人,空气里尚有些隐隐的燠热,迟迟不散。秦水凝照直向前走着,并未回头,却知谢婉君并未离去,因为没听见洋车驶远的声音,更何况人的视线是带着温度的,她被盯得脊背发烫,只能装作不知。

    两幢房屋之间隔着条半米来宽的缝隙,历来是用来堆放垃圾的,黑暗中散发着难闻的臭气味,远远便能闻道,又因为隐秘,极适合藏人,见不得光的勾当常发生于此。

    路过之时,秦水凝骤然加快了脚步,仿佛避之不及,又像是在阻止什么,谢婉君靠在车边看得真切,暗道她胆子可真小,嘴角正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又立即僵了下去——那黑暗之处明显有一抹身影,险些全部暴露在昏黄的路灯照射范围之内,很快又藏匿了回去。

    谢婉君记性极好,又对人的身形颇为敏感,虽只窥见半身,那瞧着有些厚重的旧长袍却立刻就对上了号,八成就是半月前秦水凝在四雅戏院的包厢里私会的那位。

    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头,烫得谢婉君一紧,香烟没等坠到地上便焚尽了,谢婉君摩挲着手指,察觉到那么一丝不寻常来,此举委实算秦水凝失策,低估了谢婉君一双凌厉的眼睛,倒不如大大方方与对方相见。

    谢婉君看着秦水凝走远,渐渐地步入朦胧的夜色中,看不清了,也不知是否安全地进了家门。

    小佟一贯是唯命是从的,见谢婉君始终立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去催,到底待谢婉君看够了,看累了,低声道一句:“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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