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 207 章 Chapter 21

作者:爆炒小黄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早上七点钟,谢黎准时醒来。


    她的睡眠习惯很好,不赖床,也没有起床气,闹钟一响就能起床。


    她翻身下床,拿上医疗箱,朝年轻男人走去,准备给他清创换药。


    眼前的一幕却震惊了她。


    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年轻男人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鲜血汩汩而下浸满了床单,甚至渗到了床垫上。


    可能因为太过痛苦,他正在做噩梦,喉结艰难地滑动着,不时压抑地喘息一声,神色微微扭曲。


    谢黎完全没想过是他自己扯开的,还以为是昨晚太累了没有钉好,连忙走上去,重新消毒敷药钉合伤口。


    连续三次钉合伤口,是个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年轻男人身受重伤。


    他几乎是本能地钻进她的怀里,无意识嗅闻她的气味,鼻息粗重得接近颤抖,仿佛只要离她够近,就能遏制住身上的痛感。


    谢黎被他过于亲密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但没有推开他,而是趁此机会,快速钉合他背上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扶着他的后脑勺,给他喂了一颗消炎药。


    这时,已是八点半。


    谢黎给老板请了个假,又点了一份外卖,决定今天就在家里照顾年轻男人。


    总是叫他年轻男人也不行。


    但他没有名字,难道要给他取一个名字?


    谢黎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取名字毕竟是一件大事,还是等年轻男人醒来,再问他想叫什么吧。


    二十分钟后,无人机送来外卖。


    谢黎吃完早饭,打了个哈欠,打算再睡一会儿。


    这时,年轻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像某种渴求体温的小动物一样,迅速把脸埋进她的掌心里:“……别走,求你……不要走……”


    他的呼吸滚烫得吓人,细细密密地喷吐在她的手上,激起一片战栗。


    谢黎僵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拿出诊断仪测了一下他的体温。


    39.5℃。


    幸亏发现得早,再晚一些,估计脑子都被烧熟了。


    现在他的脑子没熟,一举一动都那么诡异,谢黎不敢想象他要是真的被烧傻了,会做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不过,她没有准备退烧药——植入义体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再植入一个冷却系统,来调节义体过载而导致的体温异常。


    谢黎思忖几秒钟,在外卖软件上买了退烧药和降温贴,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准备去拿生理盐水和棉签润泽一下他干裂的嘴唇。


    他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胡乱地磨蹭她的掌心,低低地喃喃:“……不要走,就在这里……求你……”


    “我不会走——”


    话说一半,谢黎猛地顿住了。


    是她的错觉吗?


    她感觉,年轻男人并不痛苦,相反十分享受。


    尽管他眉头紧皱,呼吸也急促而混


    乱,却给人一种愉悦到全身发抖的感觉……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感,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只出现了几毫秒,如果不是谢黎植入了义眼,根本不会发现。


    等她定了定神,再望过去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感已经消失了。


    她没有实时录制的习惯,实时录制的视频都会上传到云端——她不相信任何云端服务器。


    ……应该是她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愉悦?


    这时,退烧药和降温贴到了。


    谢黎低声哄他:“我不走。但我想给你贴降温贴,你先松开我的手好不好?贴完你想牵多久都可以。”


    他似乎捕捉到了那句“想牵多久都可以”,抬起因高热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真的?”


    “……真的。”


    “好,”他说,“我听你的。”


    他松开了手。


    谢黎给他贴上降温贴,又倒了一颗胶囊。这次,她没有再让他生吞下去——从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喝水,生吞胶囊很可能卡在喉咙。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哄着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上,吞下这颗胶囊。


    因为那句话,年轻男人变得异常听话,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等身娃娃,她让张嘴就张嘴,她让喝水就喝水,就连什么时候咽口水也完全听从她的命令。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粘在她的身上,没有撕下来过。


    谢黎莫名想到了孤儿院里的孩子——还在屿城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孤儿院帮忙。


    没有父母的孩子太多,孤儿院的人手又太少,再加上她罕见的细心又温柔,每次离开时,都会有不少孩子手脚并用地抱住她,恨不得变成一个挂件,跟着她离开。


    年纪小的孩子甚至会当场嚎啕大哭,她必须连哄带骗才能逃离。


    谢黎可以毫不留情地绞断一个人的脖子,也可以面无表情地瞄准一个人的脑袋,但让她面对一群有分离焦虑的小孩子,只能……手足无措。


    那是她第一次对帮助他人感到头皮发麻。


    幸好院长通情达理,看出了她的尴尬和不适,让她去照顾大一点儿的孩子了。


    所以后来,修讥讽她,孤儿院的孩子不愿意听她讲课,她完全没什么感觉。


    那群青少年的确不爱听课,但会跟她问好,跟她倾诉生活中的烦恼,还会克制地拥抱她——比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孩子强多了。


    这个年轻男人给她的感觉,跟孤儿院那些缺爱的孩子差不多。


    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谢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年轻男人没有说话,安静地抓紧她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


    “你可以跟我说名字,”她温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他低低地说,每说一个字,灼热的鼻梁都会轻轻摩-擦她的


    手掌,“没有骗你,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可以叫我杂种,这也是我的名字。”


    谢黎怎么可能叫他杂种?


    她犹豫一下:“那我给你几个名字,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好吗?”


    几十秒钟过去,他的声音才在她的掌心里响起,嘶哑而又虚弱:“……我想要你给我选。”


    谢黎想要拒绝:“取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能——”


    “求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如果你不能帮我取名字……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好吧。”谢黎勉强答应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年轻男人很会恳求她。


    她本身就是有忙必帮的人,年轻男人似乎看准了这一点,恳求她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会带上几分无助迷茫的鼻音。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黎脑中冷不丁冒出这一想法。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轻男人身上的伤痕都是货真价实的,鲜血也是货真价实的。


    没人会为了博取同情,做到这种地步。


    除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


    谢黎最后还是给年轻男人取了名字。


    她下载了一本汉语字典,认认真真翻看许久,终于选定了两个字——“启”和“则”。


    “则”有法则和榜样的意思。


    “启”就不必说了,她希望他有了新名字后,可以有个好的开始,好的前途。


    尽管年轻男人看上去像有亚洲血统,但不一定认识汉字,于是,她没有给他选定姓氏——等他恢复记忆以后,再决定自己姓什么也不迟。


    谢黎的考虑不无道理。名字可以潜移默化一个人的行为举止,给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取名字,已经让她有种越界的感觉了,她不可能再给他挑选姓氏。


    年轻男人却非常执着地要跟她姓。


    谢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我们非亲非故……”


    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专注地把玩她的手指,不时凑上去嗅一嗅,用鼻梁摩擦她的掌心:“你救了我,我要跟你姓。”


    这些天,谢黎逐渐习惯了他的贴贴蹭蹭,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救你的前提,是我撞了你。”


    “我只是失去记忆了,并不是傻了。”他低声说道,“除了你,没人会把我带回家悉心照料……我要跟你姓,求你了,不要拒绝我。”


    又来了。


    她怎么可能他求一次就妥协一次?


    谢黎正要严词拒绝,就在这时,年轻男人冷不丁吮了一下她的手指。


    谢黎的思绪立刻被打断了。这段时间,她忙着照顾他,给他取名字,居然忘了告诉他,两性之间不可太过亲密。


    除了太忙忘了说,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知道怎么


    开口。


    根据年轻男人的表现,他除了失去记忆,心理年龄应该也下降了不少。给一个成年男性科普两性-关系,即使对方心理年龄不大,她也难以启齿。


    谢黎思来想去,迟疑着开口:“你刚才……”


    “嗯?”他看着她,目光纯净。


    谢黎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你刚才的行为是不对的。我可以给你牵手,直到你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为止。但亲吻是情侣之间的行为,而且需要征得我的同意。这次先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再像那样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迅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错了。”


    “嗯,没关系……”他一承认错误,她的态度就软和了。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低下头,温顺地贴近她的掌心,轻声喃喃,“——让我跟你姓,好不好?”


    谢黎没办法再拒绝他。


    ·


    取名的效果是强大的。


    自从年轻男人有了“谢启则”这个新名字以后,谢黎便下意识把他看作家里的一份子。


    ——一旦给流浪动物起了名字,就要开始承担照顾它的责任。


    谢启则伤势严重,暂时离不开人。谢黎只好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里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在此之前,谢黎从未想过跟谁建立亲密关系。


    当作恶成为一种生存之道,坚持行善的人就会沦为异类。


    假如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是追名逐利、胜者为王,她要求别人跟她一样,岂不是另一种作恶?


    于是,她只能孑然一身,跟任何人都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


    就在这时,谢启则进入了她的生活。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之道。


    他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她可以毫无顾虑地教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谢黎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家长沉迷教导孩子。


    当自己的生活已经定型,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时,发现可以通过教导,把孩子变成自己满意的形状,的确会催生出一种怪异的成就感。


    每当谢启则无条件顺从她的教导时,她都能感到这种成就感在扩张,在膨胀。


    他对她的认同与信赖,就像是一剂效力强劲的麻-药,让她晕乎乎丧失了思考能力,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跟他缔结了一种极其古怪的亲密关系。


    既像是家人,又像是师生。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在她的精心教导下,谢启则变成了一个温和礼貌、气质干净、正直善良的好青年。


    唯一的问题是,即使她咬紧牙关买了最好的医疗仪器,也没能治愈他身上的伤痕。


    哪怕当天晚上止血了,消炎了,第二天伤口还是会汩汩冒血浸湿床单。


    到后来,谢启则甚至会赶在她起床前,就把浸满鲜血的床单和被褥丢到洗衣机里,晾


    晒在阳台上。


    来到洛杉矶以后,谢黎除了在中餐馆当保安,还会打点儿黑-拳。


    地下拳场混乱,危险,没有管控,但是来钱快。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启则,因为跟她的教育相悖。


    在她的教育里,暴力是错误的、被禁止的。


    然而,她却习惯以暴力为生。


    她不知道怎么自洽逻辑。


    来到洛杉矶后,她打拳攒了不少钱,再向老板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应该足够带他去私立医院看病了。


    想到这里,她给中餐馆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月没去上班,还要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她不免有些尴尬,老板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还打算用无人机送她两箱合成肉蔬。


    谢黎刚要婉拒,老板像是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无人机就送来了两箱高档合成肉蔬,其中一个纸箱上印着一条对合成蔬菜垂涎三尺的菜青虫,中间是一行夸张的黑体大字:


    【生物科技出品,保证每一片叶子都来源可溯!】


    纸箱上,是老板亲笔写的贺卡:


    “我最爱的员工:祝你早日度过难关!”


    毕竟是一片心意,谢黎只能收下,在聊天界面用语音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发送了过去。


    下一秒钟,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不知是否雏鸟情结的原因,谢启则每次抱住她,都喜欢把头埋在她的颈侧磨磨蹭蹭贴贴。


    那种发自内心的依赖和亲近,让她狠不下心说一个“不”字。


    于是,谢启则抱她抱得越来越紧,蹭蹭贴贴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自己惯的,谢黎假装没有看见他扣在腰上的手,侧头问道:“……怎么了?”


    “这是谁送的?”


    “老板。”她叹了口气,“我找他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他以为我遇到了什么困难,送了两箱肉蔬过来。”


    谢启则顿了一下:“为什么要预支工资?”


    “我想带你去看病。”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良久,谢启则低低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对不起,我身体太差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谢黎摇摇头。


    其实还好。


    床单都是他自己在洗,床垫也是他自己在刷,怕她觉得血腥味难闻,也是他拖着病弱的躯体,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每个角落都喷上了除味剂。


    他神智清醒以后,谢黎甚至没再点过外卖——他拿着她买的二手平板,成功学会了四菜一汤。


    与他纯净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烹饪天赋也强得离谱,不管多么廉价的合成食材,经过他的烹调后,都会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鲜香气味。


    就像是昂贵的有机肉蔬一样。


    当然,谢黎没吃过有机肉蔬,这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所以,真不怎么麻烦。


    硬要说麻烦的话,确实有一个——每次她给他换药时,都会丧失对自己手掌的归属权。


    “这不是你的错,”她温和地安慰道,“都是我的原因,是我撞了你,你忘了吗?”


    “可是,”他罕见地顿了一下。


    “嗯?”


    “可是,我很感激那场车祸,”他缓缓说了下去,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没有撒娇,也没有扮可怜,“没有那场车祸,你不会救我,也不会给我姓名,更不会教我为人处世……我也不会获得新生。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经历之一。”


    谢黎:“……没人会觉得车祸是美好的经历。”


    “那是因为,”他淡淡地说,“他们没有重获新生。”


    她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我很幸运,”谢启则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充满依赖地蹭了蹭,“我会珍视这份幸运的……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谢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联想到抛弃,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会抛弃你的。”


    “你会的。”他闷声闷气地说,“万一医药费很贵,怎么办?”


    “医药费不用你操心,”她耐心道,“伤口总是不愈合也不是办法,去医院检查一下也能让我安心。”


    谢启则沉默片刻,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我不想失去你。”


    谢黎有些莫名,但还是耐心道:“你不会失去我。”


    说来也怪,第二天,谢启则的伤口居然不再流血,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


    谢黎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很快便迎来了下一个挑战——谢启则的伤在好转,她要去上班了。


    而谢启则,想跟她一起去上班。!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