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心劫》 第1章、山河如故返洛京 青色的衣裳,墨色的长发,如瀑布般的被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细腻的脖颈。 白皙修长而纤细的手掌,缓缓抬起。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散在空中,随着风轻轻拂过,带动着一阵阵幽兰的清香,让人陶醉其中。如仙子一般飘逸灵动。 这就是她的真实容貌? 铜镜中,瞧着这张绝美面容,堪比倾国之姿,也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以这副面容现世。 “先生!” 身后的小童瞪着眼,望着眼前之人,惊诧异常。 陆昭漪回头,眸光清冷,“怎么了?” 她的目光冰凉而凌厉,宛若千年寒潭深处,略有些寒意,但当她看清小童的脸时,眼神又忽然转变,带着几许温暖柔和,似乎方才那种凌厉的视线,仅仅只是错觉。 那小童愣住,连忙低头道歉,支支吾吾的,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称呼。 “小满,不必惊慌,还以往日称呼即可。”陆昭漪眸光暗转,轻笑说。 愣了半天的小满,这才恢复神态,施以礼数,“先生,袁左相前来拜访,说有要事与先生相商。” 三年来,陆昭漪女扮男装,为武公排忧解难,专研谋略。如今新朝初定,新帝登极已有一月,而她也是今日才从邺都来到洛京。 而左相袁奇,为人正直,虽平素精于算计,但也是她十分信任之人,也是唯二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 大渊朝建立一月以来,在朝中忙前忙后的,也正是这位袁相。 诚然,袁奇上门拜访,她又有什么不见之理?想到这里,陆昭漪挥了挥裙摆,冲着前厅而去。 前厅内,一袭红袍的袁奇正襟危坐,若是让旁人看见,定会惊讶,这位身居高位的左相,竟是一位青年郎君。 “几月不见,袁兄已然成为大渊肱股之臣,一人之下,了不起啊。” 人未到,声先至。 袁奇一听这话,脸上立刻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连转头看向声源处,陆昭漪一声素净青衫,款款走近,青丝垂落在肩头,衬得她越发清秀脱俗。 “陆姑娘谬赞,袁某愧不敢当。”袁奇起身相迎,“若是让世人知晓,名震天下,武公最信任的军师勾辰子,竟是一位女儿身,想必定会惹得天下震惊。” 陆昭漪笑了笑,不置可否。 三年前,自一统北方后,武公为尽快能结束五国乱世,亲自礼贤下士,求得传闻有着通天之才的勾辰子出山协助,但一见却发现,勾辰子居然是女子。 当时,陆昭漪年仅十七,就已博通古今,善于谋略,即使惜才如武公这般之人,也是内心挣扎许久,才接受这一现实。 为了避免她身份泄露,被天下人质疑,从而使得朝纲不稳,武公则将她隐藏于鹿台之内,致使整个天下,知晓勾辰子的真实样貌的人,仅仅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直到几月前,武公薨逝,唯一能保护她之人,业已不在,而夏裴承袭,逼迫末帝禅让承继帝位,不明真相的新帝自然要请她再次出山,力挽狂澜,稳住人心。 时局如此,由不得她选择,只能千里迢迢,自邺都而来,而她必然要站到台前。 两人交谈一番后,袁奇所交代之事,也源自于此。 天下初定,朝中派系繁杂,虽新帝夏裴深知,勾辰子决心淡出朝野,但如今朝中,曾经那五国派系,也于大渊朝中,身居要职,只有她能威慑住。 听后,陆昭漪不紧不慢,放下茶杯,“我是勾辰子一事,除武公外,你是全天下唯二知晓之人。以后,我也不太会用这一身份。” 说着,她一边想着,抬起头与袁奇双目相视,轻笑:“明日早朝,你向陛下请奏,勾辰子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怕不能胜任朝中官职,其膝下有一位徒弟,为邺都陆家幺女,深得先生传承,你愿举荐入朝,为朝廷分忧。” 袁奇点点头,神情凝重,“此法虽妙,既保留你的身份,又替陛下分忧,一举两得,只是,陆承业在朝中任尚书令,你……” 听他一提到此人,陆昭漪脸色大变,立刻打断他的话,不再言语。 或是知晓她与陆家人的关系,袁奇叹了口气,准备离开,临行前,他还是交代了一句,“你与陆家之事,总要有个了结,躲,是躲不开的。” 说完,他躬身行礼后离去。 恍惚许久,陆昭漪注意到,角落里的小满正瑟瑟发抖,她才有些缓和,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先生有何吩咐。” “自今日起,当外人的面,你唤我七娘即可。” 她在陆家排行第七,家族向以七娘称呼,当下再次提起,似乎心中有了打算。 世人不识勾辰子,但一定认识小满,过去三年,小满充当着传递口信的角色,从而,下至地方小吏,上至王公,对他极为熟悉,为此他也受到过一些势力的拉拢。 倘若陆昭漪现身,还带着他出现,也意味着向世人说明,她陆昭漪就是代表勾辰子。 “小满,收拾收拾。午膳过后,随我一同回陆家。” 听到这话,小满颤颤巍巍的行礼,“那,此处别院空置,日子一长,岂非受外人猜忌,先生是否真的身处京城?” 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番道理,足见他三年来耳聋目染,倒也深受教诲。 陆昭漪浅笑,“无碍,此事,就交给袁相来办。” 用过午膳,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勾辰别院的后门,坐上马车,出城而去。 …… 京郊南阳侯府,乃陆家当今的宅邸。 陆家长子陆承业,因从龙有功,战功显赫,本就曾是武公世子夏裴,手下的门客。 而在夏裴夺取皇位之后,更是被封为南阳侯,官居尚书令,手握实权。 马车驶近侯府大门,陆昭漪跳下马车,抬脚迈入,小满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不顾府内杂役阻拦,她刚一踏进大堂,就见到了陆家人,陆承仁、陆承智、陆承义等人均已在座,只不过,他们都是坐在下首,并没有站着。 而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陆家人一见到陆昭漪,皆是吃了一惊,陆承义表情微曲,“七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时,主座上的中年人开口:“小七,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陆昭漪扫了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身上,脸色不改,径直走向主座旁边 “大兄好生威风,三年不见,已是当朝二品大臣,离三公之位最近,不知坐的还习惯吗?” 这中年男人,正是陆承业。 而坐在他身边的宋瑛,这个陆家的主母,此刻一脸怒气,再也没忍住。 “陆七娘,你这个孽障,当初将你赶出家门,如今也好意思屁颠的跑回来?” 陆昭漪冷哼,“大嫂请慎言,若非七娘奉命回府,不然我想回来?” “奉命?奉谁的命?” 陆家男丁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陆昭漪,仿佛是在确认什么消息般。 这时,小满还身处门外,咳嗽几声,就已吸引到一席人的注意,就向之前排练好的一样,他清清嗓,“顾满见过陆尚书、陆夫人。” 一见小满,陆承业顿时瞪着双眼,恨不得跪趴过去迎接,甚至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讨好这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若能讨好顾满,能够在勾辰子耳边美言几句,他这官途必定更加长远。 但小满却不曾瞧他一眼,表情冷漠,“先生说,自今日起,他的唯一徒弟陆七娘,回陆家暂居,愿南阳侯好生关照。” 话刚说完,厅内鸦雀无声。 第2章、宅内立威闻策声 半响,陆承业猛地抬头望向陆昭漪,咬牙切齿,“七娘,你做了什么,竟能得到军师青睐?” 陆昭漪浅笑:“小满的话没听清?我是军师徒弟。” “荒谬!”宋瑛厉喝一声,“你不过是我陆家弃女,怎会是军师弟子?” 话落,未等回应,顾满却先跨门而入,冲到宋瑛身前,抬手就是给她一巴掌。 此举,令厅内众人皆目瞪口呆。 “小满,退下!” 陆昭漪笑容一敛,“大嫂不知此事,也在常理,此事发生在,我被赶出陆家之后。” 方才顾满的行为虽不妥,但更能让陆家人相信,她所言非虚,闻言,一个个都低下头,不再出声。 站在厅内,她环顾四周一圈,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大兄。” 还在发愣的陆承业抬头,双目无神的凝视起她。 “既然我奉命回来,那我该住何处?”她显得平静,声音不急不徐。 整个厅内无言。 忽然,下座的楼淑清出声,语气轻缓,“东院雨棠苑眼下空着,七妹不如就住那处吧?稍后吩咐杂役清扫,有何需要的,尽管来寻我便是。” 转头间,陆昭漪就见一位双十年岁的清雅娘子,坐在陆承仁身边,举手投足间,似有股淡泊宁静之姿。 她在脑海中思索过久,自己似乎从未见过此人。 三年前她离家之时,二兄也还未婚配。 想到此,她嘴角勾起,向微微颔首示敬,“这位应是二嫂吧?二兄好福气。” 楼淑清微怔,瞧了身旁丈夫一眼,说:“七妹谬赞了。” 此刻,陆承业心里不太乐意,七娘此刻突然返家,摸不清她是何来意。 但不论如何,毕竟是自家的嫡亲妹妹,于情于理,都不应过于刻薄。 然而,他勉强挤出一抹笑,“七妹既然回来,咱们就好好聚聚,晚些时候大父会回来,届时,你也好与他老人家团聚。” 看着这位大兄,陆昭漪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当年将她撵出去时,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活着,且能如此风光的回来。 而他,更没想过,这辈子,他与宋瑛,都无法在陆昭漪的面前抬头。 …… 夕阳渐落,夜幕降临,漆黑的天穹挂满星斗,月华流淌,清辉洒下。 侯府东院,雨棠苑。 清扫完庭院的杂役被顾满一个个赶出去,不久,整座院落内,只剩一大一小两个人。 院内寂静无声,突然,院外“嗖”得一声,一支箭冷不丁地射了进来,钉在阁楼门板上。 见此,顾满立马冲过去,取下箭,其尾绑着帛书。 “是影月的来信吧?” 在他刚取下来信,树下石桌前,正端坐着的陆昭漪捋了捋青丝,神情淡然,似早就猜到了。 接过帛书,拆开来看。 片刻后,她眉心皱起,“幸好咱们今日午后离开别院,不然,就跟夏裴的亲卫,迎面对上了。” “陛下寻七娘,为何要动用亲卫?”顾满不解的问。 陆昭漪垂眸,掩盖住眼底的波澜。 世人皆知,勾辰子威名远扬,但一直都是武公的幕下之臣。 可如今,夏裴才是天下之主,且是知晓,勾辰子意图淡出朝野的传言,这位新帝,自然要试探一下。 这一点,陆昭漪心知肚明,也是揣摩准了,这位帝王的心术,才想起今日要外出躲避。 不过,也不必太久。 按照她的谋划,不出半月,她必定能让夏裴放下戒心,以一种新的身份重返朝堂。 但,在此之前,她还需自行解决,与陆家的恩怨。 思忖间,府内仆役通告,老太公归府,指名唤她去见面。 陆家太公,陆怀德,已是六十八岁高龄,仍颇有威严,陆昭漪身为孙女,理应去问安,但一想起自己父亲去世的真相,却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他。 不过,这次回来是解决问题的,那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回头间,她交代顾满在此等她,便转身只身前往。 路过池苑时,就依稀听见有些争吵声响起,越靠近主屋,那股争吵声越大。 “大父,别打了,绕了孙儿。” “你真是我陆家养的好儿孙啊,你现在翅膀硬了,当了尚书令,就不顾你族兄族弟的前途,也不去举荐,你当真气死我了。” 说时,又是传出一阵血肉碰撞之声,尖叫声随即传来。 不久,陆承业说:“孙儿不敢,但是大父,族兄弟们才德与新制不配,孙儿也无法举荐入朝啊……” 陆承业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听‘啪’的一声巨响,老太爷把手中茶盏狠狠掷在地上,震得地板晃了晃。 在外面听了半晌的陆昭漪,面上有些笑意,轻轻推门而入,就见陆怀德这个老不死,正举着拐杖,欲要往陆承业背上挥打。 见她进来,他们都停止了动作,两人同时瞪目凝视着她。 “七娘,啊,三年不见,可还好?”陆怀德咳嗽一声,将拐杖放下,装模作样的客套着。 陆昭漪抿着嘴唇,微低起头走近,“瞧大父身体不错,还能挥得动手杖,孙女还以为,您老得动不了呢。” 她心里想,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果真不错,年近古稀之年,还如此健朗,相较于她父亲四十五岁而逝,可谓是天理不公。 听她此言,陆怀德脸色微变,刚要训斥,陆承业却抢先一步:“七娘,不许胡说!” 陆昭漪嗤笑一声,冷眼睨着陆承业,眼神中却略有同情,而他方才的话,忽然对眼前这位大兄,另眼相待。 反观老太公,则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狠狠使着手杖砸在地板上,陆承业刚想上前询问,却被他一个眼神吓趴过去。 “大兄还是想挨揍吗?” 似乎是看出她眼神中的意思,陆承业赶忙起身,准备逃出屋子之前,眼神中对她表现出敬意。 见大兄离开,陆昭漪铁青着脸,走向老太公,行了个揖礼。 “七娘,你既然回来了,便要安分点。不然,纵然你是军师弟子,我陆家定不能容你。”陆怀德瞧她不悦,冷哼着。 这番话,并未令陆昭漪惧怕,倒是挑起眉梢,甚至还有几分兴味,“大父,我回来的目的,你难道猜不出?” 老太公一噎,“什么意思?” “三年前,我拒嫁淮南周家,或是惧怕周家,以大嫂为首一众亲族,将我赶出家门。当时,大父您,可为了我这个孙女说过一句话?” 她说的义愤填膺,老太公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哑口无言。 当初,淮南周族与武公决战在即,整个陆家都在押注周家,唯独老二陆承仁,笃定武公力挽狂澜,最终事实也确实如此。 武公不仅一统北方,并在短短三年之内,一举横扫南方四国,奠定了大渊朝的立国根基。 当然,如此迅速的统一天下,这其中,绝大多数功劳,要属伪装成勾辰子的陆昭漪。 只是,当年周家逼婚,她虽看出周家早晚败亡,而逃婚出走。但被陆家赶出家门之后,上洛太守陆庸却没有任何征兆的病逝。 三年来,陆昭漪在邺都鹿台,培植亲信,并暗查父亲陆庸死因,最终在武公薨前,才查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陆家太公陆怀德却不知这些,不经发问,“那又如何,此事已过去这么多年,还提作甚?” 陆昭漪不怒反笑,“是吗?陆家七位女儿,在大父眼里,唯独我,只是个随时牺牲的工具,可对我阿父来说,是他的所有。” 老太公被堵得面色铁青,却仍强撑着面子,“不过是一桩错误的姻缘,你也未能嫁于周奕,还成了勾辰子的徒弟,不是好事吗?” “请恕孙女无礼,直言问大父,我阿父,到底怎么死的?” 她不疾不徐,一针见血,令老太公瘫软倒地。 第3章、天下皆知陆昭漪 顿时,陆怀德面露惊愕,他没料到七娘会突然问起陆庸的死因,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你阿父他……是病亡的……” “是病亡,还是被人毒害,恐怕不止大父一人清楚吧?” “你……” 陆怀德张了张口,忽然抬手指着陆昭漪,颤抖着手臂,“你,你简直……” “简直什么?”陆昭漪冷笑着截断他未说完的话,“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还是违抗族法、欺辱长辈? 呵呵,大父莫不是忘了,我已并非陆家之人,此次我是以军师弟子名义而来。 “而大父您,曾多次想置我阿父于死地,而我阿父死的这三年来,大父的这颗心,可还安?” 被当面戳破谎言,忽然他便恼羞成怒,“休要信口雌黄,我岂会做此等丧心病狂之举?虎毒还不食子。” 陆昭漪一脸讥讽,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大司马夏元盛于东宁大胜凯旋,眼下正在带兵返京的路上,周奕、周乾皆被擒获,待他们返回洛京,希望大父还能这般嘴硬。” 说完这一句,她挥摆裙袖,扬长而去,在她身后,主屋之内,老太公发出气急败坏的吼声。 “我决不允许你,如此污蔑于我。” …… 翌日一早,当陆昭漪醒来时,发现顾满已不再屋内,披衣起身,匆匆洗漱罢,就奔出东院去寻找。 谁知刚出庭院,便看见顾满手里拿着信件,急匆匆跑回来。 “七娘,是第五先生的来信,询问你袁左相说的是不是真的。”顾满气喘吁吁,忙递过去。 第五琅琊,曾是陵国丞相,如今位居太尉,三公之首,也是另一位知晓她身份之人。 不过,因过去的五国乱世之下,第五与袁奇私下毫无交集,也不知晓陆昭漪与袁奇的算谋,这才送信来询问。 也许早就料想到他会来信,但没想到这么快,她便问起,今日外面的风声。 几番询问之下,才知晓,原来是陆太公连夜叫了马车,赶进宫向夏裴告状,又碰上袁奇,两人于御前争论,消息也被迅速传了出来。 经此折腾,陆怀德在宫中撒泼控诉七娘之事,一夜之间,整个洛京都已人尽皆知。 听完,她不禁摇头叹息,拉着顾满回到院内,便着手吩咐他办三件事。 其一,回信给第五琅琊讲清原委,并托他在朝中,与袁奇相互配合。 其二,派人搜集陆怀德的罪证,尤其在西郊庄子中蓄养歌姬,用以行贿朝臣,勾结贪污之徒,并将罪证交于袁奇手上。 其三,命影月大统领影云,今夜子时,于勾辰别院中商议要事。 吩咐完后,顾满动身出门,而陆昭漪则是开始着手准备起,今夜潜回勾辰别院的事宜。 庭院内,陆昭漪信步走向桃树,将树枝折断,挂在内院门廊之上,几个弹指之间,便有一名身着黑色劲衣的女子赶到,单膝跪在她的身侧。 “先生有何吩咐?” 陆昭漪神色平静,走向里屋,跪地的黑衣女子起身跟随,直到内屋,才缓缓说出:“别院眼下情况如何?” 黑衣女子躬身施礼,“回先生,自昨日陛下派亲卫去别院,之后便潜伏于别院周围,日夜盯守,好像……陛下猜到先生不在别院似的。” 听了汇报,她淡淡的点头,“联络影风,命他想法子,绕开陛下眼线,让我回别院。” 傍晚,门外,顾满推门而入,施了一礼,“七娘吩咐的事,小满都办了。” “第五,他说了什么?” “回七娘,第五先生说,他会依七娘的意思去做。” 听完,陆昭漪嗯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仅仅只是吩咐他回屋早些歇息,而顾满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得点头答应。 月上枝头,她已换上一身崭新的黑袍,手里抓着黑色斗笠,等天色昏暗,皆有府内影卫的帮助下走出侯府。 轻车熟路之下,终在子夜之前赶到京城,并成功的让陆昭漪,进入勾辰别院,而她第一眼便见到影月卫副统领影风。 “先生,大统领正在书房等候。”影风一身盔甲,看上去体格健硕,确是一位有胆识之人。 而在陆昭漪栽培之下,越发有着为将帅的潜质。 “既然影云在书房,我自己去便可。” 影云,作为武公派给勾辰子的贴身护卫,必然要时刻待在勾辰别院,才能够不让人引起猜疑。 这也是她为何要回来,在此与影云商议的原因。 刚踏入书房之时,陆昭漪瞧见黑影闪过,下意识的,抬起手将自己的斗笠戴得低一点,好让人看不清她的样貌。 但她一想,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别院,也许这黑影也是影月巡逻的踪迹。转念间,便又放松警惕,朝着里面走去。 书架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陆昭漪隐约的看出一个人的身形,坐于书桌前,不似她熟悉的影云,倒像是陌生人。 见此景象,陆昭漪也没开口,反而是轻手轻脚的想要退出书房。 直到退至门边时,一柄长刀忽然从暗处闪出,直勾勾的朝着她袭击而来。 紧张之际,又来一批人举着火把,刺耳的喊杀声,顿时令陆昭漪清醒,赶忙逃开刺杀,遁入书架之后。 下一刻,整个书房周围,被透亮的光芒照耀,令那刺客无处遁形。 这时,书桌前,却见一双笔挺的长腿,修长有致的身形,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之上,宽厚的肩膀,紧绷的侧脸线条,透露着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俊美魅惑。 而最吸引陆昭漪目光的却还是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墨发,以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难以掩饰他浑身散发的霸者气势。 不久,几名布衣男子拖着一个黑衣人而来,其中一人向坐在书桌前的人,躬身拱手。 “启禀陛下,意图刺杀军师之人已擒拿,请陛下定夺。” 听此,陆昭漪微微挑眉。 居然是夏裴? 那坐在书桌前的男子,大渊开国君主夏裴,两眼迷离,望着角落的一处书架,唇角微微勾起,对下属所言,似乎并未听进去。 “陛下!” 布衣之人再次轻唤了一声。 但夏裴却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迈步走近那被五花大绑之人身旁,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顿时席卷而来,令那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汗水浸湿了衣衫。 “呵……” 薄唇微启,一抹冷冽的笑容自嘴边浮现,夏裴垂眸扫视着地上跪倒之人,随即伸手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暗害军师,罪无可赦,应处以剐刑。但若能供出同党,朕可网开一面。” “陛下!”被捆绑之人,笑得阴险,好似临死之人的征兆,“某无话可说,勾辰不死,国仇不灭。” 说完,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气绝当场,显然来此之前就已服下剧毒。 书架之后,陆昭漪藏匿着,听他们的话,心头莫名的升起一股怪异感,不过她却无暇顾及其他,若是被抓住…… 想罢,她趁其他人不备,快步离开书架。 就在夏裴转首望过来之际,她猛地跳跃,朝着窗外跑去…… 然而还未靠近,一阵劲风迎面吹来,吹翻了头上斗笠的纱帘,几个眨眼之间,她就落入了一道怀抱之中。 而那道强硬霸道的气息,令她瞬间僵滞,呼吸停滞。 陆昭漪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他的容颜如玉石雕琢般俊逸,深邃幽远的眸子仿佛藏匿着无尽的秘密,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依旧散发出摄人的魄力。 她的呼吸,渐渐变沉,胸腔内的心脏,疯狂的撞击着她,让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夏裴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她的脸庞。 第4章、清风明月定相思 “还请陛下自重!” 最先从惊叹中反应过来的陆昭漪,双眸扑闪,凝望起这一张无可挑剔的容貌,竟有些晃神。 不过,这一切,对夏裴来说,却毫不在意。 在他看到陆昭漪容颜的刹那,他的瞳孔,狠狠的颤抖起来,一抹惊喜浮现而出,而又在看清楚她的脸庞后,迅速消失殆尽。 察觉到夏裴的神色变化,陆昭漪微微敛下眼睑,垂于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压抑下心底的愤怒与不满。 她用尽全力挣脱夏裴的怀抱,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 闻声,陆昭漪顿了顿脚步,转身,面上恭敬的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为何会出现在勾辰别院?”夏裴微眯着眼眸,冷冽的嗓音,犹如寒冰一般冻彻着陆昭漪的骨髓。 当即,她心下猛地一惊,但脸上却丝毫不显,“陛下也说,此处为勾辰别院,那还问陛下为何也在此处?” 夏裴垂眸,“朕是因政事,想求军师开解。” “但陛下带着亲卫,乔装进入别院,可想过会令军师不悦?”陆昭漪忍不住嘲讽一句,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夏裴冲着她的背影喊去,“你不想知道,是谁派人谋害军师?” 这一次,她一路向前不再回头,一边走着,一边却说:“陛下不用白费功夫,如果要查,就从当今朝堂中,原是越国与荆国出身的官员身上,着手去查。” 说完,她径自离去,留下夏裴独自一人立在院中。 夏裴的眼眸陡然一凛,看着陆昭漪的身影逐渐远离,半响后,他才收回目光。 “传朕旨意,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找出想要刺杀军师的主使。”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他一旦下达命令,从未出过错,也不允许任何人忤逆自己的决策。“是。”下属应声离开。 …… 另一边,陆昭漪并没有着急离开别院,而是去往后院的主卧。 不久,两名浑身甲胄的男子连忙赶到主卧门外,其中一人,正是影月卫副统领影风,而另一位,则是大统领影云。 “属下影云,被人引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实属不察之罪,罪该万死,请先生赐罚。” “属下影风,护卫疏忽,致使陛下与杀手进入别院,罪责不可恕,愿意领罚。” 二人站在门外,犹如两座石雕,屹立不动。 恍惚过了许久,陆昭漪才缓缓从内屋走出来,向他二人示意,“今日不怪你们,是为我自己的疏忽。明知此次回京,必会被多方耳目监视,眼下还一意孤行从陆家赶回来。” “是属下无能!请先生责罚!” 影风、影云同时应声道。 “责罚?”陆昭漪冷哼,“不错,是该责罚,就罚,你二人暗中调查右丞相杜言、与司徒路临二人,是否买通过杀手,要来杀我。” “先生!” 此言既出,影云猛地抬起头,瞪着双眼,惊诧:“先生是怀疑,杜右相与路司徒……” 话说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 只是,陆昭漪轻轻摇头,于房中踱步,“除了他二人,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对我有杀心。” 闻言,两人皆是一震,“先生,您的意思是说……” 陆昭漪淡漠,“你们无需担忧,此事,我自有法子应对。” 说着,她转眸,目光灼灼,直逼二人,语气严肃,“记住,唯独杜言,要时刻小心不能被他察觉。” 影风不经意吞咽一番,眼神坚定,“是,先生,属下遵命!” “你先走吧!影云留下!”陆昭漪摆了摆手,示意影风先退下。 待影风离开之后,她才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影云,“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先生尽管吩咐。” “我要你重新调查,当初我阿父的那件案子。” 影云抬头,迟疑半晌,“先生,当年陆太守的案子,不是老太公所为?” 此话入耳,她表面镇静自若,实际上内心早已翻腾。 自昨日与陆怀德对峙,她心中深知,父亲之死,或许与太公有关,但却不是主使。她要的,是找出谋划这一切的主使,并用她自己的方式替父报仇。 眼下,她当然很想承认此事,但心中百感焦虑,三年暗查的结果,竟然是白费功夫。 “我不能在此停留过久,往后通过密信联络。”陆昭漪挥袖,离开之际又转身交代,“还有一事,你取我手信,命天下盟左沁堂堂主,带三百人秘密入京,与你们配合。” 她的声线微凉,隐含着一丝沙哑,“记住,此事要做的干净利索,务必不能泄露他们进京的行踪。” 说时,她的眼神盯着影云,得到他肯定的回应,才放心的离开。 回陆家的路上,陆昭漪内心忐忑不安,不仅得知有人要暗杀自己,还知晓到夏裴时刻盯守着别院,不由得担忧起,将来朝堂之上,他会如何的对待自己。 …… 一夜过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陆家上下仍是对她冷嘲热讽,一副看不惯的样子,甚至连侯府下人,也极为的不重视她,个个趾高气昂,令陆昭漪着实头疼。 “过分!” 这些天,府内上下所有人的态度,顾满全看在眼里,此刻愤愤不满。 “这陆家之人如此不待见七娘,若武公还在世,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远远地,陆昭漪瞧着他稚嫩的小脸,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七娘,您还笑话我?” 陆昭漪放下手中的雕木与刻刀,“既然你闲的无事,不如就替我去送送信吧?” 说完,她从一旁取来,已经写好了的书信,递过去。 “这个,交到洛京南城的沁雨阁。” 听闻,顾满一时惊诧,“沁雨阁?天下盟?七娘这是要反击了吗?” “嗯。”陆昭漪轻微点头,没再言语。 不过是个十岁孩童,记得快,忘得也快。下一刻,他就拿着书信,兴致勃勃的出门而去。 在他刚走后不久,雨棠苑外发出阵阵吵闹的声响,不久,就见两个女子冲了进来。 瞧着这两人,陆昭漪有些头疼,一个是二娘陆昭婉,另一个是五娘陆昭絮,平素总与陆承业一道,跟她不对付,即使放在三年前,鲜少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这二娘早已嫁人,五娘婚期将近,忽然来此,必然不会是善意。 想来,她蹙起眉头,打量了她们一番,“二娘好福气,成了人妇,还能随便出入侯府,苏家婆母待你不薄啊。” “七娘!”陆昭絮趾高气昂的喊着,“你这般阴阳怪气,还当自己是陆家人吗?” 陆昭漪嘴角微咧,“五娘怕不是忘了,我早已被陆家赶出家门。倒是你,有功夫来我这儿找茬,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讨好你那未来婆母。” “你……” 听她如此不顾情面的顶撞,五娘被呛住,涨红了脸,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干瞪着眼。 而一旁气得咬牙切齿的二娘,却忍不住了,“你如今成了军师弟子了不起啊,前日你一回来就对大兄大嫂不敬,又还将大父气得病过去,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今日我就替大父教训你。” 说着,她外头进来两个打手,看样子是苏家家仆,瞧着他们手里刑棍,似要动真格的。 但陆昭漪也不带怕的,轻笑:“二娘好威风,廷尉府的刑棍都拿来了,可知私自偷拿刑棍,是要杖责的?” “休要恐吓于我,来人啊,直接给我打!”陆二娘气急败坏,毫不在意她的提醒。 不过,陆昭漪也仍然镇定,转而,语气有些轻佻起来。 “也是,你背靠苏家这个名门,自然是敢为非作歹,不过苏常,真的就如此纵容你?” 第5章、千方百计攻心上 她早就猜到,陆家人定会打定主意找自己的麻烦,既然这样,她便顺水推舟,看看他们能使什么手段。 至于苏家,这个百年簪缨世家,从祖辈开始就掌管刑律,在世族中颇有地位。而苏家次子苏常,熟通两朝律典,深谙朝纲,颇有贤明之名,曾深得武公敬佩。 虽然陆家也与苏家一样是世族,但比之苏家这种大户,差距实在太远,这也就难免陆家会有攀附之心,妄图通过联姻,来巩固陆家地位。 果然,听了这话,苏家打手皆犹豫片刻,终究没敢贸然执行。 陆昭婉恶狠狠盯着她,瞧了眼左右,尖着嗓音:“你们怕什么,出什么事我兜着,给我打。”说时,还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反观气定神闲的陆昭漪,则从一旁取来漆杯,抿了抿茶水,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转眼间,得到指示的打手,挥舞起刑棍,就要冲上来。 这时,外头“砰”得飞来一支箭,钉在打手前进的地板上。 “什么人?”陆昭婉回头,看向门外,却不见任何人。 “别看了。二娘。” 陆昭漪淡笑,语调轻柔,“你以为,我此次回来,身边只带着顾满?”说着,她抬腕扫了下额前碎发,笑容温柔,可眼底却透出冰寒彻骨的凉意。 “你……” 在一旁不发声的陆五娘,咬着牙,跨前几步,直接挥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 不过,终究也没让她得手。 紧急之时,房梁上跳下来一个黑影,顿时一股气力将五娘弹开,站到陆昭漪身前护住。 “这是……” “黑甲卫?” 苏家打手认出一身黑甲之人的装束,吓得将手中的刑棍扔出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人自始至终没瞧其他人一眼,转身对淡然品茗的陆昭漪抱拳行礼,“属下奉武公遗旨,保护姑娘安危。” 黑甲卫乃武公在世的私属亲卫,战场上杀敌无数,手刃无数敌人,是最令人胆寒的存在。 而眼前的景象,也令陆二娘也惊呆了,半晌回不过劲儿,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黑甲卫的人,护在陆昭漪身边。 “我们走!” 二娘恨恨的跺脚,扭身离开,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七娘,你别太嚣张,迟早有一日,你会落到咱们手里。” “哦。”陆昭漪漫不经心答应了声,“等你有这个本事再说吧。” 那些人走后不久,她先是低头瞧着杯中茶,又开口对黑甲人说:“你刚刚差点透露我的身份,好在他们没注意到。” 黑甲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方才,你说,奉武公遗旨,护我安危。可我眼下是陆七娘,不是勾辰子。” 听闻,只听主屋内砰的一声,地板震动,却是那黑甲人跪趴在地,“属下该死,请军师责罚。” 陆昭漪皱着眉,缓缓抬眸,“谁准许你下跪?” “先生,若您不忿,属下愿意领罚。”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罚?罚什么罚?”陆昭漪将手中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给我起来!我就不喜欢有人跪在我面前,你想想,过去三年,我待你们如何?” “军师待我们,恩重如山。” 说到这个份上,她轻点着头,稍显缓和,双眸又变得尖锐,盯向窗外,“谁在外面?” 话音一落,外头一个人影迅速逃离。 “去!若非陆家之人,不留活口。”陆昭漪郑重道。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冲过雨棠苑内外的重重影卫,刺探到她的消息,居然还不被察觉。 黑甲人追击出去后,屋内,只剩她一人。 斜过眼眸,她注意到屋外隐藏的影卫,目光冷冽,“查出来是谁,告诉我。” 暗处之人并未回应,只有草丛中传出细微的动静。 过后,整个庭院变得极为安静。 放下漆杯,陆昭漪起身缓缓走出主屋,便能听见整个侯府,都沉浸在暴风骤雨之中,下人惶恐不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仲春季节的花园,芳草清雅,花朵绽放,只有几株梅树,枝繁叶茂,依旧傲然挺立着,掩盖住了树枝上偶尔飘落的叶瓣。 她信步穿梭其中,沿路走到一座假山石旁,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拂过那株桃花,闭起眼,沉浸在香气中。 忽然,一阵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她片晌的宁静,一名黑甲卫自庭院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丝毫不顾及陆家上下任何人的眼光。 “那偷听之人,已就地格杀,特来回禀。” 听闻,她仍站立那里,闭目养神,半晌,才微启朱唇,“能确定是受何人差遣?” “据影卫回报,那人应是……”说到这里,黑甲卫顿了顿,“受陛下指使。” 夏裴,果真是夏裴。 她的面上未见任何波澜,反而却笑了。 皇帝猜忌,实属在她意料之中。 望着眼前的桃花,她顿时没了兴趣,转头向屋内走去。 之后的时间里,侯府上下还未能在黑甲卫的冲击下缓过来,同时,再也无人敢随便靠近东院雨棠苑,这让陆昭漪觉得清净不少。 直到夜晚,桌上烛火摇曳的烛台,烛芯燃烧到了尽头,啪嗒一声熄灭,原本安静的庭院,忽然起了动静。 她伸手抚了抚桌上的花瓶,叹了口气。 自她午后小憩醒来,已过去两个时辰。这中间,除了送饭的丫鬟来过,便再无旁人敢踏足这个庭院。 没人敢打搅她,也好过天天遭受他们言语挑衅的要好,故而,也就安安静静待在房中,要不,就拿刻刀雕木,或者取几本兵书与医术来看。 从她来洛京才三日,已经闹出如此大的波澜,甚至还引起夏裴的注意,若是继续待在陆家,恐怕早晚有一天,她的身份将会彻底泄露。 她想着,既然夏裴已然有所猜忌,不如就此顺着他,反正那个男人的脾性,她比谁都清楚,心里也有了计量。 …… 之后几日,侯府出奇的安静,并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这一日,她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妆。 不久,顾满冲了进来,带着喘气声,送来最新的手信。 “袁左相来信,说到早朝,陛下选了几名举荐官,将于明日前来陆府拜会七娘。” 果然来了。 但比她预想的要快几日。 前朝察举以贤取士,到了武公担任前朝丞相时,将取贤改为取才,只要是有才能之人,一律不看其他,唯才是举。 如此一来,也触及到权贵利益,引起朝野纷争,直到眼下仍未争论出结果。 不过,她陆昭漪不同,身为女子,却要行察举之途,定然会引起无数人的不满,而她自己也清楚,这次受到的阻力,将是整个天下的男子。 忽而,听见屋外传来争执的声音,似乎是在争吵着,声音越来越高,吵得她不胜其烦。 她蹙眉,喊了小满,“去把人叫进来。” 顾满听命,快步的跑了出去。 很快,他就领进来两个婢女,两人皆是身材苗条的美貌女孩子,但却衣衫不整,多处都被撕碎,头发散乱,看样子她们打闹的动静不小。 “都跟七娘说说,为何在院外打斗?” 顾满不过一个孩童,但这一呵斥声,着实令两女吓了一跳,连连趴着磕头。 其中一位看似年纪稍小的女婢,抬起头来,口齿却是伶俐,“七娘要为奴婢做主,小奇乃是仲夫人派来服侍七娘的,可这个贱婢,说我擅闯东院,打扰七娘清修,还将我打一顿。奴婢实在没忍住,才还手的。” 她说得极为诚恳,合情合理,描述中表情与动作都惟妙惟肖,在场的小满也不免被她有所打动。 可陆昭漪仍是淡定,“你说我二嫂派你来的,我回来几日了,也不见她来看我。” 第6章、及第门楣何颜改 对于陆家,陆昭漪的确憎恨,但对于二兄二嫂却没什么恶感,反而还有些感激。 只可惜,陆承仁常年受长兄打压,一直无出头之日,在前朝时,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后来获得夏裴的赏识,终在半年前,才被调任京畿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京官。 那趴在地上的小奇,两眼扑腾地眨着,“并非仲夫人不愿来,而是她已有五个月身孕,确有不便。” 五个月身孕,她当时确实没看出来。 “如此,你便留下吧。”陆昭漪指向另一女婢,轻声说,“至于她,哪儿来的,打回哪儿去。” 顾满点头,将人带走。 片刻后,屋内只剩她们两人。 这时,陆昭漪的目光从铜镜中移开,注意到趴在地上的小奇,似笑非笑地说:“还跪着呢?” 先前机灵伶俐的劲头消却,却傻楞起来。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承蒙七娘不弃,奴婢今后好好侍奉您!”这丫头的脸上挂着笑,嘴上似抹了蜜一样。 只是这点心思,在陆昭漪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记住,今后你跟了我,就得听我的。”陆昭漪拦下她梳头的手,眼中布满冷寂,“你名字的‘奇’,与我的‘七’叠合,不好,所以得改。” 转而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看见那一颗桃树,又说:“就叫花枝吧。” 小奇,不,花枝惊讶的张大嘴巴,她完全不敢相信,不过一个卖身奴婢能被主人赐名,已然是莫大的荣幸。 正当她就要磕头感谢之时,陆昭漪的下一句话,却令她沉默了。 “今后,不许自称奴婢,也不许见面就下跪,听见没有?” 没有得到回应,陆昭漪又回头,不耐烦的蹙眉,冷冰冰的说:“怎么?有异议?” 这一声不轻不慢的话语,令花枝顿时清醒过来,“奴……啊,嗯,花枝明白了,一切遵照七娘的意思。” 说完,她低下头不敢多言。 …… 当举荐官要来陆府之事,传得满洛京皆知,南阳侯府上下一众男丁,包括陆家的子侄,都纷纷聚集在南阳侯府,等待举荐官上门,期盼能得到一番考校。 虽然陆家已经有几年没有人被举为孝廉,但家底摆在这里,三代以前的家主,曾为前朝太傅。 到了这一代,陆家沦为末等门第,若非陆承业与陆承仁还算争气,只怕如今早已不复世家之名。 但旁系子侄们就没那个好运了。 南阳侯府中,陆承业坐镇厅堂之上,面色严肃,因为他面对着的,尽是这一群不争气的陆家子侄。 “大兄,既然举荐官是专程来我陆家,应当隆重迎接,您认为呢?”陆承智问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唯独陆承义不屑哼了一声,“有什么可隆重迎接的,难道还真让他挑拣出优秀的之人不成?” 陆承智皱起眉头,瞪他一眼,“闭嘴!” “三兄,这话可不像你的口吻。”陆承义嘲讽地盯住陆承智,“我听闻这次举荐官来访,你可是做了不少准备,看你如此着急,这么想在举荐官面前展现一番?” 话音刚落,陆承智立即指着他的鼻子怒吼,“胡闹!四弟,我劝你别信口雌黄。” “住嘴!” 就在众人满怀期待之时,陆承业突然爆发。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一个个愣愣的看着他。 “你们以为,举荐官来陆家到底是因何?” 众人摇摇头。 毕竟他官居尚书令,对于朝中之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此刻他仅仅叹息一声,冲着一旁管家说,“去东院雨棠苑,请七娘过来!” “诺。”管家领命。 陆承智与陆承义面色俱是一变,不约而同喊了出来,“大兄……” 不光他们,就连其他一应子侄也是惊叹不已。 察举选仕,为何要唤一个家中女眷,这是成何体统?所有人都是这般想。 待陆昭漪姗姗来迟,看着满屋子的男丁,脸上显露出一丝冷笑。 “七娘,你这是什么表情?”陆承智忍不住质问。 “哦?三兄。”陆昭漪淡漠地瞥他一眼,用帕子擦拭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从容不迫,“我只是在想,倘若我不在家,你们这群废物,又该如何撑起陆家。” “你……”陆承智气得跳脚,“你说谁废物?” 众人一个个皆是被她的话,激起千层浪,除了陆承业外,皆是直指她无理取闹,败坏家风。 可陆昭漪自始至终也未反驳一句。 “够了。”陆承业喝止住众人,“举荐官将至,这种家务事,不必拿到外面丢人现眼了,都给我安静些。” 他的态度,令一众陆家子侄颇有些诧异。 陆承业与陆昭漪并不对付,甚至有些仇怨在身,这是陆家上下都知道的事,他们二人一碰面,不闹出一点动静都不算正常,可眼下…… 众人安静下来,唯独陆承智还愤愤不平,“大兄,今日举荐官来访,你叫她来作甚?” 他的声音很响亮,惹得屋里其余人,均侧耳聆听。 一应子侄之中,有人认出,她就是三年前逃婚拒嫁淮南周家的七娘,便大为惊异:“七娘,不是三年前就赶出陆家家门?为何还回来了?” “这哪晓得,估计是瞧着承业大兄发达了,想赖着蹭吃蹭喝呗!”有人讥讽说。 “呸!你们这群蠢货,人家是陆家女,怎会缺银钱用,还需要在陆家蹭饭吗?再说,她如果真有脸,用得着灰溜溜跑回陆家?” 听到一阵尖锐声传来,却是向来尖酸刻薄的伯母过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阿母!”陆承业见此,当即从首座冲下来,“怎的不在内院好好待着,跑前院来作甚?” “当然是给你这个竖子撑场子的。” 却见那伯母,摇头晃脑,脖子、头上的饰物大约都有好几斤重,却仍能行动自然,不禁让人感慨。 “我猜呀,七娘肯定是瞧上了我们陆家,想赖在咱家不走。明明都已经不是陆家人了,还舔着脸回来,真是不害臊。” “伯婶说得对。”陆承智开口,冷冷瞅着陆昭漪,“她若是真想留在咱们家,干嘛不在祖宅,偏跑到外祖父家去住,不是图方便吗?还能省下不少米粮。” “伯婶,我们陆家又不差这一点粮食,她要住就住,只要能给她留一间房,随她去。”有人提议。 这倒是一个折中的法子。 这时,伯母愣了半刻,一脸惊奇的望着陆昭漪,捏着古怪的语气,“今日我陆家要接待举荐官,你为何在此啊?” “阿母,七娘是我叫来的。”陆承业这才插上一句话。 陆昭漪勾唇笑着,看也不看伯母一眼,径自走到上座坐下,漫不经心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 那伯母瞧着她淡定的样子,更是气愤难耐,“这是陆家,我儿子没说话,你怎么能坐在这里?” 可是,在众人目光下,陆昭漪充耳不闻,反而喝了几杯后,慢条斯理地说:“伯婶怕是忘了。 “我阿父阿母在世时,坐在陆家首座的,正是我阿父。而伯婶你,和伯父,只配在底下站着。” “你放肆——”伯母涨红了脸,伸手就往她抓去。 而上座的陆昭漪微微一笑,轻松躲过,“怎么,伯婶还想打我不成?” 底下众人无人敢言。 曾经,陆庸乃为陆家二郎,也为嫡子,在前朝位居高位,自然也为陆家家主。至于伯父,陆恒,不过在天渠阁的小小博士,不堪大才。 而陆恒之妻,也不过是寒门出身,当初也毫不被重视。 被直面戳中软肋,伯母忽然发怒就要唤仆役动手。 正当这时,外面传报:举荐官已至侯府门外。 第7章、举荐入朝撼世人 “快,快去请!”伯母激动不已,将前面之事忘却,牵着陆承智的手,一直摩挲着。 “哎呀,我儿啊,你大兄出息了。阿母一直担心的就是你啊。待你此次成功举荐,阿母这心也就踏实了。” 厅堂之内,众人急忙迎出去,一个个都想要提前一睹举荐官的风采。 一旁,陆承义瞧着他们母子,牙咬的直响,恨不得要生吞的模样。 而相反,陆承业却是脸色毫无生气,转身走向首座,坐在陆昭漪的身侧。 “七娘。” 陆昭漪转眸,视线扫视他一眼,“大兄有何要吩咐?” “你当知晓,你将要面对的,不光是我陆家举家男丁的仇视,还将与整个天下怀揣仕途之人为敌,你当真能承受这一切?”陆承业缓缓的说。 这些话,听在她的耳中,似乎令她掀不起任何波澜,却是微微勾唇,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多谢大兄提醒。” 说话间,外头在一众陆家人的簇拥下,三名身着官袍之人,大步流星的跨入厅堂大门。 那三人,先是冲着首座的施礼,“见过南阳侯。” 居中的举荐官抬眸,“我等奉旨,来陆家拜会七娘,还问南阳侯,陆家七娘身在何处?” 众人一听,原本期待的眼神,瞬间变为惊诧,个个目瞪口呆,交头接耳。 “为何?为何是她?”陆承智指着上座,冲举荐官大喊。 “闭嘴,你这混账东西,三位同僚奉旨而来,岂是你能非议。来人,将他带下去。”陆承业恨恨地说。 众目睽睽之下,陆昭漪嘴角微扬,起身向三人拱手,“陆七娘在此,见过三位举荐官。” 这三人,她还算熟悉,左边的那人名为林忠,曾是陵国靖武司属官,现为太常左仆射,乃为第五琅琊亲信,而她曾在第五琅琊第二次北伐之时,见过此人一眼。 右边那人是于阕,原为荆国江安都尉,现为都中议郎,却是司徒路临的亲信。 居中之人,乃为袁方,却是左丞相袁奇的胞弟,是为少府丞,也在这三人里官职最高。 “七娘免礼。”袁方温和道,“此番我等奉召而来,特地来拜访七娘。” 说时,他眼神瞥向陆承业,问:“不知南阳侯府上,可有地方,让我等履行职责,对陆七娘进行考评?” 陆承业颔首,连忙命仆役领着三人到偏院,那里早已备好厢房,供举荐官们歇脚。 送走三位举荐官,大伯母忽然挥手,欲要掌掴陆昭漪,又是被她提前预判躲开。 “伯婶切勿造次,府上还有外人在,莫非是要将此事闹到陛下跟前?” 她刚说完,厅堂一应人等,怨声载道,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你不但忤逆,还胆敢辱骂长辈,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就是,我陆家没有你这个人,也忒狠毒了,牝鸡司晨,实为遗祸千古。” “侯爷,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七娘赶出陆家,真要等败坏我家门门风,颜面扫地不成?” “够了!”陆承业大喊,吓退众人,“你们当真以为,我有何能力,叫来举荐官来陆家?而你们,真的以为,举荐你们入朝,就能堪为大用?我呸!” 此言一处,厅堂内顿时静悄悄的,无人再触碰他的霉头。 安静听着这番话,陆昭漪忽然想起,她第一天回陆家,就因不肯为家族男儿举荐之事,被太公棒打。 她细细想来,相比自己,这一群懒惰无能的陆家子侄,才是陆承业最为讨厌之人。 “七娘。” 忽然,耳边传来他的喊声,陆昭漪才从沉思中清醒,望着身边这个被她低估已久的大兄。 “你且去偏院接受考评,这里交给我!”他郑重其事地说。 她略一点头,便随着管家离去。 而厅堂之内,仍旧是鸦雀无声,唯独有一双幽深如墨的黑眸,正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 进入偏院,来到房内,侯府仆人刚好将屏风放置于堂内正中,在管家的带领下,陆昭漪坐于屏风之后。 不过片刻,外头传来阵阵脚步声。 透过屏风,她隐约的瞧见,三位举荐官也坐好,便要开始考评。 先是袁方开口,“七娘,袁某等人奉天子召,前来拜会。出于名声着想,独处一室时,以屏风遮挡,才不算失礼。” 陆昭漪微微一怔,旋即淡淡笑道:“袁少丞客气了。” “这样,那便开始吧!” 屏风之外,于阕微微坐起身,冲她的方向拱手,“本朝初建,于前朝察举略有不同,基于武公举才之法,经袁左相加以修改,重新建制,改为九品选仕,七娘可知否?” 听此,陆昭漪淡淡而笑,“此法是否以家世、才学、德行,用九品之法进行品阶,总评定品?” 闻言,于阕与袁方对了对眼神,相互点头,“不愧为军师弟子,对新制也有耳闻啊!” 陆昭漪闻言轻笑。 此九品选仕之法,她曾与袁奇探讨过,而武公在世时,也曾过过眼,大为赞同此法。 原本以为,武公逝世,夏裴不会考虑创此新制,不想他居然将这份遗志传递下来。 还在想着,屏风的另一头,一直未说话的林忠开口,“既然陆娘子也熟知此法,那我等也就直言了。”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并摊开来,“经我等评判,这第一栏家世,则被定品为五品,不知陆娘子可有异议?” 要说陆家曾也是上等世家,却也经过乱世的衰败,而今,即使陆承业封侯,但也无法改变,落败的门楣。 这第五品,品的还算公正。 陆昭漪轻摇头,“林仆射品的在理,还请继续。” 接下来,于阕接过林忠的竹简,继续看下一栏,“德行一栏,是由陛下朱笔御批,为第二品,这一栏,陆娘子可有异议?” 第二品? 听此,她不禁苦笑,曾参与编写九品选官之法的她深知,这第二品,唯有第五琅琊、杜言、前军师贾萧与身为勾辰子的自己,才能被品为此阶。 不由得她想,莫非夏裴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了? 想来想去,她垂头,抿嘴,“七娘以为,此栏定品,大为不妥!” “啊?” 袁方惊诧,连忙回问:“那七娘以为,如何定品?” 屏风后,陆昭漪轻摇头,“前朝的察举选仕,因无确切标准,从而被权贵操控,世家门第占据朝野,寒门无出头之日。” “而九品之法,需公正且有依凭。新制创建不久,陛下都已经插手,还有公平可言?那往后岂不是还走前朝老路?大渊还能长治久安?” 话落,三位举荐官相互对视,皆点头赞许。 “七娘莫在意。”袁方抬头扬声,“这是我等设下的考题之一,来评判七娘的德行,看来,七娘仍是不负所望,通过考验。” 这等程度的考验,对她来说,并不算难题。不过,方才她确实内心担心,夏裴到底有没有猜到她的身份。 “陆娘子,接下来,是德行定品的正题,请听!” 陆昭漪点头,“既如此,那林仆射请吧!” “那好。”林忠正襟危坐,“天下临危,夫,能扶天下之危者,必据天下之安者也,若陆娘子选,匡扶天下之危,还是扶天下弱者之危矣?” 陆昭漪淡淡一笑,丝毫没有犹豫,答:“扶天下弱者之危。” 这时,于阕忍不住问,“那帮扶弱者,必损害社稷,陆娘子,你应当怎么选?” “当然还是帮扶弱者。” “为何这般选?”袁方惊讶,身躯前倾,当即发问。 第8章、举家凭乱智者赢 其余两人亦是满脸惊诧。 陆昭漪坦然一笑,答:“社稷稳固,民生兴旺,天子威严才能显现。若是朝廷腐朽不振,百姓疾苦,天子的尊威,谁又愿意维护?” “七娘所言极是!”袁方朗笑,“果然是个聪慧女子,难怪会被军师收为弟子啊。” 陆昭漪含笑不语,且看于阕和林忠,也是笑容满面,不停地赞许。 忽然间,林忠眼神一凛,问:“陆娘子,你可曾读过《尚书》?” 恍然间,她知道自己还未结束考验,转而微微颔首,表示自己读过。 见她点头,于阕又说,“下面的考题,考验的是才学,请陆娘子仔细聆听。” 这一次,她没有立即回应,反倒是陷入沉吟,似乎有些困扰。 于阕便问:“《尚书·商书·伊训》中,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请陆娘子,以此为题论述。” 此题对她来说,也并不算难,转而抬起头,隔着屏风,对着三位举荐官,长篇论述起来。 直到天色已暗,秉烛夜灯,方才考评结束。 当即三人准备起身离开,袁方顿了顿,思忖片刻,便又开口:“有一事,是陛下嘱托我一定要问的,还请七娘转达给军师。” 提此,她浑身一颤,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说:“请袁少丞但说无妨。” “如今陛下登基已有月余,大渊朝初建,天下逐渐安宁。依照惯例,陛下应当为武公以及夏氏先祖,封太庙,配享宗祠,而陛下也想听一听军师意见。” 听到这里,陆昭漪才晃过神来,原来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好,今夜七娘就修书一封送至勾辰别院,请他老人家定夺。” 说完,她缓缓起身,送走三位举荐官,步伐轻盈地呆呆站在门口,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脑海中,她不断回忆起,武公逝前,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昭漪啊,你记着,孤不想称帝,也不愿称帝。孤此生只能是本朝的臣,绝不做新朝的君,若他日裴儿登上那至尊之位,你要将我的意思告诉他。” 记忆中,老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杵着红缨枪,在渊王宫内踱步。 “主公说什么胡话呢?等您病好了,就去洛京,亲自跟他说不好吗?” “哈哈哈哈……”老人抬头,仰天大笑,“昭漪,你不必宽慰孤,孤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时日无多了。不过,孤却有遗憾,没法亲眼看到你与裴儿相识之日。” 说到一半,他举起手,冲着天空比划,“期盼总有一日,孤在天上,能看着你头戴凤冠,身披凤袍,与裴儿并肩一起,开创那个,你描述中的世界。哈哈哈哈……” 回忆至此,陆昭漪脸上尽是饱含悲伤之情,而老人的身影,却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 返回雨棠苑,她便书写一份信,写到最后,笔墨自笔尖低落,沾到帛巾之上,她右手抽来手帕,另一只手则将笔放在一边,连忙擦拭起来。 但是她越是擦拭,却是越擦越模糊。 见此,她轻叹一声,只怪自己出神,重新又换了一份干净的帛巾,重新写了一份。 这一夜,对于陆昭漪来说,相当安静,但对于陆家其他人来说,却是一个不眠之夜。 隔日,她坐在梳妆台前,花枝正在为她整理妆发。 不久,外头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顾满从外面赶过来。 见他这般毛躁,花枝吐了吐舌,“小满,你也都十岁了,今后不能这般,随便闯七娘的闺房。” 然而,顾满却充耳不闻,直接跑到陆昭漪跟前,大叫一声“不好”! 看着他如此慌张,倒是陆昭漪自己,却十分淡然,“陆家人追到雨棠苑了?” “七娘。”顾满瞪大着双眼,“整个陆家的男丁,还有旁系子侄,都在外面了。” 陆昭漪不慌不忙,随手取了一杯茶水,漱了漱口,又取出两封书信,交给他。 “这两封信,你去交到影云手里。” 要说先前,东院的雨棠苑只有女子出入过。 而现在,顾满拿着信出去之后,整个庭院都挤满了陆家男丁,连族群长辈都挤在这一座不大的庭院内。 “七娘,出来。给我出来解释,为何你能被举孝廉?” 一名头发花白,手里杵着拐杖的老者,站在门口大喊,“陆七娘,你一个女子,不思婚嫁、不通女红、不背四德,却要像男子一样,妄图察举选士,使陆家百年清誉,颜面尽失,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一边吼着,一边用拐杖狠狠敲击着脚下的青石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族长!” 一众直系旁支的陆家子,纷纷冲过来扶住他那老迈的身躯,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屋内,毫无动静。 陆家族长年过七旬,一双眸子瞪圆了,颤巍巍地抬手指着屋子,“孽障!你再不出来,我等就闯进去了。” 作为家族长辈,带着一群小辈围堵女眷院门,已然不欠妥当,何况是闯入寝居,可想陆家有多么不把她当回事。 陆昭漪叹息扶额,“花枝,你出去说我病了。” 花枝领命,就要出门,但走到门口时忽然返回来,惊讶道:“七娘,侯爷居然来了。” 听闻,她浑然一惊,这也是未曾预料的事。 她们趴到窗边,就见陆承业自一众人群中,步履缓慢,身为武将出身,此时浑身散发着杀气,一步一步走到族长面前。 “侯爷这是想做什么?”花枝小声询问。 只见外面,陆承业目光锐利盯着族长的眼睛,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我陆家虽已不如百年前那般兴盛,但起码的礼义廉耻总还要有的。如今,族长带人闯入七妹闺阁,还有一点长辈的仪态吗?” 他声音冷硬,语气强硬,令族长当即哑口无言,怒道:“她早已不是陆家人,还谈什么长辈。还有你……” 族长微颤着的手,指着他,“你身为新朝重臣,居然纵容她察举选仕,阴阳颠倒,礼崩乐坏,此等用心,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怎么,都挤在这儿呢?” 忽然间,一道温柔娇媚的女音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却见一身青绿华服的妇人,带着几名女婢走进来,这为首的妇人,正是陆承业的二房乔姨娘。 那乔姨娘,摇曳生姿地走近,拉着陆承业的袖摆,抿嘴嗔怨:“侯爷,七妹子年纪轻轻,做了全天下女子都不敢做之事,可谓是前无古人了。” 她话音刚落,进而转身,一双含情眸子望向族长,“但方才族长说,七妹子被举孝廉,是为阴阳颠倒,天下诛心,那商朝武丁之妻妇好,带兵征战,这又算什么呢?” “这……” 族长一怔,竟是答不出话来。 “何况,此事乃是陛下的意思,族长若是不忿,大可去殿上向陛下抱怨,在宅内威风算什么?” 短短几句话,乔姨娘就此化解怨愤,陆家子侄也都低头不语。 毕竟,在陆承业的眼中,这些不堪重用的废物,不如全死了才好,还能节省侯府的银钱开支。 众人在府中仆役的带领下,纷纷退出庭院,陆承业也有公务在身,唯独乔姨娘还站在这儿,看着一众皆以退下,才转过头,往下内屋门口。 “人都走了,七妹子看够了吧?还不出来现身?” 屏退左右,只剩她一人,脸颊微笑,站在那儿,有种不言而喻的怪异。 第9章、奉召攻克拙才显 不出片晌,陆昭漪缓缓从内屋走出,她穿着一袭月白色丝缎衣裙,长发披肩,簪金钗,耳垂上缀着硕大的珍珠流苏,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温婉尔雅的少女感。 乔姨娘眉梢一挑,眼底闪过几抹诧异,旋即恢复平静,脸上仍笑吟吟的。 瞧着这幅娇作模样,陆昭漪却笑了,“花枝被我调去后院取茶叶了,这里没旁人。” 听闻,她笑容收敛,眼神变得冷淡,转而平举双手,没过头顶,同时身躯弯下,行跪拜大礼。 “影菘,拜见军师!”她的声音清脆,仿佛含了蜜糖般甜蜜。 “起来吧!” 桃树之下,陆昭漪微笑间抬手,上去扶起了她,“这三年,辛苦你了。” 乔姨娘垂首低语,“不辛苦。我是一把悬在陆家头顶的尖刺,也是军师探听口风的左右耳,只要您用得着影菘的地方,影菘绝不推辞。” 听罢,陆昭漪沉默半刻。 事实上,乔氏也是前朝某个世族的嫡女,因战乱纷飞,家族沦丧,她为了活命,才想到要参军。 而后,偶然之间,在武公巡视兵营之际,被陆昭漪发现,并邀请她加入影月卫。 瞧着眼前过得滋润的乔氏,她不禁动起了恻隐之心。 “看来,我大兄对你,还是不错啊?” 这时,乔姨娘脸色一紧,“侯爷待属下,自然不错的,不过伯夫人……” 说到一半,她微微顿了顿,还是陆昭漪接下了她的话茬,“宋瑛常常欺负你吗?” “这倒没有,”乔氏摇摇头,眼神中略过一抹轻蔑,“属下自有侯爷庇护,但终究只是侯府的妾,而侯府规矩甚严,哪怕有一点错,就要被伯夫人挂落。” 她说话时神情黯然,显见是吃够了亏,但凡提及侯府的正房夫人,她眼睛里便充满了怨毒与不忿。 陆昭漪微抿嘴唇,心底暗忖:这个宋瑛,眼下没空搭理她,但迟早要解决这个祸害。 想及此事,她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乔姨娘的肩膀,细声说:“待过些日子,我也会找她算算总账,不过,暂且还得辛苦你一阵子。” 乔姨娘微怔,“军师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需安心替我做事即可,”陆昭漪莞尔道,“其他的不用你操心,往后,若是事办好了,你在府里的地位将无法撼动。” “那是自然,我必全心辅佐军师!”乔姨娘一惊,转而变得坚定。 “嗯,这件事急不来,你且耐心等候消息。”陆昭漪叮嘱几句后,便离开回到了自己屋内。 …… 几日的时间,转眼已是五月初九,气温骤升。 陆府后宅,仍旧一片静谧,只偶尔有鸟雀鸣叫。 这几日,陆昭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屋内不是看书就是刻木雕,倒是清心寡欲,直到这一日,外头又响起顾满大叫“不好”的声音 “小满,以后再这么大惊小怪,我便叫人把你送回别院。” 顾满一愣,凝望着她几个瞬间,又再次叫起来,“哎呀,七娘,您还有功夫在这儿说笑,尚书台已经张榜了。” “哦?”陆昭漪坐于榻上,半侧躺着,好似满不在意,“张榜了,上面写了什么啊?” 问到这里,顾满噘着嘴,哼了一声,“他们居然,居然给七娘你安排了从事中郎的官,小小的六品啊。可当初,武公分明给七娘许诺,至少是太师、太傅这般的。” 她浅浅一笑,将书简丢到一边,“前朝深受三太毒害,本朝可不能走这样的老路,故而当初我提议武公,废除这三个职位。本朝最高官职,只有左、右丞相。” 说着话,她一步步走到顾满跟前,弯下腰贴近脸,“沁雨阁最近有消息吗?” “沁雨阁并无消息。”顾满摇摇头,转而低头红着脸,“不过,城北的怡香院却发现天下盟的印记。可七娘你,不准我去那种地方,我就只在门口转了转。” 不光顾满,连陆昭漪听了也叹气。 “怡香院啊?” 她口中念叨,笑了笑,“好了,此事无需你再插手,我自有其他安排。” 要说顾满,一个十岁的孩子,加之,在洛京人人皆知,他是勾辰子的小童。 自然,进出青楼却有不便。 转眼间,她的眼神瞥向一角晾衣物的花枝,眼神中透露出一些古怪。 随后她走向花枝,与她耳语一番,之后花枝便放下手中的事,告辞而去。 一旁的顾满一头雾水,却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 “你过来,帮我准备入宫朝见。”陆昭漪瞅着顾满,说完便先一步,往屋内走去。 顾满应了一声,紧紧跟上,“七娘真的愿意接受此职?” 看着他眨巴眼睛,表情期待,让陆昭漪忍俊不禁。 她伸手揉乱了他头顶两撮长毛,“傻小子,不过区区虚名而已,你好好想想,朝中真正实权掌握在谁的手里?” 左相袁奇、太尉第五,司马夏元盛……武公临终托付的重臣,当今,皆以陆昭漪唯命是从,掌握着中枢近半的权力。 眼下虽说她只封了个六品从事中郎,但仍旧能够掌控朝堂。 说到这里,陆昭漪眸子转了转,“陆怀德的罪证,搜集的怎样?” “陆太公?”顾满微愣,马上反应过来,“按照七娘吩咐,已安排妥当,别院那边,今日便将证物,交给袁左相。” 听后,陆昭漪脸上无动于衷,放低声音,说了声“走吧!”说完便起身出门。 从东院出,一直到侯府大门,一路上陆家子弟驻足望向她,表情各有不同,而女眷们更是表现得愤恨,一个个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她。 大门外,楼婉清挺着孕肚,等候着陆昭漪。 “二嫂!”陆昭漪惊诧。 “七妹子要入宫觐见,做嫂子的,理应要送一送。”说着,她从女婢手中取来一个包好的盒子递给她。 “这里有些点心,给你路上解解馋。” 瞧着楼婉清一副真诚的模样,她垂手下腰以示感谢,而后,头也不回的登上马车。 从京郊一路到城内,再到宫城门口,那点心盒子,她一直没有打开,马车之中,她只是闭目静坐。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她才睁开眼,轻轻掀开帘幕,便见,仰宫殿之宏丽,望云霞之浮动,好似飞天之境。 黑色城楼,如巨兽匍匐,巍峨壮阔。城墙上,侍卫林立,威严肃穆。 马车内,顾满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的脸,眉梢微皱。 她缓缓下了马车,丢下顾满在马车里,独自进入宫门,由着守卫带领着。 殿前,她慢慢拾级而上,踏上台阶,双目向前直视,淡然不失庄重的,一步步跨上殿前。 太极殿前,内侍趋步见她,先是拱手施礼,而后挺背仰头,“陛下传奉,里面正在议事,烦请,车骑从事中郎陆七娘,于殿外等候。” 闻言,陆昭漪不卑不亢,微微颔首,“多谢侍官传奉。”说完,从袖口取出鼓啷啷的钱袋,递给了内侍。 一见到钱袋,内侍立马笑脸相迎,在毫无察觉之下,将钱袋收入囊中,转而垂首退下。 此刻,陆昭漪则站在殿前,目光平和,静静等待。 她不急不躁,甚至连额间都未曾流过汗珠。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忽然扬首看向天空。 白云悠悠,阳光灿烂。 不远处,一抹身影正徐徐走近,他身材修长,墨发束冠,容颜更是极为俊美,一袭暗玄色锦袍,腰系玉佩,行动之际,风姿卓越,令人侧目。 陆昭漪微眯起双眼,抬手轻抚鬓角,心中更是冷笑。 她知道,令武公最喜爱的,千古第一败家子,出现了。 第10章、风流文章酒入肠 在她的记忆中,武公曾问过:“笙儿才学俱佳,此极像孤,但其人品秉性,难以堪当重任。昭漪你看,他与裴儿相比,谁更适合来继承?” 当时,她答:“三公子品行兼优,诗笔文章,堪称天下独一无二,可为栋梁,只是,两次喝酒误事而已。” 一听,武公却大笑,“笙儿两次误事,一次车马闯祸,一次险些耽误救援大军,此子,孤再喜欢,也不能把社稷托付于他。” 从回忆中抽出,她再瞧了瞧眼前之人,好似忽然明白了武公之意。 “哎呀,寒王殿下,您不能这样去见陛下啊。” 寒王夏笙摇摇晃晃,瞪了身边人一眼,“又如何?额?试问哪家弟弟见兄长,一定得要等通报啊?” 说话间,他冲冲撞撞的,就走到了陆昭漪身前,见到了她这张脸。 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双眸不停地打转,目光久久都移不开,竟有些痴痴的。 “你是谁?” 见此,站在殿门口的内侍,突然跑出来,冲夏笙拱手参礼,“寒王殿下,这位,是军师弟子,乃邺都陆家娘子,也是尚书令陆承业的嫡妹。” 但,夏笙似乎恍若不闻,一瞬不瞬的,还是盯着陆昭漪瞧,仿佛被迷失了心智。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一把抓起陆昭漪的手,死死扣住。 而陆昭漪,也被他的这一举动惊吓到,下意识的连忙缩回自己手,可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男子的手心。 夏笙见状,不由得松开,而后嘴角轻扬,“陆娘子受惊,实为孤王无礼。” 刚一松手之时,陆昭漪满脸不悦,急忙将手收了回去,摸着有些疼痛的手,可是,面前的男子,下一句话,却让她惊掉下巴。 “这样,为了赔罪,择日,孤王便派人,去南阳侯送聘礼,如何?” 什么? 送聘礼? “你……”陆昭漪震惊了。 夏笙见她这般反应,眉头微蹙,“怎么?陆娘子嫌聘礼太少?那孤王改天多备点,亲迎陆娘子入府,可好?” 亲迎入府? 这个男人疯了吗? 他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昭漪连连摇头,喘着粗气,内心更是觉得荒唐至极,正欲张嘴回怼,却被殿内传来的声音打断。 “胡闹!这种玩笑也敢开?” 众人齐齐投去目光,皇帝夏裴一身黑底赤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步伐匆匆,面带怒色,自始至终,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的弟弟,似是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三弟,朕的新任车骑从事中郎,你也想拐走?” 闻言,夏笙表情微怔,对着皇帝行了个礼,“车骑从事中郎?她?” 说着,眼神再次瞥向陆昭漪,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不错。”夏裴轻笑,撇头向陆昭漪,“你,跟朕进来!”语罢,径直迈步往殿内走,根本不给夏笙半分机会。 而一旁的陆昭漪,也想着赶紧逃离,便急忙的,跟随夏裴进殿。 可夏笙却不肯放过,丝毫不顾及皇帝颜面,硬是要强行追上来,不得已,还是殿前守卫持刀才将其拦下。 “三弟,朕劝你,做好本分,别逼朕不顾及手足之情。” 夏裴背对着,语气轻缓,不知他是什么心情。 进殿之后,殿内已有数位大臣分立两旁,一个个垂首不语,似乎刚才的一切,都被他们听了去。 当陆昭漪站定,众卿才缓缓抬头,看清了她的样子,也如殿外夏笙一般,瞳孔骤缩,皆是一脸震惊。 而回到皇位上的夏裴,亦在此时,慢条斯理的转身,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落在她身上,片刻,才缓缓勾唇一笑。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陆昭漪也不知为何,莫名脊背发凉,不安感愈发浓烈。 恍然间,只觉得他这个新任的车骑从事中郎,尽受群臣白眼。 “众卿。”夏裴出声,将众人的目光引去,“方才,右相说到哪儿了?” 在群臣之首,最靠近皇位的杜言,年纪看似三十左右,转头向夏裴拱手,“陛下,臣说到,己察左右,惟一人能担粮库之责,乃越地人士,宋元之。” 话音刚落,角落中,且听陆昭漪掩嘴偷笑,被在场之人清晰听见,又是数双眼睛盯向了她。 此时,夏裴身子向后一靠,显得十分轻松,“陆卿为何发笑,说来听听吧。” 群臣之中,杜言身为右相,身后则有三位,曾为越国官员,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敌意。 再看看另一侧,虽左相袁奇并不在场,但也都是尹川世族之后,皆是袁奇当年一一举荐入朝的。 仅仅这一盏茶的时间,她便能看出,这两方局面的尴尬处境。 想到此,陆昭漪轻叹,“臣并非笑话宋元之,而在笑话陛下。” 恍惚间,众臣目光中的惊诧,致使陆昭漪再一次成为焦点。但两派之间,反应却大不相同。 杜言及领下官员,又气又笑,更有人准备随时当场就要口舌之呈。 反观袁奇所属一派,他们一脸哀怨的目光,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陆娘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话的是杜言,当下摆出一份幸灾乐祸的表情。 但陆昭漪并未理会他,反而继续对夏裴躬身行礼,“据臣所知,近些日子来,陛下在民间招募的民夫,除去必要的军饷,剩余六成用来修建土木,水渠堤坝、天下粮库。”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瞥向杜言,“而三月后将要开工的越楚水渠,必经之处,便是越地粮库。这些都是暴利的生意,杜相这是要强揽吧?” “你闭嘴!” 皇帝夏裴还未反应,杜言却立马呵斥,“兴修水渠、大建土木、建立粮库,是大渊百年基业的根本,岂容你这般,信口雌黄。” “谁信口雌黄,陛下一查便知。”陆昭漪当即反驳,“杜相,如今天下刚刚承平,而举国兵马止戈,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百姓需要生计没错,但也要合理受取才是。” “好了,别吵了。”夏裴一挥袖摆,让二人止住争吵,“杜相所言有理,但陆卿所说,不无道理。既如此,那还需一步一步来。” “这样吧。”他想了想,又说,“如今开朝不过一个月,只做必要之事,天下近年干旱,修筑堤坝暂且放一放,与民更息,待户口回升,再议不迟。” 言毕,群臣向夏裴拜礼,“陛下贤明。” 可陆昭漪却不乐意了。 原本,她是想趁机搅浑越地的这一摊子事,可没想到夏裴如此这般的饶过他们,心中隐隐不忿。 要说这杜言,曾在越国,掌管水军的总督,传言有着“王佐之才”,智勇兼备,文能治国,武能兴邦。 四个月前,陆昭漪陪同武公兴兵征讨,打响决定胜负的隔江之战,而第五琅琊领陵国大军逼近杜言所率水军,一雪陵州火攻之耻,并与武公大军汇合,一举击溃越军。 之后,杜言投降称臣,但陆昭漪深知,他本性极为记仇,也曾向武公提醒要注意此人。 如今他主动举荐越人,担任修建粮库之责,恐怕,已经有了心存报复之心。 深知这一切的陆昭漪咬牙,不甘示弱。 于是,在一阵恭维和赞美的吹捧声中,夏裴高坐龙椅之上,欣然接受。 片刻,他抬眼看着陆昭漪,神情淡漠,“方才忘了介绍陆卿。众卿,南阳侯嫡妹陆七娘,经九品选官之法,论凭定品,为车骑从事中郎。朕又听闻车骑将军所属郎官已满,那今后,陆七娘,便随朕之郎官吧!”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无人回应,唯独一人咬牙切齿,欲语还休。 第11章、垂柳风烟何处叹 要说郎官,是为将帅属官,但从事中郎之职责宽泛,远不只于此。 既可以是职参谋议,谋划朝政要机之谋臣,也可以是皇帝与将帅身边,近侍侍卫之郎官。 而要做皇帝郎官,势必要久居皇宫,与皇帝贴身附耳是为常态。 若是男儿倒也无妨,但偏偏陆昭漪身为女子,担任郎官,已是大为不妥,夏裴却因此将她召入皇宫,外人不闻。 之后,日子一久,不免遭受诟病,而夏裴,再顺势将她收入后宫,又解决了她身为女子出仕的困境,实在两全其美。 可这般算计,陆昭漪心知肚明,而朝臣岂非不知? 方才,殿内咬牙切齿之人,几番挣扎之下终于站出来。 “卫卿似有话说?” 那人年纪二十出头,容貌俊秀,穿着蓝色官服,乃是卫恒。 此人,陆昭漪曾见过,是第五琅琊的徒弟,也曾于陵国军中打过照面。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一身布衣,而且脸上,也无遮挡。 但此时此刻,她知晓自己相貌,与进入陵国军帐时,并无二样,心中隐隐忐忑,这卫恒会不会认出她来? 果然,卫恒神情凝然,瞥眼望了一眼她,转而冲夏裴拱手,“陛下,臣有话要说。” 夏裴点头,示意他开口。 这可是令陆昭漪为难,心中焦虑万分,不知第五琅琊,是否与他说过自己的事。 但却拦不住了。 卫恒仰首,“臣以为,陆七娘既已为前殿之臣,不可,以后宫,宫妾而待之,故,臣请陛下收回,为陛下郎官之妄定。” 他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众臣哗然,纷纷看向陆昭漪,眼神复杂。 此刻,她脸色逐渐放松,唇边浮起微微的笑意,眸光潋滟,心底更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这才想到,卫恒此番进谏,很有可能是第五琅琊的授意。 夏裴皱眉,似乎没料想到,这个卫恒,竟然当中质疑他,但碍于朝堂,他忍了。 一旁的杜言眼神忽闪,与身边的人会意。 那人领会,便张口:“陛下,卫恒竖子无礼,竟然质疑陛下,请陛下定罪。” “江宗正妄言!” 卫恒冷哼,“身为臣子,向陛下谏言,乃是本分,岂容江宗正如此妄加猜忌?” 那人,作为九卿之一,冷冷发笑,眼神掠过他,看向陆昭漪,“女子出仕,世人不容,哼,女子就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尔如今牝鸡司晨,是为祸害。” 说话这人,江辛,乃杜言一派,位居宗正卿,当他说到此,也着实打开了其他大臣的话匣子。 九卿之中,大鸿胪卿老迈的身躯,随声附和,“所言及是啊!陛下,自古以来,也没用女子察举入仕的道理,于礼法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光禄勋李正,冷眼瞧了瞧,名义上是他直属下官的陆昭漪,哼唧一声,“陛下,若开此先河,今后怕是引起天下倾覆,朝纲颠覆。陛下还请罢免陆七娘。” 众人叽叽喳喳争论不休,直到过后不久,外头才想起一阵脚步声。 内侍传报,“袁左相已至殿前。” 袁奇来了,陆昭漪浅笑,如她料想的一样,时辰却不差一分一毫。 众人噤声,纷纷冲向殿门望去。 袁奇一身红袍朝服,威风凛凛,走到殿中行完君臣之礼,他才慢吞吞抬起眼皮,视线落在夏裴脸上,轻轻扯了扯嘴角。 “启奏陛下,臣有本奏,受勾辰军师之托,臣携带有河北陆氏,太公陆怀德之罪证,献于陛下,还请陛下彻查。” 殿内众人欲言又止,此等关键时刻,勾辰子让袁奇转交证物,仿佛在告诉别人,他是在为陆昭漪撑腰。 缄默半晌,夏裴面露不悦,却强行压制住怒气,沉声问:“哦?陆太公,是陆七娘的祖父吧?军师此举,是出于何目的?” 袁奇面色不变,躬身,“陛下,陆太公无德,河北陆家败落至此。而今新朝开朝,却要祸害我朝臣子,其心可诛。军师此番,是为大渊着想。”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连夏裴也挑不出错来。 陆怀德年迈昏聩,确实没什么好忌惮的。 听此番话,陆昭漪暗中偷笑,只能低下头来,等着袁奇继续演绎。 夏裴挥手,示意身旁内侍,去接下袁奇手中之物。 他盯了那些陆太公的罪证,沉默良久,问,“你有何提议?” 显然,这是在问袁奇。 “臣负责转交!至于定罪,还是由陛下决定。”袁奇目不转睛,瞧着陆昭漪几眼,脸上却毫无波澜。 “陆七娘已为前殿之臣,南阳侯对大渊忠心可见,至于陆太公之事,定不会获及陆家。”夏裴轻叹。 “可,朕欲要,陆七娘为朕之郎官,确实欠妥,若为殿臣,诸位有何提议?” 短短几句,便已做实陆昭漪是为殿臣之事,群臣自然没有意见。 “臣有提议!” 卫恒再次直视皇帝夏裴,沉吟道,“陛下既已授官,若为殿臣,可让陆七娘,挂在车骑将军名下,做个殿上言官即可。” 话音一落,夏裴垂首思忖,而后,转眸看向殿中,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清丽身影。 “陆卿,你觉得呢?” 陆昭漪抬头,不卑不亢,“臣遵旨。” 如此这般,夏裴有些失落,一拍龙案,即已起身。 “既如此,剩下的等朝议再议。朕乏了,退下吧!” 众人群呼“告退”,见陛下已然退出大殿,这才陆续离开。 …… 从太极殿离开,陆昭漪快步往宫门疾走,心绪繁乱,不愿多留,却被身后一人喊住。 她一回头,却是卫恒。 “陆娘子,卫某有事要与娘子相谈,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的卫恒,并无殿上直面陛下的戾气,却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陆昭漪微愣,答应他的邀请。 两人便往一处空旷的地方而去,一路说些有的没的,直到近处无人,方便交谈之时,卫恒才面露出紧张的模样。 “家师得知你授官之事,便猜到陛下会有无礼要求,便命我在殿上,为你抗辩。” “第五,他说了什么?”陆昭漪愣神,“或是说,你知道了什么?” 卫恒微微颔首,拱手而拜,“卫恒代陵国百姓、与数万将士,多谢当年勾辰军师,不杀之恩。” 半年前,渊陵会战,是陆昭漪与第五琅琊,当面和谈几日几夜以后,止了兵戈,几乎兵不血刃,完成了一次和谈壮举。 或是她心中早有准备,眼下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诧,反而极为镇定。 她抬手,示意卫恒起身,“第五如今怎样了?” “家师自打授官封侯以来,便长居内院,很少过问朝堂之事,陛下偶尔问起,家师也是命我去向陛下转达。” 他略顿片刻,“至于,今后朝堂之上,家师也会尽力配合你。” 听罢,陆昭漪轻笑。 她知道,若非迫不得已,第五琅琊绝不会过问大渊朝政。 “既如此,替我先谢过第五。”说完,她先行告退离去。 她刚走,又迎面遇到了袁奇。 只是,他远远地点头示意,似乎不方便碰面。 见此,陆昭漪深知,毕竟此处还是宫城内。 …… 宫门外,顾满站在马车旁来回踱步,脸上更是焦急。 眼见陆昭漪走出宫门,他立刻跑上去,紧张兮兮的说:“七娘为何这么久才出来?我看见杜相他们,都出来好一会儿了。” 她伸出手,垂眸浅笑,摸了摸顾满的头,眼中尽是宠溺,“你真是……上车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前后登上马车。 如此举动,旁人若真不知,陆昭漪也才二十岁的年纪,否则定会将这孩子,视为她的亲子。 顾满坐在软垫上,双手托腮,“七娘,我们要去哪里啊?” 第12章、江湖门派天下盟 “先去城北怡香院,再回别院。”她说,“明日需早朝,等朝议回来,我们再回陆家。” 前朝朝议,为每月一次,而在武公任渊王之后,则改为每十日一次早朝。自此之后便就定下,每月逢十,一次朝议。 正好,明日是五月初十,本月第二次朝议,也是她作为朝臣,第一次参加朝议。 马车一路经由主街道,一路朝向城北而去,待过了城中河,便是世族扎堆的繁华之地。 顾满掀起帘子,往外张望,“七娘,你看,外面有卖糖葫芦的。” 她随口吩咐马夫停车,拉了顾满,买了糖葫芦回到马车上给他吃。 小孩子爱甜食,陆昭漪记忆里,小时候,父亲也总给她买各种好吃的零嘴。 不知为何,现下想起这些往事,心中莫名酸涩。 她叹息一声,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驶入太仓坊市,沿途酒肆铺面敞亮,人流涌动,热闹非凡。 这里算是京郊比较繁华的一条巷子,陆昭漪幼年曾游玩时路过一次,倒不陌生。 十几年过去,这里依旧还是一如往常。 怡香院门外,马车停下,她递给马夫一袋铜钱,打发他先回陆家,之后便一直在此等着。 同时,又吩咐顾满,在马车外挂上代表勾辰的身份标识。 不多时,自怡香院内走出来三五青年,皆衣衫鲜艳华贵,其中最惹眼的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容颜俊朗,器宇轩昂,引起四周女子频频侧目。 而且,他腰间佩戴着的玉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必是身份尊贵之人。 陆昭漪心中了然,此人并不好惹。 果然,待那男子走到近处,便对马车中的她拱手,“在下见过娘子。” “小生平生见过无数女子,唯独像娘子这般,实在令人神往啊。” 他的声音低哑,却格外好听。 这样的男子,恐怕任何女子听到,都难免心跳加速,恨不得扑上去献殷勤。 然而她却不为所动,淡然自若:“尊驾客气了!” 她态度疏离,语气平静,像是只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此举,令男子眉梢微挑,对她仿若来了兴趣。 这时,他身旁一人突然凑了过来,附耳嘀咕,“这位女郎,在下久居洛京,也从未见过你这般,姿色不俗啊!” 男子斜睨他一眼,嗤笑一声,摇摇头。 那人轻笑间,转而正想向陆昭漪追问什么,却被一人先行挡在身前。 似乎路人见到她绝世相貌,眼神直勾勾盯着她,“这位姑娘,在下乃是宗正少丞府上的,敢问姑娘芳龄几许?家住何处?” 闻言,陆昭漪挥手紧闭门窗,坐于车内软垫,有些气恼。 而顾满也得知她的心思,便起身出去,经过一阵子乱哄哄的响声,再一瞧外头,围在马车周围的一众人皆以躺地,而先前那俊美男子,也躲得远远的,不曾想过要逃离。 一个十岁大的孩童,身怀绝技,竟能徒手掀翻一众成年男性,这已然引起路过之人驻足察看。 才须臾功夫,怡香院门口,已是人满为患,但都是冲着马车中的女子,与这天生神力的孩童。 “小满,不可再起争斗。” 马车内,陆昭漪低声呵斥。 听到吩咐的顾满,侧目远眺,对着众人瞪了几眼,便要转身返回车内。 忽然间,怡香院的老鸨,远远喊来,“请诸位莫要围在此处,影响了我这店的生意,再不听,奴家就要报官了。” 众人听到报官,一个个瞬间逃离,只留下那俊美男子与他的同伴,还在附近观望。 顾满有些警惕的望着他们,凑到马车前,“七娘,那人是谁呀?” 陆昭漪挑眉,“怎么?你认识吗?” 顾满摇头。 “他叫阳文胥,弘农郡阳氏后人,寒王的门客。”陆昭漪向他解释,“你也瞧见了,他身穿锦服,虽是身形挺拔,仪表堂堂,但心眼极小,若非我为他求过情,怕是早就魂归故土。” “那他知道七娘身份吗?” 她摇头,透过帘子,有注意到阳文胥身侧的持刀壮士,忽然眼神一亮。 “那是……” 惊诧之余,她目不斜视,连忙下车,冲去他们跟前。 刚要开口之际,阳文胥身边的壮士伸手,拦着她,“姑娘,此处人多眼杂,不太方便,待会儿,东仓里,飘香酒楼汇合。” 他这话很清楚,陆昭漪也没拒绝。 回到马车上,她让顾满掌车,去往飘香酒楼。 不过两条街巷,不出一刻时,她与顾满就来到酒楼之内。 二楼雅间,一推门,就见阳文胥等人已然安坐。 “七娘子。” 待陆昭漪坐好,阳文胥先行举杯赔礼,“先前,阳某为了避人耳目,让外人看来,某不过是花花公子。还请七娘子见谅。” 她微微愣神,看着他喝下酒,问:“阳兄何时加入的天下盟?” “自是在一年前,阳某在汉中被武公赐死之时,勾辰军师为阳某求情,自那以后,某便加入了天下盟。不才,月前,被兄弟们推举为左沁堂副堂主。” 阳文胥坦诚回答。 陆昭漪点了点头,端起桌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抬眸望着对方,“既然加入了天下盟,便是自己人,阳公子无需赔礼。” 放下茶杯,她满心疑问,“沁雨阁到底发生什么事?怎么突然换了联络地点?” “哎......”提及此事,阳文胥长叹口气,“沁雨阁之事,牵涉甚广。一时半会儿讲不完,阳某正欲秉笔,向勾辰军师汇报此事。” “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即可。”陆昭漪脸上有点不悦,“待会儿我要返回别院,发生何事,我回去自会说明。” 天下盟自两年前创立,是统一天下前,最为重要的江湖门派。 而入盟之人皆知,勾辰子为天下盟实际的盟主,但却不知,陆昭漪就是勾辰子本人。 至于阳文胥,他虽加入天下盟不久,却深谙天下盟的规矩。 因而,他沉默片刻,终究开口,“沁雨阁原先乃京城最隐蔽的联络地点,直到三日前,陛下派武禁卫前来搜查,不过没搜查到什么。” 他微顿,“只是,阳某曾与夏裴打过交道,他既然派人搜查,便已是有了猜忌,这才连夜安排堂内兄弟,转移地点。” 听闻此话,陆昭漪心念急转,“沁雨阁的消息网呢?你既然加入天下盟,应当也有渠道吧?” 阳文胥略带遗憾的耸肩,“七娘子,我只是副堂主,负责联络和接收信息,对于各分舵的具体情况,倒是并不太了解。至于渠道,一直握在堂主手里。” 如今,联络地点被安排在怡香院,诸事不便,却不是长久之计。 一旁持刀壮士,这才开口,“七娘子,选在怡香院事出突然,不过,林堂主已经在寻找新的地点。此事,也还请转达盟主。” 陆昭漪往后一仰,心中腹诽:我已经知道了。 转移后的这三天里,也并未造成消息网的奔溃,他们也已经做的很好了。 至于消息传递,只能借由她的贴身女婢花枝来做了。 想到这里,她恍然的“哦”了一声,随后,她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块印有勾辰花纹的金牌,递给他。 “将此物交给林昶堂主,他看到这个,自然知道勾辰子的用意。若有结论,尽快告诉我。” 阳文胥接过金牌,郑重的点头,“七娘子放心,此事,定然办妥。” 陆昭漪轻应一声,招呼起顾满,随后起身,准备下楼离去。 临走前,阳文胥忍不住唤住她,“七娘子请留步。” 她停下脚步,偏首看着他,“阳副堂主还有何事?” “却有一事,但非天下盟之事,而是……有一事相求。” 第13章、弘农才子落江湖 阳文胥似乎有些迟疑。 “但说无妨。”陆昭漪微微颔首。 “如今阳某已是天下盟的副堂主,明里还是寒王门客,但已然不会,再要求寒王与陛下争位,可寒王日夜酗酒,若七娘子今后遇见他,劳烦劝说他一二。” 他语调恳切,似乎当初,也是真心助夏笙夺位。 一想到今日在太极殿前,夏笙对她出言挑衅,她的内心隐隐有些不愿。 可再一想,他的文章诗句,才华横溢,又觉得还可勉强拯救。 夏笙不同于夏裴,有着文人的不羁、豪爽,更是才学极佳,世间罕有,就连武公曾不止一次当着众人面夸赞他。 可最终还是饮酒误事。 陆昭漪眉梢微动,“我若有一日见到他,只要瞧他是真心改过,会帮你劝说。” 即便,在夏裴登基之后,夏笙依旧醉心权势,若有一日,真的可能会失控…… 阳文胥刚想解释,却见陆昭漪蓦地抬手阻挡,“我知晓,不必说。” 她冷淡的丢下六个字,便转身离去。 与顾满下楼,走到酒楼门口,陆昭漪忽然感觉到眼前忽然一黑,下一刻,她便瞧见怀里撞过来一个人。 “失礼,失礼,是婢子没长眼,撞到贵人。” 怀里的女子点头哈腰,连连抱歉,陆昭漪仔细看,却看出一丝熟悉。 “花枝?”还是顾满惊讶的喊,“你怎么在这里?” 确是花枝。 她猛一抬头,瞧见顾满与陆昭漪,便笑起来,“原来七娘和小满啊。方才我去那边取消息出来,就遇见几位官兵,婢子实在是怕,就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官兵? 这里,怎么会出现官兵? 陆昭漪不解,低头询问,“花枝,你说清楚,在怡香院附近的?是什么样的官兵?” “对,对,对,就是在那附近,而且还是一身黑,身后背着弓箭和长枪,一手握刀,一手持盾……” 在花枝的描述下,她内心浑然一沉,想想有些后怕。 她转而回头,瞧见阳文胥等人已经下楼,方才花枝所说之事,他们应该也已经听到了。 远远地,相互之间使了使眼神,似乎就已经明白了对方要表达的意思。 夏裴的武禁卫,就在附近。 只怕,左沁堂还要再次撤离,且又得重新部署。 陆昭漪突兀地笑起,摸着顾满的头,“小满啊,听说京郊芳荷池有好玩的,改日我带你去玩好吗?” 这下轮到顾满发懵了。 明明她刚被授官,就要出门去玩,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啊? 他余光瞥见身后的阳文胥,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去玩可以吗?”顾满故意扬声,“据说芳荷池有间大院子,好像是属于咱们先生的。” 说着,他们一大一小,带着还在愣神的花枝,一同往马车方向赶。 待他们走后,阳文胥等人,才走出酒楼。 “副堂主,我若没理解错,七娘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去京郊避避风头?”持刀壮士挠头问及。 阳文胥神色紧张,微微点头,“先告知堂主,安排撤离吧。有阳某在京城照应,我回寒王府拿出城令,今夜安排你们先出去。” 顾满驾着马车赶路,车轮滚滚,车厢内静谧无声。 不知走了多久,顾满的速度慢了下来,陆昭漪撩起车帘,发现已抵达别院门前。 下了马车,她先是让人带着花枝,去准备茶点,然后让顾满去叫影云会面,自己径自往屋里走去。 一进书房,她立刻将窗户锁上,又把门紧闭,坐回榻上,脑子飞速运转着,随手捏起茶杯喝了一口。 敲门声起,是影云在外面,“先生找我?” 得到回应后,他推门而入,又将门紧闭,来到榻前,随时聆听着。 “夏裴的武禁卫,已经查到怡香院,今夜你派人,协助他们出城。”陆昭漪眸底闪烁着复杂。 听此,影云一怔,“他们若要离开洛京,那先生往后的谋划,岂不是处处受阻?” 她眸光深邃,十分笃定,“这件事,我另有计较,总之,务必做好,不可露出半点破绽!” 影云拱手,目光恭敬,“先生放心,属下这就去。”说罢,他转身离开。 他离开不久,陆昭漪长长的吐了口气,仰头一趟,不久便陷入浅睡中。 直到…… “七娘,不好了,快醒醒!” 隐约之间,她听见门板猛烈敲打的声音,睁眼起身,迷糊间打开书房的门。 入眼便是顾满一脸焦急的表情。 “不好了,七娘还是赶快回侯府吧!” “发生何事?”她心中一想,莫非是陆太公离死不远了? 这么一想,她还有些开心。 只是,顾满却说,“寒王带着一群人,去了侯府,并且还送了聘礼。据影卫回报,似乎都已经收下了。” 闻言,陆昭漪脑袋轰的一响,瞬间清醒过来,“寒王送了,送什么?”她一双眸子睁得老大。 顾满肯定的答:“聘礼啊!七娘!” “太公收下了?”她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她强作镇定,读出顾满眼神中的肯定。 再次抬头,她眼神坚定。 “让影风回来,召集一千影卫,整装军备,随我,回陆家。” 这一番话,令顾满吓坏,“七娘,这,这是要干嘛呀?” “你不用管,照办就行。” 话落,她不给顾满拒绝的机会,迅速冲出去,准备整顿队伍。 勾辰别院外,一千骑兵齐整,威风凛冽,杀气腾腾,每个影卫,皆头戴虎面,正等候着命令。 陆昭漪从正门而出,踏上战车,帷帘放下,身处在战车之中的她,过了许久,似咬着牙才能喊出的两个字。 “出发!” 军马吼声四起,地面震颤,一千骑兵疾驰,满地尘埃而起,浩浩荡荡,奔向京郊南阳侯府。 此时,临近宵禁,洛京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只有金吾执刀卫在街上巡逻。 当这一千骑兵奔涌出动,一股森冷肃杀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住整座洛京。 马蹄声声如雷,震耳欲聋。 …… 皇宫,太极殿内,内侍踉跄地跑过来,跪趴在夏裴身前,瑟瑟发抖。 “陛下,勾辰军师手下,一千影月骑兵出动,由影风率领,此刻已经出了京城。” 而龙座上的夏裴,低头审视着手里的奏折,却是没有一点心绪的起伏。 “朕知道了,别大惊小怪。” 内侍跪在地上颤抖,“可是,陛下!京城之内,如此大张旗鼓领兵纵横,陛下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夏裴余光扫了他一眼,“影月骑兵出城是去南阳侯府,去抢聘礼的。” “抢聘礼?”内侍发懵,还有些震惊。 夏裴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继续低头审阅起奏折。 …… 前往南阳侯府的路上,陆昭漪心中简直乱成了一团麻线,越是靠近,就越加烦躁。 前方,先行出发的斥候,骑马回到队伍中禀报:“寒王府之人与媒婆还在陆家未走,此刻正准备家宴。” 是矣,陆昭漪胸腔有一团火焰正在升起,立马命令影风,继续全速进发。 待到侯府之时,陆家门房显然被这一景象吓傻,连忙进去回禀侯爷。 “所有人,将侯府团团围住,不准放出一个人。但凡有人出来,格杀勿论。”影风一声令下,影月骑兵立即散开,将侯府包围。 这样一番举措,立即引得侯府上下慌了阵脚,纷纷躲藏在各处,不敢冒头。 而在高墙院内,侯府厅堂,灯火通明,宾客云集,欢声笑语充斥着大厅。 一名下人神色匆忙,至陆承业身旁耳语了句,刹那间,脸色骤变,起身对着诸位宾客抱歉一礼,“诸位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顾不上其它,急匆匆往大门方向跑去。 第14章、风风光光夺聘礼 大厅内,众宾客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外面的动静,终是被宾客们察觉,纷纷离席躲藏,场面极为混乱。 夏笙则在宾客之内,其亲信传报:“陆七娘带着一千骑兵包围了侯府,眼下,正在撞击侯府大门。” 一旁,陆太公也闻声皱眉,他知道,这么晚出动了这么一支军队,定然是大事。 很快,仅仅两盏茶时间,轰隆一声,整座侯府听到巨响,彻底将侯府内,所有人的美梦惊醒。 大门应声倒塌,陆昭漪一身红裙,格外亮眼,出现在众宾客的视线里。 在她的身后,就是影月卫领下的一千骑兵, 她骑着高头大马,目光睥睨,马蹄一步步踏在破损的侯府大门,进入府中。 这一幕,着实令众人傻眼。 而那些宾客,也都是瞠目结舌,瞪圆了双眸。 “大兄,我回来了,没想到吧?”陆昭漪瞧着一脸震惊的南阳侯,满是讥讽的表情。 见此情形,陆承业缓步上前,强忍怒火,“七妹,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轻轻一笑,“只要,你将白天收下的寒王府聘礼,一分一毫都不少的,全数返还,七娘便让这一千骑兵原路返回。” 哪知,陆承业脸上,极为复杂的表情,目光中隐隐闪烁,转而锤头顿足,“哎呀,你这……” 他指向陆昭漪的手,不停地抖动,“早说嘛。大兄我,也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奈何大父他……” 看着他的反应,陆昭漪也猜到了,她了解这位大兄的性子,定然不敢自己随便应下,那只能是太公的决定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向人群中眺望,“大父,还请出面,与我对峙可好?” 陆家众人皆回头侧目,远远地,陆太公躲在最后,瑟瑟颤抖。 “大父。”陆昭漪喊,“我知晓,我阿父的死并非你指使,也存心放你一马,但这婚事,你擅自为我做主,可想过我此刻的怒火啊?” 自她三年前逃婚出走后,但凡有人对她提起婚事,则是触碰到她的逆鳞,势必会举全力讨之。 陆太公一听,更是极为恐惧,不安地摇头。 见他一副要命的表情,陆承业回头,连忙劝道,“七妹,不要再逼迫大父了,你此番行径,若传扬出去,陆家颜面无存,你我官途必定受损啊。” 他四下寻找,忽然伸手指向夏笙,“你看寒王还在,我们把聘礼退了,你撤兵,如何?” “不如何!”陆昭漪斩钉截铁。 “我陆七娘嫁谁是我的事情,跟你们无关。倒是这聘礼要怎么退,得由我来决定!” “你要做什么?”陆承业眼神忽闪,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用你动手,大兄为你代劳。” 只是,陆昭漪抬手,轻轻一挥,数十名虎面骑,冲入府内,冲着院内那一箱箱塞满珍宝、锦缎、首饰与金银器件,将这些一一全都抬出府外。 外面传来不间断的物件碰撞声,待全部聘礼抬出府后,她方才耸了耸肩,向夏裴轻笑,“寒王,受惊了。” 转而,她语气高扬,“来人,护送寒王出府。” “大胆!” 寒王身旁侍从,拔剑挡在了夏笙的身前,目光凌厉的盯着陆昭漪。 “谁敢动我家殿下?” 看情形,两方很快就要动手。 这时,夏笙轻拍了拍前人的肩膀,侍从微愣,转而给他留足空当。 “陆七娘,你,当真如此讨厌本王?”夏笙似有些失落,眼眸中浮现一丝伤感。 “真若这样,本王,便如你所愿。”说完,他弃下侍从,跟随影月卫离府,而他的侍从却怔了片刻,赶忙逃离而去。 外头,散落一地的聘礼,也需有人来收拾。 影风一脸鄙夷,走到夏笙面前,“寒王殿下,侯府门前的清扫,只能由你寒王府的人来做了。放心,我等就驻扎在此,绝不会让侯府之人,取走一分一毫。” 听言,他一脸尴尬失笑,随即招呼起他带来的侍从仆役,收拾起这一地的狼藉。 不过几个时辰,南阳侯府恢复平静。 一直以来,侯夫人宋瑛一向不把陆昭漪放在眼里,认为她还是个三年前任由拿捏的娘子,可是,今夜举动着实令她惊吓过度,一时难以平复心绪。 陆侯爷虽然是武将,但多少读过圣贤书,也是个文臣,他也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嫡妹竟有如此魄力和胆量! 他一辈子经历了无数大风浪,但像陆昭漪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为,还是第一次! 一切的事情,仿佛脱离了掌控,他甚至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呆滞坐在椅子上。 宋瑛心烦意乱的在屋里踱来踱去,越发的焦躁。 “侯爷,今后怎么办才好?咱们真的要被七娘压一头?”宋瑛没忍住,拍打着他,“你说话啊,这般纵容她,如此胡作非为,之后怕是你我都难逃干系。” 陆承业沉思良久,立刻起身,“我去找她谈谈!”说完,便夺门而去。 这一举动,令宋瑛再一次被吓到,起身追到门口,已经不见他的踪迹,她只能回到屋内坐下,脑仁突突的跳,生疼。 …… 侯府大门,由一千影月卫重新打造,并将原来的破损大门抬走,安了个新的,更加牢固,不易损坏的大门。 门口,一辆由四匹军马牵引的战车,稳稳停靠在那里。 陆承业通过影月卫人潮,来到战车外,敲了敲车上的帘窗。 “七妹,我们能谈谈吗?”他低低问道,嗓音有点沙哑。 半晌,没有人理他。 他又敲了一遍,里头终于传来了淡漠的声音,“有话就说。” 车帘被掀开,陆昭漪露出一张脸来,神情复杂,实在让人猜不透她的内心。 陆承业摩挲着双手,言语支吾,“你今夜此举,的确有违常理,家中还有那么多宾客,你不顾颜面,但你也要为我考虑啊。” “此番,你大嫂也惊吓过度,盼着你今后,可别这般闹腾,若再传扬出去,那就是家门不幸。” 说着,他顿了顿,“仲父仲母,他们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想你这般。” “哼?家门不幸吗?”陆昭漪冷笑,“只要你们别触碰我的逆鳞,也别拿我阿父阿母说事,我与陆家井水不犯河水,也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说完,她将车帘放下。 这时,新的侯府大门已经被影月卫重新安好,正鸣金收兵。 陆承业站在外头,看着这座威严肃穆的大宅,心绪复杂得难以言喻,一阵秋风吹过,卷起他的衣袂猎猎,颇有几分萧瑟凄凉。 千匹战马轰动,陆昭漪所乘战车,也与千骑一起远离而去。 望着千骑远去的方向,陆承业叹息一声,掉头返回侯府。 …… 这一夜,注定是不寻常之夜。 就在陆昭漪的一千骑兵,在返回洛京的路上,洛京城各处,暗流涌动。 各路消息铺天盖地的传入宫内。 一整夜的功夫,朝堂风云变幻。 天还未亮,夏裴就坐在太极殿,紧急召集三公九卿,及四品以上武将议事。 “胡宛大军兵临幽城,抵临我朝边境。先前,东宁军半夜偷袭大司马军营,将周乾救走,如今紧急时刻,陛下,还望能再次请出军师执掌。” 一位年约五旬左右的武将恭敬汇报,他便是镇国大将军,韩煦。 他曾是武公时期的猛将之一,对武公极为忠诚,骁勇善战,曾率领三百将士守城,击退敌军三波攻袭。 因战功显赫,深受天恩,自新朝开朝之后,他便赋闲在家,没有入仕。 前线来报,听闻胡宛大军举兵入境,他更是担忧不已,衣衫未整就跑入宫中。 第15章、衣冠授予百难折 胡宛,一直以来就是中原,最强劲的敌人之一。 当初,在陆昭漪的建议下,武公并未着急第三次北征胡宛,而是举兵南下,先统一天下,再图灭亡之。 但淮南周族,因与武公决战失败,竟向北投降胡宛,也成了武公,统一之后的唯一心腹大患。 武公在世时,他们尚且不足为惧,但如今武公死后,周族与胡宛联手频繁进犯,形势瞬间危机。 就如韩煦所言,夏裴只能将勾辰子请出,稳固朝局! 可这勾辰子…… 夏裴没说,只是转头望向袁奇,“左相,眼下情况紧急,你能否为朕,请出军师?” 他是文官,平日里鲜少插手军务,但此事关乎到江山社稷、生死存亡,一想到陆昭漪那张冷漠的脸,他便浑身打颤,只能硬着头皮请求。 “请恕臣直言。”袁奇脸色沉凝,“勾辰军师已决心淡入朝野,是举朝皆知之事。不过,臣愿为陛下去一趟,军师出不出山,非臣能所及之。”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朝堂哗然。 路临,位居司徒,三公之一眼下义愤填膺,“陛下,此事紧急,不必请动军师,只需给我三十万兵马出关迎敌,便能一举击溃胡宛与东宁。” “给你三十万兵马?” 下位的御史中丞,突兀地插话,“路司徒口出狂言,若能如此轻易击溃,当初,先王何必两次北征?” 路临怒目圆睁,“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曾是荆国水军总督,却妄图染指大渊军权,真真荒谬。” 未想到,御史中丞竟当面,直言戳破心思,震惊殿上群臣。 路临更是气不忿,闷哼一声扭头不搭理。 正当此时,殿外响起内侍高喊声,“第五太尉到!” 众人眼神瞥向殿门,目光注视,似是迎接着第五琅琊的到来。 …… “第五入宫了?” 陆昭漪一下战车,一边褪下披风,一边向别院内屋而去。 五国乱世之下,人才辈出,渊国的邱渠子,陵国的第五琅琊,越国的杜言,荆国的路临…… 这几人,传言得其一,可得半壁江山,尤其是第五琅琊,其才能与谋略,被天下人公认,是与勾辰子起鼓相当之人。 当她知道第五入宫,心中紧张感刹那间消失。 同时,袁奇也写了信,让她给谏言,以解夏裴的难处。 瞧着天色渐亮,她快速写完书信,交给一名影卫,“你交代影云,让他亲自带着信进宫,交到陛下手里。” 影卫应诺,很快离开别院。 事发突然,此次紧急殿议,她这个六品郎官是不会参与了。 她神情松懈,倚在床上,闭目养神。 恍然过了数个时辰,她逐渐苏醒,日头已上三竿。 她刚一出房间,便见影云正好回来。 “先生,属下按照您的要求,将那封信,递给了陛下手里。” 听着他一阵交代,陆昭漪轻轻点头,转而问,“陛下叫了大司马,即刻回京了吗?” “是!”影云回答。 大军在前几日,已进司隶,测算行进速度,应该今日黄昏便可抵达。 她眸光微闪,淡淡而笑,“让影雨过来,准备一番,去城外迎接大司马回朝!” 影云颔首退下。 勾辰别院之内,趁着影卫准备之际,陆昭漪则换了一身素净衣裙,随后出了房间。 这一次出门,影月卫显得低调许多,则以常服、抬头月白面巾,依旧看不清每个影卫的样貌与表情。 队伍之中,一辆刻有勾辰图样的马车,被影卫护着,而马车被厚厚的铁板包裹着,为的是防止刺杀。 其整辆马车规格,已然超出了任何公、侯的规制,隐隐有僭越的嫌疑。 但这样的队伍,洛京之内,无人敢上前阻拦,更无人讯问。 因为,这就是勾辰子的专属马车,经由武公准许,整个天下独一无二。 车内,陆昭漪身坐其中,影雨则在她的身侧。 当影卫队伍临近城门,忽闻“砰”的一声巨响,整个马车震了震。 影雨面露惊诧表情,却被镇定自若的陆昭漪一手按下。 “刺杀而已,小雨不必如此惊慌。” 刺杀……而已? 马车外,巨石从城门楼掉下,正砸在勾辰马车之上,但因本身坚硬程度,巨石也只是被弹开,散落一旁。 “保护军师!” 队伍最前,影云大喊,所有影卫拔刀正欲迎敌。 城门口,已停驻许多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挂满了锦绸,都刻有水纹标识,却像是江左门阀的标志。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穿戴齐全的奴仆,等待着。 一群人分列站在城门之下,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势逼人,一副蓄势待发,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而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他们是江左各郡豪绅的打手,也是当初荆越两国的顽固分子,此次联合起来,并非要颠覆大渊,也不是与天下为敌,而是要…… 强杀勾辰子! 城门之下,两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起。 “此次,定能一举击杀勾辰,为当年,荆越两地,阵亡的将士报仇!” 说着,两股势力,从左右两边冲来,直接面对起,百人队伍的影卫,当即两方照面,互相打斗起来。 马车内,陆昭漪透过缝隙看了一圈外界的状况,嘴角扯起一抹讽笑。 “呵,不自量力。” 说话间,她又看了眼那群杀手,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影雨察觉她的不对,凑近低声提醒,“先生,您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陆昭漪摇头,“大司马应该就在城外,这群杀手这个节骨眼上来杀我,定是有所考虑。” 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哨音蓦地响起,刺耳难听。 她猛地趴在车帘缝隙,看到城门之外,黑压压的一片。 远方,人潮涌动,密密麻麻,策马奔腾,马蹄印下尘土飞扬,一排排马队,与弓、矛方阵,加上战车队列,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这就是大军的威势! “大司马夏元盛回来了,快,快,快撤。” 那伙杀手看一击不成,而大军却正好在此时回来,已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当即,城门之下的两人,咬着牙,示意起所有人撤退。 陆昭漪一如往常的平静,坐在马车内,静静等候着。 约莫一炷香之后,影风领着一支精骑赶来,“先生,陛下就在后面,朝这里过来。” 马车中的人“嗯”了一声,随即,影卫队伍继续出城。 城外驻亭,陆昭漪起身,让影雨继续坐在车内,让她坐好别动,她自己则走下车。 她身材纤细修长,腰肢盈盈一握,一身素白衣衫裹在身上,更衬得她容貌倾城。 大军驻足,远远地瞧见,一位身着甲胄的将军,架着军马,领着一队十人左右的骑兵,驰骋而来。 与此同时,夏裴的队伍,也来了。 一行来的,还有皇城禁军,宫娥、内侍,气势庞大。 龙撵上,皇帝夏裴缓缓走下来,看着陆昭漪的身影,愣愣出神。 一旁宫娥与内侍也看到,那绝美动人的身姿,纷纷低垂眉眼,不敢看她。 恍惚间,夏裴冲着勾辰马车上,隐隐闪现的身影,再撇头看向陆昭漪,面色有些变化。 “军师自打入京以来,都未在众人面前露面。如今,大司马回朝,却跑出来迎接呢?” 夏裴说着,眉宇紧皱,冲下龙撵,向马车走过去。 “陛下!” 陆昭漪赶忙阻拦在夏裴身前,“家师近来感染风寒,不便见人,陛下有事,可与臣说,也是一样的。” “哦?”夏裴却有些玩味的表情。 片刻之后,一队骑马之人徐徐而来。 领头那人,一袭戎装,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眸深邃锐利,远远一望,便让人心惊胆寒。 第16章、风光无限迎将军 此人就是当朝大司马、镇北大将军,夏元盛。 他一身黑金铠甲,威严凛冽的脸庞上,挂着一点喜色,而在众人都未注意之际,他朝着陆昭漪微微点头,转而再去看向夏裴。 “阿兄!”夏裴三两步走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他,“在塞外征战,实在辛苦阿兄了。” 兄弟一番言语,令夏元盛倍感亲切,随即拍了拍他肩膀,“陛下不必担忧臣。如今大渊局势稳定,胡宛与东宁不足为虑,尽管放心吧。” 他伸出手臂拍了拍夏元盛的肩膀,却被肩甲刺疼,微微皱眉,“阿兄回来正好,回来与大家团聚吧?” 见此,夏元盛颔首,视线落在马车旁的陆昭漪。 “陛下,稍后我想乘军师马车回去,待与军师谈完,再回宫,向陛下告罪。” 说完,他头也不回,向副将吩咐一声,直接走向勾辰马车,登车而上。 夏元盛曾受武公临终嘱托,协助勾辰子稳住新朝,却也一直从未尝见过。 但他听武公说起,勾辰子真实身份可能会令他诧异。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登上马车,却见一名女子,坐在车内连连惊恐。 “将,将军,在下乃是影卫影雨。” 听到有人自报家门,夏元盛也着实一愣。 但见,影雨吓得浑身发抖,她知道眼前这人乃当朝大司马,手掌兵权。 忽然,他的身后响起一阵悦耳声,“大司马先坐,别挡着。” 车厢之内,气氛异常浓烈,夏元盛坐在侧座,影雨在他对面,马车内正坐,却是这个极易引人沉沦的绝色女子。 不过,他在军中已久,内心早已坚若磐石,自是对美貌不太感冒。 他眯着眼睛,盯着陆昭漪,这张脸虽是陌生,但方才说话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好像……曾在邺都鹿台听过! 思索间,陆昭漪浅笑,“大司马久居塞外,征战沙场,或许并不熟悉眼下局势。” “自武公逝后,你我一直书信联络,但最近,我们在洛京的联络点被夏裴的亲卫盯上了,我也让他们暂时躲到城外。” 她的嗓音,温和悦耳,如沐春风,仿佛与人交谈极其舒服。 而此番话,也彻底打消了夏元盛的疑惑。 “你,就是勾辰子?”他显然还是不太敢相信。 只有勾辰子知晓,他们二人一直有书信交流,也知道洛京与邺都的联络点。 “正是!”陆昭漪嘴角微扬,冲他嫣然一笑,“但知晓此事的人很少,还望大司马今后多多替我隐瞒。” 夏元盛看着她,面露欣赏之意,又哈哈一笑,“隐瞒?别了吧!我与陛下一同长大,他一个小动作,我就能猜到他如何想?” “方才在驻亭,我其实猜到你身份不一般,那也是瞧着陛下的脸色,才看出来。” 话音刚落,陆昭漪眉头微蹙,“你是说,夏裴,很有可能知道了?” “我不敢说一定,但也有六成把握。” 他满脸笑意,似乎又想起什么,“我记得三年前,我与陛下去过鹿台,但后来与他分开。再遇到后,就见他魂不守舍,说什么,他朦胧之间见到了什么命定之人。该不会是你吧?” 听到这里,陆昭漪瞪了他一眼,“大司马还请慎言!” 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正了脸色,“昨夜我收到陛下紧急入京的消息,应当是你给他的吧?按照他的个性,定是让我开拔大军回攻塞外。” 陆昭漪含着笑点头,“大司马果然心细。” 昨夜,原本朝堂之上,以杜言一派与夏裴商议,令大司马所率三十五万大军,重返幽城,抵抗东宁与胡宛的联军。 只是,夜深之际,夏裴忽然收到勾辰子来信,命夏元盛带兵回朝,同时命驻守涿郡的左思大将军、驻守代郡的右临大将军,组成二十五万大军,以抵挡胡宁联军。 虽然东宁骑兵救走了周乾,但周奕还在我方手中。 只要将周奕带回京城,严防死守,塞外的东宁,便永远也不可能营救,反而落了个把柄,而我朝,也能以此牵制他们。 马车内,夏元盛鼓腮,给陆昭漪竖了个大拇指,一直摇着头。 “我就说,你们谋士,就是脏,怪不得短短三年能结束乱世,一统天下呢!” “咳!咳……大司马莫要拿我取笑。”陆昭漪掩唇轻咳,脸颊微红。 夏元盛挑眉,陷入思考,“在你之前,养父最信任的贾萧军师也是,可惜走得早。” “前军师,也是我极为尊敬之人。”一提及此人,陆昭漪略感悲伤。 二人一言一语聊了一路,直到大司马府门前,马车忽然停下。 瞧了瞧外面,已经到家门口,却是从未想到,这一个时辰过得如此之快。 待夏元盛走时,陆昭漪在马车中再次强调一句,“还请大司马记住,方才讲的事。” 他听后,背对着挥手示意,“放心,今后朝中,还请陆娘子多多照应。”说完,跳下车而去。 陆昭漪撩起窗帘,看着他入府而去,心情颇好。 然而,她并未察觉到,在她掀开窗帘之际,一支箭矢突然射来,直击她脑袋。 影卫也反应极快,迅速拔刀,将那箭矢斩落车前。 “看清楚什么方向?”陆昭漪冷冷的冲窗外说。 影云靠近马车,对里面说了一句,“大致在西南方向,那里是……” “永宁里!”陆昭漪神情严肃,“是司隶校尉部衙门所在。影云,派人去查一查,校尉都尉最近与谁走得近。” 说完,影云吩咐了几名影卫,队伍继续向勾辰别院而去。 回到别院,陆昭漪换了一身衣裙,随即来到书房内,等待影云的汇报。 她也需要好好想想,今日来杀他的,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约莫一个时辰,影云进屋禀报。 “属下查明,司隶校尉许都尉,最近确与路司徒相交甚密,而今日在城门口,袭击我等之人,与许都尉无关!” 闻言,陆昭漪黛眉微皱,走到窗边,伸手捋了捋窗台的纱帘,似在思考着。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你的意思说,想要刺杀我的,还不止一波人。” 影云颔首,“属下就是这个意思。另外两拨人的行踪诡异,暂且查探不到他们的行踪。” 书房中,静立许久的陆昭漪不语,眸光幽暗,半晌,她才缓步走向桌案。 受人制肘,等着人上门来杀,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若没有任何线索,那便只能,先逃离别院,继续回陆家暂居。 她抬眸,眸光凌厉,“必须尽快离开了。” “那,先生要回陆家吗?可陛下……”影云欲言又止。 陆昭漪摇头,“我留了封信给陛下,今后以京郊芳荷池为联络点,三日后,让左沁堂堂主去陆家找我!” “属下谨记,先生赶紧启程,免得迟则生变。” 陆昭漪点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还没走出别院,外头,影风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跪在她的面前。 他大喊:“七娘啊,您莫生气了,不要走。先生他,离不开你啊!” “你在胡说什么?”陆昭漪神色慌张,并未能看出他眼色的变化,一直眨来眨去的。 她只当影风魔怔,并未细想,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影风大叫,“快来啊,来劝七娘子啦,先生让我,不能放她走啊!” 刚没走几步,陆昭漪心思一动,走得步子也慢了下来。 她转头,便见影风跪着,抬着头,眼睛忽闪忽闪,示意她外面有人。 果然,仅仅几瞬之间,大门外,响起一阵温文尔雅的嗓音。 “陆娘子这么晚,要去哪儿?不好好照顾军师吗?” 第17章、灯影斧凿欺圣君 与来人四目相对。 陆昭漪欲言又止,一时竟然不知所云。 原是她瞧着那双眼睛,觉得过于好看,竟让她短暂忘记了,此人的身份,深陷其中。 “才刚上任,就要出逃?作为朝臣,不该住在京城,难道还要回南阳侯府?”来人沉声,一字一句脱口,令人有些着迷,但又让人生寒。 “陛,陛下,怎么,又来别院了?呵……”陆昭漪回过神,强行干笑两声。 她想不通,夏裴怎么总是逮着她不放? 来的人,确是夏裴。 在他身后还跟着亲卫与宫娥,身边内侍更是手捧着,盖有红绸的盒子。 不知不觉间,那些亲卫,也将一箱箱金银器、细软钱财,统统搬入别院之中。 陆昭漪当即愣住,不是因为贪恋金银钱财,而是眼前这一幕,与昨日在陆家见到的,是那般相似。 想到这里,她嘴唇颤抖了几分,却是没敢忤逆,只得自己忍下来。 瞧着这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夏裴轻笑,“难不成你以为,这些也是聘礼?” 听闻,她恍然抬头,盯着夏裴的眼睛,“难道不是?” 他没说话,转而目视前方,叹息一声,“宣诏吧!” 内侍掀开红绸,打开盒子,翻出里面的诏旨,展开欲要宣读。 见此,陆昭漪与别院一众影卫,跪地听诏。 一边听着,她的脸色越是复杂,眉头紧皱,内心挣扎不已。 “……兹陆氏为车骑从事中郎,赐三万钱,金银器五千,俸六百石,赏洛京永安里宅邸一座,唯以朕听,尔奏直疏,与朕协矣,共建盛世。” 诏毕,内侍将授书,伸向她面前,等待她接下。 听完制诏,陆昭漪久久无法言语,缓缓站起身,双眸凝视起他。 “怎么?感动涕泪了吗?”夏裴挑眉,“先前,朕忙着胡宛与东宁压境之事,本就要下诏,正式授任。今日过来,也源自于此。” 她咬了咬牙,低垂着脑袋,半天都未曾回答。 这份旨意,是夏裴给的恩典,让她安心住在京城;亦或者是恩赐。 是为了往后,更好的为皇帝效命;抑或是惩戒,她不清楚,但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大渊都会震荡。 区区一个六品郎官而已,还要陛下亲自授书,简直就是盛宠啊! 想到这里,她伸手,从内侍手中接下制诏。 “你还真敢接,嗯?”见她毫不犹豫接下,夏裴眸光暗沉了几分,两步上前,一把捏住,将其逼至近前。 陆昭漪被迫仰着脸,看向他的眼底闪烁着慌乱,“陛下如此对臣,传扬出去,陛下声名恐受损,还请自重。”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发轻柔,带了几许强硬,又有些柔情。 自重? 夏裴勾起薄唇,笑容魅惑,一点点靠近,让她避无可避。 最终,她还是弯下腰,从夏裴的臂膀下逃离开来,站得远远的。 “陛下,既已宣诏,还请陛下尽早回宫,臣就在洛京,听候陛下调遣。”她的眼神中,慌乱不已,一直低眉,从未抬眸敢瞧他一眼。 似乎是兴致大起,夏裴斜眸打量她一番,“朕此次来,还有一事,那就是拜见军师,求他老人家指点一二。” 说着,他就绕过了她,直接往后院而去。 “陛下!”陆昭漪掩不住的慌忙,挡在他身前。 “家,家师,他,近日抱恙,今日城门外,陛下也透过马车见过,实在不便见客。”陆昭漪急切解释,却被夏裴打断。 “朕何时是客了?朕是君,他是臣,朕礼贤下士,给足了军师颜面,陆七娘再阻拦,可就没道理了。” 夏裴如此一说,也着实令她难堪。 他说的不错,一再阻拦,便是无礼了。 更何况,她现在还处于风尖浪口,实在不适合多加纠缠。 想来,她抿着嘴,眼眸中闪过一丝黯淡,随后躬身一拜,“陛下先行在厅堂等候,七娘这就去请家师。” “好,我等着!”夏裴挑眉而笑,在影风的带领下,往厅堂而去。 他还没走多远,影云赶忙凑到陆昭漪耳边。 “先生,要叫影雨吗?” 她细细想了片刻,最终点头回应。 要说影雨,却有一项绝技,此本领并非一般人可以掌握,而需要天赋。 过去三年以来,但凡需要勾辰子出席的场合,陆昭漪便带着她,因她善于口技,能够模仿出各种声音。 更令人瞠舌的,还能模仿人声,老人、小童、少女,简直惟妙惟肖。 在她拉着影雨,赶在夏裴到厅堂前,将她塞进了厅堂之内去,并悄悄叮嘱,不准在皇帝面前露馅。 影雨摸着黑,亦步亦趋走向屏风后的桌案前,以一番虚弱之态,坐于席间。 这时,夏裴已至,坐于堂内,隔着屏风。 房间内,烛火昏暗,影雨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又装作重重咳嗽,发出了老者之音。 “陛下,还请见谅,臣已老迈,身体抱恙不佳,不便与陛下相见,恐病体沾染龙体,故而以此方式,请陛下恕罪!” 屏风另一面,夏裴眉头微展,看向门口忽然出现的陆昭漪,又看向屏风,眼神中似乎有些意外。 “军师言重,当初军师为先父南征四国,建立不朽之功业,而今却要淡出朝野,激流勇退,晚辈极为敬重。” 夏裴说着,起身缓步上前,就要靠近屏风。 见此,站在门外的陆昭漪身子一僵,随后赶忙进来,挡在他身前。 “陛下,家师说过,怕病体传染给陛下,还请陛下以社稷着想,回坐吧!” 陆昭漪轻声恳求,不敢再直视夏裴的目光。 看着她如此反常,夏裴眸光深谙,随后缓缓收敛起怒气,坐在原处,不再上前。 那边,见他安心回坐,陆昭漪也算松了口气,退回一旁,但余光瞥向夏裴,心底却是一阵疑惑。 他,是在试探自己? 夏裴眼眸忽然深了几分,嘴角勾起,抬眸望向屏风,“晚辈请教军师,天下虽已安定,但北境还有胡宛、东宁这等祸害,周奕也已收监。往后,军师是如何谋划,请军师指点。” 屏风后的影雨听此,暗暗点头。 这一点她早有准备,便将衣袖中,陆昭漪早已写好的话,以老者姿态,缓缓读出来。 胡宛经过武公两次北征,早已不足为患,而东宁军,是为周氏残余,却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当年,夏氏与周氏一战,夏氏险胜,周氏败亡。 而后,周氏的势力也逐渐衰落,但东宁军仍旧负隅顽抗,甚至与胡宛结盟,于关外建立东宁。 东宁王周乾为人狠戾,作为周氏的其中一房,慷慨的接收了来自冀、青两地,原属周氏的势力,并于关外休养生息。 眼下已成气候,隐隐有威胁大渊的能力,这样一来,就很难保证,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暴起,袭击大渊边防。 夏裴静静听着,眉心紧蹙。 他不是傻瓜,怎会听不出来影雨的意思,她是在提醒自己,要防范于未然。 “那么,以军师之言,当作何抉择?”夏裴听得入迷,不知不觉中,眼眸中,浮起一抹期待之色。 但是,他却是没有注意到,在他身侧,陆昭漪看着他的眼睛,已经亮了。 …… 走出厅堂,月上枝头,天色已晚。 陆昭漪陪同夏裴,走在别院之中,不禁抬头仰望起星空。 “七娘!” 她听见有人叫自己,一转头,就见夏裴那双狭长凤眸正盯着自己,她心头微跳,连忙低下头。 这一幕,落入夏裴眼中,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秀发。 两人都在相互瞧着对方,在月下星夜中,有些不知所措。 第18章、落英雨下双姝见 他们都没注意到,影卫们个个是面色深沉,一动不动,在极力忍耐着。 良久之后,夏裴才注意周围的影卫,猛地松开手,轻咳几声。 “今日军师之言,朕十分受用,改日再来与军师请教。” “不用!”陆昭漪连忙拒绝,“陛下,方才在堂内已经说了,今后家师的意思,由臣在殿上转达,也不用陛下每次亲自来一趟。” 夏裴笑了,笑得很欢,似乎是畅快而笑,不带有一点的心机。 他冲着陆昭漪点头,撇头叫了一同而来亲卫、宫娥,起驾回宫。 待夏裴走后,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七娘,方才太吓人了。” 身后顾满远眺着夏裴远去的方向,一愣一愣的,竟是傻乎乎的模样。 陆昭漪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这个顾满也太逗了,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了。 影风看着这一幕,嘴唇轻轻抽搐,他们家先生,这个时候怎么能笑得出来? 不过,也的确一整天都没见到小满。 “七娘,你带兵回陆家不带我,去迎接大司马也不带我,眼下你又要去哪儿,总得带上我了吧?” 如今,她被夏裴赐予府宅,勾辰别院是不能久居,但可以先去永安里的宅邸。 走前,陆昭漪还是不打算带着顾满,反而又交代给他一些事,安排他,去大司马府上传递消息,明日再回来给信。 影云、影风还是得驻扎在别院,不能露出马脚,要以勾辰子还在别院的假象。 纵观影卫上下,她觉得,影卫左、右副都尉影灵、影雪,都是女子,随行也方便,不至于被外人指指点点。 一路顺畅,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永安里的宅邸。 进门之后,府内灯火通明,显然已是被人收拾一番。 深入院中,却发现,此处虽处于京城之内,但却依水而建,两条溪流贯穿宅院,景致美如画卷。 看着此处风景,她鬼使神差的,径直走向湖中的莲花亭,坐下之后,便闭目凝神。 过了许久,影灵跑过来,压低声音,“府内并无旁人踪迹,府中仆役、婢女,皆身世干净,没有复杂背景。” 听完她点点头,示意影灵下去,而她自己,则坐于湖中亭,不久沉睡过去。 然而,没等她睡去多久,又被一阵声响惊醒。 莲花亭外传来脚步声,她睁开眼,发现是一位女子,正朝她走来。 这女子身材高挑纤瘦,明眸皓齿,身穿黑色劲装,腰间配刀,模样俏丽干练,一双眼睛闪烁精锐,气度凛然。 她有注意这个女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便在那女子继续靠近之时,出言喊了一声。 “是敌是友,不如过来一叙?” 那女子顿住脚步,盯着陆昭漪打量,随后迈步靠近,在她旁边席地而坐,“你认识我?” “你武功不错。不过,我不太喜欢被陌生人窥视。”她捋了鬓角碎发,说。 如此淡然处之,令女子低垂眼睑,“我是曲七娘,来杀你的,你可曾做过亏心事?否则,我的买主又怎会对你穷追不舍。” 这一句,瞬间戳到了她的兴致上,眼眸在这位曲七娘的身上打转,眸光闪烁,“你是曲七娘,正好,我是陆七娘,这算不算缘分?” 可曲七娘面无表情,扫过她的脸庞,“缘不缘分暂且不提,但你今日,必须死。” 忽然间,陆昭漪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慢条斯理的整理一番,“曲七娘,看在你我这么有缘的份上,可以告诉我,你的买主是谁吗?” “想让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吗?” 这番话只是寻常逻辑,可却将曲七娘忽悠的一愣一愣,垂下头细细想着。 见她这幅模样,陆昭漪淡淡笑之,转身要走,激得曲七娘立刻站起,手握着刀柄,就要做拔刀之状。 “不急。”她瞧了瞧那握着刀的手一眼,“你先慢慢想,我先去吃点东西,放心,我定是不会跑的。” 可她刚走到一半,曲七娘猛然拔刀,横劈过来,但她依旧不急不慢的走着,就在刀刃离她咫尺,一支冷箭,“嗖”得一声,射向刀刃。 “砰砰砰”几声金属碰撞声,那柄刀自曲七娘手中脱落,怔了怔神,呆立在那里。 自始至终,陆昭漪都未回头。 才不过半个时辰,她又返回来,却见曲七娘依旧那般傻站着,眼神忽闪,“还愣着呢?坐啊,你们这等习武之人,也不必如此糟践身子嘛。” 说着,她将手里的锦盒放置在石台上,一边打开,一边说:“这可是昨日,我二嫂送我的她亲手做的点心。当时只顾着进宫面见陛下,没想着要打开来看。” 锦盒盖子翻开,里面是一碟小巧玲珑的糕点,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不由得让她咽了咽口水。 她随手拿起其中一块递给曲七娘,“喏,尝尝看,我二嫂做的味道可好?” 曲七娘犹豫一瞬,终是接过。 看她张嘴咬下,陆昭漪满意的抿唇轻笑。 吃完手中的糕点,曲七娘还是忍不住问,“你既然知道我的底细,又岂会不防备我?” “我为何要防备你?” 她才吃完一块糕点,还未咽下,就迫不及待拿起下一块,塞入嘴里,说话间,倒是有点含糊不清。 看她这副模样,曲七娘蹙眉摇头。 好不容易吞咽完,陆昭漪又急不可耐的又拿起一块,“你想好没有?要不要让我死个明白?” 说着,她朱唇微启,低头吃起来。 “我的买主,是在永宁里的巷子里找到我,说要我跟着你。” 陆昭漪一边嚼,下意识的问了一嘴,“是不是三十岁左右,身高七尺二,满脸挠腮胡,还带着官印的壮汉?” “不是?何况也根本不是男人啊!” 话说到这里,陆昭漪瞪着眼,刚咬一口的糕点,从口中滑落。 “你说,雇你的,是女子?” 曲七娘点头,“那人虽然身着寻常女子衣裳,但我看到,她的束腰是红绸,按理来说……” 她还没说完,陆昭漪立刻接着她话茬,紧张兮兮地,“那是后宫之物!” 这下,曲七娘也是诧异极了,“我的雇主,竟是后宫之人?” 夏裴的后宫,如今只有一人,便是扶风郡蔡家嫡女,蔡政君,当今的蔡贵嫔。 “居然……蔡政君也想要杀我?”她的脸上难得这么震惊。 曲七娘深吸口气,起身准备离去,走前还说:“你周围尽是高手,我杀不了你,这桩生意我不做了。告辞!” 说罢,她从地上拿起那柄被击落的刀,正要动身离开。 但她还没走几步,陆昭漪忽然叫住她,“你不做这个生意,要不考虑一下,做我的生意?” “做你的生意?”曲七娘痴笑,“让我进宫杀人?” “不不不!”她连忙矢口否认。 “我出你雇主的双倍价钱,保护我!” 她这番话,传入曲七娘耳中,顿时引起哄然大笑。 “你要我保护?你身边高手那么多,用得着我?” “用得着!”陆昭漪眸色闪烁,极为肯定。 曲七娘狐疑地看她一眼,冷漠一笑,“眼下外面全是杀你的人,陆七娘,你当真以为,我能助你?” “那还是要看,他们杀的是我,还是我的另一个身份。”陆昭漪丝毫不恼,甚至还露齿浅笑。 不顾曲七娘的反应,她突然站起身,走向亭子边缘,望着外面下着细细缠绵的小雨,自顾自说。 “你要保护我,必先要知道我是谁。所以我要问你,你的雇主是要杀陆七娘,还是勾辰子?” 第19章、雨声瓦声声声慢 当场,曲七娘目瞪口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的买主,应该,要杀的是陆七娘。” 说到这,她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今日城门口,还有大司马府前,那么多人要杀你,居然,你就是勾辰子?” 陆昭漪摇头扶额,略显喜色,“你今日跟了我一路,都没发现吗?” “这,谁能猜到?还以为,跟你同乘一辆马车的那位,才是勾辰子。”曲七娘面色古怪地说。 “那和你一起在马车里的,是谁?” 陆昭漪闭口不言。 随即,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影卫不慌不忙撑伞而来,看见曲七娘,却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走之前,还吩咐着,让人好生招待曲七娘,影卫随即便伸手扶起,还在惊愕当中的她。 确是,她需要一段时间消化。 在此之前,影卫们,还要将她带到后院,进行连番讯问。 芳池苑,如今是天下盟左沁堂的联络地,距离洛京,需要两个时辰,确是不远不近。 而她在永安里的宅邸,靠近城南,临近洛河,更是方便两地联络。 何况,在名义上,那是勾辰子的私宅。 深夜,下起了蒙蒙细雨,不过两盏茶时间,雨却越下越大。 洛京南城洛河边,金吾执刀卫还在巡逻,一个身影,自河岸向上攀爬,在巡逻之人毫无察觉之下,落在一处屋脊之上,身轻如燕,没有一点声响。 这般举动,好似是没让下面的巡卫发现。 直到巡逻队伍远离,那个身影才开始动了,不过多久,他就落在一处庭院内。 那便是陆昭漪,所居的宅邸。 …… 她倚在窗棂旁,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忽然叹息了一声。 “好一场及时雨啊!” 一阵凉风吹拂,掀起窗帘,露出她精致绝美的侧颜,眉眼如画,清丽淡雅,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忧愁。 她的心情很差,就在前不久,她知道,想杀她众多凶手之一,竟然还存在着,一位与她毫无瓜葛的蔡贵嫔。 除此之外,路司徒已露出狐狸尾巴,杜言未有任何动静,至于朝中其他人,有没有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之人,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不禁头疼。 “吱呀——” 屋门推开,进来了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他身穿墨色夜行服,摘下斗笠。 来人玉面玲珑,五官丰逸俊秀,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令人畏惧。 掸拭完雨水,来人走到近前,冲她的背影拱手躬身,“属下林昶,见过盟主!” 陆昭漪回眸,瞥见此人,便笑了笑,“林堂主深夜造访,有何要紧事?” 林昶,天下盟左沁堂堂主,负责收集消息以及调度各种资源,同时掌管大半个江湖的消息网,势力遍布整个天下,乃是真正的江湖巨擘。 而这样一位江湖枭雄,却对她恭敬有加。 抬头看了眼,漆黑夜空中飘零的细雨,林昶抿了抿嘴,“盟主的这处宅子,却是清幽雅静。” 这些年,他们二人一明一暗,配合默契,光几个眼神,便知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 陆昭漪微微挑眉,“哦?林堂主喜欢这儿?” 他摇了摇头,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条递给她。 接过手中,陆昭漪展开一看,几个弹指间,便将纸条塞入身旁的烛火中,火光突起,转眼化为灰烬。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 突兀地,还是陆昭漪先开口,表情淡漠,“你是怎么弄到的?” “回盟主,此消息,是从寒王府内,由阳副堂主传递出来的。” “寒王府?”她抬眸,“看来想要破此局,还需要寒王这颗棋子才行。” “但这寒王向来聪慧,论心计,不比皇帝差多少。”林昶直言。 他说的也不错。 当年,夏笙因为醉酒驾车,纵横于天子御前,而后遭武公训斥,从此失掉了,与夏裴争夺世子位的机会。 但并不代表,他仅仅只是个嗜酒如命,狂笔颂诗之人。 事实恰恰相反。 他的智谋能力,远非一般文臣所能比拟,若不是这样,他岂能在夏裴登基之后,凭借手腕与威信,依旧成为在京唯一的封王? 所以,陆昭漪想要解决这些麻烦,只能靠这个男人。 只是,她昨晚才当着众人的面,将夏笙的聘礼全部甩出侯府,让他丢了这么大面子,眼下他还能帮自己? “我有一人推荐!”关键时刻,林昶说。 “你说的是……”陆昭漪试探一问。 “邱渠子!” 林昶眼神坚定地说。 这令她有些奇怪。 她记得当年,邱渠子与曾还是世子的夏裴,关系极好,即便是常常遭到武公的训斥,世子都会及时出现维护。 之后,又设下诡计,在汉中,致使武公当场要诛杀阳文胥。 这样的人,怎么会助自己,与寒王勾结? 但是随着她的思绪翻转,脸上终于浮现一些笑意。 “邱渠子,与武公有怨,想必,他也并不是对夏裴绝对忠诚。” “正是。” “那,你认为,邱渠子为什么会帮我?”陆昭漪蹙了蹙黛眉。 林昶扬起嘴角,“盟主应当知道,他曾与武公有怨,而他又是个极易记仇之人。” 听此,她逐渐陷入思考。 早年,武公为前朝丞相,闻得邱渠子才学广识,欲征召他去丞相府任职,可他却以身患重疾为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推辞不肯出任。 又过了数年,武公已是渊王,又派人强制征召,才勉强入了邺都王宫,成了世子伴读,与夏裴相交甚密,最终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但这些年,邱渠子一直隐忍不发,谁都不晓得他究竟有多恨武公。 想明白这点,她笑容绽放,轻启红唇,“此事还得交给你来联系,若有结果,你派人来此回复于我。” “定不负盟主所托!”林昶领命告退。 他走后不久,陆昭漪这才站起来,打量这新居内的格局和摆设。 她不喜奢华,只爱素雅简单,而此处房间,亦是以竹木雕砌而成,清新雅致。 确实不知,夏裴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给她挑选出,这么一座令她心悦的新府,内心更是一阵感激。 不知不觉,夜深了。 外头淅沥的小雨,仍在下个不休。 …… 一早,她洗漱完毕,刚换好衣裳,门被敲响了。 “进来!”她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的说。 门推开,曲七娘一袭水蓝色绣花裙,衬得皮肤晶莹如雪,显得温婉秀丽,与昨夜刚遇到时,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好看许多,不似昨夜那般戾气,才符合女儿之态嘛。” 曲七娘咬唇,思虑再三,“我从未这般打扮过,真不习惯。” “不用,就这样打扮,准备一下,待会儿就走。”陆昭漪抹着粉,双眸专注在铜镜之内。 而此时,曲七娘也有注意到,她将头发梳成垂髻,身着大红底色、黑边花纹的曲裾深衣,显得庄重肃穆,而又不失美感。 “你,为何穿成这样?”曲七娘问。 陆昭漪回头,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昨日军报紧急,陛下召三公九卿与诸将商议,朝议取消。今日,则是补上。” 上朝的朝服,皆为男子之服,而她则先以此深衣替代,拒不着男子之朝服。 而朝廷不做女子之服,也是不想开此先河,而对不起先贤。 所以,她还未登堂,争斗已经开始,各不退让。 出了内院,就有仆役、婆子和女婢,迎了上来。 影灵接管这一宅邸,下人们皆以她来发号施令,但听她说,“陛下宣朝臣入宫朝议,属下都已安排妥当,马车就在院外。” 陆昭漪淡淡回应,步履平稳,一手撑起伞,朝着外面走去。 “你带着这群人,不会令宫里那位起疑?”曲七娘附耳问。 第20章、殿上舌战惊群臣(上) 经过一夜,曲七娘与影卫之间,算是熟络了些,也是知晓了陆昭漪当下面临的处境,故而发问。 “不会,反而会消除对我的猜疑。”陆昭漪漫不经心的回答。 曲七娘这下更糊涂了。 一路来到府外,她牵起曲七娘的手,拉上马车。 显然,对于发生的这一切,确是令曲七娘感到不可思议。 唯独陆昭漪却淡淡地说,“今日起,你是我的贴身护卫,自然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我进宫,你就在宫城外守着。” 一路行至宫门外。 马车内,两人掀开车帘,外面却犹如市井一般热闹,只要是入宫参加朝议的士族家属,王公贵族,大臣官员,都在此聚集,相互之间也彼此客套。 只不过,在这繁荣喧嚣的背后,却藏匿着无尽的阴险。 她们下车的时候,恰逢一辆豪华马车,从她们身侧碾过,在离宫门不远处停下。 “什么人?如此横冲直撞,竟一点也不知廉耻。”曲七娘看着方才快要碾向她们的马车,散发着怨气。 陆昭漪余光扫过去,笑了笑,“是路司徒的马车,三公之一,朝堂中,最会耍嘴皮子的一位。” 说到这里,她又指了指迎面向司徒马车走去的中年男子。 “那是杜右相,他们两人站一起,准没好事。” 这次,倒不用她提醒,曲七娘已经看见了。 远远地,从马车下来的司徒与右相两人,相互攀谈,各自眼中都闪烁着不怀狡诈的光芒。 就在她们远远着那二人,身后却悄无声息走来一人。 似是陆昭漪早已察觉,转身一瞧,脸色逐渐凝固,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人。 “七妹,这几日不见你回陆家,害得家里好为你担心。” 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面色深沉,在陆家最被忽视的二郎陆承仁。 他这番话,若是出自陆承业之口,她只当是伪善做作,但要是这位二兄,她有理由相信,他是真的担心。 “二兄,前日陛下为我授任郎官,并赐府邸,故而七娘要在洛京长住了。”陆昭漪微微垂眸,遮掩住眸中一丝愧疚。 陆承仁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你会再与大母、伯母、大嫂她们纠缠。” 大母? 三年未见,陆昭漪不曾想,这老太君居然也还在世。 当年,就是老太君起的头,联合伯母与大嫂将她赶出陆家。 后来她在邺都稳坐鹿台,偶尔听过有关老太君的传闻,是她母族崔氏受武公重用之事。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一声,看来还是得回一次陆家,彻底了结当年之事。 忽然间,宫门发出嗡嗡声响,却是到了时辰,停留在宫门外的朝臣,纷纷望过去,应是也到了入宫朝议的时候。 “走吧!二兄!” 说完,她吩咐曲七娘在宫外等候,自己便与陆承仁同行,一路往皇宫走去。 今日朝议之地为前殿御苑,天色越发炎热,不少大臣已是大汗淋漓。 陆昭漪抵达时,场内已经坐满了朝臣。 她与陆承仁一前一后进入,立即引起众人注目。 她身着的并非朝服,虽看上去庄重,但又是大红底子的深衣,其举止优雅高贵,仪表不凡,自然而然吸引着更多人的眼球。 自始至终,她都抬着头,先是与陆承业打了个照面,兄妹三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天,还是被后面急着寻座的大臣打断。 而陆承业从掉头去往,离三公位置最近的地方而去。 这时,身旁的陆承仁对她低语,“这边是文臣的位置,你应该去那边武将所在,应是在车骑将军下首方位,去找找看?” 目光投向他指着的方向,陆昭漪瞧见,那边尽是壮莽大汉,身着朝服,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的戾气。 不过,这一群人,也都是她极为眼熟的。 在一众武将堆里,最靠近皇位的,在夏元盛、夏元弘之后,便是车骑将军桑弥。 那宽大的蓝绸朝服,与他壮硕的身形,显得极其不协调。 足见他,身高八尺有余,兖州人士,曾与她同为谋士,又善于带兵征战,当年也没少打过交道。 想着想着,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方向。 而桑弥也并未注意到她,只顾着与面前的九卿之一,大鸿胪卿齐冉闲谈。 似是余光瞥见她走进,齐冉仰首,略抬高嗓门,有些阴阳怪气,“据说桑将军有了个挂名的新进郎官,正愁着不知如何称呼。总不能叫陆中郎吧?还是该陆中娘呢?” 明显的,曾立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 而陆昭漪闻言,嘴角一抽,心中暗骂,这个齐冉,果然是个老滑头。 走到桑弥跟前,她临危不乱,躬身施礼,“下官陆七娘,新任郎官,见过车骑将军。”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却透着一股子干练,不卑不亢,掷地有声。 这时,桑弥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她,“听闻,陆娘子乃军师弟子,但这些年,怎的从未见过你?难道是勾辰匹夫将你藏得太深了?” 说的确实不虚,当初在军中,她本人一向藏于营帐之中,商议军机要事,也是隔着帷帐,自然是从未露过面。 她总不能说,自己就是他口中的勾辰匹夫吧? 干脆,她一咬牙,“家师自然不会命我露面,毕竟女儿家,且军营那种地方,自有诸多不便,所以七娘一直是身在鹿台之内。” “哈哈哈哈,自是不错。某思虑不周了。”桑弥大笑,目光带着些许赞赏。 齐冉这个滑头,见桑弥非但没有讥讽她,反而对她颇为称赞,面上有所不忿,转而回到文臣堆里。 半晌过后,内侍呼,陛下临朝,朝臣离席跪拜,山呼万岁。 夏裴坐于皇位之上,一手扶在龙案上,目光缓缓扫过下面的文武百官,目光掠过一抹凌厉。 “众卿平身。”他开口,声音威严而洪亮。 文武百官纷纷谢恩起身,陆昭漪也随着朝臣一起,回归席位跪定坐好。 夏裴的目光,也紧锁在她身上。 瞧着她身穿红衣,眉眼间散发着冷霜气质,与之前见到她时,简直判若两人。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今日才认识的她。 内侍上前,对着朝臣呼,“今日朝议,由两相、三公、三将启奏,陛下问,几位大臣谁先奏?” 陆昭漪目光直视,与对面的袁奇,远远地对了对眼神。 或是他们彼此已有默契,袁奇很快站了起来,走到朝堂中心,“陛下,臣先奏!” 夏裴轻嗯一声,示意他继续。 “启禀陛下,臣派往河内郡的长史回报,司隶校尉部都尉、河南尹许禄,独断擅权,在河阳城一处私宅中豢养死士。而昨日在城门处,袭击军师之人,正是许都尉的这群死士。” 他说到这里,在群臣之中,一人站起,大喊:“血口喷人。” 那人身在文臣之中,身形七尺之余,身宽体胖,缓步走向袁奇,并向夏裴拱手,“请陛下明鉴,臣不曾如左相所言那样,河阳城私宅之内,是臣的家眷。若陛下不信,大可去查。” 这人便是许禄。 他在河阳私宅,有没有死士,旁人不知,但冲着他朝堂失态,也足以说明,确是有恃无恐。 夏裴目光冷冽,一拍龙案,吓得许禄当即跪地。 “你有没有,朕自会去查,但昨日袭击军师的,是不是你?” 许禄脸色惨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连连磕头,“臣,并没有啊,陛下。昨日臣与路司徒在醉香居吃酒,并未获知军师行踪啊,陛下,陛下明鉴!” 说着,又砰砰磕了几个头。 抬头间,他慌乱之间,指向群臣中,未吭声的路临,“陛下,此事,路司徒可以为臣作证。” 第21章、殿上舌战惊群臣(中) 陆昭漪心思微动,目光深沉莫测。 而袁奇也瞥见她的表情,微微颔首,便要退下。 因为他知道,她的目的已然达到,接下来且看路临如何反驳了。 夏裴领会左相的意思,转而看向淡定的路临,“司徒有何话说?” 虽许禄言明,他只是与路临吃酒,但军师遇袭,他本身就有嫌疑。此时供出路临,也是告诉夏裴,这个人也有嫌疑。 殿上众臣抬眼望向他,期盼着司徒能说些什么。 然而,路临却淡然一笑,起身走到许禄身边。 此刻许禄趴在地上的表情,让陆昭漪清晰可见。 他正在偷笑。 “臣,与许都尉确实是在醉香居吃酒,并不知,昨日军师出行。若是军师去迎接大司马回朝,也不该路过醉香居,这样,臣更加不知了。” 说完,他又抬手,冲夏裴一拜,“陛下,左相已然奏表,是不是该轮到臣了。臣要奏。” 殿内众人皆叹,这个路临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嫌疑撇清干净,并及时岔开话题,将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到他所奏之事上,可谓老练。 “臣奏,南阳侯嫡妹,陆娘子,身份存疑,而被左相举为茂才,登入朝堂,实为祸乱朝纲,堪比后宫乱政、外戚当道、宦官弄权之举,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臣唏嘘,连夏裴的脸色都有些煞白。 陆昭漪蹙眉微颤,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 这个路临,将她选官入朝,与前朝衰败的三大祸害等同,实在歹毒。 朝臣纷纷盯着她,期盼她站出来说几句,似乎也想看她的笑话。 被迫无奈,自己是众臣眼中的众矢之的,她便只能起身离席应对。 “路司徒所言,确有道理。后宫乱政、外戚当道、宦官弄权,好大的口气。”陆昭漪一边说,一边缓缓上前。 “那么依司徒之言,可是将陛下比作末帝,视大渊如前朝,这个罪名扣下来,是要令陛下,在夏氏列祖列宗面前,谢罪不成?” 路临抬头,眼眸中闪烁着得逞的精光,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你不必如此激我。”他双手抱拳,冲着皇位高高举起,眼神还是盯着陆昭漪,“陛下自然心知,此非臣意。” “路某是问你,你到底是何人?真的是军师弟子?”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皆侧目而视,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将目光投向袁奇,满是质疑之色。 群臣中间,一名体胖的文臣走出,直指袁奇,“还望袁左相能证明,陆娘子究竟是不是军师弟子,毕竟此女是你举荐。” “没错,确是如此,还望袁左相能给出证明。” 底下的一些大臣,随声附和。 而陆昭漪一眼望去,全是与路临与杜言一派的荆越集团。 一群老狐狸! 她暗骂一声,目光冷漠。 “司徒如此怀疑,不无道理。”陆昭漪冷笑,“七娘若能自证身份,路司徒该当如何?” 正说着,她的目光落到袁奇身上。 袁奇暗暗点头,坐于席中,扬声:“司徒此言差矣!军师若真心想要掩藏一个人,岂会让你轻易查出来?” “真是荒谬!” 没等袁奇与陆昭漪接话,就只听“砰”地一声,众人寻声望去,却是骠骑将军夏元弘,一拳砸了身下地板,怒火冲天,“你说谁荒谬呢?” 此举着实吓得朝臣们,连连捂着胸口。 陆昭漪轻笑,转回头眯起眼笑,“司徒说话小心点,军师可是夏将军最敬重之人。” 路临心悸,冲夏裴恭敬道:“陛下,臣却有一事禀明……” “莫不是你从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拿到朝堂上污蔑军师吧?”陆昭漪出声打断他,给了他一记回击。 “朝堂之上,岂容你狡辩?” 路临一脸冷笑,勾了勾唇,“臣斗胆,要问殿上的诸位将军,过往三年,你们可见过她?是不是最近才突然冒出来?而她又怎么可能是军师弟子?” 话音刚落,车骑将军桑弥便低下头,陷入沉思,刚想开口之际,余光似乎注意到大司马的表情,顿时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其他的将军,也都在瞧着他的脸色。 他此时心平气和,闭眸,好似不想听路临此话。 天下一统,兵权牢牢掌握在夏氏手里,原本四国派系,进入朝堂的,也只能当个文臣。 而手握重兵的将军们,曾在武公临终前发誓,要护勾辰子的安危。 眼下,夏元盛都未有怀疑,其他将军自然不敢言。 方才,路临还胸有成竹,而在看到将军们的反应后,下意识的撤退,眉头抽搐,一时语噎。 瞧着路临脸色的变化,陆昭漪轻笑,“路司徒,你可有什么话说?” 他脸色铁青,指着对方鼻子,狠狠地说,“我数日前,派去邺都之人回来,据他们回报,你从未出现过邺都任何地方,鹿台的侍卫、杂役、宫娥皆对你毫无印象。” “整整三年,在邺都,没有你半点行踪轨迹,但一到洛京,就称自己是军师弟子,这难道不可疑吗?” 此言,令整个殿内之人,皆瞠目结舌,细细想来,确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她到底是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 而在他说完,回顾满殿大臣,沉默着,似乎着实想不通,尤其武将们,更是讶然,个个低头沉思。 反观陆昭漪,却是忽然嫣然失笑,令朝臣们都举足无措。 “你,何故发笑?”路临表情大为惊异。 她侧身,面对着路临,眼神中似有一丝隐隐的凶光,“邺都之内,定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而你也说了,鹿台之人,对我毫无印象,可军师所居之地,难道只有鹿台?” “什么意思?”路临反问,眼神发散。 陆昭漪面对夏裴,躬身下腰,“陛下曾为世子时,也曾去过邺都,距鹿台三十里外,白沙洲,乃是军师城外下榻之地,是当地郡守之宅邸。” “不知,路司徒,可曾问过他们?” 白沙洲,枫林别院! 此地,是他路临所疏忽的。 下意识的,他一拍手,暗暗后悔。 见他答不上来,右相杜言立马接下话茬,“陛下,陆娘子是不是军师弟子,这应是不用讨论。总归还是勾辰军师之决定。” 又传来砰砰巨响,众人望去,骠骑将军正大发雷霆。 勾辰子在军中威信极高,若没有军师,或许今日,乱世还在继续,天下之人仍在战场拼命。 故而,在军中将士的心中,军师的地位无人能及。 夏元弘,身为夏氏宗族,此刻也是怒气冲冲直奔杜言身前,“你别得寸进尺!” 他脾气火爆,对右相咬牙切齿,“你不过是昔日败将,如今开朝以来,你已位高权重,愈发稳当,就要诋毁我们军师吗?” “夏将军,你给我闭嘴!”杜言也怒喝一声,“你这般,可是要造反不成?” 见两人就要出手,夏裴连忙出声先制止夏元弘,“堂叔莫要激动!” 听夏裴叫喊,夏元弘也知自己失礼,向皇位拱手,只得悻悻退回,瞪了杜言一眼,转身坐下。 而杜言似乎还有话说,众人便将目光,继续落在陆昭漪身上。 谁料,夏裴此时突然插进来一句,“往后,若谁,质疑陆娘子身份,但又无确凿证据,就免得拿到朝议上讨论。” 杜言眼色微颤,急于上表,最终还是被夏裴按下。 “右相,朕刚说,除非你有确凿证据,否则莫要再提。” 话已至此,他便不再多言。 众人回坐,朝议继续! 之后,司空、大司马、车骑将军皆表奏。 太尉长史卫恒,代替未出席的,太尉第五琅琊,进行表奏。 最后,便轮到夏元弘,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站起来,恭敬地跪下,叩首。 “启禀陛下,胡宛、东宁不断骚扰边境,而近日传闻,冀、青两地遭逢变故,有周氏残余势力席卷而起,意图要与幽城之外的东宁接应,边防空虚。” “故,臣愿领兵,前去冀、青两地,平叛乱贼。” 大殿上的人,听这话,好像真的给他带领军队,就能攻克东宁似的。 众人皆惊。 皇位上的夏裴听着点头。 然而,他一时没有言语,目光却落到了一旁的陆昭漪身上,仿佛是要询问她的意思。 第22章、殿上舌战惊群臣(下) 不过,陆昭漪没注意到夏裴的目光,只顾低头,微蹙秀眉。 有关周氏残余在冀青之地活动,她是知道的,但却没想到,随着胡宛与东宁联军出动,境内事态会严重到这等程度。 “陆娘子!” 夏裴轻唤了她一声。 当即,陆昭漪回神,抬头望向夏裴,有些茫然。 他,到底想怎样? “冀青之乱,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话,倒是让陆昭漪心里一紧,她深吸口气,“其实也有其他法子。” “哦?还请陆娘子说来听听?” “臣以为,其实不必用夏元弘将军出征,原因有二。一是开拔大军,千里迢迢赶至冀地,便开始作战,疲兵而战,实为下策。” 众朝臣倾听,有的人微微点头,确是在理;有的则嗤之以鼻,不以为念。 陆昭漪并未在乎旁人,继续说:“其二,朝政刚刚平稳,大动干戈,劳民伤财,岂不是损害百姓休养之策?故而,臣以为,不宜擅自举兵操戈!” 此言落定,满朝半数以上皆直指陆昭漪,痛骂她“妇人之见”、“口出妄言”等等。 然而,她又想了想,随即调整坐姿,正色道:“平原郡尚有五万黑甲骑兵驻守,又有十万青州军开垦务农,可一夜之间,迅速化零为整,赶往清河郡援助。” 当她的后半段话脱口,瞬间,殿内鸦雀无声,而夏元弘更是一拍大腿,“哎呀,弘没想到啊,平原郡还有这一支奇兵,定能一举剿灭逆贼。” 不久,众人缓过劲来,满朝哗然。 仿佛是陆昭漪,在帮他们回忆起,原来在司隶州以北,有精兵十五万,还是勾辰子的属军。 这可谓是一箭双雕。 一是,助朝廷解决冀、青两地的威胁;二是,无非用这十五万大军,敲打朝中这些,质疑她的朝臣们。 当满朝文武还在震惊之余,杜言眼球翻转,立刻跑出来,向夏裴叩拜,大喊:“陛下英明,陆娘子此计,甚妙!” 而后,他目光扫过朝臣,朗声道:“臣以为,此计可行。陛下让陆娘子入朝,实为我朝之幸啊!” “陛下英明!” 大殿上的朝臣,纷纷侧身,向夏裴跪拜,齐呼万岁。 而陆昭漪也是盈盈福了身子,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如此看来,她这一招,还确是奏效,暂时满朝再无人敢质疑。 只是,杜言这个匹夫,的确聪明绝顶,懂的急流勇退,将他质疑勾辰子之言,彻底掩盖,用心极深。 想到这里,陆昭漪暗自摇头,这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在众人眼神的簇拥下,杜言缓缓退下。 此刻,夏裴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陆昭漪身上,那眸子里的,是欣赏、是赞叹,还夹杂着几分不为人言的情愫。 直到,朝议结束,内侍呼,退朝。 夏裴才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走出大殿之前,眸光微凝,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退出御苑,陆昭漪刚想快步离宫,却发现自己面前,已有几位五大三粗的朝臣,阻挡了她前进之路,冲她哈哈一笑。 她瞧了瞧几人,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保持冷静,“几位将军,七娘有何过错,需要将军拦我去路?” 其中一位将军,目光不怀好意似的,不断地发笑。 正好此人,她也认识,乃是征东将军岳离,上洛人士,曾是夏裴当世子时的门客之一,如今却也为四品将军。 就在他们与陆昭漪纠缠之际,令众人都未察觉的,殿外一名内侍,探头探脑的瞧着他们的方向,四顾之下,转而偷偷溜走,很快便消失不见。 且看那将军,虽眉眼不善,但转而与其他将军一起,恭恭敬敬地,对她施以一拜。 “诸位将军,为何……如此?” 三品左将军田泉,仰头大笑,“军师向来就是我等将士们,最为敬重之人,若非有军师,可能这乱世还无法平复,我等还在刀口上讨生活。” “没错!”岳离一声赞和,“尔是军师弟子,更该受到我等敬意,倘若今后朝堂之上,有谁欺负你,我等武将,必不饶了他们。” “那些狗屁文臣们,肯定想不到我们有多敬重军师,若不是军师奇谋善计,结束乱世,恐怕这仗,还要再打个一百年呢。”另一位将军接下话茬。 原来是这样! 她心里一阵感激。 也说明她过去三年所做的,并未白费。 想着,陆昭漪眼眶微红,向将军们福身,“多谢将军仗义之言。” 诸位将军连忙罢手,个个皆称,恕不敢当,而属车骑将军与骠骑将军,眼泪横流,一把鼻涕一把泪。 此时,车骑将军曾立忽然拉起她的手,摩挲着,满手沾染上老将军的鼻涕泪水。 “七娘啊!听闻,军师身体抱恙,一直想去别院探望,但又怕令军师动气。” “你即是军师弟子,往后就是我等亲侄女,以后若有难处,尽管报叔父姓名就是!” 见此,陆昭漪赶忙抽回手,左手逃出绢帕擦拭一番,丢在一边。 “车骑将军言重了,怎么说,七娘也是将军的挂名郎官,将军此言,不太好吧!” 曾立哈哈大笑,“这孩子,还跟我见外。” 这些将军们,在战场上杀人无数,而为官,却不懂圆滑世故,向来不爱玩那些阴谋诡计,如此直言,令陆昭漪感到温馨。 一边往宫外走,她们一边还在闲谈,谈起当年江夏之战、南郡之战还有决定统一大业的隔江之战。 每每提及此,陆昭漪心中,皆是深有感触。 一路行至宫门口,将军们还不肯散去。 突兀地,身后却有一阵轻微咳嗽声响起。 若有人注意,此人正是方才在殿外,缩头缩脑的盯着他们,而又忽然逃离消失的内侍。 当众人发愣时,内侍抬头挺胸,高声喊着: “陛下说,诸位将军随大司马北征回朝,着实辛苦,朕甚是体量。但此为朕之皇宫,尔等在此纠缠陆娘子,实在难看,此后,别再让朕看到尔等与陆娘子一起。” 口谕即下,内侍躬身告辞。 左将军田泉翻了翻白眼,“看来,陛下不愿我等与七娘子亲近咯!” 他说的这话,像是从夏裴的传话中,读懂了什么。 陆昭漪低头,尴尬一笑。 潮水退却,大臣们一一走出宫外,携家眷回府。 等陆昭漪来到宫外时,曲七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七娘,那些将军对你,还真不错啊。”说着,又凑近她耳边,“当年,你是怎么说服武公,招揽你为幕僚的?” 陆昭漪笑了笑,先行踏上马车。 一坐马车,她又陷入回忆,淡淡的说了一句,“只一句而已。” “哪一句?”曲七娘追问。 她眸光一寒,嘴角微触,“只需三年,必能一统天下!” …… 洛京,永安里的宅邸。 陆昭漪与曲七娘,一前一后踏入庭院,就唤了影卫让厨房做些吃食。 可还没走几步,她就见院中婆子、女婢脸色不对,似乎家中有事发生,心中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 待跨入厅堂时,果然,就见一些熟悉的身影,而这些人,也是她一直以来憎恨之人。 “大母,怎么是您啊?还有她们,不在侯府待着,来我这中郎府,为何啊?” 她的目光扫过去,这一群人里,个个面带怒色,一眼望去,尽是侯府中的女眷,站在陆太君身后,满含凶光。 为首的,正是陆家老太君。 “阴魂不散!”她忍不住,低声喊了出来。 这一声,她们定是清晰的听到了,但却无人敢发火。 因为,院内影卫的刀,正架在她们的脖子上。 第23章、士族轮替转百年 许是身上的深衣太不合身,陆昭漪觉得浑身臊痒,便冲着曲七娘说着,“我先去后院换身衣裳。你与影卫们再此好好招待客人。”说完,转身离去。 曲七娘脸色微愣,看着屋内之人。 要说好好招待吧,确实她们都坐在厅堂之内,但若说有亏待,那影灵的刀,的的确确架在了陆老太君的脖子上。 等了许久,陆昭漪换了一身浅绿色长裙,端庄典雅,返回厅堂后,也是优哉游哉品茶赏景,好是滋润。 一边品茗着,她瞧了满屋子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这一次,内宅的狠角色,全都到场了。 “大母,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刀架在陆老太君的脖子上,一直不敢说话。 而在她身边的李媪,跪爬好几十步,来到陆昭漪身前,“七娘,老太君得知你被陛下赏了一处宅邸,正好老太君也在洛京,就来看看!” 听她解释完,陆昭漪故作恍然大悟的神色,抬头指了指影灵,“她的话,我不信,你来说!” 影灵得令,便将早上之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原来,在她上朝走后,宅邸忽然闯入一群妇孺,当影卫几番询问之下,才知晓是陆家的老太君来此。 本来无大碍,影卫也没当一回事。 但这老太君身边的李媪,则是一副趾高气昂的神态,对影卫指手画脚,声称连陆七娘在此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言语间,更是暗示影卫,陆七娘不过仗着陛下的恩宠罢了,若没了陛下撑腰,她根本没资格同他们讲条件。 这般话,若搁平日,影卫或许只当充耳不闻,可偏巧今日,陆七娘上朝去了,没了顾忌。 如此情况,影卫们当即抽刀,欲要将她们打发出去。 影灵大致说完后,还替陆昭漪愤愤不平,“七娘,她们实在过分,这个李媪也是胆大妄为,在府外散播七娘不利之言。故而才出此下策,将她们扣在府内。” 再瞧了瞧陆老太君与李媪,陆昭漪冷笑,“我倒是想问问大母,七娘与您,不是早就断了亲脉,为何还会找上门来?” “不错!当年你被赶出陆家,确实怨我。可血脉至亲,总不能断了吧?我是你大母,想来看看孙女,有何问题?” 陆老太君强词夺理的本事,还真是一向如此。 忽然,陆昭漪张开唇齿,笑声尖锐,隐隐有着阴冷的寒意,令陆老太君与李媪,浑身直冒冷汗。 “好一句血脉至亲啊。”她从席间站起,目光冰冷,“好似,陆家的家族名册,都掌管在你一个崔氏之人手里。说是的人是你,说不是的人也是你。” “陆昭漪!”李媪大声呵斥,这也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直呼她的大名。 “你怎么对老太君说话的?你大逆不孝,就是传到陛下耳里,你要定你个忤逆的罪名。” 可是,她对这番威胁之言,理都不加理睬,若跟她解释,本朝并非举孝廉,而是九品选才,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昔日的河北大族陆家,早已没落不成样子,我这个嫡女,难道还稀罕吗?” 她嗤鼻冷笑,继续道,“倒是大母的家族,近些年在清河郡逐渐兴旺,要不您也回崔家吧?正好能赶上,一个蒸蒸日上,未来可能成为名门的大族。到时,您别忘记孙女的引荐啊。” 这一次,陆老太君老脸通红,实在被她气得头昏脑胀,“你,你这个不孝女,大逆不道。我定要告诉崔侍中,让他在朝堂上参你一本。” 她口中的崔侍中,则是她的侄甥,现为崔家家主,在朝堂上也有些话语权,甚至这位侍中之女,隐隐有成为寒王王妃的可能。 她的确也没说错,崔家正在发展壮大,他日或许能成为河北,不可或缺的一大士族。 “参啊!我自会去拜访崔侍中。若我以勾辰弟子之名,你猜他会帮你,还是帮我?”她目光尖锐,心中却有所思。 随着崔家的壮大,同样起于河北的陆家,自然也会继续衰败,这也算是对陆家一记打击。 对于这一切,她不会阻拦,也不会干预,静静地看着陆家,消逝于大族迭代之中。 想到这里,她却有些期待。 “你真的够了,陆昭漪,你还是不是陆家人了?这么盼陆家完了是吗?”陆老太君气极,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她。 而在她身旁,李媪亦是一副痛哭流涕模样。 论手腕,陆昭漪强过陆家所有男丁;论智谋,更是无人能及;但论感情,她却是比谁都淡漠。 曾经,面前的是她最敬爱的祖母,而在陆家还有她最信任的大嫂,最依赖的大兄。 但三年前,这些人是如何一点点的毁掉她对亲情的憧憬,又是如何,亲手推进她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缓缓闭上眼帘,语气变得一丝柔弱,“影灵,送她们离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们再踏近这座府邸。” “是。” 影灵答的响亮。 就在送走她们之际,陆昭漪挥袖,看着她们远去背影。 或许曾经,她想过一切报复手段,或是她本性纯善,就在最后一刻,竟然放手了。 回返内院,她着急唤来影雪,有事询问。 “小满昨日去大司马府,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正在后院睡着呢!” “那他,带回来什么消息没有?”陆昭漪强忍着心绪问。 影雪颔首,直言,“经大司马所说,他将周奕关在廷尉大牢,甲狱一号,由陛下亲卫看管,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 “看来,要见周奕,就得去求陛下了。”她一声感叹。 “先生,请恕属下直言。”影雪正了声色,“陛下怕是不会让您见周奕。可当年陆太守的案子,只有这一个线索了。” 是的! 三年的暗查,他们已经排除了许多人。 陆庸之死,非陆怀德指使,也非雍州牧所为,更非当时的荆国所害。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陆庸,就是被周氏之人所害。 可,仅仅还是个猜测。 在她恍惚之间,影雪自她身后传出话来,“先生,若要去见周奕,必先彻底取得陛下的信任。而陛下暂时还不会杀他,或许还有机会呢?” 这一点,陆昭漪也十分赞同。 只有彻底取得夏裴的信任,她才可能有机会,进大狱去当面质问周奕。 …… 隔日,陆昭漪正欲出门时,便瞧见顾满着急忙慌的样子,从府外跑回来。 “小满,又发生什么?怎的如此失态?”她不禁发问。 下一刻,顾满一路跑过来,喘着粗气,“七娘,是陆家人来了。” 一听,她顿时脸色一变,挥袖侧身,“我不是说,但凡是陆家的,一律不让进吗?” “不是,不是!”顾满连连喘气,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来。 “七娘,且听我说,是陆主簿带新妇来的,在门外,影灵不让进……哎,哎,七娘……” 还未等他说完,陆昭漪听是陆主簿三个字,慌乱之间,便出府迎接。 自然,顾满也是要跟过去。 一出大门,便见到陆承仁与楼婉清二人,手牵着手,出现在她眼前,脸色都不太好,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七妹!”她刚一出府,就见陆承仁连忙上前,看着架势,似有事相求。 “昨夜,我夫妇二人,被大母赶出陆家。说……仁要想回去,必先取得七妹的原谅。如若不然,仁与新妇,便再也回不去!” 陆昭漪一惊,倒是没想到,大母竟做的这么绝。 瞧着楼婉清还挺着孕肚,久立于门前,确是不妥,便吩咐影灵,将她赶紧先接进府,安排好地方。 一旁,曲七娘冷眼旁观,直到陆承仁也与陆昭漪先后回府,她才有所表露,眼神隐隐有些阴冷。 第24章、深宫哀怨离人心 厅堂之上,陆承仁先是饮了茶水,间隙,陆昭漪想起来他们都还未进食,便出门吩咐下人,准备吃食。 而在她准备返回时,正是曲七娘的机会。 她一把将陆昭漪拽到一边,并在耳边轻唤,“你是谋士出身,难道从未没想过,他有何异样之处?” 要说曲七娘,目前见过陆承仁两次,一次是昨日宫门口,第二次就是当下。 但这两次,给她的印象都不太好。 她观陆承仁,虽温和有礼,却总透着一股子的虚伪感。 更何况,那位主簿夫人楼婉清,也不似表面那般,此妇,外表温婉,又心志不摧,有孕在身还能赶几十里来洛京,可谓心思缜密。 陆昭漪顿住脚步,侧过脸望向她,眼底有疑惑,但很快恢复平静。 “往后,你莫要再提此事!一个字也别提。” 说这番话,陆昭漪眼神冷厉,目光直视过去便能让人胆寒。 见状,曲七娘眸色微沉,抿唇不语。 陆承仁向来仁弱,为人谦和,不似大兄陆承业那般直冲的脾气。 当年,陆昭漪逃婚,也是在这位二兄的帮助下,顺利逃出,因此也没少挨罚。 如今,二兄过来求助,她岂能不帮? 再返厅堂内,陆昭漪含笑间,吩咐下人摆碗筷,一如既往热情地招待兄嫂,似乎刚才门外曲七娘之言,从未入耳过。 这厢,何故为此,曲七娘站在门外,却有一番深思。 哪见,陆承仁端起杯盏,浅尝一口茶水,不经意扫过陆昭漪,却见她面容恬淡,一时好奇,“七妹脸色颇有喜色,是因何而起?” “啊,是这样。”陆昭漪似忽然回神,笑了笑,“据说,河内郡邱家的老太公,曾为前朝京兆尹,膝下十子,个个皆是当世名士。” “七妹,你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突然,陆承仁打断她的话,神色凝然,眯着眼瞧着她。 他的这个主簿官职,乃是御史台的主簿,而他的上官,御史中丞,正是邱太公次子,邱渠子。 被问到点子上,陆昭漪只是笑笑,沉默不语。 而楼婉清的一双眸子,在二人之间来回转动,似在斟酌什么。 “你是不是……有事相求?”陆承仁忍不住再提问。 陆昭漪眼眸直转,轻笑,“二兄哪里话?只是,小妹想上门拜访邱公,寻不成出处,不知二兄能否为小妹引荐?” 这…… 这个请求,陆承仁着实有些犹豫。 好似想了半天,他才缓缓放下竹筷,嘴角微咧,“也罢,我夫妇眼下栖身此处,理应相助于你,算是为兄付给的赁钱吧!”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又各怀心思。 这时,楼婉清绽笑,忙打了个圆场,“这都哪里话?你这么一说,岂不是把女叔当外人了?” 陆承仁一听,马上醒悟,自扇耳光赔笑,“小妹,二兄见外了。” 看着这对夫妻一唱一和,陆昭漪笑而不语,转而便以公务缠身为由,退出厅堂。 一出门,她眼神使了使,让曲七娘与顾满跟着她,一路直返内院。 刚进内院屋子,她一手牵一人,按住他们的头,附身侧耳。 “小满,你说他们此行,是何目的?” 顾满被按着头,脑子一时浆糊,说不出一句。 那曲七娘同是如此。 “乔姨娘,也就是影菘,传来消息没有?”陆昭漪此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七,七娘。”顾满强行摆脱她的束缚,“乔姨娘的信,眼下还未收到,不如去让影灵催促?” 听闻,陆昭漪双手一送,两人顿时摆脱,松了口气。 “即使是收到陆府影卫的信,无非还是与陆二郎一样的说辞。”曲七娘淡漠的说。 这一点,陆昭漪也是点头赞同。 随即,她想了想,“二兄暂留府上,你们还需依往常一样,等来日后再看吧?” 她说这话,是希望他们能多注意陆承仁的举止? 毕竟,陆承仁为官多年,在文官扎堆的地方爬出来的,不似她大兄陆承业这等武将,自然是有些城府的,先慢慢摸透他的心思。 顾满与曲七娘对望一眼,重重地点头。 …… 接下来两日,永安里府宅的日子,过得倒也平稳,并未发生什么事儿。 直到这一日,京城的士族皆在传,邱中丞又得一麟儿,邱家也打算敞门设宴,邀请洛京各大贵族门第入宴,庆贺此事。 这一消息,传到陆昭漪耳中,便知时机到了。 当即,她遣人,通知京郊芳池苑的林昶,伺机准备行动。 随后她带着曲七娘,与陆承仁前往邱府。 设宴一事,京中大族一一上门,而邱家也专门设立场地,众人进院,却是一派奢华。 邱太公年纪大了,不爱操劳,便坐在正厅,与一众前朝老友喝茶聊天。 等到陆昭漪等人到达之际,邱太公已然闭目养神,身后,有人奉上香茗。 远远望过去,她瞧见,邱府之中,忙前忙后的,正是御史中丞邱渠子。 似乎,邱渠子有所察觉,双目远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陆主簿,今日不当差,也跑来我家凑热闹了?”他盯着陆承仁的脸,却一直没瞧其他人一眼。 这似乎是刻意的。 陆承仁心下一凛,面上不显,只是拱手作揖,“下官诚意来访,也为引荐而来。” “哦?引荐?这是什么意思?”邱渠子挑眉,面色严肃。 这才,他将目光投在陆昭漪身上。 “哟,这不是,前些日子,在殿上,与路司徒据理抗辩的陆娘子?” “正是!” 她恭敬地福了身,低垂着头。 但心中却是早已翻涌,整个天下,能与第五、勾辰并称的邱渠子,怎会这么简单? 抱着怀疑的目光,陆昭漪微微颔首,“那日朝议,七娘似没注意到邱中丞。” “啊!”邱渠子猛一抬头,恍若所思,“陆娘子言重,在下也只是个五品御史中丞,人微言轻,自然不似司徒、右相那样惹眼。” 陆昭漪笑了笑,“邱中丞谦逊了。陛下与中丞,曾同吃同眠同浴,这等关系,谁人不羡?” “还请莫提,这对陛下声名不好。不过,在下还是有幸,见识了陆娘子的伶牙俐齿。”邱渠子冷脸回应,大为谨慎。 这一下,两人算是相识了。 进入邱府,宴席当中,有些殿臣,在参宴时认出了陆昭漪,便上来叨扰,百般讨好。 众人皆知,那日朝议,陆娘子一人舌战右相与司徒,实力惊人,可是令大多朝臣佩服不已。 陆昭漪则笑了笑,一一回应。 就连邱太公,托着老迈身躯,也都亲下宴席,来向陆昭漪敬酒。 “哈哈哈,陆娘子,早就听闻你,虽是女儿之身,但行事一点不弱于男儿,带着一千骑兵,攻入南阳侯府,还将大门洞开……” 邱太公越说越起劲。 还在招待宾客的邱渠子,有所注意,顿时眼神冒着精光,神态恐惧,连忙跑过来,拉着自己父亲闭嘴。 “诸位,诸位,陆娘子见谅,我阿父酒后失言呐!”说时,就搀着邱太公往后院而去。 此情此景,陆昭漪心中冷笑,她自然知晓邱渠子向来隐忍,谨言慎行,有此举动不足为奇。 而这一次,她却不知,这个人到底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谨慎过度了的。 正当满院宾客重新收回视线,外头却响起一阵骚动,众人目光又被吸引过去。 陆昭漪也抬眸望去,不过片刻,就见一身着红衣,身形窈窕的女子,身后跟着一队仪仗,缓缓踏入府中。 而邱渠子刚从内院出来,就见门口之人,顿时被吓了一跳,低头趋步,跑上前,跪拜高喊:“臣,御史中丞邱渠子,恭迎蔡贵嫔!” 陆昭漪轻摇了头,双眸迷离地瞧了那人。 这个人,夏裴后宫唯一的嫔妃? 蔡政君? 她不在后宫待着,跑来邱府作甚?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25章、纵情放声巾帼梦 满院宾客,听到邱渠子高喊,便立即垂头跪拜。 所有人皆不敢抬头直视,唯独陆昭漪,恍若不闻,与她目光相对。 河北陆家、关中蔡家,皆是前朝的大族,朝野中,谁人不知? 而这两大世家,曾经,也是武公极力要拉拢的对象。 但随着新朝开朝,这些老派大族,已不足为虑,而蔡政君,也不过武公以及夏裴,为了操纵世家门第的傀儡而已。 所谓蔡家女,蔡贵嫔,将一生在夏裴的掌控之中,不可自拔。 这么一想,却也挺可怜的。 “你,应该就是,陆娘子吧?” 蔡政君瞧了瞧这个敢与自己对视的娘子,不由一愣,旋即,她的面色,变得很是怪异。 陆昭漪轻哼,“贵嫔身为后宫之人,竟能轻易出宫,倒是让人难以相信啊。” “你大胆!” 一名宫女忽然呵斥,刚要言语反驳,瞧见她身边的曲七娘,双眸瞪得老大。 “她,怎么在你这里?” 身边的曲七娘浑身颤抖,应是怕了,而陆昭漪伸手握住她的手,以此安慰于她。 抬眸间,她故作无辜,“你是指曲七娘?她武艺精湛,是贴身保护我之人,难不成是贵嫔所爱?” 那宫女气不过,便要开口痛骂,但却被蔡政君抬手拦住。 陆昭漪知道,她们不敢当面斥责,不然就做实了,她们买凶欲暗杀自己的事。 同样,她也想看看,这个蔡政君,在得知她策反了曲七娘后的反应。 但没给多少机会,门口又进来一人,却是身着常服的夏裴,风姿勃发,俊朗不凡,应该也是与蔡政君同路而来。 他扫过众人一眼,最终落在陆昭漪身上,眼中掠过几分赞许之色,转瞬即逝。 所有人得知陛下亲临,当即恨不得一头栽入土里。 而陆昭漪,也不得不跪下迎接。 “方才,陆娘子质疑,贵嫔身为后宫之人,却能出宫?”夏裴一步步踏入府脸上,笑吟吟地,“她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能。但若是同朕一起,是不是说得通了?” 一席话,令陆昭漪颜面尽失,反而落了个对贵嫔不敬的由头。 陆昭漪面上不显,心里却暗忖,这夏裴,怎么到哪儿都有他? 若说前几次,夏裴算是在维护她,但唯独这一次,实在是活生生把她放在架子上烤。 角落中,端正跪姿的邱渠子,头一直贴着地,微丝不动,倒是在夏裴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忽然扬声。 “臣,谢陛下天恩呐!臣不才,陛下亲临府上,此等荣幸,臣惶恐,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陆昭漪微微一笑,她恍然发现,过往而来,自己应是与邱渠子毫无联系,但方才及时出言,明面上是在叩谢天恩,实际上是帮自己解围。 这个邱渠子,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夏裴面色微沉,脸上仍是挂着笑意,“邱卿,这些年,你为朝廷效忠,功劳不小,也是苦了你了。” 这一番话,说得温文尔雅,也足见夏裴御臣之能。 “贵嫔!”他又转头,看向蔡政君,“你若继续待在前院,只怕这些宾客都不敢抬头,不如,你先去后院?” 话语一落,蔡政君目光才从陆昭漪身上已开,冲着夏裴福身,那叫一个娇羞做作。 当她一走后,前院众人一一抬头。 但此时,夏裴的下一句话脱口,满场宾客被吓得再一次磕头,恨不得塞进地洞。 “陆娘子不也是女子吗?当了殿臣,是不是就忘了本该遵守的礼教,也敢在前院,与一群男子同坐共饮?” 天子之言,振聋发聩,让人心惊胆寒,更是令陆昭漪着实一愣。 这是干什么? 看不起自己?还是在故意数落? 此刻,她一腔怒火翻滚,却只能憋在心里,对夏裴更是不屑一顾。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只顾自己不痛快,低着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贵为天子的他,却是以一种不为人察觉的酸楚,更是显得十分狼狈。 众人心惊,一时鸦雀无声,头埋得更深了。 “你还愣着干嘛?是想让朕的宫娥,请你到后院?”夏裴面容一寒,声音也变得冷硬了。 陆昭漪面色平静,先对着夏裴一拜,便拉着曲七娘,往邱家后院而去。 一路上,曲七娘的双腿都在打晃,心中满是恐慌和不安。 “我还以为,你们这等江湖人士,是什么都不怕的!”陆昭漪瞧她样子,拿着她打趣。 曲七娘脸颊涨红,心中委屈,心里有话又说不出。 瞧这幅的模样,她便知这个姑娘,还是挺有些傲骨的,转身,继续与她往邱家后院去。 没走几步,刚过门庭,就见蔡政君与那宫女迎面走了出来,她不禁停了脚步,看向蔡政君,眼底,划过一抹冷冽。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 她并未察觉陆昭漪的眼神,面容含笑,一副熟稔的模样,向冲着眼前之人行礼。 “你这是……” 这下,陆昭漪弄不懂了,一个后妃对自己施礼,是要干什么? “早就听闻,河北俏女娘之名号,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那般,真的让人不忍心……” 一边说着,一边走来,蔡政君凑近些,在她耳边结了个尾,“……杀你了!” 果然,她这样一说,才她了解的蔡政君,反而一颗石头,从心里放下了。 “关中士族,若都如贵嫔这般,这天下还能安生?”陆昭漪微微挑眉,一副讥讽的笑容。 “不如,贵嫔,咱们且走,且看!是你能杀我?还是我拉你下水?” 这下,倒是蔡政君一怔。 但随即,她也笑了,笑得仪态大乱,“好啊,陆昭漪,我等着你。” 她的眼神,有些漠然,更让人不免寒颤。 待陆昭漪反应过来,她与身边的宫女已然走远。 一旁,曲七娘看着两人对视,全程不发一言,但在蔡政君走后,才轻声询问,“她,是怎么知道你的闺名?” 按理说,她们一个来自关中,一个出自河北,两人应当不存在任何交集。 而对于这一点,陆昭漪并不惊讶。 当年,她准备要出嫁淮南周家以前,因她的相貌,名声早就传遍中原,甚至连越地都知晓她。 关中与河北,虽相隔甚远,但女郎之间,自有消息的流通渠道,知道她闺名,也并不奇怪。 陆昭漪收回目光,拉了一把身边人,“咱们走吧!待会儿,我要与邱中丞密谈,你帮我守着。” “密?密谈?”曲七娘一声惊叹。 “嘘!”她立刻上去捂住嘴,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让前院……那位听到了!” …… 后院之内。 陆昭漪见到了邱渠子的内眷,赵夫人、蒲夫人以及赵夫人所生之长子、次子。 内宅中,赵夫人卧榻,怀着抱着刚出生的三子,脸上尽显满足之态,而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也让她很是羡慕。 “你就是陆七娘吧?”赵夫人满含笑意,直勾勾的瞧着她,“我家那口子说,你可是正经察举入朝的,真是不错,真的太给咱们女子长脸了。” 说话间,她一猛用力,表情忽然扭曲,痛叫一声,似乎不小心伤到了。 周围一众夫人、女娘,老媪脸色一紧,纷纷上来查看伤势。 不过,赵夫人很快缓过来,向陆昭漪勾了勾手,让她坐在榻边。 “妇虽出身世族,但不似其他女娘家的娇弱,自幼便想成就一番事业。如今,你给天下所有女子争脸了,我便开心了。” “赵夫人客气。”陆昭漪连忙查探,出言安慰,“赵夫人为邱中丞守得这个家,也是在做一番事业啊?” 旁边的蒲夫人,连忙附和,“姐姐刚刚生下孩儿,还需安心调理身子,切勿再动了。”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26章、智谋对垒两相斗 “普天之大,能遇到一个秉性相投之人,有多不易,老娘我就瞧着陆七娘觉得亲近,莫要再烦扰了。” 赵夫人说这话时,尽显一家女君的威势,使得蒲夫人在侧,一副尴尬的表情。 之后,她一直拉着陆昭漪,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前院宴席将散,陆昭漪忽然听见熟悉的竹乐声,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 “赵夫人、蒲夫人,七娘今日多有叨扰,想必赵夫人也累了,眼下,七娘还有公务处理,往后若有空,再寻夫人吧。” 陆昭漪起身,向二人告辞。 可刚聊到兴起,她便要走,赵夫人满是不舍,可又不通情达理的。 故而她叹了口气,“七娘既有公务,妇便不留你了,今后还望多多来府上走动走动。” “当然,赵夫人!”陆昭漪笑着回应。 称呼一起,赵夫人又不乐意了,撅着嘴,“啧,还叫赵夫人?” 她立刻意识到,掩嘴而笑,“好的,赵姐姐。” 辞别两位夫人,她们便在后院与前院之间的花园处,发现到熟悉的印记,就此驻足。 “曲七娘,你去前院探听一下,皇帝走了没有?” 看她脸色,也能猜出来,正是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曲七娘耽搁,面容微紧,转身便告退而去。 但还没走多远,去路却被阻断,出来的,正是一脸严肃的邱渠子。 “邱中丞!” 曲七娘见他拦下自己去路,便回头望了望陆昭漪,且听她如何吩咐。 哪知晓,邱渠子表情冷峻,鼻息沉重,“不用去看了,邱某已将陛下与贵嫔送出府,武禁卫也都不在此处,也无陛下眼线。” “此处,我让下人们都远离,方圆百步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邱渠子的视线直接掠过曲七娘,与陆七娘目光直视,厉声问。 “陆娘子,邱某已有足够诚意相待,眼下可否屏退左右?” 他的口吻极重,即便是曲七娘这等江湖之人,也能感受到气氛凝重,刹那间傻眼。 反而,陆昭漪却心平气定,对这些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你先去前院等我。”陆昭漪缓声,向身边人吩咐。 曲七娘应声,缓步退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当下,两人相互隔着十步距离,沉默对峙着,也像是互相试探着对方,就看谁先扛不住这份压力。 可陆昭漪却不为所动,丝毫不在意,这表明的胜负,“邱中丞,你应是早就知晓,我此行的目的吧?” “猜的七七八八。”邱渠子冷漠道。 “只是,你兴师动众,从邺都而来,拒拜丞相,让袁奇得了便宜;而又拒封公爵,徒有军师之名;手握十五万青州铁骑,却只让他们在河北务农。” “你此举,让人猜不透,难道只为了,甘愿做个六品郎官?简直,无法理解!” 他说到最后,结尾的四个字,却像是在牙缝中挤出来一样。 简明扼要,直接点出了她的极力隐藏的真相,不愧是跟第五琅琊齐名之人。 陆昭漪也毫不示弱,语气平静,“你对我了解如此之深,知晓我是勾辰子,可知,我做的这一切为了什么?” “你无非,是为了寻找三年前,陆庸之死的真相。”邱渠子目光斜视,一副不屑的表情。 这下,陆昭漪有些慌了。 “你难道,真的知晓,我阿父身死的真相?”她身子微颤,直面三年来,内心最深的痛处。 “我不知道!”邱渠子眼眸微寒,“但我知道,陆庸之死,与你脱不开干系!” 仅这一句,就让她差点失控,还是极力平复着心情,眼眸直勾勾盯着对方。 “我想听听,我阿父之死,怎么,就与我有关了?” 话音刚落,邱渠子缓缓走上前,向她靠近,慢慢诉说。 “这就得从,我是怎样开始怀疑,你就是勾辰子,开始说起。” 他眼神瞥向池塘里莲藕,若有所思,“当勾辰子之名,第一次传扬天下时,那年,武公正为了与周氏开战而费心费神。” 陆昭漪有所记忆,那年,应在五年前,她自己还在河北老家安然度日,还未定亲。 “有一日,武公头痛难忍,便叫了云桦神医前来医治,但过程中,产生争论。神医被下诏狱。” “可几日后,一群江湖人,潜入大狱,将云桦神医救走。当时武公命我彻查此案,却也发现了一些端倪。” 说到这里,邱渠子目光直视起陆昭漪,平静地问,“陆娘子猜,我发现什么了?” “还请中丞直言,不必拐弯抹角的。”她的语气,似乎有些心虚。 “我发现,囚禁神医的监牢内,发现了你河北陆家的族印。而当时勾辰子名扬天下,自称为神医的弟子,想来,那营救来的江湖人,都是你陆娘子安排的吧?” 陆昭漪不动声色,神色淡然,“没错,就是我安排的,我救自己的师父,有错吗?” “没错?”邱渠子围着她,眼神还在她身上打转,“你错就错在,因为你遗失家族族印,便让邱某想当然地,怀疑起,上洛太守陆庸,就是勾辰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露出开悟的表情,一直连连点头,反过来,眼神冷冽的瞪着邱渠子。 “我懂了!”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说,在神医的牢狱中,发现遗落的陆家族印。依武公秉性,定然怀疑陆家,而怀疑陆家,定然不放过我阿父,当年的陆家家主?” “所以,你要告诉我,是武公谋害的我阿父,对吧?” 陆昭漪轻哼一声,撇过头,言语讥讽,“倘若我真是无知女娘,恐怕真的要,被你这等言语给骗了。” 自三年前踏入鹿台,她虽深受武公照顾,却也并非一心臣服。 当时,她所掌握的陆家部曲、江湖势力,助她建立渠道,打通天下十三州的消息网,经过十几次兵棋推演,才洗脱了武公的嫌疑。 只见,邱渠子面露鄙夷之色,对她嗤笑一声,不把她放在眼里似的。 她微微勾起嘴角,便将自己所知,说出来。 “还得请教邱中丞!” “当年,武公与周氏开战在即,我阿父陆庸为上洛太守。救走神医发生在五年前,而我阿父之死,是三年前。” “中间这两年,家师已然仙逝,你认为,武公在统一北方之后,会反过头,对一个太守下手?” 陆昭漪停顿一下,并没给他及时开口的机会,目光凌厉,绕行在他身边,“即便武公收拾完周氏,想杀我阿父。可那之后,武公幼子夭折,悔恨没有善待神医。再是半年之后,又回过神,想杀我阿父……” 说到激烈时,她故意停顿片刻,为的是想看邱渠子的反应。 “请邱中丞想想,这合理吗?” “的确不合理!” 邱渠子面色红润,说起话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 变幻莫测的神态之下,眼底却闪烁着危险光芒,他一手紧握拳头,手背青筋暴露,看上去十分狰狞。 但这一表现,转瞬即逝。 反而,他则使出一派温和长辈姿态,眉目婉转,“陆娘子,陆娘子啊,既然是为了合作,邱某试探你,也是应该的吧?” 如此一反常态,陆昭漪微微一愣,抿唇注视着他,心中暗骂: 老奸巨猾! 随即她一笑,“不错。邱中丞果然是知道,我此行目的。” “劳烦,陆娘子将埋伏附近之人,请出来,好吧?”邱渠子抬手,做出“请”的手势。 未等陆昭漪开口,在她身后的隐秘之处,就有身影一闪而出。 那人,正一步步缓步跨过来。 顿时,就见邱渠子满含精光,让人不免恐惧。 “还问壮士,是洛京沁雨阁的掌柜?还是邺都风满楼的掌柜啊?” 这话,好似话里有话!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27章、惺惺相惜为君难 来人正是林昶! 天下盟左沁堂堂主,明面上,也是洛京沁雨阁的掌柜。 而邺都的风满楼,则与天下盟无关,却是属于另一个江湖组织,飘雪楼。 陆昭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不已。 因为,这一江湖势力的飘雪楼,也是她所创建的。 最早,她还在闺阁时,就创建了这个江湖组织,却是以陆家部曲为基础,而其用处,与天下盟却截然不同。 可是,当下,仅只言片语之下,她大为慌张,有种被人扒光了的羞辱感。 邱渠子审视的目光,瞥了眼陆昭漪,笑了笑,“陆娘子不必如此惊慌,邱某皆是猜测,手中更无实据。” 寥寥两句,足够让她心绪烦乱,直击心防。 陆昭漪面露狐疑,调整呼吸,“邱中丞真乃大渊,绝顶聪明之人。” 她不得不承认,邱渠子的推断,极其准确。 这也是她平生以来,在面对第五琅琊之后,头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窒息与压迫。 见她神色不定,邱渠子也不多言,只是笑笑,然而,邱府宴会已毕,初此碰面就已明暗争锋,而合作,更不急一时。 这个道理,陆昭漪也是知道的。 “今日,七娘多有不敬之处,请中丞包涵。七娘就此告辞!”她心底咯噔,面上却不显丝毫异状。 邱渠子听言,默默点头:“无碍,往后还可多多走动即是!” 今日的这此番言谈,虽暗藏汹涌,但也看出一个问题:这邱渠子与她并无敌意。 在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陆昭漪与林昶辞别,走到前院,唤了唤曲七娘,一同离开邱府。 回到马车,陆昭漪淡定坐好,沉默许久。 林昶站在车外,拱手等候她的命令。 “林堂主,今日你听下来,邱渠子此番试探,用意为何?”她问话间,眸中闪烁一丝疑虑。 半晌过后,林昶垂头,眉宇微拧,小心回答:“属下以为,邱渠子向来谨慎,若要找人合作,定会试探几次。盟主,这才第一次而已。” “你觉得,还会再来几次这般之事?”陆昭漪俯看他,似笑非笑,眸中深谙,难辨虚实。 “这……”林昶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身处江湖多年,对朝堂之上的那些阴谋诡计,从未接触过,又哪能揣测出,最善谋略的邱渠子的心思? “既然如此,以后随机应变!你先回去,以后再寻机会!” 陆昭漪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这样的形势,她可不想再参与,却也不愿错失良机。 一声回应,林昶转身消失于人海之中。 今日邱府之行,她没能成功如愿拉拢,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能看清,这个人非敌或友,还比较满意。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只怕自己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马车行径于街道上,还未走出几里,便有队伍阻拦在前,一掀帘子,就见是天子仪仗,宫人、宫娥若干,横岔在前面。 龙撵之上,夏裴似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陆昭漪所乘马车,眼眸中含着笑意。 “陆卿!” 马车内,还在闭眼休息的陆昭漪一听,蓦地睁开眼睛,双眸瞬间闪烁着危险二字。 她没有迟疑,连忙拉着曲七娘,下车冲夏裴的方位跪拜。 “陛下万岁!” 他一挥衣袖,示意她们起来。 陆昭漪起身,有注意到这一队仪仗,唯独没有属于后宫之人,如此看来,那蔡政君应是已经被遣回宫内。 “陛下拦下臣的车马,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哼。”夏裴哼了一声。 这一条街道,通往皇宫,此处为洛京东面,而她的宅邸,则在西面。 如今,街道肃清,只有自己的车马与皇帝仪仗,再无外人。 看来他是刻意在此等候。 夏裴强作镇定,眼神中透露着寒意,“似乎,你与邱卿相见恨晚啊,朕都离开邱府好些时候,你这才刚刚出来?” 恍然间,陆昭漪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浓浓的酸味。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她理解有问题,总觉得不太对劲。 “陛下,臣一切安好,赵夫人对臣,十分赞赏,就拉着臣多说了一些话,不过都是女儿家的闲话,就不与陛下言明了。” 她这言外之意,是陛下多管闲事,一切都是你自己多想。 沉默之后,夏裴面色稍霁,“这赵夫人性子泼辣,行事也非常人所能理解,而你又与赵夫人性情相投,却是令朕也未想到。” 这话,明显带着挑衅。 而陆昭漪更加怀疑,他的话语之间,还有别的意思,但非帝王所惯用的御下之术,不问她与邱渠子,反倒是说起赵夫人。 反常,这真的很反常。 思绪片刻,陆昭漪心中警铃大响,深知怠慢不得,赶紧叩首:“陛下,臣与赵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赵夫人之才华,也是臣所钦佩的。” 她恭恭敬敬磕头,抬头,就见夏裴一脸冷笑,“钦佩?哼,你这是要跟赵夫人学吗?” “记住,你是殿臣,要学的是治国方略,难道要去学驭夫之术,持家之道?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一发怒,让陆昭漪脸色一凛,心中却还是疑惑不解。 夏裴,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她有点发懵,内心翻涌,眸光暗转,想着要为这位君主,找找其他的借口。 他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从来只有他质疑别人的份,没有人能质疑他。 而这句话,是在质疑她,更是在警告她。 嗯,一定是这样! 她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似乎不肯相信,已经摆在面前的事实。 夏裴不是在跟她摆弄权术,却是实实在在的醋意大发。 “走。回宫!”他怒喝,显然是愤怒至极,一甩衣袖,留下一脸愕然的陆昭漪。 顿时,她脑袋一阵嗡鸣,心跳如擂鼓,脑海中思维纷杂,竟然语噎。 “陛,陛下!”曲七娘见此,赶忙拉着她的衣角,甚至忍不住,替她发声。 听到呼喊,龙撵重新掉头回来,就见夏裴满是不解之色。 “你若不能安抚好陛下,今后若你与夏笙合作被发现,就是你我的死期!” 曲七娘就这样在她身边,低声说着。 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知道,是不知如何去安抚,这么一个带有情愫的君主。 若真是冷面无情的,她还能以智谋,获取对方信任,可夏裴…… 她心中一阵叹息,眼下只能硬着头皮。 “臣刚刚所言,皆出自肺腑,陛下为臣着想,臣心里感激。”她内心紧张,转而稳定情绪,面上却不敢表现分毫。 “方才臣说,与赵夫人性情相投,不过是两个女子之间,正常的眼缘罢了。陛下方才错误解读,是臣没有解释清楚。” 再看一眼夏裴,脸色稍缓,不像刚才那样鼻青脸肿。 可她终究,还是无法看透他的想法。 “好,很好……”夏裴微微点头,而后,又笑了笑,“记着,明日巳时,你,入宫参加军政要议,不准迟到。” 听此,陆昭漪心知,此事已成,便含笑跪拜,“臣谨遵圣谕。” 夏裴挥挥手,龙撵再度扬长而去。 见天子仪仗走远,陆昭漪松了口气,心中烦躁稍退,今后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夏裴。 这样僵持下去,或许,只会越闹越糟糕。 “你不必烦心。”曲七娘在旁低声安慰,“你身子局中,或许看不清,但旁人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晰,皇帝确实对你有此番心思。” 既然已经挑明,陆昭漪心中却也轻畅,哪会不知? 说来也算助力,要利用也好,要撇清也罢,但她需要理清,自己与夏裴的关系。 两人再次登上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内,陆昭漪忽然眸子一翻,看向身边曲七娘,“曲娘子,你,是谁啊?”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28章、淮阳世家有女嫣 “我?”曲七娘一愣,“我是江湖中人啊?” “今日出来急,忘了告诉你。”她一脸正经的说,“早前,我收到左沁堂的消息,说你是淮阳曲氏,曲家七娘子,曲芷芸?” 说完,她静静地看着曲七娘。 可这位曲娘子的脸上毫无波澜。 “我就知道,我瞒不了你太久。”曲芷芸轻笑,“淮阳曲氏全族效命于飘雪楼楼主,而我在巨鹿十分无趣,瞒着夫子,寻找由头来洛京,想方设法在京城相伴楼主。” 果然如此。 当初,陆昭漪一见到她,便有怀疑,可能是淮阳曲氏之后。 而她自爆身份,也曾怀疑,她是不是冒充的曲氏,便留在身边观察,直到今早,方才确认。 故,今日面见邱渠子,也放心的带着她来。 曲芷芸语气一转,继续说,“只是,我不曾想到,楼主还身兼天下盟盟主、勾辰军师,不知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曾想到的?”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异,继而又恢复平静,镇定的看着陆昭漪。 “曲家七娘子,怕是偷跑出来的吧?” 陆昭漪轻笑,“先前只是猜测。在想曲夫子会让你独自出来?不然你以为,随便来个杀我的杀手,就能安心的收入自己的院内?” “也对!”曲芷芸笑了笑,“楼主如此聪慧,定然是有所考量。” 五年前,陆昭漪十五岁,刚过及笄,便开始谋划,借由师父云桦的名声,招揽了一群江湖人士,在广平、巨鹿两郡,建立飘雪楼的中枢。 如今,飘雪楼在河北的根基已稳,不便迁移至京城,而她在洛京,还未扎下根,只能在想法子,徐徐图之。 “我是没想到,曲夫子会纵容离开巨鹿,他不担心吗?你才刚及笄不久吧?”陆昭漪语调微抬。 曲芷芸笑了笑,“并非大父他纵容,我是求的赵临将军,托他送我入京,恐怕大父还不知道。” 很快马车停下,两人先后下车,拉着手一同进府。 府内静悄悄的,仿佛无人,陆家二嫂楼婉清,一个人在院中踱步,有影卫陪同,倒也无事。 只是陆承仁此时还未回来,心中难免担忧。 而纵观四下,院中也看不见顾满、影灵等人,似乎临时有事绊住了? 不过,陆昭漪也没空问,心中有些思绪难解。 她们便在厅堂稍坐,等着他们回来。 浅尝一口茶的功夫,陆昭漪忽然灵光一闪,连忙问起,“芷芸,飘香楼的谍报网,你是不是知晓一二?” 闻言,曲芷芸点点头。 “那么你应该知晓,现在江左各郡的情况?”陆昭漪流露着期盼的眼神。 曲芷芸将茶具放回桌案,若有所思,“江左各郡,近几个月出现了大大小小几个帮派,后来被一个帮派整合起来,在会稽郡钱唐的西湖边,建立总舵。” “据说,帮派以钱唐地名为名,称钱唐帮。这个帮派的总舵主,名为晚疯,顾名思义,是个疯子!” 她说到最后,忍不住皱眉摇了摇头,“可惜,楼里的谍报网,只搜寻到这些,其他的还一概不知。” “难道?”她边说边想,似乎开悟了一般,“楼主认为,此次京城刺杀,源自这个帮派?” 沉默片刻,陆昭漪从沉思中回神,缓慢而坚决的吐出三个字,“不确定。” 江左各郡,是否都被这个帮派控制? 她不确定。 不过,这却是一种直觉。 钱唐帮,晚疯这个人必须要调查清楚,且必须除掉。 否则,迟早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芷芸,你待会写封信,给巨鹿郡的曲夫子,让他好好查一查这个钱唐帮。” 见她点头,陆昭漪继续深沉地说,“而且,晚疯此人,务必先除掉,以绝后患。” 说完,她冷冽的眼眸,看向门外昏暗的天色,似乎仍有所思。 …… 待天黑时分,顾满、影灵与影雪等人才回来,跟着他们的,还有陆承仁。 他们说说笑笑间,走进屋中,抬眼就看见陆昭漪与曲芷芸,皆是一怔,随即,顾满一惊一乍地跑过来。 “七娘,你不知道,原来洛京还有那么多好玩的。” 他一屁股坐下来,一把抓住陆昭漪的衣袖,絮絮叨叨。 “小满都说了几次了。”花枝跑过来,拉着顾满,“你都已经大了,不能再跟七娘这般,拉拉扯扯的。” 说话间,顾满噘着嘴拉扯着,盯着她,“哼,影灵姐姐就不该把你从别院带回来。” “男子七岁不与女子同席,你都十岁了。” 纠缠间,花枝一把将他推得远远的。 “好了,你们也别闹了。”陆昭漪抬头瞧了眼花枝,“芳池苑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自左沁堂撤出京郊之后,她便让花枝暂居别院,方便能获得京郊与邺都两地,联络点的消息。 这次,她让影灵将她带回来,以及时获得各地消息,今后别院只作为摆设,威慑朝臣而存在。 陆昭漪眨了眨眼,微笑着看向陆承仁,“今日二兄陪我去邱家,又带顾满他们出去玩,辛苦了,去陪二嫂吧!” 陆承仁顿时一怔,眼睛睁得溜圆,转而离开厅堂。 他一走,影雪脸上的笑容迅速收紧,转而恭敬地施以一礼。 “禀七娘,今日许都尉与路司徒,又去了那家酒楼,这是影灵偷偷画的他们碰面的画。” 说着,她将手中的画递给陆昭漪。 “对了,七娘。”顾满脸色一变,正经地说,“今日第五先生送来书信,成德县近日死了不少人,据说是疠病。” “似乎已经蔓延至寿县与阳亭。若真是疠病,或许月底,就要爆发了。” 疠病? 而此地,正好处在豫、徐、扬三州交界之地,若不加以控制,很可能席卷徐州与豫州,进而危害到司隶。 陆昭漪心想,若她是夏裴,接到此消息,定然要派医术高超之人,去往淮南郡救治,以防持续波及。 而这人选,首当其冲的,就是她自己。 世人皆知,陆昭漪师从勾辰子,而勾辰子是云桦神医弟子。 越想,她越心慌,不知不觉就喊了声,“影灵!” “你去寒王府,找阳文胥。务必亲口告诉他,咱们的动作要抓紧了,至少要在下次朝议前,给我个答复!” “等等!” 还没等影灵冲出去,陆昭漪又喊了声,“不,三日内!三日之内,我要得到他的回信。” 曲芷芸发愣,问,“邱渠子那边还没谈成,眼下就这么着急吗?” 明知晓,自己可能要去往淮南郡,可能中间要去好几个月,恐夜长梦多。无论淮南郡怎样,则必须在月底之前,了解一些事。 她也要提前先与寒王碰面,并在月内,解决今后朝堂可能出现的风波。 想到这里,她心中愈发不淡定了,起身,她走到顾满身边,将手里的画像带给他,“让影云调查一下,明日给我消息。” 顾满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眼珠子扑腾着,“七娘,这个,跟许都尉和路司徒一起的交谈之人,是朝堂上的人吗?” 陆昭漪摇摇头。 影灵、顾满先后离开,影雪也退下去,继续盯着陆承仁夫妇。 此刻屋内,只剩这两位七娘子。 曲芷芸坐下来,轻轻托起下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满怀心思的女子。 她有预感,自己与她,将要一起面对一场巨大的考验。 陆昭漪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笑道,“怎么了,芷芸? 曲芷芸噗嗤一笑,双眸在她身上,一眨不眨,“我看你印堂发黑,肯定要有大祸。” “因为淮南疠病吗?” “那倒不是!” 她眼神盯着陆昭漪许久,仿佛很似高深的模样,“你与寒王相交,若被陛下知道……哎,你好自为之。”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29章、议政殿前相看眼 永安里宅邸外,悄无声息的,从宫中而来的接送队伍。 曲芷芸瞧着外面的人,神色紧张。 “陛下这是要接你上朝吗?” 说着,瞧了瞧内屋还在吃着稀粥,满是不在乎的陆昭漪。 纵观史书、放眼满朝,谁还能有这番待遇?上朝下朝,都要被天子派人接送,那还不得是落人话柄?又岂不是被满京城之人乃至天下人取笑? 她绝无可能同意。 “七娘子,七娘子。”内侍在外头喊着。 “芷芸!”陆昭漪神情淡漠,冷冷的瞥向她,“你出去,叫他们闭嘴!” “我不敢,你自己去呗!”曲芷芸轻笑一声,发现她脸色不对劲,立马转头就走。 一听,陆昭漪挑了挑眉梢,冷嗤一笑:“这个夏裴,这么沉不住气。”说完,她将手里的酥饼狠狠摔在桌案上。 “要怪,就怪你自己呗?”曲芷芸忽然从门边冒了个头,冲她使了鬼脸,“还不是你自己招来的桃花。” 又一块酥饼脱手而出,直冲她的面门,而她也是很灵活的躲开。 见人溜走,陆昭漪轻抚着额际,似有些疲惫,淡淡地说了句,“真是头疼。” 说罢,她放下碗筷,随影灵影雪走下府邸,与外面的甲兵、内侍碰面。 她神色一凛,“你们回去吧!告诉陛下,臣受不起这般天恩。臣自己会走!” 话音刚落,内侍脸上浮现一丝难意,“七娘子,陛下让奴婢接你,奴婢不敢违抗,这,这让奴婢很是为难啊!七娘子还是体谅奴婢吧。” 陆昭漪也并未为难他们,他们只是听命,何错之有? 最终也没跟他们走,反而是,她独自走向自己的马车,带着影卫,朝皇宫而去。 内侍无奈的看了一眼,连忙吩咐甲兵们,跟在陆昭漪所乘马车的后面。 场面如此轰动,这不免让路过的人侧目,这也是她所不愿看到的。 …… 皇宫,显阳殿。 陆昭漪缓步走来,身后内侍依然跟随,将她送进殿内。 见朝臣们在盯着她,她是一概不予理睬,径自上前给夏裴行礼。 “臣,车骑从事中郎陆七娘,拜见陛下。” 众人看着她今日装束,上身为月白纱内置纱衣,薄烟紫纱外衣,下着为鹅黄齐腰襦裙。 乌黑发间簪着白玉珠钗,耳坠明亮生辉,一颦一笑都透着风姿卓然,淡雅的打扮与她的长相,天然衬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御座之上,夏裴盯了她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而在看见底下一众大臣的表情,他立即坐不住,狠狠地摔了漆具。 众臣闻声,当场吓得低下头。 “今日殿前军政要议,如此严肃场合,你穿的这么艳,想造反吗?”夏裴气得咬牙切齿,怒视着底下的人。 陆昭漪冷哼一声,心里更是把他骂了千万遍。 “请问陛下,臣今日穿的,有失斯文吗?” 此番话脱口,让夏裴语塞。 此衣着,她未失体面,反而更加得体,也是最符合士族女子姿态的穿着。 夏裴轻咳几声,缓解尴尬,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转头冲内侍生气,“改日去找大鸿胪,为陆娘子专门做几件朝服,听到没有?” 殿内群臣微微一愣,大鸿胪卿齐冉明明就在殿内,他和内侍发什么火? 这鸿胪卿之位,是齐冉这个老狐狸的,既然夏裴没命令他,他干脆当做没听见,女子朝服这等先例,他不会退让半分。 此事过后,夏裴再次正了正神色,表情恢复严肃。 “据河北军报,踪迹活动在清河、信都两郡的周氏残余势力,皆以被困在武邑一隅,朕觉得,不出一些时日,便能一举歼灭。” 他顿了顿,稍抬高口气,“这也归功于,广平郡的一个江湖组织,暗中提供情报。” 广平郡?陆昭漪蹙眉。 月前,她离开邺都时,便让飘雪楼暂停一切活动,同时命巨鹿郡的曲夫子,掌管楼中一切事务。 这一次,她对飘雪楼的行动,可谓是丝毫不知,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飘雪楼对恃强凌弱之人,向来报复是极重的,故而,也一直没有对冀青叛乱,而动过什么心。 她还在思索,御座上的夏裴继续说。 “境内,周氏残余节节败退;境外,胡宁联军受赵临、左思两位将军掣肘,诸卿以为,是否能对周氏,斩草除根?” 陆昭漪一双明眸望向夏裴,这一刻却觉得他没那么讨厌。 但如他所说,如果真的能够,将这颗毒瘤连根拔除,倒是再好不过了,就只怕周氏还有其他阴谋。 在场众臣也是议论纷纷。 几番讨论,朝中大臣中,以关中一派、河北一派以及荆越一派,都表述了自方看法。 关中派系:“我等认为,应该趁胜追击,彻底铲除此祸患,绝不能容它苟延残喘。” 荆越派系:“臣也赞成,如今胡宁联军与冀青反叛相勾结,已然行不通了。此刻若是我们趁虚而入,定可取得胜利!” 这两方说的义愤填膺,唯独躲在角落里的陆承业,却是满脸皱纹。 夏裴有观察到他,便轻声询问,“南阳侯,你有何见解,说出来与众卿讨论一番?” 突然被叫到,陆承业先是愣了片刻,眼神一直投在自家小妹身上,像是有难言之隐。 周围的大臣们,也发现他的不对劲。 见此情形,齐冉捋着长须,斜歪着嘴,“南阳侯,你陆家到底是谁说了算,不清楚?你瞧你妹妹作甚啊?” 这个话,明显有侮辱的嫌疑了。 连夏裴听了,都变了脸色,何况是武将出身、本身就有些脾气的陆承业? 正当他低头捏着拳头时,角落里传出的尖锐的声音,引起所有人注意。 “大鸿胪卿的意思是,我陆家没男人了,是吗?” 众人望向声源处,却是陆昭漪发的声。 本该她身为女子,家族男子备受质疑时,就不该站出来,眼下冒出头来,反而是证明陆家男儿的无能。 齐冉面色红润,微微一笑,显然是他的计谋得逞。 可陆昭漪却不给他机会,站到他面前,意图争锋相对。 “都回去坐好!”夏裴及时出声,“当朕的显阳殿,是市井之地,随便你们逞口舌之争的吗?” 众人噤若寒蝉。 “臣知错!”陆昭漪与齐冉同时向夏裴施以一拜,两人朝着两个方向,恭敬的退到一旁。 如此,殿内众臣也松了一口气。 夏裴继续看向陆承业,“南阳侯,想说什么,就说,不必顾忌其他。朕也不会治你的罪。” “臣惶恐,关于此事,臣的嫡妹,应该更有话语权。”陆承业双眸微眯,下一句,令人震惊不已。 “陛下方才所说,广平郡的江湖组织,原属于我陆家部曲。当年舍妹逃婚之后,部曲当中一部分,跟随她出去自立门户,如今早已脱离陆家掌控。” “哦?竟有这等事?”夏裴大为诧异,这件事他确实不知。 “陆娘子,南阳侯所说,是否属实?” 陆昭漪微垂着脑袋,声音坚定,“回禀陛下,尚书令所言,句句属实!”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竟然,他们一向看不起的陆家七娘,手里还掌握着江湖组织,还有这样的事,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晓。 众人还在惊叹中,夏裴眼珠子打转,思绪已然飘远。 “邱卿!”他回神之际,立刻叫了一个人,正是御史中丞,邱渠子。 “朕记得,五年前云桦神医在豫州大狱,被江湖人救走,当时你怀疑的,是河北一支江湖势力。与陆娘子的组织可有关联?” 听闻,陆昭漪心中慌乱,却面上不显。 这是夏裴,第一次最接近真相的,只得看邱渠子如何抉择。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0章、疑人选用问兵权 完全有机会,邱渠子能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夏裴。 可惜,他并没有。 “陛下与臣想得一样,可陆娘子逃婚,在三年前。依南阳侯的意思,三年前,这一伙江湖组织才成立,故而时间上,却不相符。” “那为何不能是,陆娘子早就成立了组织?” 夏裴追问的这一句,令陆昭漪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而殿阶下,邱渠子低着头,眼睛不停地打转,只缓了一瞬,便回应。 “陛下,五年前,云桦神医下狱时,陆娘子还未及笄,且当时陆家家主陆庸,于上洛郡任太守。陆太公与崔太君,勉强还支撑得起家族事务。” 他话锋一转,“若依陛下的说法,那得要还未及笄的陆娘子,绕过陆庸,以及老太公、老太君,才能取得陆家族印,方可调动部曲吧?” 话音一落,陆昭漪一颗心也稍微松了松。 这一次,她真得感谢邱渠子。 很快,夏裴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便问起,“陆卿,既然你兄长将问题抛给你,那你来说说吧?” 陆昭漪沉沉地吐了口气,起身,来到殿中叩首,“臣以为,周家四世三公,在河北根基早已过百年,要彻底铲除,非一朝一夕可破。” 这时,夏裴听得不耐烦,“那可有破解之法?” “唯有再扶持一支河北大族,其名望和声誉,都得盖过原来的周族。温水煮青蛙,日子一久,谁还能记得周氏?” 此话刚一脱口,殿内好几位出身河北的朝臣,脸色微展,纷纷忍不住坐正,往她的方向瞧,个个胸有成竹。 反观荆越一派,个个面带冷笑。 坐在路临身侧的,司徒少丞王涅,冷哼道,“那你以为,哪一支河北大族能担此重任?莫不是你陆家吧?” 关中一派,御史大夫蔡裕也插了一句,“陆娘子曾消失三年,与陆家本就不睦,怎么可能偏帮陆家?前些日子还带兵攻打侯府呢?是吧,南阳侯?” 这个蔡裕,正是夏裴后宫中,蔡贵嫔的父亲。 而今,他殿上呛声,阴阳怪气的,明摆着不让她下不来台,只怕也是蔡政君授的意。 恐怕关中这一派,将来也是个硬骨头。 陆昭漪思绪涌上心头,进退两难。 若她说扶持的陆家,他们肯定说她吃里扒外,但说其他家族,定然会认为她退缩,好以此嘲讽。 御座上的夏裴,连连摇头,远远地注视起那淡雅身影。 思忖片刻,她抬起头,目光看向夏裴,两人目光相对。 这一瞬间,丝毫她从皇帝的眼中读懂了什么。 “陛下,臣本意是想扶持,其他的河北望族,但蔡大夫这般说,要不把陆家也带上?这样能使河北更为团结,东宁以后哪有机会挑头?” 话语游荡在大殿之内,蔡裕一下子老脸涨红,竟抬不起头来。 而殿内的河北一派,从未有过如此团结,目光直勾勾盯向他,恨不得生吞了他。 “陆娘子所言甚是。”出身中山郡的谏议大夫赵融赞许道。 转而,他又对蔡裕咬牙切齿,“蔡大夫以小人之心,如此揣测陆娘子用心,其心险恶啊!” 其他河北派系朝臣,亦是与他一同指责蔡裕。 陆昭漪嘴唇轻咧,此番说辞,为的就是让河北大臣们同气连枝,一起对付蔡裕,也比她一个人应付,来的要轻松许多。 整个殿内,那一群关中派的大臣,充满怨恨眼光看着蔡裕,好似在说,你没事去惹这么个姑奶奶干什么? 关中、河北两派,先前也没仇没怨,相安无事,可蔡裕这一次,怕是得罪了不少河北官员。 夏裴伸着拳头抵着下颚,轻起咳嗽一声,两方重新将目光投过去。 “朕想知道,你本想要扶持的是哪家士族?” 他这么说,压力又来到陆昭漪这边。 河北内部派系繁杂,但大多都有姻亲关系,若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就只能是那一家。 “臣以为,清河士族近年逐渐壮大,而且,与其他各郡的士族,皆有姻亲,连我陆家也是。” 这一番话说出口,一众河北大臣,也都露出喜悦。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有这个家族,被提出来,好处大家都有,风险仅一家独担。 “哦?”夏裴也忽然坐正,身躯前倾,“你说的,可是清河郡的崔家?” “正是!”陆昭漪答。 大殿内,一些大臣暗暗欢欣,有的已经在为殿内的崔侍中祝贺。 而他本人,则还在蒙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朕也以为,陆卿所言极是。”夏裴深思,“既如此,那便按陆卿的意思办吧?” “诸位可有异议?” 崔侍中一听,慌乱之中离席,冲到殿阶前跪拜,“臣,崔玉,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 崔氏,也是八代大族门阀,以儒为道,历经前朝数代帝王,逐渐壮大。 而今,崔侍中也为重臣,为获得大族的支持,夏裴自然也会对这般家族,给予协助,以此拉拢。 经此事,陆昭漪也领悟到,她若想走权臣之路,家族是她绕不开的话题,陆家,也与她自己,荣辱共担。 今日乃御前军议,之后,商议一番各地兵马屯田之事。 平原郡十五万青州铁骑,曾只效命武公一人。 如今,却是陆昭漪的属军,且全军上下,油盐不进,丝毫不顾及皇帝的颜面。 这一支铁骑,也就她能调动。 似乎过了许久,夏裴疲惫的喘了口气,“今日军议到此为止。有关将士们的安置,耕田务农,编制军户之事,以后还需再议。” 说完,夏裴起身,招呼起身边内侍,正欲离开。 满殿大臣跪拜恭送。 走到陆昭漪跟前时,夏裴一手托起下颚,双眸瞧着了两眼,“朕打算问你几件事,你起来陪朕走一会儿吧?” 陆昭漪抬眸,瞧着他疲惫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刚刚军议提到的十五万青州军,足以令他惧怕的。 这是找她,听听她这个军师弟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夏裴也跟着笑了笑,随即,便走出了显阳殿。 陆昭漪回过头,瞧了满殿还在跪着的大臣,摇摇头,与夏裴一同走出去。 走到殿外,夏裴脚步放慢,等待她跟上。 “朕有点累了,陪朕走走。”他说。 内侍陪同,宫娥随侍,陆昭漪瞧了瞧身旁之人,微微颔首,默默跟上。 一路上,两人倒也没说一句话。 穿过长廊,便是万春门前,若要穿过此门,便是到了后宫。 走到这里,忽然间,她垂眸,止步了。 “怎么了?”夏裴回头,凝视着她,“不过是后宫而已,不敢进吗?你连南阳侯府的大门都敢踹。” “陛下说笑了。” 陆昭漪轻笑,“臣只是觉得,眼下是白天,陛下这般,怕是不妥……” 闻言,夏裴眉宇轻扬,眼底透露出几分玩味,“你敢,朕可不敢。朕不过是带你去游园转转。” 万春门后,两条路,一条通往后宫,一条去往游园,他选择了后者。 说完,他先行穿门而入,陆昭漪紧随着,路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穿过一片桃林,眼见就到园子门口。 进入游园,夏裴停住了脚步,坐于石亭内,“陆卿,朕觉得,实在猜不透你。” “嗯?”陆昭漪侧眸,“臣不解陛下何意。” 夏裴轻叹息一声,“你明知道,朕想问你的是什么,何必装糊涂呢?方才殿上,提及青州兵,为何不发一言?” 思绪抽离,陆昭漪愣了半晌,随即失笑。 “陛下为何如此一问?”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1章、明查暗访寻踪迹 夏裴也笑起来,他站起身,缓步走下石亭,站在园子中央,仰头观赏满园桃花。 陆昭漪落后半步,静静立着,等他开口。 “朕虽不知,当时你在想什么,但朕能感受到,你对此事的漠视。”夏裴转身,看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说完,他又向她缓步靠近,“朕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也不忍苛待了忠良。” 这话什么意思? 她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但随后想想,却恍然大悟。 “臣懂了!陛下还是在担心军师,以及领下的十五万青州军?” “没错!”夏裴眉尖一挑,“天下统一,兵戈已止。不如,你去劝军师,三日之内交出青州军的执掌之权,可否?” 突然,陆昭漪沉下脸,仅仅一瞬,还是被夏裴发现了。 他竟想利用她,让青州军脱离勾辰子的掌控? 这是在逼迫自己?陆昭漪冷冷的勾了下唇角,心中有几分不悦。 她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恐怕难以做到。青州军,先王托付给军师的,也是为了稳住新朝,倘若随意交出,还有谁能压制派系繁乱的朝堂?” 说到此处,夏裴的眸色深了深。 当即,陆昭漪平举双手,跪地急忙言说,“七娘愿向陛下保证,待朝堂稳定,社稷安宁,百姓富裕,臣定会劝说军师,将青州军拱手奉上,绝无半点拖延。” “此言当真?”这个承诺,夏裴略有吃惊,抱着怀疑口吻,试探一问。 “七娘绝无二言。”陆昭漪抬头,一字一顿,眼底尽是诚恳。 沉吟了片刻,夏裴让她起身,走到一旁石凳边坐下,“可惜了!你不是勾辰子,若你是,这十五万大军,朕倒是可以送与你做嫁妆!” 陆昭漪抬头,惊愕,他这是猜到了什么? 未能开口,夏裴便已瞧见她的表情,展颜一笑,“朕只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她正欲开口,只听他忽然喊了句,“今日就如此吧?你,退下吧!” 话被憋回去,陆昭漪一愣,不解的抬眸,望着他不明所以。 他却不愿多说,挥袖示意,行礼后,她缓缓退下。 在内侍带领下,走出游园宫门,便一路走出千秋门,与宫城正门相距甚远。 千秋门外,就便是通阳大街,她的侍从队伍,已在此等候多时。 “皇帝带你进后宫了?”一见到她,曲芷芸立刻上前,焦急问道。 他们能在此等候,也是听了宫城禁军教头的吩咐,说陛下将陆昭漪留宫闲聊,让他们在千秋门等候。 关于是否被带入后宫一事,确是敏感话题,曲芷芸也只敢附耳才问。 “那倒没有,只是在游园待了片刻。”陆昭漪抬头回应。 瞧了这座宫门外的队伍,她也已心知,夏裴或许早有想将她留宫的想法。 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她干嘛补充了句。 “能把你们叫来此处,说明陛下已经放弃今早那般胡闹举动!”说完,她一个走向马车,登车而去。 …… 回到宅邸,陆昭漪刚一踏进院子,顾满便传来消息。 他指的是昨天那副影卫绘制的,醉香居内的画像, “七娘,查出来了。” 顾满低头喘气,“昨日,与许禄、路临,在醉香居中会面之人,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卿,秦伯安。” 秦伯安? 淮南郡的秦家? 秦家祖地,与江左仅仅一江之隔,虽是江北,但原属越国,而当年,江左组织多次西征,这其中就有秦家的功劳。 果然,他们还是心念故国啊! 陆昭漪低头垂眸,“继续查,去查查秦家,是否还与江左帮派勾结?” “是!”顾满点头,再次跑出宅邸。 这边他刚走,陆昭漪想起什么,口中念叨,“淮南郡,淮南郡……” 一旁,曲芷芸似乎也想到,连忙开口问,“成德县与历阳县之间,仅有三百里,而成德、寿县疠病已现,却不知与这秦家,是何干系?” 陆昭漪皱眉,想了片刻,还是摇头。 “但愿,是我想错了!” 这些事情,暂且搁置一旁。 眼下,见夏笙,才是她当下最为要紧之事。 “你们再去催一催,务必让夏笙,尽快与我见面。”陆昭漪吩咐,便径直返回后院休息去了。 三日后,影卫传信,阳文胥已与夏笙商议好,五月十九夜,于醉香居中,一见。 又是醉香居。 哼! 听到此地,她又不禁暗暗冷笑。 先前听了好多次的此地,内心早有些排斥,此次夏笙相邀她去,自然心中不悦。 曲芷芸偷笑,“这醉香居,是太仓里最有名的酒楼,住在城北的大小官吏,常常会光临那里。这寒王邀你去此地,不无道理啊?” 陆昭漪不语,她怎么忘了,醉香居,乃是京城的一个特色,朝中大族们的消遣地儿。 她冷冷一笑,没有再理会曲芷芸,距离会见还有一日,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做些准备。 “影灵,你带着小满,从雍门出,去外城的大市,尽量多的买些清瘟解毒药方和草药,以及与治疗疠病所需的所有物资。” “要记住,大市内有的,都给我买回来。” “是!”影灵与顾满点头应答,转身离去。 “影雪、芷芸!你们去太医署,找太医令,以勾辰手令,命他调出治疠药方,至少三十卷。待一一整理之后,妥善安放好。” “另外,再去找到京中的一位擅长驱毒的郎中,先安置于别院之内,等过些日子,我会用到他。” 她将一切准备都安排下去,一个人静静坐在内屋中,心绪不宁。 总觉得,将会有不详的征兆将要发生。 或许是有预感,这样的情况持续到深夜。 一夜辗转反侧,终于,在翌日清晨时分,睡梦中的陆昭漪,被门外吵杂声惊醒,她迷糊睁开眼睛,却看见,门外有两人影晃动。 是顾满! “七娘,七娘!” 陆昭漪起身下榻推开房门,就见顾满与影灵二人脸色的慌乱,心里顿时感觉不妙。 “别急,你们慢慢说。” 先是顾满,忍不住性子,直言,“七娘,我们在京城大市内,只买到了三百多斤的治疠草药,防治物资几乎被垄断,我们也没办法了。” 一听,她脸色发白,低眉嘟囔,“怎么会这样。” 不久后,曲芷芸与影雪也回来了,也与他们的状况大致相同。 首先,太医署治疠药方先一步被人调走,再来,京中擅长驱毒的郎中本就不多,总共只能找出三人,可这三人都被请入了永宁里的东坊巷。 等等!不对劲。 “取洛京堪舆图来!”陆昭漪一喊,连忙回到屋内,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掀到地面,空余整张桌子。 待地图取来,铺了上去,陆昭漪便低头,仔仔细细查看地图的一些方位。 “你们瞧!”她忽然发现端倪,抬起头,叫来他们过来。 “永宁里,左边是大司马府,右边是太尉府、司隶州校尉,而上下分别是御史台、校场。” 曲芷芸听懂了,便接着她的话茬,“他们都有嫌疑?但除了司隶州校尉、御史台大夫和校场都尉,其他人都与你相识,不如问问他们,排除目标?” 听闻,陆昭漪点头。 “我正有此意!”她回头,眼神锐利,“小满,你再去跑一下太尉府与大司马府,跟他们确认一下。”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2章、风风火火闯府衙 得到命令,顾满二话不说就又冲出去。 “你让小满一个人去,不担心吗?”曲芷芸心思活动,便想起,前些日子针对勾辰军师刺杀的那伙人。 可陆昭漪摇头,“他是个孩子,那伙人对他下手毫无意义,反而会激起我的怒火!何况还有陛下武禁卫盯着。所以,他是这个京城里,是最安全之人。” 待到巳时过后,炽热的阳光照在顾满身上,刚跑进厅堂,满头大汗,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湿。 “七娘,我问过了。” 顾满站在那儿,慢慢说着,“大司马昨日与陛下举行家宴,并不知此事。第五先生亦是说,东坊巷,并不通向他的太尉府。”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了过去。 “这是第五先生让我交给七娘的!” 陆昭漪表情微愣,随即接下锦囊,心中纠结片刻,才缓缓打开锦囊。 展信,内容只有一行。 看完信,她面色恢复以往的沉着冷静,习惯的将第五的信烧掉,化为灰烬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影灵、影雪,你们出去叫上三百号影卫,随我,抄家伙!” 一听,顾满又是一番惊讶,张大着嘴巴,叫了声,“七娘,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她勾唇一笑,正如她先前料想的一样。 第五琅琊给她留的,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只是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曲深且折,唯长风与七若可往。 这就是第五写给她的。 长风出自诗经,意为容人之量、光明磊落,而在洛京中,二者兼备的,便只有廷尉府。 七若,则指向京中七位风评极佳之人里,容貌最为出众的那个人。 此人便是苏家次子苏常,朝中担任廷尉一职。 “廷尉苏常。”陆昭漪垂头嘀咕。 过后不久,影雪来报,已命三百人整装军备,随时出发。 “不要军备!”她微愣后浅笑,“这三百人换常服,持军棍出发就行。” 一想到她刚回陆家时,被二姊陆昭婉用刑棍威胁,心中隐隐不忿。 这一次,她要将当初的屈辱给讨回来。 过后不久,三百人齐整出发,气势浩荡地奔向廷尉府。 所路径之处,皆有人侧目而视,甚至还有人,跟着他们一同而去。 还有路边的路人,干脆将小把件丢回摊位,拉着身边人跟过去,“走,看热闹去。” 一路经过校场,司隶校尉,来到铜驼大街,转头就来到廷尉府门前。 廷尉府对面,司徒府门外也有人驻足看戏,正巧司徒路临也瞧见了。 “啧啧啧。”路临道,“瞧这架势,怕不止是找茬吧?” 他旁边有一青年,摇头晃脑,“要不,司徒也去瞧瞧?也方便我等寻些由头,继续在朝堂上弹劾这个,陆七娘。” 可这路临也是聪明人,斜眸冷冷瞅他一眼,“以后莫再提。连杜右相都已暂退锋芒,我此时冲上去算什么?” 他哼了一声,转头喊了声,“回府!” 当下,廷尉府门外,已是驻足了若干看客,而陆昭漪所带的三百人,也已将这条铜驼大街堵的水泄不通。 “这可如何是好?”廷尉府衙役惊慌,“快,快进去通知廷正。” 他们也很想赶走这些人,但这三百之众,都身穿官袍,腰挎刀剑,头戴虎面,青面獠牙,谁敢动手啊? 看着这影卫一众,只在那儿站着不动,就让人无比胆寒。 于是乎,一群人在此僵持,旁人更是无计可施。 而另一头,苏常早收到禀告,从房间里匆匆出来。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下官也不知啊。”廷监战战兢兢说道,“只传报有人聚集府外,却不知究竟何事。” 苏常脸色难看起来。 若说是平日有人来拜访,他也懒得理会,毕竟每天来谒见的人实在太多,大多来的是投诉状、问刑典之事。 以往的廷尉府,外人唯恐避之不及,而跑过来找茬的,却是闻所未闻。 可不同的是,对方是一群甲兵之众,推测是手握兵权之人,他更是不敢擅自行动。 “哦,对了。”廷监才想起来,“这一众为首之人,乃是车骑从事中郎,陆家七娘。” “谁?” 苏常一身冷汗冒出,向廷监确认。 “陆家七娘,您夫人的七妹。” 这就让他心底不舒坦了。 但远不止于此。 “廷尉!”廷正薛兆忙喘着气跑来,“不好了,陆夫人从后院跑出去了!” “拙荆?”苏常低吟,神色匆匆,无所顾忌的追了出去。 与此同时,廷尉府外,两方暗暗较劲,各不退让。 陆昭漪来回踱步,似察觉出府内有人出来,便抬起头,挺起胸膛,嘲弄而笑。 “当初在陆家我便放过你了,眼下你来此为何?” 来人便是陆昭婉,此刻正气势汹汹的追问。 倒是陆昭漪,却淡然处之,“二姊,七妹我来探望姊婿,有何不可?” “我呸!”陆昭婉气急败坏,“说的真好听。来看姊婿?你带这么多人干嘛?” “找茬啊?”陆昭漪撇嘴轻语,一脸的不在乎。 说完,她目光微寒,瞅向府内方向,拱手扬声,“苏廷尉,下官从事中郎陆氏,恳请廷尉出府一见。” 陆昭婉气炸,就要抢过衙役的刑棍,身边女婢拦都拦不住。 “苏廷尉!”陆昭漪似乎不惧二姊的怒气,目光直视,冲着府内又喊了一遍。 几个弹指之后,就见苏常冲出来,慌乱的将陆昭婉抱住。 “夫人没事吧?” “没,没事。”一见苏常,她满腔怒气瞬间消失,倒像是个依偎在丈夫怀中的温顺女子。 好似许久,苏常松口气,才将目光投向底下的陆昭漪。 “姨妹今日光临廷尉府,有何贵干?我不曾记得,朝堂上与你有过敌意。” 陆昭漪勾唇浅笑,“姊婿位列九卿,女妹自然不敢。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要找姊婿讨回来。” 此话一说完,她身后三百虎面影卫,忽然大吼一声,持着军棍,面对着廷尉府众官吏。 苏常当即吓了一跳,与陆昭婉对视一眼,当即走下台阶。 径直来到陆昭漪身侧,他贴耳小声说:“还请看在姊婿的薄面上,千万不要冲动,你这样让廷尉府威严何在?有话,府里慢慢说,让人看笑话呢!” 说完,苏常退了两步,冲她拱手弯腰,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的不无道理。 陆昭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 上一次在侯府,陆昭婉带两个家丁,两副刑棍来找过她。 这一次,她就如法炮制。 “影灵影雪,随我进廷尉府,带好手中家伙事。” 说着,她一挥衣袖,踏入府内。 影灵、影雪应诺,在跟过去前,便让顾满将其余影卫带回去。 毕竟这铜驼大街乃是天子御道,直通宫城正门,长时间占着,的确有违礼法。 待进入廷尉府大堂,陆昭漪环顾四周,目光从未瞧过苏家夫妇。 “翁伯今日不在府上?”她声音且轻,悦耳动听,好似没有在府外嚣张跋扈的模样,居然有点唠家常的意思。 “我阿父?”苏常一愣,“他去了隔壁太尉府,与第五先生弈棋品茶。” 在太尉府? 与她猜测的不差,苏公与第五曾分属不同阵营,但这两人性情差不多,天下安定,这两人成为朋友,也是她意料之中。 她轻笑,“那烦请廷尉派人,将翁伯叫回来吧?女妹有事请教他老人家。” “陆昭漪,你简直够了!” 说着,陆昭婉火气再次起来,竟然拂袖,欲要冲上来打人。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3章、匡扶社稷为百姓 见此,影灵、影雪立即架起军棍,将她挡住。 “夫人不可!”苏常慌张阻止,将妻子再次拥入怀中。 他露着怀疑的目光,瞧了瞧这位姨妹,便转头吩咐廷正薛兆,“去隔壁太尉府,去请我阿父回来。” 薛兆应答,还没走两步,就见一个身影走来。 “不用了,老夫已经回来了。” 见此人,苏常和陆昭婉纷纷迎上去。 “是儿子打扰阿父雅兴了。” 回来的,正是相国公苏遥。 他罢了罢手,看向苏常夫妇与陆昭漪,“方才动静那么大,在太尉府就听见响动。不过,也算不上打扰,是第五先生让我回来的。” 见到苏公,陆昭漪表情立刻严肃,恭恭敬敬地福身见礼,“翁伯!” 苏遥,曾为前朝相国,之后为武公筹谋大事,常年粮草军马供应,居功至伟。 在隔江之战时,她隔着帷帐见过苏公一眼。 而她心中,对此人的敬重,不比对武公差多少。 如今天下统一,苏公辞官赋闲,也仍心系天下。 “七娘啊!”苏公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你来此所为何事,我也听第五说到过。” 他顿了顿,神色之中略有敬佩,“只是我没想到,你身为女子,也如此心系百姓,可谓是女中豪杰。” “君舅。”陆昭婉立刻打断,匆忙喊道,“儿媳无意对君舅无礼,只是我这七妹,枉顾人伦,竟然带人在廷尉府外叫嚣,您千万不要饶过她。” 没等苏公开口,陆昭漪坦然道,“此事却是女妹做的不对。女妹也知,治疠配方,防治物资与郎中,皆是翁伯所揽。” 她一顿,转而言语尖锐,“但女妹此次所为,皆冲着阿姊而来。” 陆昭婉一听,浑然一惊。 而苏公与苏常则是一脸茫然不解。 见陆昭漪正要继续说话,她慌张地阻止,“你莫要抹黑我。” “是不是抹黑,苏公大可找来月初时,陪同阿姊的随从,问问清楚即可。” 这让苏公与苏常更为不解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七娘,你与老夫说清楚点。” 随后,陆昭漪便将当日,陆昭婉领着打手,携带刑棍威胁之事说了出来。 “翁伯,姊婿,我阿姊虽有些不道,但毕竟是苏家媳妇,可莫要怪罪啊!” 听完,苏家父子低头沉思不语。 方才,陆昭婉叫嚣着苏公处置陆昭漪,可陆昭漪指责后反而求情,两人的品行一下就对比了出来。 一时平静。 这陆昭婉也非愚蠢之人,立马在丈夫面前跪下,湿眼涕泪,“夫君还请原谅我,当时七妹她吓病我大父,妇也是气不过,才上门惩戒,妇也不该偷取廷尉府刑棍。” 说着说着,她竟然真的就涕泪不止。 “好了。”苏公叹息,“此事虽做的不妥,但也只是家里人知道,没传扬出去。息妇也知错了。就小施惩戒一番吧。” 苏常向父亲拱手,转而轻轻扶起妻子,声音低缓,“夫人,既然阿父这般说,就辛苦一些,在祠堂闭门两日,白天要处理公务,晚上我去祠堂陪你。” 瞧着这一对夫妻,感情深厚,陆昭漪鼻头一酸,真是感动。 不过,陆昭漪也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陆家的荣辱,与她关系重大。 这是昨日显阳殿上,她深刻的体会。 纵使她想要改变世界又如何? 当下还是一个士族门阀的时代,没有士族为依托,终究还是空中楼阁。 所以,她已然变得温和许多,不打算与陆家彻底决绝,故而也卖了面子给苏家。 想到这,她冲着苏常夫妇喊了声,“姊婿不如带阿姊下去吧?女妹要与翁伯商议一些事。” 苏公闻此,冲儿子儿媳点点头,便让他们退下。 “七娘子,是为淮南郡之事,要与老夫说道说道?” 见他们已走,苏公直接开门见山。 “正是!”陆昭漪眨巴眼睛,笑了笑,“淮南郡此次疠病之事,翁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我大儿子传信过来的。”苏公淡淡道,“你也知道,敏郎现为卢江郡太守,而事发的成德县,与卢江郡咫尺之隔。” 苏公轻叹,继续说,“他们已然在做防疠之举。今日,地方奏疏,应当就要送到京城了。” 听完之后,陆昭漪垂眸思索,久久不能平静,看来事态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翁伯有何打算?” 苏公抚须直叹,“北扬州三郡,已封锁通往各地的要道、关隘,江左的渡船也严禁北渡。淮南,已是整戈待旦,就等洛京的援助了。” 治疠,必然先要切断各地的往来,建病坊,杜绝病患与常人之接触,再对病患实施救治,此乃前朝历经百年的大疠后,总结出的唯一可行之法。 如今,淮南三郡中,就属淮南郡的情况最为严重。 其次是安风郡,基本靠近在寿椿县一带。 卢江郡最晚发生,也是归功于苏敏的提前部署,故而相对稳定许多。 最晚今夜,夏裴一旦收到奏疏,便会立刻召集群臣入朝堂。 “翁伯。”陆昭漪抬头,忍不住要开口请求,却被苏公连忙拦下。 “七娘子不必多说,老夫知道你的意思,若陛下派你前往治疠,今日那些屯进来的配方草药物资,自会拱手相送。” 陆昭漪摇头,“我知翁伯心意,但我所求之事,是另一件。” “哦?”苏公微愣。 “还请翁伯动用朝中的关系,让他们在朝堂上力推七娘,担此治疠之责。” …… 走出廷尉府。 陆昭漪瞧了瞧隔壁的太尉府,忍不住发笑。 手里握着的,是第五琅琊交给苏公,让其转交于她的两件锦囊,说是要她到达淮南郡之后再开启。 她低头看了看,抬头冲着太尉府低语一声,“故弄玄虚!” 自打他们认识以来,这第五,便时不时就让人送给她一件。 好像就是为了跟她显摆,他第五,有多厉害似的。 他们二人,自陵州一见之后,谁也没胜过谁。 到底是第五给她献计,还是只为了帮她证实猜测,这已经说不清了。 “第五啊,你真的要守着你的破棋盘,在这府中过一辈子吗?” 低语一声,她转头看向影灵与影雪。 “你们二人,替我去办好,出远门所需的一切事宜,多备一些艾灸。影月卫、黑甲卫各抽三千骑兵,先行动身,去往江夏郡夏口关,等候调命。” 她抬起头,仰望天边白云,“我出发之后,让林昶带几个人,秘密进驻永安里,以方便联络。” 两人同时应答。 今夜,她还要去醉香居与夏笙见面,眼下也顾不得回去了,便直接过去等着。 她刚没走几步,又返回来看向她们,“明日朝议,我出宫前,将小满带到宫城外,等内官带走他。” 忽然她又凑向两人耳语一声,“记着,千万别让小满知道此事。” 此去凶险,尤其是顾满这样的孩童,更是危机万分,她是不会让这个孩子,跟着自己冒险的。 一个时辰后,醉香居内,陆昭漪坐于二楼窗边,望着下面熙攘的街市,心中却还是隐隐郁闷。 不久之后,底下上来一个靓丽的身影,推开雅间的门,那人便坐在她的对面。 “你这是想什么呢?心念淮南百姓啦?” 陆昭漪放下茶杯,瞪了瞪眼,“这次你与我一同东去,路过淮阳,正好送你回曲家!” 来人正是曲芷芸。 一听此话,她当场就蹙眉瞪眼的,“我才不回去呢。回去之后,大母和姨娘又得管我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回家待着不好吗?总比外面遇到危险强吧?”陆昭漪忍不住劝导。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4章、女子柔情男有意 陆昭漪不禁嗤笑,摇了摇头,没想到她自己,竟然成为了别人眼中,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但是…… 想到这里,她脸色微凛,细心解释着,“你或许不知道我的秘密,以为很容易做到,若是你没有提前预知的……那种,你又怎么会……” 刚说到一半,曲芷芸连忙伸手制止,抢言道:“你别说了,我心意已决。” 怅然间,她又想起刚才的话,好奇心大起,“你居然有预知能力?” “没有!”陆昭漪干脆了断的告诉她,气呼呼地喝了口茶,转而继续解释。 “我那不是能力,是看过……” 说到这里,她矢口否认,急忙岔开话题,“行了,行了,就让你跟着我,总行了吧?别再问了。” 刚好伙计送来几份果子,以及新沏的茶,打断了她们继续的话题。 “快要天黑了。”伙计走后,曲芷芸看着天色,严肃道。 “嗯。”陆昭漪淡淡回应。 待夜幕降临之际,里坊大门即将关闭,城门、宫门关闭,宵禁巡逻的金吾执刀卫上街。 城中百姓逐渐减少,回到各自里坊,整座洛京,唯有太仓里灯火通明,人流密集。 而陆昭漪所在的醉香居,距离里坊大门最近,坐在此处,可以清晰地瞧见进出的人群。 在坊门关闭之前,她就透过窗户,见到了阳文胥与一位浑身黑袍、遮挡脸的男子进入。 她知道,那位黑袍男子,就是寒王夏笙。 在伙计引两位上楼,进入雅间后,夏笙才摘下斗笠,一脸笑意的望着她。 “没想到,陆娘子居然主动邀请孤王,” 此刻,他的眼神闪闪发光,一如漆黑夜中的一抹光芒,显得平静且炽热。 一如天边满月,狡洁而又幽荧。 这一眼,也与先前,那娇纵任性形象截然不同,不禁让陆昭漪对他有些改观,两相对视之下,逐渐令她沦陷其中。 她最终咽了咽口水,回过神,表现得还算镇定。 “寒王……”她轻声唤了声,但立刻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连退了两步,福了福身。 “想必,阳掾曹与寒王说了,我此次邀约所为何事吧?” 夏笙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笑意加深,淡淡回了句,“知道。” 这一句,简单却带有无限的暧昧。 他,到底知道什么? 不等她多问,夏笙恢复以往,解释着,“阳兄与孤王相识多年,情意深重,这些年他隐隐做的一些事,孤王略有耳闻。” 他垂眸,咋舌,“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神通广大,遍布整个天下的江湖组织,陆娘子居然也身在其中?” 陆昭漪沉默,心中不免愕然。 见她有所迟疑,阳文胥一时紧张,轻咳了咳,忙上来解释,“陆娘子,阳某深知盟规森严,而寒王,与我日夜相处,有些迹象总能被发现。” 她心知,阳文胥与夏笙的关系,即使想要刻意隐瞒,也必不会持续多久,这一点,她早就有心里准备。 只是,天下盟的一切行动,皆在他眼皮底下进行,还能忍住不对外人所言,这份定力,也确实出乎意料。 看来,她陆昭漪,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寒王,而她今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此人。 想了想,她轻起唇瓣,抬眸,“既然寒王皆以知晓,那今日,我便不拘束了。寒王,请。”说着,便伸手,请他入座。 夏笙与阳文胥相视一眼,分别走向北向位的两幅桌案前,入席。 而南向位,则是陆昭漪与曲芷芸入坐。 之后,他们吩咐伙计送上酒菜,分别摆在四人各自的案上,等待伙计离去,闭门,雅间内顿时安静。 彼此都处于沉默,一时间气氛凝重。 半晌后,阳文胥又咳两声,打破了僵局。 他望着面前精美的漆具,缓缓开口,“数日前,阳某送给林堂主的信,不知,盟主瞧过,可有计划?” “确有!”陆昭漪低眉,暗自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地说,“我不善饮酒,请两位见谅,就让我以茶代酒,替家师行此一礼!” 说完,她便坐起,举杯,朝两位遥敬。 倒是夏笙,他满眼都是眼前这位佳人,转瞬,也是急忙为自己斟酒,与阳文胥一同回敬。 “陆娘子客气了。”夏笙饮酒下肚,微笑着,“佳人慕高义,高义也盼佳人,当日朝殿之外,笙无礼,得罪了陆娘子!正好也借此向陆娘子赔罪。” “寒王说笑了。”陆昭漪放下漆杯,“阳兄信中说,寒王手中握有荆南、南中各郡,收受贿赂、私铸铜币之罪证。不知是真是假?” 荆南与南中,原为南陵国,是朝堂上另外一股势力,一直以来谨慎、低调,很少惹人注目。 当今的朝堂,南陵派系,以南陵公苗潜与少府卿吴崇为首,在朝中向来谁都不靠,也不站队,摇摆不定。 谁拉拢这一派系,那便代表将来的朝堂,话语权也就越多,地位也就更为稳固。 自然,陆昭漪不会放弃对这一派系的拉拢。 而正好,夏笙手里有这一证据,便有了威胁苗潜与吴崇的把柄,这对于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好处,拉拢起来也容易的多。 这个道理,陆昭漪知道,夏笙能不懂吗? 只见他轻摇酒具,笑了笑,“当然,陆娘子这是打算,与我联手吗?” “你倘若想着皇位,我给不了你,也帮不了你。但你是想着,能陛下眼皮底下活得潇洒,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陆昭漪回应。 对于他们来说,两方联手,是最便捷,也是最保险的方式。 “陆娘子所言极是!”夏裴又斟了酒,举起酒具,“可孤王为何要与陆娘子联手,孤王自己手握这份把柄,不好吗?” 一听,陆昭漪并未不悦,反而带着笑意,“这样也行,但寒王要知道,若让陛下知道你拉拢朝臣,陛下会对你怎样?” 果然在她说出此话,夏笙脸色微颤,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若让夏裴知晓,他手里掌控着那些官员的把柄,定不会放过他,立即废了他的封王之位,并将他下狱候斩。 他自然知晓这一点,才会答应阳文胥的提议,与陆昭漪在此会见。 被如此直白的戳穿心思,夏笙面子上挂不住,自己饮下酒,竟无言以对。 这也让阳文胥觉察到异样,向两人投去眼神,皆没有得到回应。 酒席间,曲芷芸愣愣思索,气氛又变得凝重,呵呵地发出些许笑声,“咱们也别都光坐着啊,醉香居大厨的冷炙手法可谓一绝,全洛京出名的,都尝尝吧?” 阳文胥听了,也回过神,连连赔笑,“曲娘子说的不错,殿下与陆娘子也都尝尝看?” 说着,他动筷,夹了块炙肉,大口地吞下去,转瞬后,差点被鱼刺卡住喉咙。 他脸色涨红,忙不迭喝了口酒,从一旁取了张帕子擦拭嘴角。 或是好奇,夏笙动筷,也吃了几片炙肉,嚼了几下,吞入腹中,便感叹,“这冷炙味道果然独特,难怪洛京的人喜欢来这里,不仅品相好看,味道也是顶尖。” “哈哈,是吗?那就多吃几口。”阳文胥大笑着。 “是啊!”曲芷芸应和,转头瞧向身边的陆昭漪,“陆娘子也别只顾着吃茶,你一向不喜荤腥,可以吃点清淡的,这个菘菜和煮豆也不错的。” 见他们三人吃的欢,陆昭漪便也拿起筷子,夹了一颗冬葵入口。 她边吃,眸子也不抬,“或许明日,我便要出远门,短则几个月多则一年,若你愿意结盟,你可与邱中丞多走动走动。” 还未说完,夏笙明眸微动,叹了气,“不巧,明日一早,孤王也要动身返回寒郡。”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5章、天子闻声敲铜鸣 “嗯?”曲芷芸连忙将嘴里食物咽下,“豫州的寒郡吗?” 夏笙点头。 这下陆昭漪为难了。 寒郡与淮南郡相隔不远,中间只隔着弋阳郡。 弋阳郡一过,再穿过殷城关,就到了疠病同样严重的安风郡。 可这寒郡,是他的封地,还怎么能让他不去? 似乎察觉出她脸色的变化,夏笙温柔般一笑,“怎么?陆娘子担心孤王了?” 陆昭漪愣了。 夏笙放下筷子,挥动衣袖,脸色看上去十分平静,“陛下天黑前,就已收到淮南郡疠病之肆虐。孤王已经启奏,回封地,先行准备治疠之事。” 说着,他又看向窗外,“此事,孤王不希望你掺和,你就待在京城为好!” 听此,陆昭漪展颜而笑,“寒王不必劝我。疠病肆虐,为天下、为苍生、为百姓,这一趟我也必须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夏笙皱眉,言语带着质问与愤怒。 这一声呵斥,吓得阳文胥叼着肉,瞬间不香了,一口吐出身旁的坛子中,便坐起身打圆场。 “殿下或许不知,军师有多厉害,他徒弟自然不差,当年汉中大疾……” “你闭嘴!”夏笙听都不听,直接吼了他。 这下,曲芷芸也看不过去,噘着嘴说:“阳公子说的不错,陆娘子既然决定了,自然有她的法子,寒王何必杞人忧天?” “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说到一半,夏笙立马语塞。 有了先前退聘礼那一出,他还能说陆七娘是他,最为在乎之人? 一时安静。 醒觉似有许久,陆昭漪缓缓开口,语气极为温蔼,“寒王,你与我结盟的基础,是对彼此的信任,而不是谁是谁的附属。今日匆匆而来,为的是早做准备,提前部署你我以后在朝堂上的威胁,为了使我等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她又给自己斟茶,再次举杯,“我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阻碍。” 夏笙面色凝重,低头沉思许久,方抬头举杯,“陆娘子心细胆大,运筹帷幄,笙十分汗颜,今后你我多多关照,既已互为同盟,那便肝胆相照。”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举杯饮下,这让曲芷芸与阳文胥,皆松了口气。 四人边聊边用饭,气氛渐渐热络融洽起来。 “……那两位不在京城的日子里,阳某便负责与邱中丞接触,毕竟阳某曾经帮殿下夺嫡,也与他打过交道。” 阳文胥食物都还未吞下,嘴巴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提及此事,夏笙扶额叹息,“阳兄,说了多少次,能不能别提夺嫡那件事?” 他暗自喝了一杯闷酒,内心不忿汹涌而出,冲阳文胥喊,“当年,到底是不是你驾马车,闯入的司马门?” “不,殿下,阳某已经解释许多次了,武公当年也一再盘问,阳某那晚,真的神志不清啊?” 他俩互相犟嘴,陆昭漪与曲芷芸忍不住憋笑,雅间内极其欢乐。 直到…… 深夜,原本安静的洛京,突兀地响起了铜鸣,整个洛京内城似乎都被惊醒。 铜鸣声震天响地,惊动山河。 而还在醉香居打闹欢笑的四人,忽然止住了动作,静静地听这鸣声。 陆昭漪缓缓起身,走到窗户边,太仓里坊的大门已经打开。 内城之内,灯火透亮,似乎所有坊门都已被打开。 夏笙走到她身边,温和道:“看来,你得去上朝了。” 没错! 这铜鸣,正是紧急朝议的信号! 陆昭漪看着外头,眸子幽深。 他们在此聚首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应还是一更天,未到三更正刻,便还是五月十九。 不用想,此刻鸣钟敲响,定是为了淮南三郡发生的疠病之事。 “事从缓急,寒王!”陆昭漪一回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沉默相对。 夏笙忽然垂头,避开了她朦胧般的眼神,呆呆地回应,“既然如此,你,还是先走吧,或许你我,很快便能再见。” 他的话语极为低沉浑厚,配上他那温润如玉的相貌,差点又让陆昭漪沉沦下去。 但很快,她恢复神态,向他福身告别。 “曲娘子,我们先走吧!” 说着,曲芷芸连忙吞下一口脍肉,匆匆与二人拜别。 外面已是鸣声阵阵,天旋地转,里坊内还有许多大人物们,着急使唤自家的下人,连忙要赶离里坊。 “快,陛下急令,不可耽搁了。” 陆昭漪与曲芷芸也在这一阵骚乱中,艰难走出里坊。 可刚走出里坊大门,她们便碰上了太常左仆射林忠。 这位,是当初夏裴派去陆府的三位举荐官之一,而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年轻男子,风姿卓然,玉面玲珑。 “哎,陆娘子?”林忠赶忙上前搭讪,“你也在醉香居吃酒?要不是急着入宫,今晚便要住在此地了吧?” 见此人,她也是连忙见礼,“林仆射不也在此吃酒?诶?这位同行的是哪位?” 那人举手投足间,表现的极为儒雅,冲她行了躬礼,“在下乃是太医署太医丞,林行之,是林仆射的堂弟,曾在陵国当过军医官。”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在下对陆娘子早有耳闻,更是仰慕已久……” “客套话先别说了,入宫去吧!”陆昭漪心中烦闷,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四人分别登上两辆马车,直奔向宫城宫门而去。 …… 这一路经过典农署、太仓署,来到导官署前,就已瞧见皇宫东掖门外,被一群人马堵得水泄不通。 “左转绕开队伍,经义井里,绕回到铜驼大街。”陆昭漪当即吩咐御车的影卫。 正好,听到更夫打锣,已然是二更天。 绕行过后,进入铜驼大街,已然车马攒动,而远远看向宫门外,已是人潮汹涌。 来到宫门口,已经有影卫在此等候,也是陆昭漪提前安排的人过来。 有的大臣,不明真相的,打着哈欠,气鼓鼓地与身边人抱怨。 “这陛下也不体谅我等辛苦,半夜就将我等召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是啊,我正和夫人……哪知道陛下紧急下诏,那还不得爬起来,就要进宫面圣啊?” 有些已然知道真相的,则指着他们,“你们小声点,不知道敲响铜鸣乃是急事,是大事,不然陛下把你叫过来干嘛?” 陆昭漪静静地听着他们争吵,不顾言他,转头跟曲芷芸说,“今夜朝议,或许很久,夜间不甚安全,你且先与坐马车回去,等天亮再来。” 可即便这样,曲芷芸仍是丝毫不慌,淡淡而笑,“有这么多影卫在这儿,没事的。反倒是你,我不放心你这样进宫去。” 听此,陆昭漪直觉心暖,微微一笑,“放心,陛下定会考虑周全,不必担心!” 说着,就有禁军从宫内出来,维持宫门口的秩序。 这时候,禁军一队人来到她们面前,为首的教头拱了拱手,“陆娘子,陛下命我等,带你去司马门入宫。” 陆昭漪微愣,脸色突然就冷下来。 司马门,为天子御门,可直通皇帝寝殿,也可进门九百步,右转通向御苑朝堂。 但若进此门,必然会引起旁人注意,也实在太过招摇,恐引起朝堂纷争,也免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 而同时,一旦进入司马门,也向世人宣告,她陆昭漪,就是皇帝的人了。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6章、帝王自责臣亦罪 似乎瞧她面带难色,对面的禁军教头低下头,“陛下还说,若陆娘子不愿走司马门,可选择走西掖门。” 这下,她满意了,露齿而笑,“那麻烦教头了。” 在这种时候,夏裴居然还有心思,试图用此法,凭空制造一些传闻? 跟她玩这种心眼,真当她不懂?还是故意的? 她也知道,夏裴必不敢,真的做什么逾越行径,这种选择,也是多此一举。 “教头请带路吧!” 这般,她与这一队禁军同去。 直到朝堂之外,还未有朝臣来此,她便在此等着。 过了两炷香左右,朝臣们才从拐角处一一涌现,迎面碰见陆昭漪,也有人已经对她客气许多,就连杜言,竟也露出和睦之相。 之后,她又瞧见袁奇,相互对了几眼,与长史一同上殿,三公之中,第五琅琊还是未出现,司空余弦、司徒路临皆从她身边过。 九卿之中,一直未曾碰面的少府卿吴崇,与卫尉卿陈嗣仍对她冷冷相对,但太常卿第五元修,却对她极为和善。 远远地,人群中,邱渠子表情严肃,与她一番对视,期间并未有过任何言语。 三更天,朝堂大门打开,群臣们这才一同进入朝堂。 一进殿上,所有人都看见,一袭纯黑衮服、头戴十二旒冕的夏裴站与御座之下,一手扶着金柱,垂下头。 远远地瞧着这背影,有点哀痛凝思的样子。 朝臣们微微一愣,行完君臣之礼,便互相瞪眼,不明所以。 半晌,夏裴背对众人,深切地说着:“朕自即位以来,所为桀驯,所为愚惑,使天下愁苦,无不追悔……” “今,有疠病之灾,朕甚忧之,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朕自责难怠。” 满殿大臣,一个个都被震慑,皆是惊慌失措,议论纷纷。 皇帝当为天子,新朝开朝也才不到两个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发灾疠,这对新朝确是一个深重的打击。 若处理不当,说不定又将引起,前朝那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而后再诸侯割据,又将陷入天下大乱。 但若处理得当,势必会凝聚起海内民心,天下人心所向,则是国之兴盛、民生安康,朝廷自然也会受到百姓赞扬。 此事,群臣心知肚明,可疠病之害,却是谁都没有把握能够治好。 但见夏裴回头,脸色苍白,显得憔悴许多,看向众臣,“大渊初建,便遭遇此灾,这是上天,给朕的示警,朕不忍心看见,朕的子民受到一点灾祸。” 他抬起头,看向朝堂天顶,“朕决定……下罪己诏,昭告天下。天降祸灾,乃朕之罪!” 突然间,他撇下头,目光中闪烁着坚毅,又含着几分痛楚。 众人听了夏裴这话,都感动万分,纷纷跪倒在地,齐呼“陛下英明”。 陆昭漪于人群之中,神色淡漠,对群臣的这幅做派,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心里想:皇帝的话,你们到底听清了没有?这番罪己之言,就是说给你们听得,不给个正经意见,你们就是同样有罪! 想归想,她还是打算先看看,他们在朝堂上要怎么演? 反正,她早已有措施,已用了“勾辰”名义,发令下去了。 群臣发懵,就见夏裴只是摇摇头,神情黯淡地转身,“此事非同小可,需要一番斟酌,还请各位爱卿稍作等待。” “邱渠子,你上来,先给朕研磨!”说时,一手直向群臣中的一人。 邱渠子领命点头,趋步上前,在与内侍取过笔墨,趴在桌案上,低头研墨起来。 见此,朝臣们面面相觑。 “陛下!”忽然,三公之一的司空,余弦趋步走向夏裴跪拜,“此非陛下之过,乃天灾之祸,此举,未免太过着急了,还请陛下三思!” “朕三思?朕已经三十思过了!”夏裴差点吼出来,随即闭眼,深吸口气。 再睁眼时,他的目光已平静许多,“深夜让众卿来此,便是要尔等献治疠之策,务必天亮之前,给朕,一个最佳救治之法。” 一时安静,无人可言,大多都低头作思考之状。 有胆子大的,垂着头,眼神偷瞄起夏裴;有些则干脆闭眼,恍若无闻。 这个时刻,陆昭漪站在群臣之后,冷冷地看着这帮人,都是一群不敢出头的家伙。 好一会儿,太常卿第五元修,不得已站出来,眉头紧皱,“臣,掌御太常,太医署为臣所掌御,自当第一个站出来,为陛下献策。” “好!第五卿请!” “据淮南郡太守所奏,疠病始于成德县,因一牲口之死,村民误采集回家,沾染庄稼,从而一传二、二传百……” “故而针对疠病之因,加以走访调查,并以针对研制药方,或能抑制病灾蔓延。” 这话,从夏裴眼色中便能看出,第五元修所言,跟没说一样! 他再次低头叹息,低吟:“朕有罪,朕有罪啊……” 听此,陆昭漪忍着笑意,内心腹诽:这言下之意,皇帝有罪,臣公亦是有罪,让你们来解决问题,不是来说废话的。 正想着,就听夏裴又喊了声,“还有谁献策?” 这一喊,惊呆了群臣。 这时,陆昭漪终于看不过去,在群臣之后轻声唤声,“诸位卿公,陛下这都罪己了,姿态已经摆在这儿了,要是诸位还是只说车轱辘话……” 这里,她故意顿了顿,“那陛下,可就真要杀人了。” 群臣皆惊! 可见,夏裴这次是动真格的,要是解决不了问题,那定是要有一群人,人头落地的。 大臣们个个胆战心惊,也有冷静之人,站出来,向陛下汇报。 “启禀陛下,疠灾之祸,不论因何,总是有针对之法,天子仁善,定能彻底消灭疠灾,扶正我大渊江山。此事,臣以为,可从历朝历代,对大疾救治之法上,寻找根源之应对之策。” “臣举荐,太医令纪琼,曾有徐地、冀地、汉中等处大疾经验,应当有应对之法。” 夏裴脸色微愣,转而冲人群望去,“太医令纪琼!在不在?出来说!” 听皇帝如此心急,底下群臣自不敢懈怠,一个个已经开始清醒过来,也都动脑想着法子。 一个半百老者,踉踉跄跄着走出来,叩首,“陛下,臣纪琼愚钝,只能总结经验。自历朝历代,大疾救治之法,不径相同。无非三步,防传、阻病、救治。” “继续。”夏裴听着,点点头。 纪琼直起身,“防传,即是封闭之管理,避免病源进一步传播。” “这一点,淮南郡李潜奏疏呈明,他们已将各处大道、关隘切断,严禁人口流入其他州郡,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此法李太守做的很好!” “至于阻病,是建立病坊,让病患与正常人隔绝,防止继续传播给其他未染病之人,李太守也做了。最后是救治,则需要有经验、有能力的医官,进入灾郡,研制解毒药,救治病患。而此,却是三郡真正所欠缺的。” 听一席话,满殿众臣皆是深吸一口气,此法绝对是最佳解决之策。 “好!很好!”短暂的安静,夏裴忽然喊出声,“不愧为朕的太医令,说的极好,诸卿们,可还有补充的啊?” 环顾四下,众人都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唯独太尉长史卫恒出列,这似乎又是在代替第五琅琊来启奏? “启禀陛下,太医令纪琼所言非虚,可灾郡之内,有些问题还是差强人意,大为捉襟见肘。总的来说,是缺人、缺粮、缺物与缺良医!” “卫卿此言何意?”夏裴听着,倒有些领会的意思。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7章、群臣谏言齐献策 卫恒抬头挺胸,直面帝王,“疠病爆发至今,已有半月有余,此间传闻,病患众多,真正能够主导救治的,只有这三郡的官吏,而士绅所辖之部曲、佃客或许自身难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故,没人,没粮,没物,天下良医有限,真正敢于逆风之行,前往灾郡救灾之人,亦是少见。臣觉得,陛下应当在大渊全境动员,鼓励有能力之人,进入灾郡,一同攻艰,才能彻底解决此次疠灾。” 夏裴听完,陷入沉默。 他说的很有道理,也足够振奋,令朝堂上的人,茅塞顿开。 而这也打开了群臣的话匣子,讨论声四起。 “臣以为,灾病无非天灾人祸,救灾之重,在于对百姓多多安抚,臣愿领族下部曲,为陛下分忧!” “臣也以为,民心所重,重于泰山,臣也愿为陛下解难,为天下百姓献力。” …… 朝堂上,这些人本就有着士族地位,属下人手当然不缺。 同样,他们族内的佃客与部曲,加起来,都能抵得上千军万马,若这点能力都拿不出来,他们恐怕也不必处身于朝堂上。 陆昭漪瞧着这些人,内心好似放下一块石头,她转头看向朝堂外,似乎时辰也差不多了。 猛一回头,她又转头瞧向太医令纪琼,两人相视一眼,似乎是在回应。 下一刻,纪琼眉头挑了挑,立马转头冲夏裴跑过去。 “陛下!臣方才有件事忘了说!” 夏裴坐在御座之下的台阶上,瞧了身边的邱渠子正拟定的罪己诏,听到纪琼这么一喊,立马抬头望去。 “纪卿有话直言!” 可殿内吵吵嚷嚷,实在听不清纪琼之言。 当即,夏裴怒吼,整个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见此,纪琼瞪着眼,低头喘息,“先前,苏相公命臣调出治疠病方三十卷,送往廷尉府,而医署疠病药石,也被廷尉搜刮。今早时刻,也有人在全城搜寻清瘟解毒草药,与治毒郎中,似乎是有同僚,早做了准备。” “哦?”夏裴微惊,抬眸看向九卿之一的苏常,“苏公早已知道?是吗?” 闻言,苏常一顿,走出人群,对夏裴行三拜九叩,“陛下,臣之长兄苏敏,北扬州卢江郡任职太守,虽其治下疠灾最轻,却也及时做了治理之策。” 沉默片刻,夏裴言语之中,有些意外,又问:“那依苏卿之见呢?” “臣先于陛下得知疠灾之事,而臣与臣父以为,与其通报陛下进行朝议,倒不如早做准备,待陛下旨意一下,便可立即投入到治疠中。” “好!很好!不愧是朕的臣子。”夏裴眼眸一转,“那你且说说看,这治疠之法,到底如何实施?” “若陛下要问,还要问臣的姨妹,从事中郎,陆七娘了。”苏常面无表情,躬身回应。 陆娘子? “怎么又是陆娘子?” “难道还是军师授的意?” 朝堂之上,议论声此起彼伏,不免讨论的有点大了。 就在此时,夏裴的目光,隐隐有想逃避她的意思,一直也没出声叫她。 这副模样,怎么那么像,早前醉香居内,夏笙得知她要去灾郡时的,那种反应一模一样? 陆昭漪瞥了眼苏常,最终走出人群。 这个过程中,夏裴似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低头瞧着一侧邱渠子拟写的诏书。 但此刻,群臣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她。 “邱卿好文采!”夏裴瞧着一边,手随意指着一处,“这里写的不错,对,写的真好!” 她知道,对于疠病,皇帝是不想她介入,一旦自己开口,自己也必须依群臣推举,夏裴就必须送她南下。 毕竟,她还顶着勾辰子徒弟之名号,就代表是云桦神医之徒孙。神医传人,定然医术天赋极高的。 可是,她不想后撤,心中更有着拯救苍生的念头,这才挺起胸膛,“陛下,臣,陆七娘,有治疠之策!” 夏裴从邱渠子的字中,收回了目光,垂眸,脸色微微变得落寞,“好吧!你说,朕听着!” 陆昭漪抬头,与夏裴直视,从他那双眼神里,看出了与夏笙眼中不一样的东西。 面前这位温润细腻的帝王,可以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出,虽有不忍与担忧,但眼中充满了欣喜,还有期盼、赞许之色。 这就是兄弟二人不一样的地方。 她微微勾唇,心中却对夏裴与夏笙两兄弟,第一次有了比对。 刚要准备开口,身后有一人跑出来,跪在夏裴身前,此人便是洛京城卫戍军曹,孙潮。 “刚才臣突然想起,天黑之前,京郊卫戍大营,影月卫与黑甲卫,各调了三千骑兵,往南,朝着轘辕关方向而去。” 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而夏裴更是张口说不出话来,“是,军师的命令?” 朝臣们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她,隔了许久,才见她点头默认。 夏裴惊慌,眼神冒着朔光,连忙上前拉起她的手往上走,自己则坐在御座下的台阶上,“快,与朕说说,军师是怎么安排的?” 这一次,没有人再打断她的话。 要想治疠,事急从缓,若急于应对,必然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依前朝经验,她也总结出了自己的想法,“臣结合了纪医令的献策,与其他同僚所言,也并非是臣一家之言!”陆昭漪福身,回应。 夏裴淡淡点头,“好吧,你说!” “第一,兵马先动,守住各处关隘、道路,州郡严格盘查,防止外流,维持灾郡秩序。除了军师派出的六千骑,陛下还需再征调至少五万人马,对各处地点严格盘查。以防有浑水摸鱼、趁机捣乱之徒。” 说到此,右相杜言忽然厉声打断,满脸怒色,“你慎言,防谁呢?你这摆明的就是针对江左!” 陆昭漪很是头疼,抬起头直面杜言,“杜相,我哪有一句是针对江左?每每灾乱,便有人伺机敛财,何况朝纲初建,难道就没有前朝余孽与枭匪趁机崛起,意图颠覆我大渊?” 众人心知,杜言这次无理了。 袁奇哈哈大笑,“杜相怕是心里有鬼吧?不然,陆娘子都没提,就以为是针对江左?” 自知理亏,杜言只能咽下苦果,退回一边。 “第二,组织医官、郎中,分批分工进入灾郡,建病坊,隔绝病患与常人之间流传,医者研制解毒之方,为病患医治,郎中为病患诊断,依照轻重,分工照料。臣也想奏请陛下,抽调太医署下,半数医官,进入灾郡指导当地医者,实施救治。” 夏裴暗暗点头,立刻又叫了一声纪琼,“太医署如今的太医丞为何人?传令叫他入朝堂商议!” 太医丞,直属太医令之下,为署内次官,掌管署中医官任职、稽考,是最熟悉署内医官之人。 年迈的纪琼满是疲惫,陆昭漪见此便插来一句,“太医丞方才臣刚认识,乃是林行之,与太常左仆射林忠为堂兄弟,曾是军医官,应当医术不俗。臣看纪医令身体不适,不如叫医丞来?让老人家回去早些休息?” 她所言极是,一群大臣皆点头赞同。 毕竟,夏裴年轻力壮,正值一个人最顶峰的状态,可这纪琼却是老迈,如此折腾,怕是要折了他这半条命了。 “好。纪医令回去休息吧!”夏裴转头冲着内侍喊,“去,传令,让林行之火速入宫,不可耽搁!” 内侍应诺,赶忙冲出朝堂。 “对了!”夏裴又转而问,“陆娘子,刚才你只说到了第二,还有第三吗?”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8章、君臣一体争不休 “第三,严令地方郡县官,盘查看管病患,严禁流通,若有差池,灾郡之内,定是生灵涂炭。臣以为,陛下应当自今日起,动员各地州郡,进入灾郡防治与灾后重建!” 一说完,她又向夏裴福身见礼,接下一句,“陛下,此事刻不容缓,臣自愿前往灾郡,为了苍生百姓,臣愿尽这份力。” “你,真的要去?”夏裴脸上露着难色。 可这时,朝堂之外,又有人喊,“陛下,淮南郡第二份紧急奏疏呈上!” 夏裴没空理她,赶忙上去接下奏疏,瞧完之后,又丢给其他大臣,满是悲悯地走回台阶坐下。 看完奏疏的袁奇,忽然抬起头,“这,这,李潜怎敢这么做?” “发生何事?”陆昭漪对此事没有预料,也不知淮南郡的李潜会怎么做。 待她看完奏疏,脸色微展,长长的出了口气,“陛下,臣以为,李潜此法可成!” 满殿大臣都坐不住了,纷纷冲到她面前,似乎想要她给出解释。 朝堂之上,这番吵闹,也真是验证了当初,夏裴在显阳殿那句气话,真真被当成了市井之地。 陆昭漪愣了愣,撇开一众大臣,从人缝中走出来,径直到夏裴身边,“陛下,李潜无非是想将病患,集中至人烟稀少之县城,将原本县城内百姓迁移至其他地方。那么,这座空城就成了大型病坊,不用费力兴建,还能集中精力行救治之举。” “可这样,病患流动,难保路上不与其他人交传?”杜言顿足,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忽然间,群臣又开始争论起来。 一派站杜言的想法,一派则站陆昭漪。 奇怪的是,这里却没有分派系,很多是他们自己派系内,都在互相争执,丝毫不肯退让。 “够了!”本就烦心的夏裴,被众臣这样一挑拨,干脆就吼了出来。 顿时,争论停止。 夏裴深深缓了口气,“朕的传令官,自天黑前,就已经出去了三波。淮南三郡的奏疏,还有五份在来京的路上,若你们继续这么争吵,还能解决此事吗?” 只是一瞬,外头又响大喊声,“陛下,安风郡奏疏已至,请陛下审阅!” “拿进来!但凡是淮南三郡的,一律直接给朕进来!”夏裴不想动,直接吼了外面的令官。 那令官颤颤巍巍,亦步亦趋小跑入内,双手高高举着奏疏,呈到夏裴面前。 看完奏疏,他又仍给了一众朝臣。 待他们仔细传阅之后,得出一个结论,三郡郡守还是团结的。 但归结的根本问题,依然是缺人、缺粮,更缺药材。 “陛下!”一旁,邱渠子放下笔,小心翼翼将刚拟好的诏书呈过去。 而夏裴也没接手,更没看几眼,便让内侍取玉玺,盖印发了出去。 好似想了许久,他再指了指笔墨,“邱卿,你再写一份,让临近州郡抽调人手,进灾郡协助各地郡守,命驻守豫州的五万武显军赶往北扬州救援。” 这些年来,武显军是夏裴最为倚仗的铁骑兵,如今竟然要派往北扬州,可见形势十分危急。 邱渠子并未多言,继续研磨准备提笔。 直到后半夜,朝堂上已然摊到一片,多数人已然睡去,而陆昭漪则坐在夏裴身边,手肘撑着头,浅浅睡去。 恍惚之中,她突然打了个喷嚏,似乎听到众人小声议论着,想起自己还在朝堂之上,猛然一个激灵间,立刻清醒睁起了眼。 第一眼,她注意到盖在自己身上的锦绸,抬眸就见夏裴的背影,与满殿站好的朝臣。 似是注意到她的动作,殿臣们纷纷看向她,而夏裴也转头过来瞧着她。 陆昭漪知道自己失礼,即刻起身,将身上的锦绸交换给内侍,回到朝臣队列中。 但见,夏裴一副温润的目光,盯着她,无言。 就在这时,外面令官直接入殿,带来了今夜淮南三郡的第七封奏疏。 “陛下,此乃卢江郡太守苏敏送来的第三份奏疏,此刻,他身处在皖城的各处病坊之间,皖城疠病较轻,绝大多数郡官在卢江郡城。” 由于疠灾爆发,淮南三郡之内,因与各地切断了联络,致使消息闭塞,而卢江郡城,作为三郡中,暂时最为安全的地方,其郡官正在全力建立联络点,向外界传递灾郡的消息。 这一封奏疏,说明灾郡的众郡官,仍然还在竭尽全力在自救,以图获得朝廷的救援。 他们都在努力自救,而满殿的朝臣们,岂有不努力的道理? 可建立联络点之事,事关重大,但由于半月来,消息传送至京城仍然很慢,唯有陆昭漪依靠着天下盟的渠道,才能快速为灾郡建立完善的联络点,与外界建立最为有效的消息连通。 正好,这件事,影风也有经验,而他随着六千骑,已经在去往夏口关的路上。 “陆娘子!” 听到有人唤自己,她抬头,就见到几个时辰前,在醉香居门外与林忠同行的林行之。 “刚才林某入朝堂,见陆娘子小憩,陛下体谅你,便没有叫你。”林行之淡淡地说,“方才我们与陛下商议完,批次遣人入灾郡之事,如今刚好谈起,由谁总领之事。” 听闻,陆昭漪微惊,原来,夏裴不叫她,是处于这个原因。 看来他,还是不愿意派自己去。 夏裴再为今日最后一封诏书盖玺,并交由传令官,便冲朝臣问,“好了,看这天色也快亮了,诸卿商议好了吗?由谁总领?” 话音刚落,左右丞相同时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中的陆昭漪。 “陛下!既然陆娘子已经醒了,那边由陆娘子担任总领,进灾郡救援!毕竟是神医徒孙,当有真才实学。”朝臣提议道。 夏裴瞧也没瞧杜言,眉宇微皱,走了几步便到陆昭漪跟前站定,他的眼神极为复杂,像是纠结、挣扎,也像是……犹豫? 可是,在他的双眸,只从她的眼神读出了期盼,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夏裴沉默许久,点头叹息:“如果你觉得自己有把握,便去吧。但你要记住,一旦发生任何异常,必须马上派人通知朕。” “是!”陆昭漪点头,“臣遵旨,臣谢陛下恩典!” 随即,夏裴目光收回,转身,一步步走上御座,便吩咐身边的内侍。 那内侍上前两步,扬声呼:“陛下诏令,陆七娘、林行之,上前听召!” 闻言,陆昭漪与林行之皆上前叩拜。 夏裴扫过二人,缓缓开口,“疠病严重,民不聊生,尔等既身为朝臣,自当忧国忧民,以国事为先,不惜性命为代价,保境安民。” “陆氏七娘,为良师之后,有悬壶济世之心,也有神医传世之能,今封尔为南下总领,太医丞林行之为副领,愿二人携手,共克灾疠!” 他的语气里充斥着忧虑和痛心疾首,但陆昭漪知道,这番话的主旨只有一句,为了天下,为了百姓。 至此,今日紧急朝议算是接近尾声。 恍然间,夏裴仰头,浑身一股气力忽然释放,“仅此一夜,朕忧虑不已,朕常常为了自己不能顾察黎民,而优思难安,如今朕与众卿们得出灾疠之策,也算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夏氏列祖列宗!” 朝臣们听见夏裴的自责,迅速地换了一副面孔,眨眼间,就已是眼眸通红。 还有人浑身颤抖,哭的是痛彻心扉到地,也有人自扇耳光,为了夜前在宫门外胡言而悔恨。 哀嚎之音,响遍朝堂内外。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39章、南下之行路迢迢 “陛下!”众臣惊呼。 朝堂之上,尽是痛苦悲悯之声,一个个的痛心疾首。 杜言满脸已被泪水淹湿,悲痛欲绝,“陛下,我大渊天降横祸,百姓陷于危难之时,往后救灾,陛下当为国之脊梁,还请陛下振作,为了苍生,要保重龙体啊!” 其他朝臣也是如此,一个个哭的是梨花带雨。 陆昭漪心中有些不解,也不免冷笑,方才她睡着的那两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过她大致也猜出一些。 只是,这一群大臣们可真能演,青楼乐伎的戏,都没他们演的投入。 这会儿天都快亮了,还能在这儿演? “事态紧急,陛下,若无其他要事,七娘要与林医丞先行上路,就不便多待了。”陆昭漪连忙出声打断。 夏裴望了她一眼,忙出声回应,“你们,先去吧!” 得到他的许可,陆昭漪转身便喊着林行之,先行退出去,留下朝臣们大眼瞪小眼。 走出朝堂时,天色微亮,拖着疲惫的身躯,二人缓缓走下台阶。 不知是不是林行之先忍不住,他转过头,“陆娘子,林某也是头一次遇到此事,往后还请多多指点。” 陆昭漪淡淡的点头,“你先回去收拾一番,两个时辰后,洛河河边汇合。” 说着,她已然动身,跟随禁军教头,出宫离去。 “昨日一事拜托教头,陛下可有答复?”她与教头随口问道。 “且放心,陆娘子,陛下已然点头同意。” 宫门外,曲芷芸焦急的等待着,直到天色已然大亮,才看见陆昭漪疲惫的身影。 她赶忙就迎过去,用肩膀托起她,“怎么朝议了这么久?用不用休息一下再走?” “不,不用!”陆昭漪低声说,抬头就看向马车方向。 “小满呢?” 提及顾满,影灵摇了摇头,上前说着:“我们,都告诉他了,眼下他怎么也不肯下来,在里面生闷气呢!” 这个小子!还真生气了? 她浅浅而笑,一步步走向马车,一翻开帘子,就见顾满坐在里头,双手抱胸,小嘴撅着,眼眶红通通的。 生气的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见此,陆昭漪抿了抿嘴唇,强颜微笑,“以前,你不是嚷嚷着去皇宫玩吗?这一次,可以有几个月让玩个够。” “我不玩!”顾满猛地抓起软垫,狠狠地在车里摔着,“我要和七娘一起,我不要留在这里,七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又将话题扯回来,她轻叹口气。 曲芷芸一时没忍住,趴到马车边探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老粘着七娘啊。” 哪知,他根本听不进去,双手捂住耳朵,双腿乱蹬,“我不管,我不听。” 他像是被惹怒般跳了起来,对着她大喊,那模样,似乎受尽委屈。 看着他这副样子,陆昭漪脸上笑容微敛,“跟我赌气是吧?”说着,她转身看向影灵。 “给他弄出来。” 影灵得命,让影卫中三人,踏上马车,强行就将顾满拖下来。 而这个孩子,仍然跟影卫们对抗,试图挣脱。 “七娘,你,你凭什么不带我?”顾满指着她质问。 “不带你,是为你好。”陆昭漪忍着情绪,还是好生好气的说。 影灵还在扯着他,可这小子力气大,根本没法压住他。 干脆地,陆昭漪扯下最后的一丝笑脸,冷冷地盯着他。 “胆子大了,敢违背我的意思?” 如此凶目,令他着实一惊,随即双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宫城禁军的面前,撒着腿哭起来。 陆昭漪与影卫们站在一旁,冷冷地瞧着他,可宫门的禁军却不淡定了。 这小祖宗是谁啊?可是勾辰子身边的童子,多少人巴不得讨好呢。 见此,禁军教头挠头赔笑地走过来,“陆娘子,您瞧,小公子这般样子,还在宫门外,有失体统,不如陆娘子还是带走他吧?” 这位小祖宗要是留在宫里,对宫里贵人到没什么影响,可他们这些宫卫,就头疼了。 忽然间,影灵也缓缓凑过来附耳,“教头说的在理,要这么闹下去,只怕会有人大做文章,也许会猜测到您的身份……” 听此,陆昭漪脸色微缓,心里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身份是军师弟子,而不是军师本人,随即便点了点头同意。 教头一瞧,立马吩咐人过来,扶起顾满的同时,趁机讨好他,之后再在军师跟前说几句,说不准有什么好处呢! 顾满止住哭声,小脸通红,噙着鼻涕问:“七娘肯带我了吗?” 眼下的情况,也不容陆昭漪反悔,只能轻轻点了下头。 哪能想到,顾满悲痛之状立刻转变,又是大笑,又是跳着,爬上马车,口中嚷嚷,“那我们快走吧!一会儿都天亮了!”说着,已经窜进车里,不再出来。 此番举动,教头与一众卫兵直呼看不懂,而陆昭漪脸色却毫无波澜,似乎早就熟知了这等把戏。 从小沛,到下邳,再到句邑,又到邺都,最后来到洛阳,两人相处持续至今,都是个什么秉性,怎会不熟悉?而这顾满,三年耳聋目染,内心想法,岂是一般孩童能比拟的? 也许是揣摩出,她军师身份这一难处,眼下的才敢肆无忌惮的胡闹。 陆昭漪摇摇头,冲一众禁军福身,“还请告诉陛下,就不让他进宫叨扰到陛下了。” 禁军教头向她躬身施礼,“下官会去向陛下禀明,陆娘子还请保重。”随即,便转头,带着禁军撤回宫内,随即缓缓宫门关闭。 此刻一缕阳光照在陆昭漪的脸庞,显得格外的美妙。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日出,缓缓升起。 “芷芸,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什么,我哪知道?”曲芷芸一翻白眼。 “我在想。”她收回目光,撇头瞧过去,“以后若是生孩子,我绝对不生男孩!” 说完,她勾嘴而笑,好似初生的骄阳般灿烂,转而冲着马车而去。 曲芷芸微愣,随即赶忙跟上,“你生不生孩子,关我什么事啊?” …… 待日头挂在天边,洛京城外驻亭,洛河河边。 顾满抱着一堆零嘴,坐在河边石头上,一边提着腿,一边吃着。 不远处,曲芷芸瞧了瞧河边,收回目光,与陆昭漪耳语。 “你真的要带着他?” 陆昭漪苦笑,扶额,“先上路吧,等到时,我再想法子,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 她停顿一下,想了想,“我们这次先去江夏郡,走夏口关入皖城去找卢江太守。那里疠病较轻,相对方便我们做部署。” 曲芷芸凝重地点点头。 不久,一群马队、五辆马车和几百人的辎重队伍卷土而来,直到她们近前才停下。 一辆马车中,林行之下车走过来,介绍着,“我带着我们太医署的医官,一共十五人,还有专研解毒的郎中,马队是苏家的,辎重队伍是受陛下旨意派遣。” 陆昭漪点头,看向骑马人群中,为首之人,此人与苏常长相相似,而且更为年轻,面容俊朗,倒是一位翩翩公子。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0章、江汉水路密罗网 “在下苏逡,奉次兄之命,与陆娘子一同去往灾郡。” “哦!原来是苏四郎。”陆昭漪福身见礼。 苏逡是苏公第四子,任太渠阁博士祭酒,官职不高,却是一代名士,也通晓一些医术。 “陆娘子,我阿父让我转告于你,下朝之前,他已将治疠所需之物资,已先行送往颍上关。还有三十卷疠病医方,放在后面辎重箱里。” 这时,苏逡身后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大汉,轻笑一声,“陆娘子当为巾帼表率,在下齐风,早就听闻过陆娘子的事迹,这一次南下,在下为路引。” 接着,众人寒暄一番,曲芷芸便叫了河边的顾满,一同上路。 “齐兄,你为路引,那有没有好走一点的路,我等要在半个月内,到达灾郡。”苏逡骑于马上,边走边问。 齐风指着前方,“咱们此行是去轘辕关,到达阳城,换水路自颍河向东去,至颍上关下船,入淮南郡。” 他也知道,这一行人并非游山玩水,有紧急公务,水路会比陆路要快上两倍不止。 马车内,曲芷芸瞧见陆昭漪面色深沉,便朗声说:“可是我们打算走江夏郡的夏口关,去和那里的六千骑汇合啊!” 昨日,勾辰军师派了六千骑兵去夏口,林行之与苏逡都有耳闻,都心领神会。 “此路也很方便。”外面声音传入马车,“江汉水路密如罗网,坐船一路南下,若风势好,可不出十五日抵达。” “好!那就依此!”曲芷芸见陆昭漪暗暗点头,才回复道。 外头的齐风大喊一声“坐稳”,便令马队疾行,连同车队一路南下。 一行人过了轘辕关,穿过嵩山时,已然是深夜。 因着赶路速度加快了些,陆昭漪寻到苏逡与林行之,还有齐风,商议过后决定,他们先在嵩阳书院借宿,稍作修整。 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直奔阳城渡口。 当他们达到渡口的码头,却发现此处已有士卒正等候着他们一行。 经过询问,他们才知晓状况。 原来,夏裴在昨日退朝后,便八百里加急文书,送至阳城,命驻守此地的水师,调动龙舟护送他们一行南下,并严令,灾郡之内,一切以陆娘子之命调遣。 得知此事,所有人目瞪口呆。 “陛下能这么好?让你登龙舟南下?”曲芷芸彻底傻眼,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的脸瞅着。 苏逡、林行之等人默契对视,心照不宣。 陆昭漪见此,脸色微红。 谁人不知,这龙舟乃是皇帝专属,天子御舟,岂是一般人能登入?即便是亲密之人,也定不会允许搭乘。 所以,皇帝这般举动,委实叫人震惊。 唯独顾满,他很平静,傻傻地瞪着眼,啃着手里糖葫芦。 在他看来,这都是应该的,他还认为,皇帝还欠了她太傅、太师之位呢。 似乎看出众人的反应,那位水师都督,向众人笑了笑,“陛下诏令,疠病肆虐,为天下苍生着想,命龙舟水师,全力协助,助陆娘子一行尽快赶到灾郡。” 闻言,众人再次愣住。 这……怎么有点像,皇帝极为担忧七娘,而特地命人来护卫的意思? 这时,曲芷芸回过味儿来,“咱们何须担忧,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就只管上舟。” 说完,又冲着身后一群医官与随行影卫,吩咐着,“大家都是快些上船吧!” 于是乎,这支由三艘龙舟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驶出阳城港口,顺流而下。 之后,又经过七日的颠簸后,终于在淮河内转向。 而这里,距离颍上关,仅仅只有十里。 “陆娘子。”苏逡找到陆昭漪,“在下与齐兄决定,先带一部分医官和郎中,渡颍上关进淮南郡,投入治疠之中。” “至于行之兄与剩下的医官,同你们一起去夏口关,安排至同样严重的安风郡。” 听完这句话,陆昭漪立即点头,“如此甚好。” 齐风接过话茬,“那么,我和苏兄先行一步,陆娘子,往后我们书信联络。” “疠病危害,二位进入灾郡,一切小心行事。”陆昭漪神色担忧。 “陆娘子无需担忧我等,若有吩咐,尽管差人来通知。” 一切交代清楚,各自散开。 苏逡与齐风,带着一部分人,以及辎重队伍,则乘坐另一条船直接往颍上关而去,而剩余的龙舟队伍,则是转向,继续向西南河道而去。 又隔了五六日,临近荆州水路的关口,一过关,便已进入江夏郡的地界。 众人看着前方,愣愣出神。而陆昭漪则站在龙舟舟首吹着夜风,一手扶着桅杆向远处遥望,心情颇为沉重。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江夏郡城的轮廓,渐渐浮现在视野里,脸色十分凝重。 自离开洛京后的第十五日清晨,龙舟已行至夏口关。 此处,江夏太守、夏口关都尉率地方官吏与驻关将士正迎接着他们。 龙舟靠岸,一行人纷纷跳下龙舟,被太守带着往夏口关城。 “早就听闻陆娘子大名。下官宋初,几日前就收到陛下紧急之诏令,命下官一等,听从陆娘子调遣,若有吩咐,江夏郡上下官吏绝不推辞。”江夏太守宋初说道。 陆昭漪当即福身见礼,“不敢不敢,论官职,应是七娘称下官。” 郡守作为一郡之守,虽只是四品官职,但却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任用、升迁、罢免也由皇帝御批。 由于前朝混乱至极,州牧权力达到巅峰,群雄角逐,致使天下疾苦,民不聊生。而大渊开朝后,裁撤州牧,改立刺史,不过也只是监督之责,并无实权。 可这郡守,却掌管一郡之地的大小事务,手握地方实权。 宋初开怀大笑,摆了摆手,“无妨无妨,陆娘子乃陛下钦定的上使,自然就是上官。你们此行舟车劳顿许久,且随下官进关城,稍坐歇息,明儿一早,下官再送各位过关?” 陆昭漪与林行之交换眼神,随即她婉拒道:“不用,疠病之害,应当尽早治理。” 宋初垂头思索,忽然严肃点头,“也确是这样,上官体恤百姓,下官定当全力以赴协助。” “好,宋太守,这般吧……”她凑近,耳语道,“如今皖城疠病较轻,大多已被苏太守控制,但仍不能掉以轻心,夏口关,你命人严守,让守关将士做好遮捂口鼻之举措,每日换一次,用过的,必须当日烧毁。” 她停了片刻,继续低语:“最好再配备一批解毒药材。” “陆娘子放心,下官晓得了。”宋初点头。 “另外,请宋太守派一些医官和郎中随军驻扎,以免有什么意外。”陆昭漪叮嘱。 宋初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一路带领他们进关城。 之后,他派人传命,让守将准备打开山坳中的关口,放路通行,并严加防范,禁止临郡百姓进入。 “七娘,这里,真的那么严重?”顾满仰着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瞅着她。 陆昭漪俯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你怕了?那留你在江夏,等此事解决了我再找你?” 顾满撇过头,不去看她,故作坚强,“不怕,只要跟着七娘,我都不怕。” 听此,她笑着伸手,在顾满的头顶搓了搓。 说笑间,翁城城内,呼喊声响彻天际,整齐划一的骑兵队列,与满城的长矛、弓兵、盾兵队列交相辉映,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屹立在关门门口……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1章、夏口关外斗志昂 关城之内,影月卫与黑甲卫那六千骑兵,已在此驻扎多日,那一群整齐划一的这六千骑兵整装待发,许久不见的影风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与他站在一起的另一人,则是黑甲卫副统领夏平朗,夏氏宗族旁系血脉,也是武公生前最信任的近身侍卫之一。 除此之外,夏裴的三万武进军、第五琅琊的两万陵武军,也在此等待陆昭漪的调遣。 夏平朗与影风威风赫赫,与武进军副都尉夏冉、陵武军韩鹤并肩而行,皆是来到陆昭漪身前,单膝跪地迎接,他们身后的将士的呼喊震天动地。 陆昭漪点头,示意他们先起身,径直从他们的身边穿过,站在高处。 翁城中,声音忽然停止,异常寂静,似乎所有人都目光都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命令。 抬头间,陆昭漪沉稳镇定,面容清冷,可眼神饱满着热情,正欲朝着满城之人,展开慷慨激昂的话语。 “将士们,在这座关城之外,在大山的另一面,那里的百姓们正承受着灾疠之害,他们此刻饱受着饥饿、疾病的困扰,他们等着我们去救援。” 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空,翁城内外都听得仔仔细细,每个人的脸上都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 “我相信,若是你们的朋友、亲人,与他们一样,你们定不会坐视不理,会全力以赴的解救他们。可疠病无情,现在灾病只离你们一墙之隔,一旦疠病穿过来,你们在乎的人,都可能收到威胁。” “为了那里人们不再受苦,也为了你们亲人、朋友,不受灾疠威胁……” “你们,愿不愿意,随我进入灾郡,与灾疠对抗?” 她话语一落,整片空地上,皆响起了震天的嘶喊声,连同驻守关城的守卫,也都忍不住叫喊出来。 “我愿意,我愿意……” 不光将士们,连郡守宋初的情绪也被感染,而他身后郡县官吏们,也都皆一一响应,“我们也愿意进入灾郡!” 随后,更多人喊道,“我愿意!我愿意!” 这番嘶喊声,逐渐回荡在山谷之内,被更多的人听到。 她微微一笑,仰起头,冲着山谷、冲着关内关外,所以能听到她的话的人,说道,“多谢关内关外,以及山谷之中,所有人的好意,但疠病之害,十分险恶。而你们也有自己的职责,我,只带六千骑、武进军与陵武军进关!” 说到此处,她又举起左手,从身旁守卫手中,取来长枪,向关城外一指,“众将士听令,随我前往灾郡,救民救难!” 翁城内的几万人山呼海啸的应答,下一刻,骑兵翻身上马,矛、盾、弓等队列,敲响着手中武器,准备随时出发。 城门缓缓被打开,声响震颤山谷。 那城门之后,露出一个个惊慌且兴奋的逃难百姓,似乎被刚刚关城中的言语所激励,他们竟然没有一人踏入城内。 见此,医官、郎中一行登上马车,曲芷芸、林行之与顾满也都准备好出发。 待城门完全开启之后,所有人准备完毕,陆昭漪这才跨上军马,脚下马镫一踢,就先行冲向夏口关的城门,六千骑紧随其后,五万大军,再是医官车队。 当他们一行队伍跨过城门,关口之外,那些流离失所、逃离灾病地区的百姓,纷纷跟随着他们朝着相同的方向而去,势要与他们一起,拯救家乡的灾祸。 此去,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皖城。 当大军前进至四十里时,武进军与陵武军兵两路,与陆昭漪的六千骑分开。 “陆娘子!”夏冉喊道,“陛下命末将赶去最严重的淮南郡,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带着武进军转向,而韩鹤则是受第五琅琊的军令,赶往安风郡。 最后,只剩下了陆昭漪的六千骑,与同行队伍先去往卢江郡。 若按照正常车马行径速度,他们还需要四日才能到达。 不过,根据苏敏的信件所示,他们在沿途设置了三处换马点,共两万匹军马,在六千骑的急行军之下,少去了辎重拖累,只需不到一日多,便能到达。 但为了照顾从夏口关口,那些回头了疾奔的百姓们,便有两名医官自愿放低了速度,护送他们回往皖城附近,进行救治。 六千余人队伍,一日连续换三趟马,疾行两百多里,至隔日午时,才隐隐瞧见皖城的城郭。 当靠近城郭二十里时,六千骑以卫戍为单位,分成影月卫三千,黑甲卫三千,分头朝向南北,进入外城郭。 黑甲骑兵之中,一千人把守整个城池的所有出口,一千人进外城附近已建立起来的病坊,剩下一千人,则在城外进行巡逻。 而影卫骑兵,在影风的带领下,继续东进,去往卢江郡城待命。 皖城之外的山头上,苏敏身为郡守,亲自往来于各处病坊之中。 一听是朝廷援兵已至,更是兴奋地,不顾自己的仪态,着急忙慌地跑下山头。 此处,虽是三郡之中,疠灾最轻的地方,但也有数千人感染,在皇帝召令下达至郡县以前,郡守苏敏就已动员了全郡官吏,尽心竭力的防治。 可是效果甚微,不少人还在病榻上苦苦支撑着。 当陆昭漪等人,连同医官在内,在山下见到苏敏时,他全身用白色棉帛包裹,遮掩口鼻。 他刚想热切迎接,但顿了顿,转而站在很远的位置,冲他们拱手躬身施礼。 “前日收到家父来信,诸位应是陆娘子和洛京太医署的同僚吧?” 他眼眶微红,弯着腰继续说,“请恕苏某无礼,疠病之害,只能以此方式迎接,诸位也准备好棉帛,遮住口鼻,与我等一同入城。” 陆昭漪点头称是,她看出苏敏的意思,这也是为了防止病气侵袭到自己这一行人。 众人纷纷取过棉帛,将口鼻覆盖,跟随苏敏一同步入内城。 可一入城,里面的景象顿时让他们傻眼。 城内根本看不见几个人,除了几名穿得破破烂烂,拿着锄头,正在街道边清扫的衙役以外,竟然瞧不见百姓的身影,已然,是一座空城模样。 陆昭漪眉宇微蹙,按照她在朝堂上得知的,此地为集中救治之病城,外头还有若干病坊,可这城内,却毫无一人,难不成这城内病患被治愈了? 瞧见她脸色变化,苏敏赶忙说,“本郡之疠病较轻,本就病患不多,故而与其他两郡相比,我们采取汇集救治之策较晚,前几日开始,病患增多,故而才将皖城百姓都调离往其他县城,并以此座县城作为病城,收容病患医治。” 这一点,她在半月前的朝堂上就已经知晓了。若非灾病严重,又岂会将整座城当做病坊,用来医治病患?看来,卢江郡的情况,也变得有些严重了。 想到此,她转头问,“另外两郡的情况,眼下如何?”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2章、安风郡内震声长 苏敏耐心解释,“前些日子,苏某同另外两郡太守书信商议过,阻断三郡之间的交通,将病患集中在人言稀少或大山之内的县城,集中治愈病患,防止继续蔓延。” “至于这三座,收容病患的县城。苏某选择在皖城,安风郡盛兄选在雩娄县城,而淮南郡李兄选择在肥城。” 这三座城,都是各郡内的偏远之处,人口稀少,且三座城形成三角,除了皖城稍远,中间有大山阻隔了通向雩娄的路。 而雩娄与肥城相距两百里,这两郡的官吏之间也能彼此关照到,除次之外,卢江郡城之内还有三千影卫与众多官吏,也能及时地驰援其他两郡的病城。 陆昭漪打量着这座空城,疑惑地发问:“县城之外的病坊病患,何时迁入城内?” “自然是等城中百姓全部撤离之后。”他们走了一段时间,苏敏便指向零星的百姓,推着大车小车的行礼,在官吏的护送下出城。 此时,顾满耷拉着脑袋,小手紧紧拽着陆昭漪的衣裙,眼神中尽是害怕之色。 这一举动被随行医官与官吏发现,不免掩嘴偷笑。 “对了,苏兄。”陆昭漪将他拽到身前,“各地病患送来之前,七娘想请你,将他安置到安全之地。” 苏敏一听,低头瞧了瞧顾满,点了点头,“还需两日,郡内各地病患便送到了,届时,卢江郡城应是最安全之地,也方便与其他两郡联络。不如,这位小公子先动手赶去郡城,为我等传递消息?” 这一次,顾满没有抗拒,也许是心里确实害怕,还能给陆昭漪帮忙,他很自然地点头答应。 曲芷芸轻笑,弯下腰捏了捏他的脸,似在逗笑,“小公子这次挺乖啊?终于是听话了。” 话音未落,顾满冲着她一翻白眼,伸手赶忙撇开捏着他脸的手。 这一幕,倒叫周围的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既然这样。”陆昭漪说,“我们留下几位医官在皖城,我们带剩余其他人,前去安风郡的雩娄县城吧?” 苏敏略微沉吟片刻,抬头,“其实,皖城病患并不多,苏某治下还能应付,你们还是都去雩娄吧?若此处棘手,再派人过来协助。” 他说的也不错,应当将救援之力用在更需要用的地方,但疠病较轻,也完全不能忽视。 商议之下,那两位落后的、往这里赶路的两位医官留在此地,同时让四百黑甲骑维持秩序,方便联络,至于剩余五位医官跟随骑兵队伍,则同陆昭漪他们一道去安风郡。 话已至此,苏敏也只能点头同意了,并让他们在城内县衙暂住一晚,带养足精神,军马体力充沛,再赶路。 深夜,林行之找到陆昭漪,谈论起当前疠病形势,随着皇帝夏裴,十几道诏令一道道下达,各郡也都组织起有效的防治举措,洛京援助的粮草、医方等物资,连连发至淮南三郡。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 谁知道会有没有捣乱的反叛势力,正好又是与江左隔江而往,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这,需要好好思量,尤其是江左与江汉以南,说不准会有人伺机趁乱使坏。”陆昭漪低头凝重地说。 林行之亦是表示赞同,“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不然,恐怕会伤亡惨重。” “我明白!”她沉思间颔首。 …… 天刚刚亮,公鸡报晓。 城外,陆昭漪等一行人整装待发,除了留下来的两位医官与四百骑,以及一些精选病方与防治物资,其余人再次启程。 这一次他们需先往郡城,绕过大山,才能往雩娄县城而去。 曲芷芸瞧着顾满轻笑,“好啦,小满,你又能跟七娘一起待上半日,晚上就得一个人留在郡城咯,好好珍惜啊。” 听此,顾满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倒是陆昭漪却忍不住发笑。 “小满迟早要长大的。”她说了一半,看向顾满,“待你再长两岁,我可不会再纵容你,你也要学会当一个男子汉。” “我才不呢!”顾满撇着头,眼睛看向一边。 出皖城没多久,车马便能瞧见水网纵横的一大平原,沿着驰道一路向郡城而去。 由于平原行路方便,他们果真只需半日,便已到了郡城,并遇上影风。 陆昭漪将顾满托付给影风,再吩咐了几句。 “你先在此地驻守,等你收到苏逡的来信,先派影卫两千骑进入淮南郡的肥城,一切听苏兄安排!” “再各派一百人,乔装分别进入历阳县与阜陵关,密切留意江左的动向!” 毕竟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几句话让影风觉察出不对劲,转身立刻回去着手安排此事。 大队人马出发,再行半日,便已抵达安风郡地界。 一入此地界,他们就发现出异样。 大批的房屋倒塌,路过的村庄也是几乎看不见人,偶尔能看到三两个村民,却是身上长满疠逗,在田地间焚烧尸首,以及一些衣物与物件。 越往雩娄县靠近,死者越多,而诸多村落几乎十室九空,而郡县内的官吏,也在挨家挨户查探有没有活人,并将人带走。 有些官吏们见到陆昭漪一行人,个个露出奇怪的表情,唯有胆大的,才敢上前询问。 听到他们从洛京来的,奉旨救灾的队伍,正要去往雩娄县城,且是医官,那些官吏们顿时肃穆,愁苦的脸色立马转变为惊喜,个个都热情地为他们欢呼。 陆昭漪也知晓,他们是郡守派出来,挨家挨户寻找病患,然后转移到雩娄,再进行救治,可在这方圆十里内,能被转移走的,都已转移。 剩下的,尽是一些未能来得及焚毁,与无人收敛的尸体。 看见这些惨烈之事,曲芷芸揪着心,面色苍白,却趴着马车窗边不停地呕吐起来,连一些身经百战的黑甲骑兵们,不免有些相似的情况。 “既然难受,那便回来坐好,不去看。”陆昭漪蹙着眉头,冷冷的说。 曲芷芸用面巾擦拭着嘴角,坐回马车内,脸色惨白,“我们还有多久到雩娄?” 那官吏们似乎听到,便给他们指路,沿着他们手指的方向,一直走,大约六十里,越过一条河后,便看到一座山,雩娄城,便在那座山的山阴脚下。 马车外,林行之骑在马上,自己也低头盘算了一番,转过头冲着车内喊,“若算下来,我们应当在明日天亮之后能到,陆娘子,我等要加快步伐吗?” “加快!”陆昭漪沉重地叫道,“必须子时之前赶到!” 因为她担心,那里会发生什么变故。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3章、风声鹤唳临城下 子时前后,雩娄县城之外,一向都是戒备森严,在郡守安排下,需要照顾到城内病患的安全,另外还要做好防御措施,以防疠病传出去,危害到更多的人, 而陆昭漪等一行人一路穿过决水,便在前方大山山脚之下,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此刻已是深夜,可似乎,他们还能听见,城内的那一片哀嚎声。 阵阵的马蹄声响,也引起了县城守卫们的注意,由于夜黑暮沉,守卫们只能远远地瞧见这队人马皆是武装齐备的骑兵,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大队人马行径的声音传遍数里远,越来越近,而站在城楼上的守城卫兵,也是越来越紧张,瞧着这黑压压地一群,冲着城门方向而来,不免一阵紧张。 “快,去禀报盛太守,有一队约莫三千人的骑兵,正往县城而来!”卫兵神色慌张,叫着身边同僚,而那位卫兵也丝毫不敢耽搁,立刻跑下城楼。 区区县城,哪有什么力量,能抵抗一个数千人的骑兵军团? 在未能了解,来得是什么人,所有守城卫兵皆是严阵以待,个个都是极为紧张恐惧。 直到近前,众人通过底下举着的旗帜上,方才得知,原来这些是青州军的黑甲卫骑兵。 “朝廷派人来了!” “朝廷派上官援助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卫兵见此,刚刚紧张的情绪瞬间消失,转而是狂喜的情绪,一个个欢呼雀跃起来,兴奋地打开城门,迎接来援的大队人马入城。 而太守盛池,得知是青州黑甲卫骑兵,也立刻兴奋起来,哈哈大笑,“是勾辰军师,这是勾辰军师的队伍,我们有救了。” 他恨不得将此事,告诉给满城的百姓,一边喊一边朝向城门而去。 这一切,在城外赶路的他们一概不知,也只靠近些,才听见城中的一些吵闹声。 “里面怎么那么吵?难道是把我们当劫掠的匪徒了?”曲芷芸疑惑道。 陆昭漪忍不住白了她好几眼,下车前指向马车外,“青州军黑甲卫的军旗,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说完,她起身下车,这时候,刚好城门敞开,曲芷芸也顺势与她一起走下去。 远远地,她们就见一位肥硕的身形,连衣裳都未穿戴整齐,便跑出来迎接。 “下官安风郡太守盛池,拜见上使!” 盛池隔着好几丈距离,棉帛遮掩着口鼻,远远地行跪拜大礼,而他的身后,也有数名郡官、郡卫皆行此礼。 瞧着这么大阵仗,曲芷芸神色微愣,更是惊讶,在疠灾之下,还能如此有秩序的,组织动员,还将这整座病城治理的如此之好,可见这位郡守不俗。 她脑中还在思绪着,抬头之间,便见盛池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的涌现,带着哭嗓,好久说不出话来。 “下官,下官,终于,等到你们了!” 此处疠病极为严重,死伤者甚众,有着数以千计的百姓死于病灾,数万人感染疠病,而盛池作为一郡郡守,每月俸禄虽丰厚,可是照理说,他根本无法支撑这样大规模的耗费。 可偏偏,他就是拿着自己的俸禄,在这偏远县城之内,苦苦支撑着,这看似渺茫的救援! “盛太守辛苦了。”陆昭漪下巴微扬,一时间竟然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光,“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治疠,今日已抵达安风郡城,望太守配合。” “下官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陛下圣恩!”盛池连忙表态,“下官马上召集郡尉、主簿等大员,一同商议对策,任凭上使差遣,绝无退缩!” 陆昭漪点头,算是认可他这份恭敬,“如此最好。” 两边互相凝望许久,众医官与随行之人,连同黑甲卫也准备带队进城。 可这时,盛池脸色大为惊诧,慌张之间,他擦干了眼泪,连忙张开双臂阻拦队伍。 “上使不可啊!” 他这一出声,无数双眼睛盯向他,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活计。 “全郡之内,所有能收容的病患,皆已在城中。若上使等人感染,后果不堪设想,还请上使移步至城外的夷人馆,等我等商议好救治之法,再进城不迟!” 此话一说出口,队伍之中,无数人惊叹他的机智,更敬佩于他临危处事之法,能如此冷静,思路清晰指出问题,若非爆发疠病,那此地的百姓们,定然是幸运的。 可惜,灾祸降临,一切事与愿违…… 在一众官吏的带领下,他们一行来到夷人馆内。 陆昭漪、曲芷芸、林行之与随行几名医官,坐在馆内大堂,中间用屏风遮挡,以此来隔绝可能出现的病源。 “下官先要向上使禀告。”盛池沉思间顿了顿,“安风郡自疠病爆发以来,已有一月有余,先是由临郡成德县流传至此,之后便扩大传播,而后于半月前,安风郡城因临郡寿椿县再次爆发之影响,又有多数人染病,如今城内满是病患,连街道之上都住满了人。” 这番言语落在陆昭漪耳朵之中,让其皱眉沉吟。 寿椿县再度发生疠病? 这种天气之下,怎么会再有疠病爆发?难不成……是人为操控的? “半月之前是个什么情形?盛太守还请细讲!”陆昭漪神色紧张,连忙询问。 寿椿县再度爆发时,正好是他们刚刚从洛京出发南下的日子,若说没有阴谋,可又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陆昭漪眼眸翻转,隐隐觉察出什么……心中揣测,他们可能被算计了! 可盛池面露难色,转头看向身后主簿,那人领会走上前来,“陆娘子、林医丞,下官为本郡主簿林绰,据淮南郡主簿传书,寿椿县再度发生疠病,与上次成德县类似,都是因牲畜之死而引起。” 他低头叹息,“自那以后,两郡皆发榜,严禁百姓随意宰杀牲畜,若有发现牲畜病死,则立即上报于郡府,且不可私自触碰!” 闻言,众人皆是震撼不已。 陆昭漪更是心中一凛,又是一起因牲畜而引发的疠病,难道说,真有人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是这些人,究竟是谁?她们只觉得,此事透露着古怪。 忽然间,馆内都变得极其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心思。 最后,还是盛池在再度打破了平静。 “上使,下官至今统计人数,上使的心底也有个数。” 众人的目光投向他。 “眼下,安风郡境内,已有六万四千七百六十九人染病,病亡五千六百七十一人,治愈为一千零九十五人。” “至此,皆是郡官所统计之数,还有偏远地区及山坳村落,还未统计到,这便是安风郡一月多来的情况!” 听他描述完,众人皆惊叹,这每一个数的背后,皆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尤其是在疠病横行之下,若无有效治愈措施,一旦染上这样的怪病,那几乎是必死之局。 她缓缓闭上眼,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缓缓吐出一句,“还有多少人没能收容过来?”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4章、悬壶济世龙凤医 “兴许,还有少数病患,郡官吏们也在各地搜寻。”盛池抬头,“昨日,陵武军也到了雩娄县,随后,韩将军带兵启程去往安风与淮南两郡交界之地,防止两郡百姓之间流窜,并留下五千兵马,一部分进城帮忙救治病患,一部分则在全郡之内协助搜寻。” 闻言,陆昭漪眉峰轻蹙,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既然这样,我便再派两千黑甲卫在郡内巡视,若发现没被收容的病患,让他们赶紧送来雩娄,而我等来的路上,还见过一些病患,先将他们带过来。” 盛池低着头:“下官明白。” 之后他们又一起商议具体防范、治疗与秩序等事务,一直商议至五更天后,众人就此散去。 黑甲卫之中,则被安排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卫戍大营,距离陵武军营地也相近。 至于剩下的六百骑则留守雩娄县,三百人轮换巡逻,其余两千骑将修整一夜,第二日开始全郡寻找未能被收容之病患。 而五名医官之中,也被换成两人与三人轮换,进入县城走访帮助医治病患,而曲芷芸则暂且留在夷人馆,与随行影卫队伍,建立联络点,与其他两郡进行消息连通。 清晨,凉风阵阵,应是凉爽。 可是,陆昭漪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是浅浅地入睡,曲芷芸躺在她身侧,亦是如此。 两人都只休息了两个时辰,睡醒后,一个留在夷人馆,先与卢江郡与淮南郡的两郡郡守写信,另一个则跟随郡官吏一道进城。 此时,已是午时。 一进城内,陆昭漪便见街道两旁,皆是一副破败凄凉景象。 放眼望去,屋檐断裂坍塌,房顶漏雨,一家又一家店铺则是成为容纳病患的场地,街上尽是摆着露天的床榻,许多人躺在此处,面容狰狞,似是痛苦不已。 而许多府宅与县城衙门,也成为暂时容纳病患之所,郡县官吏们与郡守,则每日谁在城门之上,与天地为伴。 此时,城中的官吏与陵武将士们,来回的照看病患,或在街上巡逻,或是在熬制药汤,或在扛起尸首的担架。 为了防止毒疠的扩散,那些尸首,以及他们生前所用之物,全都要抬到城外焚毁的。 看见这些景象,陆昭漪心中越是难受,越加焦急,这些无辜惨遭瘟疫肆虐的人,究竟该怎样才能脱离这般困境?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深吸口气,努力调动心中情绪,让自己保持平和冷静。 离城门不到四百步的一见廊坊内,她见到忙碌中的林行之。 他正与身旁官吏交谈,看到陆昭漪来了,她眼中露出笑意,挥了挥手。 见状,与他交谈的那官吏正好行礼告辞。 陆昭漪走过去,皱着眉头,满目忧虑,“行之,城中情况如何?你可知这城内的病患有多少人?” “七娘子莫担心,在疠病爆发之始,各地很多大夫、郎中逆行至灾郡之内,如今这些大夫正在各个村镇进行义诊。只是……”林行之欲言又止。 “光光之有这些远远不够,这些大夫、郎中,他们的经验,比起咱们带来的太医,还是差了些许,恐怕还需朝廷,再从各地征调医官,不然实在难以平复啊!” 人手还是不足吗?陆昭漪心想。 她抿了抿唇,正与开口之际,外头响起一阵骚动。 “龙大夫,龙大夫在吗?” 一个年轻女子怀中抱着六七岁大的女童,跑过来,满脸焦急,“我儿又昨夜喝了汤药,本来好了许多,为何还会咳嗽?龙大夫呢?” 龙姓?这个姓氏确是少见。 见这女子怀中那女童,一直咳嗽,脸上有些疠痘还未消肿,看似十分虚弱。 “这位夫人,我来瞧瞧,可好?” 瞧是她是女大夫,那女子微微一愣,之后连忙点头,将女童抱了过来,交给她。 那位女子惊诧过后,随口说了句,“天下真是奇人之士多啊,见过了龙大夫,再来一个女大夫,真是稀奇了啊。” 这一句话,陆昭漪并未放在心里,而是专注着为女童把脉,但几许之后,她的脸色微触,似乎觉察出,这脉象极为奇特,像是服用过一种,药效极强,且相互冲撞的药物混合的,是为了将体内毒素强行逼出来的方式。 把脉几许,她微微蹙眉,随即抬头展颜,“给这女娃看病的大夫,医术真是奇怪,如今病症已去,还有些余毒未清理,按照这个大夫的药,只需再以汤药服用几日,排出体内余毒即可痊愈。” 那女子连忙磕头感谢。 见此,陆昭漪轻轻扶起她,转而缓声问,“还问,给你家女娃看病的大夫,是何人啊?此刻又在何处?” 那女子微愣,转而回神,“哦,你说龙大夫,妇也不晓得龙大夫在何处。” 得到回答,她淡淡点头,将这对母女二人送出去。 她一转身,面色冷漠,直勾勾盯着林行之,“那位龙大夫,到底是谁?” 林行之惊慌,转而低头轻咳几声,便在她耳边说:“你难道有听过姓龙的吗?自然是此人当初是为人龙,才敢自称龙大夫啊?” 听此,陆昭漪才恍然大悟,露出两排皓齿,压低着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你是说……” 既然是能出现在城内的大夫,多数来自其他州郡,而来自豫州与徐州的大夫,更是数不胜数。 常言道,不为良相,则为良医。 乱世之下,良医之众也是十分多的,好比陆昭漪的师父云桦神医,曾在世时,于青、豫、兖、徐等地,救治的病人不计其数,其有套独一无二的医术之法,如今只有在陆昭漪身上,还保留着此项技艺。 城内之中,她穿过许多病坊,直到看见一个孱弱的背影,才有所驻足,远远地瞧着那人,在为病患治病。 那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频繁地往返于众多病患之中,神色凝重,每每看诊之后,马上拿起笔墨,为病者开医方,提笔之间,气势磅礴,一看就是曾受过大家的指点。 若非,是瞧见他这孱弱的身子,恐怕真的可以与洛京皇宫内的夏裴,来相提并论了。 远远地,陆昭漪冲着他的背影,款款走去。 那男子低头全神贯注,却丝毫不知身后之人。 “龙大夫真是妙手神医啊,还有夏大夫也是,你们真是一对龙凤医者啊!” 听此,龙大夫捋了捋白须,脸上皱纹结在一起,一副慈善之相,“客气客气,哪什么龙凤医者?我与拙荆,如今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陛下这话说得好生谦逊。”陆昭漪忍不住,冲着他背影开口。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5章、群医同心共劫难 那龙大夫一回头,瞧见了陆昭漪,便哈哈一笑,起身迎过去,“我眼下哪是什么陛下?那个位置,都已经禅让给了夏裴,如今只是龙大夫而已!” 这位中年男子,自称龙大夫的,便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 两个多月前,他于洛京正式禅位给夏裴,自此新朝建立,而眼前这位前朝末帝,则被夏裴降为河阳公。 “大渊开朝之后,陛下曾赐予你河阳之封地,准你继续于封地之内,还称陛下。”陆昭漪轻笑,“没想到,这偏远县城之内,病患救治之所,还能见到陛下。” 河阳公看着她捏着白须,脸色忽然陷入回忆,转而又疑惑着,“这位娘子,似乎……曾在何处遇见过你?” 一听此话,陆昭漪微惊,刚要开口时,喉咙却卡了一下,连咳嗽几声。 见此,当即大为紧张起来的河阳公上前询问,还以为可能感染病症。 她连连罢手,表示自己无碍。 当年,武公的确曾带着她,在大军南下攻伐之前,在句邑见过这位末帝,但那时她头戴白纱,应当是没露出自己容貌吧? 想到这里,连忙转移话题,“陛下不在自己的封地好好过日子,反而来灾郡治病,其心可敬,陆七娘实在佩服。” 河阳公愣了一愣,转而笑起,“原来是河北陆家七娘子,啊,早就听闻过七娘子之名,我不过是退位闲散之臣了,好在我年少多病,经常请教太医,这正所谓久病成医,慢慢的自己就会看了,还好有此手艺,退位之后还能悬壶济世,也是满足了。” 话锋一转,他抬头似有疑惑,“可,陆娘子如今来此,也是为了救灾之事?” “当然!七娘也是受帝命,进灾郡救援,如今救援队伍分两路,进入淮南郡与安风郡,而卢江郡灾病较轻,也派少量人马稳定局势。七娘也是昨夜才刚到雩娄。” 同样有着悲悯万民的冲动,不顾一切逆风而行,只是为了天下黎黎众生,由衷地令对方敬佩,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半晌,短暂交流之后,陆昭漪脸色一凛,“刚刚听他们说起龙凤医家,难道大公主她,也在雩娄?” 前朝夏氏皇后,为武公之长女,比长子夏裴要年长不少。 之后,夏裴登基为帝,夏皇后当然也成了大公主。 “拙荆医术不精,只能做些,在药坊内熬制汤药之事,上不得台面。”河阳公仰头一笑。 她点点头,想起方才之事,“可是,方才我为一名女童把脉,似是吃了陛下的汤药,脉象奇特,不知,陛下您的药方可否让七娘一瞧?” “哦?你也懂医术?”河阳公挑眉,表情看似很惊讶, 陆昭漪淡淡一笑,“略懂皮毛。” “谦逊了吧?” 要说她,本就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医术自然不落于任何人,只不过她从小瞒着陆家人跟恩师云桦学医,不愿意将自己一身医术显露出来,因而平素里也一直伪装着自己这身本事。 更何况,她并非庸俗之辈,对自己的医术和医德,有着高标准的严格要求,也鲜少有机会能让她露手。 河阳公点点头,倒也不隐瞒,直接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了陆昭漪,“这里记载着,我所开的药方,有三味药材颇重,不知道陆娘子可认识?” 展开一扫,她发现这药材,竟有许多都属于极寒之物,而且与那三味药,极其相冲,似是一种阴毒之物? 似瞧出她脸色变化,河阳公面色一紧,便暗暗点头,回应她所猜想的那样。 “陆娘子,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吧?”河阳公叹息,“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一副温补药膳的方子,但是疠病之强,我判断不出病源为何。但不断试药之下,阴差阳错的发现,此等这等极端之法居然能医治病患。” 这种病症,陆昭漪虽然没见过,但也略有所闻,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能用这般极端的手段治疗,而且河阳公,也真的敢冒险,使用这些阴寒之物来治疗! “既然陛下敢如此,难道是有了一些把握吧?” 她收回药方,望着河阳公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据我所知,这阴寒之物虽能缓解,但此法终究是有害的,稍有差池则会对人的五脏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可还有其他法子?” 河阳公苦涩摇头,“陆娘子,我也知此法对人有害,目下还无他法,为今之计,需尽快研制温和的医方,且能将病人体内的病症清除……” 此事,陆昭漪也赞同,但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之后的时间,两人也一起去到病人之中,探查病情,再回来商议过对医方的研制,同时也寻到其他几名医官与郎中,一同商量起对策。 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如果不采取极端手段,只靠温和的医治之法,怕也难以根除疠病之患。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几日下来,众人也熟络起来,也都知晓了陆昭漪的身份是“勾辰军师”之弟子,也对她更是加信任,渐渐的,彼此之间也产生一丝默契。 接下来,他们翻阅过许多医书,研制过多种医方之后,渐渐下来都感到很是疲惫,尤其是河阳公年纪大了,加上自幼体弱,三十年顽疾交加,早就累趴下了。 他们决定分成几批,轮番研制新的医方,可外面病患还在不断增多,还需要有人出去为人治病。 “人手不够,还是不够啊!”林行之干脆一摊,整个人犹如泄气的皮球,瘫软在门柱边。 陆昭漪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有三日!” 众人一听,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 她连眸子也没抬,“两日前,在夷人馆的曲娘子收到洛京的消息,第五琅琊从陵中郡调了两百多名郎中,正往此处赶。算算日子,应该已经过了夏口关。” 此言一出,房内霎时寂静,众人皆是不可置信的瞪圆眼睛。 “什么?第五丞相?”良久,林行之最先回过神来,神色似有些激动。 或是意识到自己言语失误,他便又改口,“在下说的是第五太尉,他可是有整整半年都未在人前露面了啊!” 林行之曾是五国乱世时,陵国的军医官,地位不高,也一直未能见过第五琅琊,而后踏入大渊朝堂之后,虽是同朝为官,却也没机会能去拜谒。 终究,这第五琅琊,在当年陵国,却是一位如同传说一样的人物。 其他医官与郎中也在窃窃私语,唯独陆昭漪则是一心扑在医方之上,手中的笔不停地画着。 直到最后,她蓦地抬起头,将刚刚写好的医方双手举起,连连缓了一口气。 “好了,我写完了,你们谁来试试看?”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6章、预谋何哉民何辜 众人再一次哑口无言,纷纷起身拥过去,盯着她手中的医方瞧。 忽然间,躺在一旁凉席上,闭目眼神的河阳公,刹那间迅速坐起身,脚下健步如飞,冲过去,直接将那份医方取过去,便低头仔细查看。 越往后看,他越是顿足,连连暗叹,他当时怎么没想到此法。 而诸医者们,更是摸不着头脑,又都跑过去伸过去头,瞧着那医方中的字。 反观陆昭漪则是伸了伸懒腰,起身面对着众人。 “诸位医者同僚,还请仔细瞧着,此法子可否一试?”她眉眼尽是笑意,像是一点不知疲惫的样子。 林行之猛然回头,又拿起一旁席间的一支笔与竹简,将此医方。抄写下来,转移到另一处看着,而他的身后还是跟上去几个人。 就这样,两批人,分成两个方位,一边瞧着医方,一边低声讨论着。 他们各自讨论一番,先是河阳公反应过来,带着一众医者向她拱手,“此法,比我先前的医方好了太多,去掉了阴毒之物,兼顾这温和药理,虽仍是对人有不利之处,但总归是在进步的啊” 另一边,林行之与其同行人,也转过身,躬身一拜。 “陆娘子,林某与河阳公看法一样,不如在下就先带着医方过去,先熬制几份药汤?”说完,他带着竹简已转身离去。 待他一走,一脸惆怅的河阳公也抬头询问起来,“此法,陆娘子可有万全的把握?” 说者,他又转身,走向刚刚席间,抽出他自己刚刚写好一份药方,递了过去,同时解释道,“我与陆娘子想法近似,可有找不出源头来,但见陆娘子这一封医方,再一对比我方才写的,瞬间便解惑了。” 陆昭漪脸色微沉,上去接下那一份医方,仔细看了之后,她发现,这与自己写的那份很是接近,只有几味药不同,但药性也不差许多。 “哦?陛下不如解释一下?” “此份医方,我也是经过半月病勘探之后,才觉察出结合每个人身体状况,药的剂量有所不同,诸位医者也都看看。” 所有人一一传阅了河阳公的医方,低头仔细瞧着,与她刚刚所写的,大部分内容较为相似,且药性温和不少,唯独黄莲、黄芩、羌活、桔梗、连翘、独活等等,这些不过是寻常草药,但后面好几味药材,却是与前面药理相冲,此法是强行逼出体内毒素之配方。 而五瘟散与清瘟解毒散相佐,药毒且狠,而使服用之人,短短半个时辰便会口吐白沫,四肢颤抖,需要很久才能将绝大部分毒素,吐出体外,而余毒尚需慢慢排出。 同时,在此之后,再服用苦凉丸,加之调理内理,进而脱离危险。 看望药方,其他人之中,一位太医署的宋医官若有所思,颇为惊诧,“这,这药理,分明并非治疗瘟疫之状,而像是……” “中毒之状!你想说这个是吧?”河阳公及时接过他的话茬,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定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如今这药方还在测验,以后还需继续改进啊。” 说到最后,他摇了摇头,脸上浮现悲恸。 并非治疗瘟疫之状? 除了河阳公与陆昭漪,其他人皆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直到后来,一位洛京解毒郎中,王辰安拍了拍大腿,似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初,陆娘子全京城寻找我这样的解毒医手,想必,从那时,陆娘子就已经猜出一些?” 陆昭漪并未急忙回复,而是再一次低头瞅着医方。 仅在这份医方来看,应是能治愈病患,若真的能用此法,治愈病患,便可说明,这的确不是瘟疫,一种罕见之毒,此毒如何传播,暂且不明,但如今能如此大规模传播,应是有许多种途径。 她露出了苦笑表情,“此事非我能预测,而是多想了一种可能性而已,没想到竟真的能派上用场。” 众人纷纷点头。 但眼下要紧的是,得要查出,究竟是谁,在何时,又是在何地投得毒。若能查出此为何毒,便能找出解毒之方,才能彻底解决此次疠病。 以河阳公的病方,是强行逼出毒素的药方,其危害性仍然很大,有些体质稍弱的病患,若要强行逼毒则会有性命之忧。 因而,在这件事情之上,必须谨慎对待,不可莽撞。 “此医方,我等还需继续改进,争取能将此药效降到最低,且能够治愈病患,诸位认为,要多久才能改进好?”陆昭漪收回惊诧的神色,压制着内心久违的冲动。 河阳公思考一番,便回:“应还需一些日子,前面有自愿试药的,已有一些因此丧命,近些日子,药力稍缓,也有许多人不适,带此次我们试过之后,再改进几次,或许便能大范围投用。” “如此甚好,今后医方之事上,还得接着仰仗陛下了。”陆昭漪语调一转,“待会儿七娘先去见一见大公主,便要回去商议要事,七娘先告辞了。” “陆娘子慢走。”众人抬手施礼,目送她离开。 她从病坊离开之后,路过药坊,此处原是县城的市坊,由于较为空旷,此地已经搭了数十架药锅,官吏、郎中与大夫们,满前忙后,有的端着药锅,来回在药坊与其他病坊之间游走,还有些人正全神贯注的熬制汤药。 在他们其中,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眉眼之间,却与武公、夏裴相似,这应该就是夏氏。 缓步走上前去,陆昭漪与夏氏打声招呼,询问了药材是否还够用,而夏氏却也欣然接受,一副平常妇人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曾经她是威名天下的武公之女? 当记好了他们所需药材与物资,又派人去转达,让皖口和颍上的人过来运送所需物资。 之后,她便转头撤回城外夷人馆。 …… “芷芸!” 一回到夷人馆,陆昭漪连忙取来茶具,猛地喝了一大口茶水,立刻唤来曲芷芸。 “娘子何事?”曲芷芸快步上前。 “这次不是瘟疫,是毒,你知道吗?”陆昭漪抓着她显得有些激动,“先前就猜到这个可能。你立刻写信通知影风,让他务必查出成德县过去两月来,进出之人的名单,并且留意江左一切可疑行径。” 这样的疠灾,是从成德县开始的,那必然有所线索,因此,只要找到下毒之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出毒源。 这也是离开京城前,她坚持要带专门研究解毒郎中出发的原因。 曲芷芸居然也很是震撼,并不敢迟疑,立马转头便去研磨,给去卢江郡城传信,而陆昭漪却仍旧站在门口,凝望着漆黑夜色。 “这两日,想法子召集三郡郡守,一同议事!”她似乎是自言自语。 可是,她知道,这件事实现起来并不简单,除非趁着深夜,离三座郡城最近之处,夜间谈完后,立马赶回各自所在病城。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找出舆图,摊在地板上,仔细打量着淮南三郡的堪舆图。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7章、三郡之危抵御敌 淮南三郡虽小,但它分属江左与中原之间,其中,淮南与中原仅仅隔了条淮河相对……至于江左,与三郡联系紧密,淮南郡与卢江郡多处位置,在乱世之下,都是由越国控制,故而从情理上讲,与江左还是更为密切。 “难怪……” 她忽然恍然大悟,若说淮南三郡是被隔绝的,又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疠病呢?况且疠病出现在淮南,江左那边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动静? 想到这里,她心里越发笃定,当即让曲芷芸去卫戍大营叫夏平朗过来。 大约半刻钟后,这才瞧见夏平朗匆匆而来,弯腰抱拳,“军师有何吩咐?” 陆昭漪双眸依然还盯着舆图,沉声问道:“影风最近还没传来历阳与阜陵的消息吗?” 这两个地方,靠近濡须口,此处渡口,是江左各郡与卢江郡联系最密切的地方,如今的情况,她不相信,江左一点动静也没用。 听罢,夏平朗脸色顿时沉重下来,摇头:“尚未曾收到丝毫消息。” 闻听此言,陆昭漪顿觉烦躁,忍不住将手里舆图摔到一边:“告诉影风,让他查一下丹阳郡与越郡扎根的士族,是哪几家,必须尽快回报给我!” “是。” 丹阳郡与越郡,都处于江左地界,与卢江郡和淮南郡的关系最为密切。 “另外,再让他调派一队人,沿江寻找踪迹,若遇见什么异常之人,务必拿下盘问清楚!” “是。” 陆昭漪冷哼一声,继续看舆图。 她已经预料到,这场瘟疫,恐怕比想象中更加棘手。 只希望,她的猜测没错吧! 夏平朗离开之后,陆昭漪眉宇间带上忧虑,长长的出了口气。如今,事关淮南三郡的安危存亡,就算是她,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管怎样,只要找到解决办法,或许就能避免一场灾难。 她刚想准备放松一下,外面的曲芷芸又是一副着急忙慌的神色,“韩将军忽然带一小队人马回来了,此刻就在卫戍大营。” 陵武军的副统领韩鹤,他应是在两郡之间盘查,为何如此紧急地赶回来? “走,随我一起去。” 陆昭漪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些话,她的内心,竟然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难以描述的征兆。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马车,急速赶往军营,当来到卫戍营外一里,远远地便瞧见一行人正在牵马进去。 “韩将军!”陆昭漪探头,连忙喊了一声。 那位三十岁左右的白衣将军,瞧见马车狂奔,就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同伴,自己迎了过去。 “正好,韩某也想等会儿去寻陆娘子,没想到是陆娘子沉不住气,先一步来找我了?” 韩鹤笑得很爽朗,一袭白袍,姿颜雄伟,实际却是一个十分谨慎之人。 说话间,陆昭漪跳下马车,连忙来到近前,“韩将军因何突然回来,可是郡界之处有何异样?” “没有,没有。”韩鹤罢手,“只是受了太尉之命,要与陆娘子送信,本想休息一番再去送信,正好你来了。”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信,递了过去。 转眸间,似乎瞧了眼马车上的另一个人,不禁诧异,“曲娘子,怎么也跟这陆娘子来此了?” 由于先前在夏口关,曲芷芸一直躲在马车里,故而没相见,之后又分道扬镳。 看他脸色的惊诧,想来这两人似乎认识? “哦,陆娘子有所不知。”韩鹤出声解释,“数月前,韩某回河北老家祭祀,刚好就遇见巨鹿的曲夫子,而且我们性情相投,为此还加入了飘雪楼。” “而这位曲娘子,也是由曲夫子引荐下匆匆见过一面。” 加入飘雪楼? 陆昭漪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有些讽刺。 要说,第五琅琊手下最得意的一员大将,便属眼前的白衣将军,没成想,竟然这般干脆的加入了飘雪楼。 而她也有发现,这位韩将军双眸丝毫不带打转的,紧紧地盯着自己身后曲芷芸,眼神之中,似有些不同。 “韩将军!” 她一声呼喊,立即打断了韩鹤呆望的眼神。 一撇头,韩鹤俯首赔罪,“曲娘子、陆娘子,韩某失礼了。” “只是,我当初记得曲娘子说,想要去洛京陪着楼主,为何会在此处?”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抹疑惑,似思虑了稍会,又表现出大为惊讶的神色。 “该不会……”他指着陆昭漪,眼眶中尽是震惊之色。 “就如你猜想的那样!”曲芷芸故弄玄虚地说。 陆昭漪便是飘雪楼主,既然韩鹤加入了飘雪楼,而她也不打算瞒着此人。 只是,将来此事公布,她又不知如何去面对第五琅琊。 既如此,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三人便走得远一些,来商讨事宜。 韩鹤先一步远去。 就当曲芷芸噘着嘴,准备跟过去时,陆昭漪则一脸坏笑,将她拉回来,附耳,“似乎,韩将军对你有意,你倒是可以考虑……” 一听,曲芷芸当即甩了脸色,“别乱点鸳鸯,他那么老,再长几岁都能当我爹了。”说完,气鼓鼓地远走。 “韩将军,不妨说说,现在郡界那边的情况?” 三人一同在军营外散步,边走边说,而陆昭漪则是低头瞧着第五的书信,面色越来越凝重。 随着淮南三郡疠病愈演愈烈,整个天下,人尽皆知,越来越多的良医,前赴后继赶入灾郡,而夏裴罪己诏下达全境,以及一封封的诏令,也带来了数十万的人马、劳工与赶于直面疠灾的医者与郎中。 一时间,全天下奔赴淮南的救援之势,席卷大渊全境。 第五在信中所说的,也是此事。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对进郡之人,严加盘查,以防宵小之辈趁机捣乱,以此加重各郡的治疠压力。 如今看来,韩鹤掌管的地界,还算稳定,鲜少有人跨越两郡地界,唯有实在紧急的,赶不去肥城的,才会被陵武兵送至雩娄。 “还请韩将军尽量将病患送至肥城。” 陆昭漪沉思,“若要彻底消除疠病,则将病灾控制在淮南郡以内,不能再往外扩散。待安风与卢江两郡疠病清除,所有人都要汇集在淮南一郡,慢慢缩小病灾范围。” 说完,曲芷芸与韩鹤也都思考许久,也都赞同此法。 只有减小范围,才能一点点的彻底消除疠病。 “那好,明日我便回去,将命令都传下去。”韩鹤做下承诺,“届时,我会亲自坐镇,保证安宁,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这话一出,陆昭漪终于舒展了眉头,笑道:“有劳将军了!” 次日,韩鹤带领人马离开。 可他们还没走多远,夏平朗又也匆匆赶来,向她汇报最新情况。 “启禀娘子,据皋城的探子回禀,一百三十里外,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从肥城方向过来。 肥城? 这是来送消息的吗?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8章、扑朔迷离寻线索 卢江郡城作为三郡之中,互为联络的中枢,与淮南郡肥城距离最近,故而淮南郡太守李潜的回信是最快送到的。 雩娄城内,陆昭漪加入救治队列已有好些日子,与众医官、郎中配合得颇为默契。 在她的帮助下,不少病患的病情都被控制住,只是仍旧没能彻底解决问题,总之病亡的病患已大大减少。 病城之内,不少已完全治愈之人,被安排城外临时病坊,待毒素清除干净,再遣送至户地。 “陆娘子,陆娘子!”正当她忙得团团转之际,远远地传来几声急促的叫唤,是安风郡的吏员一路冲过来,高声喊道。 听到声音,陆昭漪连忙停下手头的动作,朝他走去:“何事?” 那位吏员急切说道:“两日前,皋城探子禀报的那一队人马到了,是淮南郡太守李潜派来的使者,想求见陆娘子。” 她先是一愣,转而迫不及待的喜悦,“快,让使者在夷人馆稍等片刻。” 说时,她吩咐一旁的医官,将这里交给别的郎中与医者。 “你们且看好病人!” “请问李太守派使者来此,说了是为何事吗?”陆昭漪疾步上前行礼问询,语气略显焦急,边走边向那位吏员询问,生怕会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似的。 “具体不知,使者只是说,要与陆娘子面谈。”吏员回应。 一听确是淮南郡太守李潜派来的使者,此时前来相谈,想来定是有了进展,此刻她的脚步都轻盈许多。 她甚至顾不得更换身上的防病衣裳,连忙收拾行囊,便跟着吏员匆匆赶回夷人馆。 可一回到馆内,坐在曲芷芸对面,那熟悉的身影,陆昭漪脸上的喜悦彻底消失,转而变为意外。 “使者?什么时候,我大渊的寒王,竟然肯屈尊,给一个郡守当使者?” 来的人,却是寒王夏笙。 褪下遮面棉帛,清洗了双手,重新换了一套棉帛,陆昭漪这才径直走到曲芷芸身边坐下,而夏笙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满是笑意。 “笙不过是没实权的闲散封王,当一郡太守的使者,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夏笙眼神一转,立刻正色,“好了,说正事,刚刚与曲娘子说了一点,正好可以接着说。此次笙来此,也是转达李太守的意思。” “哦?”陆昭漪微愣。 曲芷芸皱眉,“寒王的意思是,李太守带来过往两个月的濡须口渡船来往记录,并附有成德县这两个月以来的进出之人的名单。” 下一刻,夏笙又接下话茬,,,“而且,在几日前,李太守与苏太守在卢江郡城短暂会面,商议此次疠病之源头,与郡内下毒之人的背景,对此两位太守有了一些进展,故派笙,代表两位太守,与陆娘子与盛太守好好商议此事。”。 对于追溯疠病的源头,成德县不知被何人下毒,而致使病源肆虐,而酿成如此惨祸,另外两郡太守,深夜夜谈已有一番眉目。 想来,夏笙此次来访,定是带来了不得的消息。 不过令陆昭漪发愣的是,这居然与自己先前嘱托的事,是一模一样的,而她想要送出去信还未至李潜手中,他们都已先做完了自己想要的事。 但随后想了想,也慢慢缓过来,这应是理所应当的。 原因是这位李潜太守,正是第五琅琊的门生,还是一位最像第五的人。 “去请盛太守过来!”陆昭漪淡淡的吩咐。 没过多久,盛池匆匆而来,在这间不大的夷人馆,这一次的会谈才真正开始。 首先,夏笙便告知他们,其他两郡当下的情况。 卢江郡病患较少,随着许多百姓自愿加入,加之江夏郡也派了许多人,进入夏口关,去到皖城驰援,故而人手不足的问题暂时被解决。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医方的问题。 这一点,陆昭漪略有所知,他们也在尽快研制医方,送达另外两郡。 相比淮南郡,问题就严重许多。 “目下,淮南全郡病患数不胜数,要比之前预想的要严重多啊!” 夏笙一手撑在桌上,止不住叹息,“豫徐两地涌入的数万人,也无法避免疠病蔓延,很多来支援的,也有不少染病的。” “朝廷后面派来的几批人,也都停在钟离关,非诏不得擅入,只待灾况稍微缓解,再派人进去。” 陆昭漪蹙起秀眉,心头沉甸甸的,“照这样下去,疠病必然越发凶猛。” “确实,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根源,将疠病扼杀在摇篮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心中很清楚,若要彻底斩断疠病,则必须找出,当初在成德县与寿椿县下毒之人到底是谁? 还有下毒之人,所施的是何种毒,不然永远也无法彻底消除。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夏笙顺势,从怀中取出一份简书递了过去,“这是成德县两月以来,所有的进出人员名单,你们先看看。” 这份名单,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一接过名单细则,陆昭漪慌忙摊开,便与盛池、曲芷芸仔细低头翻阅。 “这一份名单中,可以重点看一看,四月廿八日至四月卅日的这三天。因为疠病开始于成德县时,正是五月初三才出现。” “疠病,这么早就出现了吗?”陆昭漪脑海中思绪,问。 当初她受夏裴诏令入京,从邺都出发时,乃是四月廿七日,路上走走停停到达洛京,正好也是五月初三。 日子竟如此巧合,好像这整件事情就是为了她,而设下的陷阱。 若真是如此,恐怕这个投毒之人算岔了,那个人定是没想到“勾辰子”还有一位叫陆昭漪的弟子。 结果就导致,如今“勾辰子”还坐镇洛京,依旧对朝堂产生威慑,而陆昭漪则带领部分影月卫与黑甲卫南下救援。 除了南下的六千骑,京郊卫戍大营,“勾辰子”名下的两大卫营,总共还有两万四千兵马,已经足够让一些朝堂上的那些人有所忌惮。 她眼神寻找着,在四月卅日这一天,没有找到一个令她满意的名字,反倒是有一个出乎她意外的人。 她的脑中思绪翻转,立刻将此人与成德县下毒之人联系在一起。 即便他不是那下毒之人,也定是一位脱不开干系的人。 “你们看这个人。”陆昭漪指了指一处,顿时便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上面记录:四月卅日夜,戊时,吴圣甲乘舟离开成德县,往寿椿县方向而去。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49章、冀州飘雪飞传渡 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却非南下,而是北上去的平阿县,而这里,拥有淮河渡口,只通向豫州与徐州。 “此人是谁?寒王可带来此人的丁籍记录?”陆昭漪抬眸,瞅了夏笙一眼。 而夏笙眉眼挑了挑,摇头,“笙,没带记录,但已然背下。” 说着,他起身踱步,走向门口。 “吴圣甲,治徐州刺史部,下邳郡淮陵县人,祖籍……武威郡!” 武威郡,凉州人? 明明祖籍为凉州陇西,却身在徐州,这…… 陆昭漪心头一紧,转而抬头,看向夏裴的背影,“此人,可是当年,太师乱政后,一同东逃的凉州军中的兵卒?” “正是!”夏笙转头,眼眸中尽是锋锐。 三年多以前,因陆家与周氏联姻之故,那时的陆昭漪刚刚逃婚被赶出陆家,然后便亲身经历了一次下邳之战,与据守此地的凉州铁骑,有一个短暂的接触。 也在这里,她结识了武公,至此成了武公的幕僚谋士。 那一战之后,因为动了一次善心,她则是向武公一番劝说之下,最终没有对下邳屠城,那些凉州兵也因此定居下来,成为农户。 “七娘!”盛池轻唤了她一声。 恍然间,陆昭漪收回心绪,便又问,“这个人,李太守可有查过?是否与朝中某个势力勾结,还是受何人指使?” 夏笙摇了摇头,叹息,“不明!不过,李潜已与下邳郡守通过信件,择日便会对此人进行抓捕,送至卢江郡来,待陆娘子来审问。” “不用,你们审问就行了。”陆昭漪脸色微紧,连连摇头,“但愿,但愿是我猜错了。” 众人再次细细研究了名单,也在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聊完此事,夏笙又说起一事来,“据乔装在历阳与阜陵的影卫回报,江左眼下十分安静,没有丝毫可以动作,而各处渡口依旧关闭。” 没有动作,或许还有其他的渡口,是之前未能登记在册的,毕竟大渊接管卢江郡各处渡口,也才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在过去长达十数年,则是由江左控制的江岸两地的渡口。 一时沉默后,曲芷芸忽然想起什么事,立马跑到一堆信件中,最后又返回来。 “今日刚刚收到的消息,根据皖城的黑甲卫回报,卢江郡境内,眼下唯独豫章郡的柴桑城,还开放着江口的渡船,但航路,只往江夏郡而去,并不在卢江郡的皖口靠岸。” 在得知此事,陆昭漪低头沉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如今徐州、豫州、兖州等地,各处的劳力与医者,拼命往灾郡而来,可同一治下的扬州其他各郡,却唯恐避之不及,连派遣支援的人也都没有。 反常,很是反常! 总之,他们还需继续盯着江左各郡,无论什么动静,哪怕就是没有动静,也完全不能松懈。 至于濡须口渡船,根据记录,也停在了五月初九这一日,自此之后,便再无渡船来往。 看着这份记录,可陆昭漪却有些疑惑,江左到底在这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越聊到后面,天色越晚,有些想不通之处,只能暂且作罢,待来日线索充分,再捋清楚。 …… 翌日,清晨。 陆昭漪一醒来,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鸡飞狗跳,她连忙推了推身侧的曲芷芸,可却毫无动静。 她心中腹诽,这个死丫头,睡得真沉! 但一想,曲芷芸这些天也确实劳累,与其他两郡,以及外界的各种联络信息与回信,不比她在外面风吹雨打的要轻松。 洗漱穿戴之后,她独自下楼去,便听见下面传来的叫喊声。 “哎哟喂,这小兔崽子,又踢我老骨头了,疼死老夫了,快帮我打水洗脸!” “哎呀,臭小子,你别咬我裤腿啊!” “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 一到楼下,她便看见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馆内打闹着。 那老者微抬头,瞧见了陆昭漪,便忙碌的撑起拐杖,颤抖着施礼,“哟,楼主醒了,喝喝喝,数月不见楼主,老朽要给您行礼。” 陆昭漪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扶起眼前的老者。 “赵夫子不必多礼。” “那不行,礼不可废。” 那一旁的少年,则满脸惊慌表情,跟着赵夫子一样行礼。 眼前的赵夫子,名为赵修远,当初陆昭漪年幼时,曾受过他教导经略与攻伐之道,算是半个老师。 之后,他带着一部分的陆家部曲,离开陆家,创立飘雪楼后,与曲夫子一起,并称冀州双老,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是这些年,他年事已高,很少过问江湖之事,而至于庙堂之事,更是不再过问。 陆昭漪将赵夫子扶起,看向他身旁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二三岁,长相普通,甚至有几分瘦削,看似胆怯害羞。 不过,虽然看起来胆小懦弱,但是那双眼睛却透露着坚毅与倔强,看见她,眼眶蓦的红润,嘴唇动了动,似想要叫她,却终究只是抿了抿,什么话也未说出口。 “楼主应是不认识此子吧?他是楼主离开邺都后,才加入飘雪楼的,身世亦是十分可怜。” 赵夫子拉着那少年,“年儿,来,快拜见楼主!” 陆昭漪向来不在乎这些俗礼,面露不解,“夫子已多年不问江湖,为何会突然离开广平郡,南下至安风郡?” “哦!差点忘了正经事!”赵夫子差点拍断大腿,似有大悟的模样,“我来是给楼主传信的,咱们楼内,查到钱唐帮的建业城分舵,与淮南郡秦家的联络书信往来……” “等等!”陆昭漪听得一懵,“淮南郡秦家?哪个秦家?” “淮南历阳县的秦家啊!” 少府卿秦伯安? 陆昭漪想起,在她离开洛京前,影雪在醉香居所画的,与路临、许禄会面之人,正是那位秦伯安。 当时,她还在想,此人与这疠病,到底有何关联?不过她心里有所预感,若能挖出秦家与江左的关系,或许就能解开这一切的谜团。 似是动静有些大了些,曲芷芸眯离着睡眼下楼,看见赵夫子与年儿,当即兴奋的说不出话来。 “夫子,小年,你们真的来了?” 三个人兴奋地加入热烈嬉闹之中,好像忘乎所以。 这下,陆昭漪算看出来,他们是曲芷芸叫来的。 也确实,赵夫子所带来的消息,的确十分关键,也大为及时。 他们之中,曲芷芸一向机灵,赵夫子沉稳多谋,只有楚年,稍显活泼,也是个多动的性子,与曲芷芸一起,更为疯闹。 陆昭漪笑笑,自己喝了些茶,坐在窗边的木椅上看着这三人吃早饭,过后不久,她打算启程去往军营。 夏笙昨夜在卫戍营过夜,也应是醒了吧?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0章、帐下醉酒谁难堪 军营之内,夏笙与众将士喝酒,聊到兴致大起时,不禁举着酒盏,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直到陆昭漪进来,他还在吟诗狂纵。 “君生思佳人,晚阙凭澜庭,女娇慕遇才,屏风倾何欢……”念及此处,抬眼就见一佳人,脸色深沉,那双眼眸中,好似冰天雪地的飞霜侵袭,好令人不痛快。 将士们见此,更是顾不得甩掉手中漆器,连忙手脑着地,跪趴着的姿势,微丝不动。 只有夏笙,还在眯着眼,一脸痴笑的望着她。 “七娘,你来了。” 陆昭漪顿时脸色一垮,眸子瞥向一旁的将士,“带寒王下去醒醒酒!” 没人不敢说不,可此人是寒王,他们又不敢如此行事。 见没人敢动,她则是叫了夏平朗,让他亲自带人将夏笙拖了下去。 一桶清凉的冷水泼到他脸上,终于浇灭了他一身的狂傲,瞬间清醒了几分。 睁开眼睛后,看见周围黑压压站着的人,他眉心拧紧,可一见到陆昭漪,又立马一副温顺羊羔,没有一丝丝侵害特性。 “陆,陆娘子,昨夜不过多饮了几杯,不用这么对我吧?” 此问过后,换来的结果并非是温和的,反而更加凶猛,连续几桶水浇得他全身湿透,整个人狼狈至极。 “寒王,你曾两次饮酒误事,令武公对你彻底失望,如今你还不思悔改,硬是要重蹈覆辙吗?” 陆昭漪言辞尖锐,丝毫不顾及他这封王身份,转头便命令起身旁的夏平朗,“将寒王拖下去,让他好好反省。” “等等。”夏笙挥手躲开,目光敲向陆昭漪,眼眶逐渐湿润,似有楚楚可怜的样子。 “陆,陆娘子,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洗心革面……啊!”话未完,被夏平朗拎着衣领往外拖。 陆昭漪站着不为所动,盯着他,神色坚毅。 这个男人,除了与阳文胥驾车擅闯天子御前之外,还有一次是武公派他带兵援救夏元盛,也是想给他一次机会。 可却又一次,因饮酒过后酩酊大醉,传令官传了好几次也不见他清醒,差点让夏元盛折在战场上。 自此以后,武公也彻底对他失望,断了废长立幼的想法,这才令夏裴顺理成章当上渊王,进而获得皇位。 所以,这个夏笙,若不狠狠打击,怕是永远都记不住教训。 夏笙被拉出去之后,她这才转身,问了问,“昨夜可有消息传来?” 众人低下头颅,面面相觑,不敢发声,唯有夏平朗摇了摇头,站出来,“陆娘子,淮南郡那两个渡口,还没有消息。不过,皖口那边,昨日却有传来。” 皖口渡的对岸,正好是丹阳郡与豫章郡交界之处,这或许代表着,江左的这两郡,定然有着一丝关联。 “继续盯着。”陆昭漪准备转身,“另外再告诉影风,他要是再没消息,我便要让他回洛京,换影灵来。”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一旦当她说出此话,则说明已然没有多少耐心再等了。 虽说她话说的轻巧,若这个时候被遣回洛京,定然逃不过影卫的酷刑。 夏平朗面色抽搐,回了一句,“属下遵命。” …… 在安风郡的这些日子,在河阳公、陆昭漪与医官们的配合下,疠病已被逐渐控制住,不再出现新出现的病患。 同淮南郡一样,这些天进来许多其他州郡的援助者。 而不同的是,进安风郡的这一批人,均未染病。 可是,在安风、卢江两郡都已被控制之后,淮南郡照样还在不断出现新的病患,或许也代表,毒源至今还未清除,还在不断地肆虐着全郡百姓。 越想越觉得心慌,干脆,陆昭漪重新翻出淮南三郡的堪舆图,低头仔细打量起来。 她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可以使三郡百姓遭受病灾,但在此之后,却依旧还能让一郡之地,继续被此毒所害。 第一个反应,她想到的是水! 但随即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成德县位于瓦埠湖的一角,这条湖连通着淮河。 若是在湖泊、河流内撒毒,那就不光光只是这一郡受灾,豫州、徐州也一样逃不了。 若不是水源,那会是在哪里投的毒? 陆昭漪在堪舆图上搜寻许久无果,暂且放弃,倘若与地缘、水源无关,那便只能是其他方式了。 转念她又想起,钱唐帮与秦家之事。 “芷芸。”她连忙呼喊了一声。 好久没听到回应,她又环顾四周,馆内却无一人身影。 难道跟楚年出去玩了吗? 她连忙收拾起身,刚一出门,迎面差点撞上赵夫子,吓了她一跳:“夫子?芷芸与小年呢?” 赵夫子看了她一眼,扶须而笑,极为镇定,“昭漪啊,老朽让他们去取消息了,刚好啊,咱们楼里最新的谍报也送来了……” 说着话,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递给陆昭漪。 飘雪楼的谍报网,早已是遍布天下,如今她耳目闭塞,极为需要这一份谍报,为自己打开视野。 接过谍报看完,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寿椿县、历阳县、还有浚遒县……” 她口中念叨的这些地名,皆是在淮南郡内,而且很大程度上,可能都与下毒制造疠病之人,有着极大的关系。 “这份谍报,劳烦赵夫子再拓写一份,送至洛京由南阳侯呈给陛下吧!” 如今,朝中的各派势力相互较着劲,她谁也不敢相信,而能够可信的袁奇与第五琅琊,只怕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就不如她的那位兄长交给夏裴,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赵夫子呵呵一笑,似有深意般,“此份,从巨鹿郡传出来时就是两份,一份交给南阳侯,一份就是你手里这份。” 陆昭漪低头浅笑,还是曲夫子想的周到。 不久后,曲芷芸与楚年回来,这次也是从飘雪楼谍报网送过来的,是一份浚遒县以南河渡的暗查结果。 此事,陆昭漪一懵,对着自己手里的堪舆图对比着,却发现,这条河的记录,并未注在堪舆图上。 同样的,安风郡内,所有郡县志记载中,都未有出现过这条河流。 一条长达三百多里长,连通着徐州与江左的重要河道,竟然如此无声无息地被人为抹去,若不是曾经控制过此地的江左,能做到此事,那还有什么人能做到? 正要商量时,外头传来卫兵的口信,夏笙要在军营见她。 “哟,寒王找你,那你得去了,回来再谈吧?”赵夫子不急不慢,一手挎着楚年,悠哉地走出去了,留下一脸茫然的陆昭漪与曲芷芸。 “怎么办?”曲芷芸问道。 陆昭漪思索片刻:“我先去看看再说,你留下来继续整理线索。”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1章、风月佳人不通理 这些天,夏笙在雩娄逗留了数天之久,从月中一直到月末,再有几天就是七月,若疠病无法在秋收前结束,恐百姓们食不饱腹,面临更大的灾害。 可,他目前的样子,似乎是他在有意拖延。 最终,陆昭漪还是忍不住了,对夏笙直面地对峙。 “寒王这是打算一直拖着我吗?还是说,你在卖什么关子?” “嗯?”夏笙回头,双眸灵动而视,“陆娘子不急,笙也在等一个时机而已,还请放心,若时机成熟,我定会告诉你。” “你等什么?”陆昭漪问道。 夏笙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她,示意她一起走向远处那座山峰之上。 “寒王,眼下疠病危机……”陆昭漪有些心慌,又克制下来,“城中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医治,没工夫跟你瞎转悠。” “可你的手,并非是用来一个一个的医治病患,而是要解救万民于水火。”夏笙难得一次严肃,目光灼灼盯着她。 听他此言,恍惚间,着实让陆昭漪一愣,抿起嘴唇,竟然无言以对。 这算是对她的认可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叹一声:“寒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当然,毕竟我也在肥城待了许多日,也见到了人间悲惨之事,你在安风郡所见的,还不及肥城的十之七八。” 言语之间,夏笙目光落在她的左手,注意到似有伤痕,“你的伤,是诊病时伤的吗?” “还好。”陆昭漪急忙收回自己的手掌,藏在袖口内,轻描淡写的回应,“不过是写方子时,不小心折断划到了而已。这点伤势很快便能痊愈。“ 许久,两人不发一言。 并肩走了好几里路,最终还是夏笙打破了沉默,出言安抚道:“应在这几日,历阳与阜陵的消息,便要到了,陆娘子不妨耐心再等几日吧?” 说完转身,朝着山上而去,将她撂在原地。 陆昭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紧蹙,思忖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只是她想不明白,夏笙到底想做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夷人馆外,一些已经被治愈的百姓,由黑甲卫领队,将这些人带离雩娄县。 副统领夏平朗站在馆外,看见陆昭漪与夏笙从外面回来,便迎上了去。 “先……”夏平朗意识自己喊错称呼,舌头忽然打结,语调一转,“先前一部分百姓已经被送走,今日是第二批。后面还有四批百姓需要转移。” “好,辛苦了。”陆昭漪淡淡回应,转头瞅向夏笙,“等过些日子,安风郡状况再稳定一些,我便会去淮南郡,与苏逡、齐风他们汇合。” 话刚一说完,夏笙脸色便暗下来。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阻止的他话茬,“我知道寒王想说什么,既然已经身在灾郡,有些事,就必须亲力亲为,不必劝我了。” 夏笙一听,笑了笑,“笙并非是劝你不去,有些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淮南郡的情况,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 陆昭漪嗤了一声,这几日被夏笙戏耍,早已经没了脾气,也懒得与他争辩,“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我觉得,陆娘子先以安风郡为重心,其他的,稍后再说。” 夏笙看着她,神态很认真,“毕竟,疠症一旦扩散开来,我们便没有精力再管其他的。” 听他这么一说,陆昭漪也沉默了。 她也知道,疠症扩散的危害,而且这些天,她一直想着淮南郡的情形,却始终未能捋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许是猜出她心中所想,但他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地找到下毒之人,并且找出对症的解药。 这些天,在医者们共同努力下,安风郡的情势也一点点稳定下来。 疠症一直蔓延的同时,一件大事,也悄然发生了…… “这是?”夏笙抬手指着远方,看着一骑飞奔而来的人,神色大为震惊。 影卫骑兵,如约而至。 为首的,那是一名白衣女子,骑马狂奔而来,远远瞧着,就让陆昭漪认出来,那人正是影灵。 可当初,她明明让影灵与影雪待在京城,盯着京中的朝臣。 此刻,她也在奇怪,为何影灵带人赶来? 在影灵到达之后,也是立刻冲到陆昭漪跟前,立马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七娘,陛下决定,打算要亲临淮南了。” 夏裴要来淮南? “这么突然?”陆昭漪听罢,大吃一惊。 “我与影雪听到消息后,立刻就出京来通知七娘,而且,陛下的确已经启程了。”影灵继续说道。 “兄长要来,定然有所考虑。”夏笙神色淡漠,对皇帝亲临一事毫不在意。 可陆昭漪却十分紧张,若皇帝来此,真的碰到不轨之徒,行刺陛下,那对大渊绝对是一个灭顶之灾。 如今,想去劝夏裴返回,已然是不可能的,为了大渊的稳定,与天下黎民之安危,也为了武公创下的这份事业不至于断送,她只能出此下策……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夏笙。 “寒王,你此刻必须离开,我会让黑甲卫将你送至弋阳郡,择机送至洛京。” 听此,夏笙惊诧,隔了许久才平复心情,“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为了天下,只能牺牲你一下。”陆昭漪脸色极为沉重,眼眸之中逐渐湿润。 夏笙见她要动真格的,便大喊道:“等等!陆娘子,我手中有李潜给的信函。” 之前,他从未说过有携带信件,而这些日子,他也有许多机会拿出来,偏偏在此刻才拿出来,这也让陆昭漪渐渐怀疑,他到底意图何为? 她也不想管是不是真的有李潜的信函,即使有,也无法改变,她想要将夏笙送回洛京的决定。 “夏平朗,我命你,将寒王带走!” “是!” 话音一落,当即他应了一声,立刻上前,意图对夏笙动手并带他走。 而夏笙,则是冷冷一哼,“你们想把笙送往洛京,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笙也想得到皇位,可却不是这种方式,也不会视兄长安慰于不顾!” 他脚步一动,迅速逃开夏平朗的抓捕,而跟随他而来的影卫,迅速动起来,将寒王护在身后。 陆昭漪微愣,没想到影卫竟然会违背自己的意思,冷冷一笑。 “你们到底站哪一边?” 一位影卫走出来,扑地跪下赔罪,“七娘,还请等待两日,等影风统领的信件一到,您若还执意如此,属下定唯命是从。” 她一阵无语。 随即她低头想了想,立马冲着影灵喊了声,“洛京外的那两万五千人的卫营,跟陛下一起出发了吗?” “还没有。” “去,让洛京外的两卫全都跟过去。” 此刻,她心中异常焦急,恨不得马上见到夏裴,问清楚他的意思。 紧张情绪正在蔓延,突然一声弱弱的声音,突如其来的传了过来,“其实不用洛京两卫跟着陛下,此次陛下御驾亲临,有第五太尉跟着呢!” 说话的,正是曲芷芸,她站在馆门外,冲众人傻笑着。 她的手中还举着最新的谍报。 此话一出,顿时,陆昭漪压在胸口的石头才落了地,既然第五琅琊跟着夏裴,定然是有万全之策。 “那还派不派了?”影灵愣神。 “派!先派五千影卫跟着!”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2章、云烟逢生寻深浅 此后的两日内,也是陆昭漪最难熬的时刻。 她也没闲着,重新整理了曲芷芸、赵夫子与楚年手中的消息,冲着舆图,寻找一切,她可能忽略的地方。 “影风的信,今日应该能到吧?” 她问的是夏笙。 “或许吧!” 果真,在几炷香后,陆昭漪终于收到了这份迟来的消息。 展信之后,内容确是有关江左的建业城一处隐藏渡口,与淮南郡历阳县的另一处隐藏渡口之间的来往记录,而且几乎都在疠病爆发之后。 “隐藏渡口?” 此事,她早该想到的。 这时,站在她身边已久的夏笙轻轻一笑。 “先前说,我有李潜的信函,眼下正是交给你的时机。”从襦袖中取出竹简,轻轻地拍在她的手心里,“李潜说过,此信,只能你一人可看!” 她撇嘴,一把夺过来,快速摊开竹简。 看罢,陆昭漪眉心蹙起,又盈盈一笑,“这个李潜,做事怎么这么疯?到底学的谁啊?” 只瞧了瞧信,就让她感觉到,此人行事风格,与她熟悉的一个人极像。 “你不知道?”夏笙及时回应,“此人做过陵县县令,后又当过陵国参军,是第五琅琊三位徒弟之中,最容易被人忽视的。” 她当然知道,李潜与第五性情极其相似,尤其是行事手段,这师徒二人简直如出一辙,看他也确是深得了第五的真传。 信中说的是,李潜派人查封隐藏渡口,并严明禁令,一旦发现郡内有人跨江,或是江左之人渡江,则立即射杀,不论是谁,没有例外。 无疑,他这是在得罪江左诸郡的士族,以及朝堂上荆越一派的朝臣。 同时,他又向夏裴写奏疏,亲下淮南,于颍上关坐镇。 一来可以给那些,隐藏在暗中之人的震慑;二来也可鼓舞士气、汇集民心,为灾郡抗疠助威。 “李太守,还交代你什么事吗?”夏笙瞧着她,不禁疑惑。 陆昭漪恍然回神,仍有所思,只简单的回了一句,“他就叮嘱我,要及时翻看第五的锦囊而已。” 她故作高深,甜甜而笑,一转身就朝着曲芷芸走去,取了暂放在她那处的两袋锦囊。 她离开洛京的前一日,第五琅琊托苏公转交给她的锦囊,一直没能打开过。 或许此时,也正是到了可以开启的时机了。 将锦囊打开,拿出这两份信纸,一一展开…… 第一份:清风与明月,浮生若梦长,寄颂而世故,天思长恨久。 第二份:若明岂若暗,隔江扶山岗,逍遥遇相似,他乡任凭乱。 一口气看完,陆昭漪浅笑。 果然,第五琅琊还是这么故弄玄虚,却也是直接点明了,自己当下所陷入的困境。她心里想,手中摩挲着这两份锦囊,却也与自己先前猜测的差不多。 这两句,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有人因仇恨交加,在即明即暗的地方捣乱,却是为了缓解个人的心中不忿。 而疠病本非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似要搅动风云,以此煽动人们,造成天下大乱。 刚好,也符合她们这些日子的判断。 而淮南郡内投毒之事,也给了几处关键地点。 陆昭漪摇头,只觉得是第五琅琊卖弄之举,但她刚要准备烧毁两份锦囊时,突然眼眸光芒闪烁,似是想起什么。 她赶忙又摊开来看,想在这两份锦囊里,找出一丝怪异的地方。 “即明即暗!”她嘀咕一声。 刹那间,她猛坐起身,直扑向曲芷芸,连盛池与夏笙都不禁发懵。 “快,找一下,淮南三郡之内,哪些地方是即明即暗!”陆昭漪急忙摊开堪舆图,趴在地上,与第五的字相对比。 盛池与夏笙为之一惊,与曲芷芸一起,趴在地上搜找起来。 几个人搜找许久,都没有找的符合这一特征的地方。 自古以来,天下之广,大多数地名的命名,以山、河与阴、阳搭配命名,位于山北则为阴,山南为阳;若是江河,则是北为阳,南为阴。 可是,此地因淮河的缘故,便为淮阴之地,若寻找即明即暗之地,则寻找山南之阳。 可是淮南三郡境内,唯有东南处的大山跟江汉大泽分割。至于其他地方,要么是山丘,要么就是一马平川。 不过,若是找山阴,则必须寻找河阳,可这块地方,除了淮河,大多都是南北流向,确是很难寻找。 过后不久,盛池哆哆嗦嗦,指了一处地方,声音微颤,“上使,只有这处符合即明即暗的特征了。” 众人望那处一瞧,则是处于肥城以东八十多里的浚遒县。 这里,也是陆昭漪先前重点标注的一个地方。 数年前,这里是渊国与越国的前沿阵地,由于当年越国多次进攻肥城久攻不下,便在八十里外建了这座城。 但天下一统之后,兵戈收缴,这座城也逐渐废弃,人烟稀少,如今也不过仅两千户久居于此。 可是,若严格来说,这里又不算山阳,此地东北方向一百里才有一座山,却又不符合山南之阳的特征。 一时间,众人陷入焦灼。 “难不成,第五先生指的即明即暗,并非是地形的阴阳?”夏笙皱眉不解。 “为什么咱们只找河,就不能是湖泊或者洞穴吗?”曲芷芸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就是这一句,令陆昭漪猛然惊起,再次看向堪舆图。 “就是这里!”她手指很是坚决的,按在一个地方,众人一看,那指的地方,令人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寿椿?” 若是将此处淮河支河排除,那便是在湖之阳,山之阴。 寿椿、浚遒,还有一个历阳。 三个位置几乎符合,她自己的先前的预判。 想到这里,陆昭漪眼神渐冷,更有底气起来,转头敲向门外的夏平朗,“传令,命驻守在颍上关的龙舟水师,立即进关,赶往寿椿县,全城禁令!” “是!”答得极为干脆,命令传达至颍上,也需两日,他不敢拖延,立刻撤退。 当初,护送陆昭漪等人的龙舟水师,自到夏口关后,便又被派遣回颍上关,随时待命。 直到今日,才算真正的用上派场。 命令已下,陆昭漪这才起身,看向盛池,“再过些日子,带安风郡疠病控制住,七娘便要出发淮南郡了。” “这……”盛池见此,暗暗点头,“陆娘子是要做大事的,若能尽快解决此事,亦是为三郡百姓着想,盛某,感激不尽!” “我也一同离开,影卫与甲卫都有职责在身,我跟着你还能保护你!”曲芷芸赶紧插了一句。 “好……让你跟着我。”陆昭漪摇头,似哄着她一般,“我与寒王还有事要谈,你先回去休息。” 曲芷芸回头,瞧了夏笙一眼,勾着嘴角,“那便如此,我先上楼睡了。”说着,她瞧着两人,会心一笑间离开。 盛池也有所领会,便与其他人一同退出夷人馆。 馆内,只剩陆昭漪与夏笙两人。 旁人一走,她面色急转,冷凝着,瞧着夏笙:“接下来我说的每字每句,还请寒王务必一字不差的转达给李潜。”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3章、隐秘河道暗潜渡 夏笙知道,她托付的,必然是极为重要之事,随即调整姿态,准备好聆听。 “浚遒县附近的那条河,让李潜务必盯好,那里通往广陵郡与江左的丹阳郡,若有人借此渡河,行滋扰之事,必会加重淮南郡之灾祸。”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枝条,指在堪舆图的一处,“此处,是淮南郡与丹阳郡的渡口,从这儿向西,有一片沼泽地,你回去让影风查探一番。” 沼泽地? 夏笙愣住,缓步走过去,看向她在图上指的地方,确是历阳县内的西南一角,居鄛城以南大约一百里处。 “陆娘子这是要查这里?” “不错,第五琅琊所指的,一个是寿椿县,一个是浚遒县,还有一个就是这片沼泽地!”陆昭漪语气肯定。 先前,她就不相信,江左会一点动静也没用,直到看到第五琅琊写的那句“隔江扶山岗”,才有所想到,江左江右,定然有他们从未知晓的渡口。 毕竟,两卫只有几百人盯着江岸,两郡之间,六百多里长的江岸,他们不可能全都能盯得了。 而她先前也猜测,历阳县内,定然还有一处隐藏渡口,若要做到不为人知,定然还是在这片不为人关注的沼泽深处。 “好,还有什么话要嘱托的?”夏笙眉眼微展,言语之中带有几分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陆昭漪抬眸,目光落在他面颊上,“若有人渡过这片沼泽地,你让李潜随便处置。” 这个话,很像是在给李潜自由选择,按照他的方式,只怕是会命人直接射杀? “放心吧!”夏笙一口应下,莞尔笑着,渐渐向她靠近。 这般亲近,令她心跳加快,下意识的想要逃离,竟像是被吸引般,好久都离不开步子。 她垂眸,眼神闪了闪,“寒,寒王,还请自重!” 这一声,令夏笙的步子,陡然停顿,他转眸,眼底似恢复了一些神志,当即含糊几声,吞咽过后才说:“陆娘子,笙并非有意,笙,就此告辞!” 说完,他低着头,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昭漪俏脸绯红,拍了拍自己的左脸,想让自己变得镇定一点。 刚一转身,她便瞧见曲芷芸脸上坏笑,但一见陆昭漪回头,她的笑容敛去,眼底那不知名的情绪消失无踪,立刻转头走上楼梯。 她一边上楼,一边还说着,“小心一点,洛京的那位,手眼通天,你在淮南的一举一动,逃不过的。” 陆昭漪刚生着气,但听了这话,转而一愣。 这么一说,却也像夏裴的性格。 她笑了笑,取来身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润喉,想着心事的同时,上了二楼,回房休息 …… 隔日,清晨的曙光映射而来,一夜安眠。 她精神奕奕,洗漱后换了一套衣衫,打开屋门时,便瞧见盛池正站在门口,朝她笑得温暖。 “上使,昨晚可睡的安慰?” 这笑得着实有些诡异。 她踏出房门,准备下楼,盛池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没走几步,她忽然掉头,就见郡守一脸紧张,额头一滴汗水,缓缓落下。 “盛太守,昨夜可有陛下的诏旨而来?”她试探一问。 果然,一提及此,盛池当即慌张失措,“没有,没有,陆娘子,盛某以性命担保,昨夜没收到陛下密诏!” “密诏?” 他当即反应过来,连连掌了自己的嘴巴。 听此,陆昭漪婉然一笑,不知笑得有多么的甜,“陛下是让你,盯着我的吧?” 因曲芷芸先前提醒,她有所猜测,自己与夏笙相处许多日子,或许早就传到夏裴耳中,而依照夏裴的性子,知道此事定是坐不住。 “啊?”盛池惊慌,即刻转移话题,“啊,陆娘子,昨日咱们收容外面的病患,共六十九人,已然大大减少了九成啊,估摸着,再过一些时日,雩娄以外,应该就没有新的病患了吧?” “嗯!” 看出他装傻,陆昭漪轻颔首,“我也觉得这样,但不可轻视,依然需保持警觉,以免还有百姓沾染毒素。”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夷人馆,进城而去。 如今已是临近七月,天气炎热,没走一会儿,盛池已是大汗淋漓,额头青筋暴突,看来是忍受了不少痛苦。 “盛太守,我可否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上使尽管吩咐。”盛池抹着汗,有气无力道。 “若是盛太守要给陛下写奏疏,烦劳给陛下带个话,关中有几位名医,皆是精通毒物。下月中,让他们到寿椿县等候。”陆昭漪说道。 闻言,盛池愣住,半晌后,他才点头应下,“下官明白了,这件事包在下官身上!” “辛苦盛太守。” 瞧着他一副心虚的模样,陆昭漪忍不住想笑。 药坊之内,夏氏正在熬制药汤,眼角微微皱起,似是心情不错。 陆昭漪含笑走过去,“大公主,这是遇到什么喜事呢?” “你这话说的,哪有什么喜事?”夏氏笑着,“只是,昨夜笙儿来探望妇,却有十三年没见这小子了。” “是吗?”陆昭漪轻笑,“大公主为皇后时,寒王应当还是孩童吧?” 夏氏点头,一边翻腾着柴火,一边思绪却飘向远方,“是啊!那时,他才十岁。” 却是跟当下的顾满,年纪相似。 “那时陛下也大了吧?”陆昭漪下意识问。 夏氏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是指夏裴。 “裴儿,那时十五了吧?可他啊,比笙儿冷静许多,自小被阿父严苛教养,之后成了中郎将,依旧是性情冷漠,但只有妇知道,他心底里,是被压抑的炽热之心,即便将来他三十、四十,也会如此。”夏氏说着,轻叹一声。 若非她生在夏家,也没有那一世豪雄的父亲,她或许能看着自己的弟弟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嫁一个不错的郎君,一生幸福美满。 可是,她还是成了她父亲的一枚棋子,与傀儡皇帝颠沛流离,度过了那十三年,近乎幽禁的日子。 陆昭漪不禁感叹,“大公主,您的心境真是豁达,想必,您与河阳公的这十三年,也是极其不易吧!” “自从他禅位以后,这几个月,我们夫妻二人过得,还算不错吧?”夏氏笑了笑,“成了河阳公,他也笑得开怀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待熬制好了药汤,便让人端下去。 这时,远远地听到林行之的呼喊,陆昭漪抬头瞧了瞧那个方向,眉头微蹙,赶忙迎上去。 “陆娘子,河阳公他……”他喘着粗气,说的话,连夏氏都紧张起来。 林行之缓了好久,“治疠药方,河阳公的改进之法有奏效了,陆娘子快去瞧瞧……” 陆昭漪闻言,当即松了一口气,她看了夏氏一眼,微微颔首,随后,同林行之一同疾步往病坊跑去。 …… 这个时辰,雩娄城右巷道一处府宅之内,此刻却是空荡荡的。 除了河阳公,却无任何人。 她一到,便看见了那个靠在走廊边,脸色惨白,双唇干裂的河阳公,在不断地深呼吸,连遮掩口鼻的棉帛都摘了下来。 或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亦是三、四十年旧疾缠身,他此刻显得十分虚弱,白发散乱,一副老迈之态。 见此,她连忙奔至他身边,“怎么样了?” 她扶着他走向屋内坐下,赶紧去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喝点水,慢慢说。” 他喝了口水,才缓过神来。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4章、药石良医添新方 沉吟良久,他抬眸看向他们,才缓缓吐字,满是疲惫之态,“成了,成了,药方……陆娘子,你瞧瞧……” 说着,他手里刚写好的药方,递了过来。 陆昭漪仔仔细细瞧了这份新的药方,有几味极毒的药材,被替换成了寻常药材,按照药理,药力更加温和,且逼毒效果更好。 “这份药方,试过没有?” “试过!”他抬手指了指府宅的对面,“那边好几人已经用过,副效低,成效快,你们可以去瞧瞧他们的脉象。” 一听,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叫了位医官照顾河阳公,两人同时冲着对面而去。 他们先后为好几人把脉,似乎,这些人的脉搏都比以前的人要强劲。 唯独,陆昭漪为人把脉时,脸色却有些不妙。 “怎么了?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吗?”林行之询问道。 陆昭漪缓缓将男童的手放下,沉吟许久,忽然回神,示意他出去说。 这般,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陆娘子。”林行之紧张兮兮地,“莫不是这解毒之药,有什么不同?” 她欲言又止,行色匆匆又冲回对面的府宅。 “还问陛下,对面的病患,是不是近几日才送来的?” “确实如此。”河阳公拖着疲惫的身躯,抚着门柱,略有笑意,“想必,陆娘子也发现了吧?这群人所中之毒,与先前的,根本就是两种毒。” “什么?”林行之惊愕,吓得连连撤退好几步。 河阳公脸色十分平静,取了身边的医书,“将此事报给夏裴吧?” 林行之心中震荡不安,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撇过头,看向陆昭漪。 眼下的情形,着实匪夷所思,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也代表,淮南郡内,有人还在下毒。 了解到此消息,陆昭漪再度折返对面病坊,向他们询问:“你们是都是从何处来的?” “回这位娘子。”那被陆昭漪把脉的小童礼貌行礼,“我们是安风城东郊的霍村人。” 此地极其靠近淮南郡的寿椿城。 果然如此。 韩鹤将军手下大军沿途设置关卡,避免临郡灾民进入,但此时却非人传人而引起,那说明,定是有其他流传渠道。 陆昭漪脸色微寒,问了他们一些细节,与林行之一同离开。 “你觉得呢?” 回去的路上,陆昭漪询问林行之,希望得到更多建议。 林行之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我也不知。可是陆娘子,我总觉得……事情太过蹊跷。” 说时,他转过身,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真的相信,在这安风郡内,还有人在投毒?” “不太清楚。”她垂下眼眸,眼中尽是忐忑,“此事必须调查清楚,为了这三郡的百姓,必须将这个投毒之人揪出来。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听完,林行之内心不免愧疚,他们相识至今也有一月有余,自是知晓她都脾气,一向直爽,若非是发现端倪,断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你先别急着走。”林行之拉住她的衣袖,“既然你已得到线索,此事定是有人在下毒,我们也应该做好准备,防范于未然。” 他的话让陆昭漪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是啊。 她应该提前做好防范措施,绝对不能再使得毒源扩散,进而危害其他地方的百姓。 似乎是林行之看到她眼底的坚定,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他相信,以陆昭漪的聪慧,很快便能够找出投毒之人。 “陆娘子心急,林某也是知道的,如今灾郡之内凶险万分,一切都需从长计议。” 陆昭漪点了点头,“林医丞所言甚是,此事,我心中有数。若没有拥有着涵盖天下十三州的势力,我又怎么敢如此行事?” 一听,林行之张大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涵盖天下十三州的势力? 他只不过是个医官,哪里能知道江湖之事,就是让陆昭漪直接提及天下盟的名号,他定是一头雾水。 说回当下,淮南三郡内最为危险之地,排在首位的,应是肥城,以及东边的浚遒县,此地曾是渊越两国的边界,更是生活着许多江左之人。 也不排除肥城内,有多少是意图颠覆大渊的贼人。 她若想要鲁莽行事,定然会遭遇到的危险。 许是因瞧出一丝担忧的意味,陆昭漪轻笑一声,“林医丞还是去医治病患吧?我先去找盛太守了。” 见她如此洒脱,林行之深知自己的担心或是多余的,便垂手尴尬而笑,当即见礼告退,返回病坊去诊治病患。 …… 县城府衙内,盛池托着下颚,一股闷气无处发泄,一掌拍在桌案上。 “陆娘子所说,下官听懂了。”盛池长长出了口气,“下官立刻写奏疏送到御前。此刻陛下就在颍上关,送过去最快不出两日。” 谁听了这种事,都会压不住心绪,更别说这位一郡之地的郡守,原本还以为病患越来越少,新收容的病患也在减少,本就让他有些欣慰。 可一听有人又在投新毒,心情立马跌落到谷底。 陆昭漪叹了叹,“盛太守,写好之后,让我的甲卫送去,不用郡内的令官。” “你……”盛池一愣,“你怀疑,我郡内有奸细?” 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掌管的郡内,竟然隐藏着这般大的祸患! “先别着急下结论。”陆昭漪表现淡然,“我不会冤枉任何人,只希望,此次疠灾之后,能找出幕后之人,将其绳之以法,为百姓讨回公道。” “这是自然,此次疠病过去,定能让我安风郡百姓,免受苦难,下官自当竭力而为!”盛池一脸肃穆地保证道。 “多谢盛太守。” 陆昭漪忽然话锋一转,“在此之前,我想要问太守,前些日子,那些外州郡过来救援之人中,可有非官队的徐州平民进入?” 自三郡封锁之后,郡内之人严禁出去,外面进来的人,每一个都必须经过盘问。他作为郡守,定然是知道的。 “……好像有。” 盛池恍惚间,冲着县衙吏员询问进关记录,并指定要了六月廿七日的记录。 隔了一个多时辰,才从若干的书简堆里,找出来那一天的记录,吏员赶忙呈进县衙大堂。 “陆娘子你且看……” 说着,盛池指了指书简上的一个姓名。 六月廿七日,申时五刻又八分,进颍上关三人,治徐州刺史部沛郡垓下聚,王六、赵初与何氏女。 “何氏,是谁?还在安风郡吗?”陆昭漪当即发问。 盛池瞧了眼,指着书简说:“没画勾,代表还在郡内,依当地丁籍记载,应是叫,何离君吧?” 这三人中,只有王六是被画了勾的。 那代表,赵初与何氏女,皆还在郡内。 “找出来!”陆昭漪沉声吩咐。 吏员立即点头领命,去调查何离君的下落。 至于盛池,已经开始着手写奏疏,陆昭漪也不便多有打扰,起身离开。 在奏疏送到夏裴手上之前,她还要继续动用勾辰手令。 首先是青州兵,已有三万兵马,正缓缓朝着广陵郡而去;天下盟上庸郡、襄阳郡分舵各堂,也在向江夏郡、昌沙郡、承桂郡靠拢;最后是飘雪楼的谍报网,已经着手铺向江左丹阳郡。 再加上颍上关与钟离关,有夏裴的驻军,如此一来,四面将淮南三郡形成包围之势,任凭那些贼人怎么跳脱,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计划在一步步推进中,日子还是照常过,直到夏笙带着影卫,再一次来到雩娄城。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5章、寻踪秘境何人在 七月初二,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夏笙与影卫骑马慌张的赶来,惊呆了曲芷芸,也令陆昭漪摸不着头脑。 “陆娘子,我们在浚遒县城抓住了吴圣甲,但在离雩娄城外十里,被他挣脱跑了。” “跑了?” 夏笙一脸茫然,“毕竟此人曾从过军,影卫也是没准备。” 陆昭漪蹙眉,想到此人,定是在凉州军中担任将官,不然,不会如此轻易逃脱。 想及此,她问:“往哪儿逃的?” “就往西北方向。”夏笙眸子微闪,“该不会往颍上和西阳逃了吧?” “先别急。”陆昭漪勉强镇定。 往这个方向,只有两条路,颍上关有驻军,逃也逃不掉,可西阳守关空虚,趁着夜色渡关逃离,也不是不可能。 何况,影卫与甲卫全力追袭,不怕他能跑多远。 “先等等看吧?”陆昭漪抿唇,“一天之内,若没有追回来再去寻。还要劳烦寒王屈尊,今夜又得在卫戍营过夜了。” 夏笙点点头,他也知道两卫的厉害。 一个夏平朗,便能以一挡千,而影风擅长千里追踪之术,两人合力,不会追不回来人。 “对了,影风让我交给你的。”他回过神,从胸口中翻出一些册子,“先前你让命人送信,说要查丹阳郡与越郡的士族,基本以这六大家族为主。” 接过手来,陆昭漪细细的翻阅。 这六大家族,几乎都扎根于建业城,分别为杜、余、风、万、何、乌,每一个家族都势力庞大,盘踞一地,各自掌管着一片土壤,互相制约又彼此扶持,形成一股强大的实力。 其中尤以杜氏与余氏为首。 杜氏,自然是因为身为大渊右丞相的杜言。 而余氏,曾是越王的外戚,如今,虽已没落,却依旧掌握着建业城的半数以上的钱庄。 至于其他四大家族的势力,都延伸到了各个角落,甚至包括商贾、文人、武将等等,几乎占据了朝廷半壁的官员调配。 她眯眼,看完册子上记载,沉吟许久,忽然抬眸盯着陆昭漪,“这份册子,你怎么得来的?” “自然是影风交给我的。还有一事……” 说到一半,夏笙忽然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眼眸含笑,“上次,你让我吩咐影风之事,终于有了结果。” “在居鄛城南一路走一百里,真的就是一片沼泽,但也不光光只是沼泽。” “也有湖吧?还直通至江面?”陆昭漪不动神色,插了这一句。 让人去查探,其目的就是为了证实她心中所想,他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她更加确认,这一切都是她所猜测的那般。 “对。”夏笙笑容灿烂,“那里本就荒无人烟,过了那片山谷,便是一马平川,按理说那处却是一处不错的屯田之地,却依旧寥无人烟,可影卫穿过沼泽后,发现了那里的渡口,才知晓,原来那方圆五十里,都被秦家私吞了。” 陆昭漪听完,眉梢紧皱。 一切如她所料,秦家私吞良田,变为自家的后花园,私置渡口,为的是绕开朝廷所置渡口,意图中饱私囊,其心险恶。 “我让影风打听过,那地方原本就没有渡口,沼泽深处连通江口的湖,是秦家人私自挖的。” “此事我心中已有数。”陆昭漪点头,冲他一笑,“多谢。” 夏笙笑嘻嘻,“客气什么?我们不是盟友吗?” “盟友?”陆昭漪挑眉,回忆起那夜在洛京醉香居的会面,俏脸微红,笑得狡黠,“待灾病消除返回洛京之后,再谈是不是盟友吧?” “好,笙随时恭候。” 夏笙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 “这是什么?” “祛疤膏,是我在洛京之时,从一个名医那里买来的,这次我是让寒郡的门客,快马送过来,你涂抹在你的左手上,可消除疤痕。” 听此,陆昭漪失笑,“就为了这?特地叫人去寒郡,让人送来?” “不用谢,即是盟友,笙照顾你也是应该的。”说这话时,他笑得很欢,犹如明媚阳光照在她的心里。 她一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确是想要拒绝,却无法喊出口,不知怎的,就这般收下了。 由于天色渐暗,男女长时间共处一室,实在不妥,她起身送走夏笙,而夏笙也是依依不舍的告别,往卫戍营而去。 没过多久,曲芷芸与赵夫子从外面回来,发现她还呆坐在此,房中灯火昏暗,猛一见到人,定然会被吓过去。 “哎哟,昭漪啊,大晚上不睡觉,你坐这里做什么?我这条命,被你吓走一半了。”赵夫子拍着胸口,缓缓走到席间坐下。 等曲芷芸重新掌灯之后,夷人馆正堂,瞬间又恢复成了明亮。 “赵夫子将楚年送走了?” “是的,老朽让他先去浚遒县,提前去与江左分舵谍报组织联络,过些日子老朽也会去。” 陆昭漪撇过头,瞧了瞧这赵夫子的脸,连连咂舌,“十二年前初见夫子时,你就是如此模样,十二年后仍是不变,可能夫子,真的是老神仙助我的?” 她话刚说完,那赵夫子差点被自己的痰给卡住,杵着地板,吹胡子瞪眼的,“老朽不跟你们年轻人玩了,老朽啊,上去睡觉!”说着,他便一瘸一拐,爬楼上去。 厅内,再次安静。 或许曲芷芸瞧出的她的心思,也没出声,只是陪她静静地等着。 没过几个时辰,吴圣甲终被捕获,由夏平朗亲自扣着,跨入了夷人馆的大门。 那一看就是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陆昭漪也对他似有印象,却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也没有了从军的意气风发,倒像个彻底的民夫。 这应当就是吴圣甲了。 “禀七娘,此人没逃远,就在城外三里的卫戍营外,探头探脑的,行径实在鬼祟。”夏平朗抱拳禀告。 “某根本就没想逃!”吴圣甲努力挣扎想要起来,可夏平朗腕力强劲,硬生生还是给按下去。 陆昭漪目光清冷,一拍桌案,此人既然敢出现在卫戍营外,显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顿时,吴圣甲被吓一跳,抬起头再瞧了她们一眼,冷笑,“落在你一个小娘子手里,简直是耻辱,你还是杀了某吧?” “杀了你?”陆昭漪冷倪,“说,你为什么在淮南郡投毒?是受了谁的意?” “投,投毒?”吴圣甲震惊的瞪大了眸。 “此次疠灾,我们已经查出了,是有人故意投毒,导致淮南百姓哀嚎遍野,你敢说不是你投的毒?” 这一次,是曲芷芸质问。 “别冤枉我!” 吴圣甲大吼,“某虽是平头百姓,但也不会白受这份冤枉,这次淮南郡疠灾,与某毫无无关!你们要杀就杀,不必废话了。” 他神色坚毅,死活不肯承认。 过了片刻,陆昭漪眯起眼眸,扶着额头,“四月卅日夜,你乘船离开成德县,不是因为投毒后逃离的?” “什么?”吴圣甲诧异,“毒是那天投的?” 押着他的夏平朗冷哼,“果然承认了,是吗?” 他赶忙矢口否认,“不,不,那日,某去成德县是找离家出走的某婆娘,在城里头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好似在给一头骡子下药。” “之后,某怀疑他们要图谋什么,就跟过去查看,岂料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了,某寡不敌众,这才慌张乘船逃离成德县。至于那些人为何要对付那头骡子,某不知晓啊!”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6章、孤立寒江浪滔声 他一副很是委屈又愤怒的表情。 而曲芷芸也盯着他,看不出破绽。 可是,陆昭漪却已然陷入沉思,这确实符合当初,李潜呈给夏裴奏疏,所描述的内容,可这一点,确是存疑。 若真是牲口之死,致使疠病扩散,就不会传得如此迅疾,如此的广泛。她断定,这只是掩人耳目。 回过神后,她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很缓和,“你再好好想想,那日,你看到过一切可疑之处,都可说与我们听。” “那天夜晚下了暴雨,地里泥湿,加上某怨着某婆娘出走,心情极差,没有细究……” “行,我们姑且信你一回。”陆昭漪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而吴圣甲还要纠缠,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某此次束手就擒,就是听说勾辰军师之弟子在雩娄,某要见他!” 本来,她已经准备转身上楼,一听此话,便马上转头过来,面无表情,“好,你现在看到了。” “谁?” 吴圣甲惊诧,对着陆昭漪与曲芷芸打量起来,作为曾经军中人物,自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气势,一眼便认准了,这个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绝色女子。 只是,他呆呆地跪在地上,身躯瘫软,“勾辰军师的弟子,是个女人?” 夏平朗当即笑出声,“你以为呢?陆娘子名声已天下皆知,但你要找陆娘子,所为何事?” 下一刻,令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吴圣甲摆脱了束缚,直接冲到陆昭漪身前磕头。 “陆娘子,当年如不是勾辰军师劝说,某必然也死在武公的屠刀之下,军师不光救了某,还救了某等一众亲人朋友,这份大恩,某一直惦念着。还请替某转达,某愿誓死追随军师!” 他磕了九个响头,咚咚咚,每一个重重撞击地面。 陆昭漪听着,虽面上毫无表情,但内心早已浮现出一丝暖意,鼻头也酸了酸。 要知道,在此之前,她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这一伙凉州兵要搅乱天下,而在淮南郡的投毒。 如今一想,自己确实是误解了他们。 下一刻,她郑重地起身,走过去伸了手,将吴圣甲扶起来,并答应了他。 “谢陆娘子。” 吴圣甲满脸感激,随即站起身,环顾了四周,又对着他们抱拳,“若陆娘子要查成德县下毒之人,某愿倾力效劳,我的那些从凉州来的兄弟们,也定是愿意的。” 似乎是馆内气氛凝重,他忽然挠着头补充,“陆娘子,夏将军,浚遒到成德这段路,某很熟悉的,不知道走过多少次,若是某协助,定然有获!” 一说到这里,陆昭漪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止住了他的话。 “你刚刚说的,是浚遒县的那条河?你们经常从那条河进淮南郡?” 那条河,位于县城以北,东西流向,可直通徐州广陵郡,而只有这里,朝廷一直未能设下关口,也无人驻守。 曾在前朝时,有人就提出过,此地的空守,但因与越国战事影响之下,被搁置不言,久而久之,逐渐就被人遗忘。 果然,问题还是出在这里。 “正是那条河,怎么了?”吴圣甲皱眉,觉得她的表情很是奇怪。 陆昭漪轻轻摇首,淡淡地说:“我抽调十名甲卫,让他们跟你回去,任你调遣,足够吗?” 闻言,他愣住了,半晌后露出喜色,“够!某定不辜负陆娘子信任。” “那就这么决定吧!”陆昭漪颔首,“至于你家婆娘,为何要离家出走?她叫什么?我命人帮你找找看。” “哦!她是何氏,何离君,我媳妇儿,她性子烈,经常跟人吵架……”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陆昭漪的眼神变了,他赶紧收了嘴,“那个……陆娘子,某嘴快,说错了什么,你……你别往心里去啊!” “何氏,何离君?”她低语重复一声。 前些日子,她正好在盛池那里,听到这个名字,而此人,她也正在寻找,可没想到如此巧合,何离君又是这个吴圣甲的妻子。 “没事了,夏平朗,你带人下去,让甲卫好好配合他。” 待两人离去,馆内就只剩她与曲芷芸。 房间恢复安静之后,陆昭漪的表情依旧阴郁难看,“芷芸,你怎么看?” “此事透着诡异,成德县与浚遒县相距两百里,中间还隔着肥城,若真是有人从此地进入,那为何还要将地点选在成德?” 这也是她想不懂的。 曲芷芸斜着头,蹙眉停顿片刻,“这种病症传播速度极快,可明明郡城寿椿周围,人群最是密集,而且传播更广,他们若是要搅动天下,在郡城释放,岂不是最有效?难道…… 一边听着,陆昭漪心思微动,她有想到,成德县地缘处于三郡相交之地,而在郡城可能影响到兖、豫、徐,也定然会威胁司隶。 她不禁从投毒者角度去考虑此事。 “不管是否如你猜测,这次事件都不同寻常,可能你得要抓紧时间了。”曲芷芸似是无意地说,“要是皖口与濡须口的渡口还开着,江左可就真麻烦了!就是江左,诶,确实是被孤立了。” “孤立?” 陆昭漪闷头直响,“你说,是孤立江左?” “不然呢?”曲芷芸深以为然,“你看现在还有哪条路能去江左?渡口关了,徐州要被你青州兵封锁,除了豫章郡和江夏郡还有联络,你看其他地方,还有能直入江左吗?” 先前,她只顾着要提防江左,却从未想过,江左被有人刻意孤立之事。 若目的真是孤立江左,那便只有那一个可能。 “芷芸!” 她忽然喊了声,令曲芷芸浑然一惊。 “马上,你来研磨,我要给夏裴写奏疏!快!”她的语气焦急万分,像是迫切希望,这次的事能够尽快解决。 这副样子,曲芷芸被她吓坏了,忙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是想到什么了?” 陆昭漪一边取笔砚,一边说着,“我先纠正你的话,并不是没有地方直入江左,还有一处可以!” “哪里?” 她回眸一笑,犹如春风拂过花海,美丽不可胜收,令人炫目。 “荆南,承桂郡与南海郡!” 荆南之地,崇山峻岭且驰道稀疏,只有两大关口,分别是阳桂关与龙川关可入江左各郡,阳桂关与豫章郡相连,而龙川关则可入会稽郡。 “那你这是要……”曲芷芸显然没懂她的意思。 “我这是谏言,让皇帝派兵南下,封锁阳桂与龙川两关。” “可这样,岂不是让江左彻底变为陆上孤岛?” “那样总比让他们阴谋得逞要好。” 待她将奏疏写完,让夏平朗派人送去之后,她缓缓靠在门框边,惆怅地说:“芷芸,我们要准备一下,五日之后,出发肥城。” 曲芷芸微怔,不由自主地抬眸望了眼窗外。 她喃喃一句,“若是这样,还真会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有所察觉。恐怕会激起江左那帮人的反抗。” 听此,陆昭漪顿了顿,“可是我们若不去,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且我们必须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否则,等他们反扑过来,我们便再难抵挡。” 曲芷芸沉默片刻,才道:“也罢,就依你的意思办,谁让你是楼主?”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7章、浮生且安行路远 皇帝夏裴一纸诏令,命右将军夏元丰率军南下,向阳桂与龙川两关进发,并阻断荆南通向江左各郡的通路。 另外,帝亲率水师坐镇颍上关,为灾郡百姓助阵,太尉第五琅琊坐于关城,并指挥着淮南三郡内的兵马,从严治理疠病。 一时间,淮南三郡之内,人心振奋,不管是官吏、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信心百倍。 可传到陆昭漪这里,她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日,影风亲临雩娄,带领影卫骑兵,将她一路护送至肥城。 陆昭漪烧毁了手中,第五琅琊刚送来的信。 那被焚毁的信中写明,肥城如今的处境仍极为危险,疠病已成常态,越来越多的人染病,若无可靠治疗的方法,很难控制住。 为此,河阳公夫妇、林行之等医官,也随他们一起赶路,只留下三名医官与其他郎中一起为雩娄剩下的一千多人诊病。 只要雩娄县不再产生新的病患,也就最多再过半个月,安风郡便一如往常,恢复正常的日子。 同时,卢江郡苏敏前日书信也告知,他们治愈了最后一位病患,苏敏则带着救援队伍,赶去肥城,做着最后的斗争。 马车外,夏笙表情微凛,转头与影卫示意,马蹄声渐停,随即队伍原地停下,路边暂歇半刻,也是商议到达肥城之对策。 刚停下,曲芷芸神色慌张,跳下车,脸色通红地跑离队伍。 陆昭漪也是女子,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异样?便随她去了,正好,马匹也都累了,需要休息,补充饲料。 夏笙叮嘱,“陆娘子,到了肥城之后,一定注意,若非是医者,万不可轻易入城。” 这几日,她在雩娄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消息,心中亦是有数。 只是…… 肥城位于淮南郡西南一隅,处于三郡夹角之地,离雩娄县至少两百多里,且道路崎岖,不利骑乘。 自天下一统后,缺少了军镇的战略地位,肥城便处于半废置状态,除了偶尔有商队经过,并未建立驿馆,更谈不上什么规模。 而且周围常有野狼出没,所以一直以来,致使这里的百姓过得十分艰难。 待曲芷芸回来,一路低下头,俏脸红透,甚至,差点都将头钻进陆昭漪的怀中。 其他人都未注意,唯独同是女子的她才能看出来。 “既然月事来了,便就好好歇着,不必与我等一起上路。”一上马车,陆昭漪便缓声说,“再走百里,便是皋城,不如,你就在那儿休息几日?” 曲芷芸脸上更红了,羞羞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最终,还是没留在皋城,毕竟人生地不熟,若有好歹,也有人照应着。 经过两日的长途跋涉,他们才踏入淮南郡的地界,又行了半日,一行人在官亭暂歇,此地距离肥城仅仅只有六十里。 可在此时,据斥候传报,在他们以南三十里处,另一支人马也在缓缓往肥城方向而去。 瞅着那伙人,陆昭漪淡淡而笑。 他们,应该就是苏敏带着那一拨人了,既然卢江郡疠病已经消除,眼下正减小封锁圈,将疠病关在淮南郡内,再一点点消除。 这也是当初,陆昭漪所想的治疠之法。 同样的,安风郡的疠病还有零星之状,但离彻底消除,还有一些时日,只待那时,所有救援之力,齐聚于淮南一郡,进而根治此次疠灾。 直到肥城城外十里,他们才与南边的队伍汇合,这是由江夏驻关卫与卢江郡官组成的队伍,还有先前留在皖城的太医署医官等等。 只见苏敏身穿官袍,身形瘦削,却显精神抖擞,丝毫没有了上一次见他时,那般的憔悴。 “陆娘子,许久不见,托您的福,卢江郡内疠病全除,此次带他们过来,也是为了协助临郡,等下我们这就进城再详聊。” 掀开车帘,陆昭漪冲着苏敏颔首,含笑,“苏太守客气,往后日子,还请多多指点。” “陆娘子蕙质兰心,苏某可不敢托大啊。” 而在苏敏身后,影卫骑兵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冲她挥手,眼神掠过去,却是顾满。 她不禁心中暗忖,这个小子,一个月不见就长高了不少。可自己不是叫影卫,让他留守卢江郡城吗?怎么还跟来了? “这一个月内,小公子可立了大功劳。”苏敏眉眼微眯,“也是小公子彻底摸清了,卢江郡内疠病扩散的方式,救了不少人啊!” 顾满在后头也听见了,冲着苏敏喊,“那是,我虽然年幼,却也跟了先生三年,自然聪慧咯!” 他的声音不算太响,却足够引来众人侧目,纷纷朝着顾满投去羡慕和敬仰的目光。 顾满昂扬挺胸,颇有些得意地冲着陆昭漪眨眨眼。 这下,令她却有些懵了。 “疠病扩散的方式,是如何做到的?我怎么没收到消息?”她疑惑地问。 苏敏连忙出声解释,“自然是不可能传到陆娘子那里,那时,却是暗中进行,也怕路途中被人截获。” 陆昭漪眸中闪过一抹讶然,旋即,她又露出恍然的神色。 按照他的意思,这三郡之间,定是有人阻碍,可是她这一路走来,却是极为顺畅的! 他们一边先聊着,都没发现,马车内靠在一边发抖着的曲芷芸。 一行人来到城门下,发现是武进军的将士,正在仔细盘查进城之人,一见到马车之中的陆昭漪,一名将官脸色一紧,赶忙冲过来。 “是陆娘子来了!快去禀报夏将军与韩将军!”那将官嘱咐完,赶忙迎上来。 “还请诸位在城外等候,夏冉将军与韩鹤将军正在议事,还请诸位移步,走往城南方向临时搭建的夷人馆停歇!” 这些将士们都认识陆昭漪,当初在夏口关那场震天动地的演说,令他们无比动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有过一次雩娄城的经历,她也知道,或许城内疠病严重,需要准备一番,才能准许进入城中。 “那请这位将官带路!” 间隙之中,顾满打算离开同骑的影卫骑兵怀中,打算跳下马登马车,但还是被阻拦在外。 陆昭漪也不知如何跟他解释,车内曲芷芸的状况。 一路上,他们隔着马车一边走一边说起这一个月来,灾病救治的情况。 当队伍沿着护城河一路向南,直到一个时辰左右,才隐约看见城门外两栋三层阁楼。 “陆娘子,这里就是夷人馆了!”领路的将官说罢,恭敬地对众人一礼,“诸位在此休整片刻,两位将军谈完事,便会来寻诸位。” 可这时,马车内,曲芷芸脸色极为难看,神志昏迷,更是满头大汗,似是生了重病一般。 该不会…… 看到这副样子,陆昭漪也不敢耽搁,连忙为她诊断,同时冲着外面的人大喊,叫了所有人撤退,离她的马车至少十步之远。 而她也不敢下车,一把将曲芷芸抱在怀里。 “还请问,李太守此时身在何处?此处,我有要紧事要他出面!” 她连番举动,令众人都吓傻,皆是听从她的命令,离得老远。 唯独夏笙,竟然不顾自身安危,硬是往马车方向跑去,旁人想拦都拦不住。 “别过来!” 还是陆昭漪一声呵斥,他才停下步伐。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8章、闲殊不恶病交加 “方才我已为曲娘子诊断过,确是疠病!寒王,若不能理智对待,那这些日子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她的语调冷沉而威严,令他的身体不觉一颤,目光却是望着马车内的曲芷芸,眸色中有些担忧。 夏笙语塞,垂首,眼神复杂,转而抬头询问,“是笙没有照顾好两位娘子。” 另一头,另一辆马车上的河阳公也过来了,走到他跟前,伸手轻拍拍肩膀,又对着众人喊,“疠病不可怕,大家还请冷静,待李太守来此,定会得到妥善的解决之法。” 这会儿,苏敏也跳下马,转头面对将官,拱手施礼,“在下苏敏,乃卢江郡太守,来此也是为了协助同僚。眼下两位娘子遭遇此事,还问李太守可否出来一见?” 他们都迫不及待的相见李潜。 可那将官面露难色,顿首,“李太守……前些日子在浚遒县受了伤,也……也感染了疠病。” “什么?”听闻此言,苏敏心下咯噔一跳,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反应。 李潜受伤了? 不光是他,一众旁人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夏笙冲到近前,紧张地抓着将官的胳膊,“李太守伤势怎么样?此刻身在何处?” “具体伤势尚不清楚,但听闻,伤口发炎,导致溃烂,人还在浚遒县,找了军医官去医治了。”那将官回答。 听闻此言,马车内的陆昭漪一颗心瞬地沉到谷底,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无数念头,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汹涌,搅得她头痛欲裂。 “陆娘子,你没事吧?”苏敏察觉到异常,担忧地询问。 “无妨!多谢苏太守。”陆昭漪摇头,勉强扯出一抹浅笑,撇头看向马车外的影风,可没能开口。 顾满与影风,都神色焦急,忍不住上前询问状况。 场面逐渐混乱,还是马车上的陆昭漪,及时喊了声“退下”,让众人再度秩序。 见此情况,苏敏及时接管一切,让旁人一众撤退,只待城中郡丞过来,安排此事。 他们当中,顾满也还算镇定,不吵不闹的,也迅速与影风一起安排着影卫们缓缓撤退。 下一刻她的意识停留在,自己倒在马车内,与昏迷着的曲芷芸抱在一起,以及马车外,众人慌张失色的眼神。 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 当陆昭漪再度醒来时,已是翌日傍晚,天边一抹残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她的脸颊上,刺目的灼烧感,让她忍不住眯起双眼。 好半响后,她才适应了这样的光亮。 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床榻上,而曲芷芸则坐在塌边,拿着笔,写着什么东西。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好点?”曲芷芸见她睁开眼睛,赶忙放下笔,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 陆昭漪慢慢地开始意识到,自己先前可能是晕倒了。 很快的,她便冷静下来,用自己多年所学医术,便关注起自己身体的症状。 这咳嗽之状、手臂间的点点红斑,与头疼、发热,四肢乏力且呼吸急促,这好似疠病之症。 她心下一沉,连忙举起左手给自己号脉,果然,她的脉象紊乱,而且,身体还隐约有些发热,甚至,体温也有些高。 这种症状,分明就是她接触了这一个多月来的疠病。 原来自己也感染了。 猛一抬头,她瞥了眼曲芷芸,在对方的挣扎之下,一把抓住脉搏,强行拉回至榻边。 先前,她突然病重,比自己先行昏迷,可她当前脉象平稳,但疠病仍未消除,也仅仅是病况较轻,终究也不比自己弱多少。 好似许久,曲芷芸微微抬头,只敢余光瞥了她几眼,唇齿微抿,似想要开口安抚她。 可陆昭漪根本就顾不得那么多,仍是抓着她不放,“河阳公,为你诊治过了?” “啊?”曲芷芸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 丝毫没有功夫管她的意愿,陆昭漪继续追问:“有没有发热?近来,可还有哪里有不适?” “有,有……” “有多大症状?” “发烧,浑身发热,头昏脑涨,四肢无力……” 听到这里,终于,她还是笑了,笑得很是不堪的样子,如今她们两人都已身染疠病,许多事都做不了,也改变了她的计划。 “你还能给外面递信?” 曲芷芸慌张地点头,“夏,夏平朗和,和影风……一直守在下面。” 这下,她才注意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件不大的阁楼,而她们所处的,就在这间阁楼的二层。 “此处是肥城内的病坊,这些天,河阳公与苏逡,都陆续过来瞧过你了。” “哦……”陆昭漪低声应和,可她的心里,仍是忐忑。 恍惚过了好一阵子,陆昭漪松开对方的手腕,闭上眼睛,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思绪。 这些日子,她分明就有注意做防御措施,没想到自己还是染了疠病。 更何况在来肥城的路上,她也与曲芷芸一直待在车内,也是担心路途中可能遭遇的袭击,所以一路上不曾下车。 “你怎么了?”曲芷芸焦急地问。 她摆摆手,没再回应,内心想的是,她必须尽快先调理好自己的身体,不然许多事情都会被推迟。 想到这里,她猛抬头,“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四五日了。” “四五日?”陆昭漪惊讶。 “是,是的。” 自己居然昏睡了这么长时间? “除了我们俩,还有谁有疠病症状,医官都有一个个诊断过吗?”陆昭漪又问,声音依旧沙哑。 “嗯。”曲芷芸忙不迭地点头,“还有给我们御车的车夫。” 闻言,陆昭漪眸中掠过一丝深邃,冷不丁的眼神,着实令人害怕。 “这一路过来,我记得抵达皋城前,你中途离开去了很久,当时你是去哪里,干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这副模样,真的有种质问犯人的意味。 当即,曲芷芸脸色微红,低头吞吐,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似乎意识自己言语不当,便轻咳几声,撇过头盯向一旁,“你不用说去做了什么,只需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此事极为关键,或许能解开毒疠是如何传染的疑团。” 听罢,曲芷芸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坦白。 那日她下车后走了两里远,找到无人处蹲入草丛,而当她重新站起时,便刚好瞧见一辆马车拦路,为了避开那马车的视线,又继续躲在草丛之中,因着车厢挡着帘布,只看到里面装载货物。 “货物?什么货物?” “是些木箱,还有一些瓶罐,不过,我并未仔细观察过,就匆忙赶了回来。但我有闻到一股异味,像是腐臭味……很像尸臭又好像不是,总之,闻着挺恶心人的。” 她眉头皱了下,心头猛震,忙追问:“那你知道马车往哪里去了吗?” 曲芷芸茫然摇头,“不,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叫嚷过?或者有什么打斗声音?” 曲芷芸依旧茫然地摇头。 不过她总算知晓,原来在她们进入灾郡以来的一个多月,仍然还有人在郡内散播毒疠,安风和卢江两郡,怕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此事你告诉苏敏了吗?” “说了,他已经带了一小部分人回去排查了。” 忽然间,陆昭漪只觉得有些烦躁,她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她不能被毒疠耽误太久,眼下便要通知夏平朗,让他在肥城准备解毒药材。 刚说到此处,外面听到几声浅浅的敲门声,随即房门开启,从门外进来两个人,一副担忧之色,强作安慰的样子。 “陆娘子终于醒了?看来你的脸色好了很多!”来人略微带有戏谑的口吻,“没想到,时隔一月,竟然以此方式再见面,世事难料啊!”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59章、百药驱毒何人归 “你们?”陆昭漪惊呼,立刻又恢复正常,“苏兄、齐兄,确实一月不见,你们二人的气色,可没有那么好啊!” 这两人,正是曾与她一同自洛京南下的苏逡、齐风。 当时,一行人乘龙舟南下至颍上关,便分成两路,他们二人则直接进入淮南郡,这一别一个月,最后在肥城相遇,他们却成了病人与医者的关系。 “说笑了!”苏逡面带棉帛,看不清他的表情,“这几日,二位的病情,河阳公殚精竭虑,针对二位娘子的情况,特地添加了几味药材,有着驱走阴气之效,待再好转些,便开始用驱毒之药了。” 听到这里,她微微一愣,有所不解,“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苏兄所说之状,我不甚明白,为何不直接上来驱毒?” 她来肥城,是有计划的,时下她身染疠病,已然打乱了她所有计划,若不能尽早治愈,计划无法推动,很多事耽误不得。 可是,曲芷芸却将她按了下来,坐回塌边。 “河阳公说你体质特殊,何况你我此次中毒,与先前的毒疠都不一样。” “有区别?”她蹙紧双眉。 “是,区别很大。” 陆昭漪内心一凉,又坐回榻上,怪不得河阳公这几日在给她用别的药,而自己昏迷四五日,也没人过来为她解毒。 若是她就此认命,那就不是她了。 仅仅愣了几瞬,她便开始镇定起来,便问起齐风当下肥城的状况。 齐风先是与苏逡交换了眼神,见苏逡先行走过去,正要为陆昭漪诊病,他便开始在房中踱步,缓缓诉说起。 “肥城内,病患每日还在不断加剧,这毒也换了一波又一波,若不是医官与郎中们全力研制医方,恐怕城内会有大半之人殒命。” 他语气一顿,“不过现在,郎中们的药方,也渐渐起了效果,我们二人先前也染上疠病,花费了一些时日才逐渐痊愈。只是,因为这种毒疠的蔓延,我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完全治愈之法。” 听着这番话,陆昭漪的心底,突然生出一抹不祥之感,越加让她觉得,必须尽快找出下毒之人,找出解药,救下所有人。 “河阳公在何处?”她问道。 苏逡收回诊脉的手,轻叹一声,“陛下得知河阳公在灾郡,已命令夏冉将军,将其护送回司隶,河阳封地。应是,这几日就要走了。” 陆昭漪微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当初,河阳公禅让,被夏裴安排在河阳一县,封地之内可继续称“陛下”,但也言明,河阳公尽量不要离开封地。 因有着身为医者的良心,他才义无反顾,进入灾郡治病,纵使遣返回封地,那定然还是要,疠病彻底结束之后吧? “我这就给陛下写奏疏,让他晚点送河阳公回去!”说时,她已经拿过笔墨纸砚,开始提笔疾书。 “且慢!”苏逡阻止她。 “河阳公自己已呈上奏疏,陛下已同意他,再留半月,半月之后必须回去。” 这么说来,离她找出解药,也只有短短半月。 随后,她与苏逡交谈,结合当初河阳公研制的新医方,再结合自己的体质,再次精进研制新的解毒医方。 期间,她发现自己体内的毒性,与先前碰到的毒疠有着本源上的相近,这一发现,也令苏逡与陆昭漪大为惊喜。 这样看来,此毒,终归还是同一种,每一次新出现的毒疠,都与最先的毒疏通同归,只是在个别药量上,有着些许的不同。 在苏逡的梳理下,已然有了一些头绪,陆昭漪不由松了口气,又继续投入到解药的配制上。 “苏某有个想法,不知陆娘子怎么看?” “若将河阳公这份医方,去掉中间这几味驱毒之方,五瘟散换成白芷、菖蒲、川芎、香附、辛夷等几味药,会不会加大了毒疠排出之效,反而对病患不会造成很大的损伤。” 陆昭漪抬眸望向对面的苏寒。 这明显是烛草驱毒之法,也是较为常见的方式,而她也在他师父云桦神医,那卷留下的医书中见过。 六年前乱世纷飞之下,徐州大疫,云桦也是用了此法救治了不少人,与他们现在遇到的毒疠又有不同。 既然提到,她也就死马当活马医,实施成效如何再定。 “这种祛毒方法,我之前也曾试验过,效果确实极佳,但是,却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淮南郡内此次并非大疫,而是毒病。若真的没有他法,我便亲自试试此法吧!” “陆娘子!” 苏逡与齐风惊呼,他们都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以身试药,这等魄力,却非男子可比。 不光是陆昭漪,曲芷芸也立马站出来,“我也愿试试此药!” “你就不必了。”陆昭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又与两人说着。 “若是将驱毒之方,佐药改成烛草驱毒法,虽然对病患的伤害更低,但是,因为这几味药比较稀缺,对病患的危害,比其它药剂大得多!” “还是先请示陛下吧!”苏逡忙着说,“颍上与钟离两关,已调有天下各州之草药,想必也定有此要,至于多不多,就不可而知了。” 陆昭漪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们先给我用药,这一次来肥城,是要彻底查出下毒之人与幕后主使。而疠病之害,决不能拖到秋后。” “陆娘子也可放心。”苏逡拱手,“苏家也在全力支持,物资这方面,我阿父定然不会拖延的。” 她轻轻点头,“如此,就麻烦两位了。” 苏相公曾在乱世时,一直为武公提供粮草、马匹与军备物资,从未有过一刻拖延,故而她是极为相信苏逡所说之事。 似交谈许久,天色渐暗,她们也不便留男子在此入夜,便将苏逡与齐风送走。 这时,曲芷芸见她如此淡定,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帮她做做下手。 两人忙碌起来,屋子里只剩下翻动纸笔的沙沙声响。 …… 等到夜幕降临,馆内灯火透亮。 半夜,底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待曲芷芸回应,随后就听见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上来了好似几个人。 待打开房门,河阳公与夏氏出现在她们眼前。 却见他们,一个神色匆匆,一个异常平静。而夏氏手里,还提着竹篓,隐隐传出药汤的香气。 她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河阳公一番施礼,当下跨入房内,夏氏随即跟进来,站在身侧。 同时,房内的陆昭漪与曲芷芸也十分配合他诊治,待过了两盏茶以后方才结束了诊病。 “恕我直言,两位娘子所中之毒,应是比先前的毒疠更为厉害,若再晚些天,可能会导致身体溃烂,二位眼下是否赶到皮肤瘙痒?”河阳公一边捋胡子,一边郑重地问。 她们刚才已经查验过,仅有手臂长出几粒疠痘,并无不适。 河阳公低头叹息,“陆娘子与苏逡研制的那份医方,我也看了,拙荆按照医方所写,熬了数个时辰的药,也送来了。” 说着,他回头看向夏氏,取来了竹篓中的药汤,端了过去。 打开之后,一股浓郁的药香飘出。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0章、切肤之痛出奇方 “这里是两副汤药,剂量上,与先前有所差别,两位娘子可先服用一副试试?” 陆昭漪低头,仔细辨认,果真是她下午得出的那份医方的药汤,另一副则药量较小,她瞧了几眼便知,这是给曲芷芸的。 “这些药材虽然珍贵,可是,对症下药,才是正途。”河阳公捋了捋白须,“陆娘子与苏公子的医术,当真了不起!” “河阳公谬赞了。” “两位娘子,不必拘谨。” 说着,河阳公朝着曲芷芸点头,“芷芸,你也坐下来,我们喝了汤药之后,再好好商议一番。” 曲芷芸微笑着点头。 待三人落座后,陆昭漪拿起药碗,轻抿了一口。 一股苦涩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她眉头微蹙,这药汤,确实有些苦,不过片刻功夫,额际沁出一层薄汗。 此刻,她也没有想太多,而是立马将另一碗汤药喝下,又连续吃了三枚丹丸,才觉得稍有缓和。 看到此景,夏氏连忙递过去一碗水,“陆娘子,喝点水缓缓!” 她接过,喝下好几口,随后感觉清爽了许多。 他们并未停留过久,转而告辞。 随后几天内,由于两人用药不同,被分置在两间屋子。 一开始用药时,陆昭漪腹中疼痛难忍,每每痛至极致,都会吐出许多酸水,而无论进食多少,也会因药性,最终还是被她全数吐掉。 可越往后,毒素越少,但负效越重,直到将体内所有毒素排除干净,再以苦凉丸辅佐恢复。 这前后加一起竟然又过了整整三日。 不过也并非毫无收获,每一次服药过后,她都记录好自身的症状,再精进医方,几日下来,倒也让她摸索出了许多药理方法,药效大为提升,她甚至有把握能够将解药制作出来。 待她重新能走出阁楼时,已经是临近七月末。 当她出去后,一推开这里的宅门,便见到肥城之内,因疠病毒害的悲惨场面,街上,人人惶恐,无人敢走出家门。 她一路往前,看见的,皆是满目疮痍,惨死的人们,还有一具又一具的尸首…… 她心中一震,眼睛瞬间变得通红,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悲愤。 穿行于往来官吏、医者之中,她迫切的想要找到河阳公,向他求证自己的猜测。 可是,这样一路过来,她并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河阳公呢?”她临时叫住一位巡逻的武进军将士,“你们这儿,可有他的消息?” 得到回应后,她立即赶往县衙。 …… 县衙内。 夏冉与韩鹤正襟危坐,下位则有淮南郡丞张书、卢江太守苏敏、安风太守盛池等,三郡之内众郡官。 苏逡、齐风、河阳公、林行之等人也在其列。 “各位,如今已经查明,历阳县秦家,勾结反贼,意图颠覆大渊!”夏冉开了个头,与所有人说及此事。 下位,张书一拍桌案,怒喝:“不管那人是谁,也不管那人是何居心,淮南郡目下困境,需尽快解决,在这么下去,没有解毒之法,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如今淮南郡内,李潜这位太守不在,则由郡丞张书领郡中一切事务,面对着近三个月来疠病,他身为郡内次官,早已心力交瘁。 若还是不能针对毒疠,推行切实有效的解毒之法,再过不久,淮南郡的百姓,也会被活生生的折磨至死!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夏冉听罢,沉吟了一会儿,“各位!且听孤王一眼!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河阳公推出解毒医方,不知河阳公,这几日下来,可否研究出什么成果?” 他的目光落在河阳公的脸上,似乎并未给好脸色。 河阳公却也不恼,只是捋了捋胡须,“这几日,的确是在思考解毒之法,只是,这种毒,实乃罕见之物,目前,还未有半点眉目。” 这话一出,夏冉突然从席间坐起,直勾勾盯着他。 下一刻,河阳公身边的夏氏也缓缓起身,面色平静的盯着夏冉。 “梁王请慎言,且不论前朝与今朝之分,他也是你姊婿,即便是陛下,也都好声好气的说话,你怎可如此无礼?” 夏冉一愣,面露尴尬,但仍然不讲理,刚要准备冲过去时,外面响起一阵温和悦耳的男声。 “二兄,你这暴脾气可否改一改?” 这声音,让夏冉浑身一颤,随后咬了咬嘴唇,缓缓地坐了回去。 “寒王!” 众人一见来人,立马起身拱手施礼。 夏笙负手,目光扫过在座诸人,和风拂面般温润儒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笑容,“都坐吧!今日孤王是来旁听的。二兄,你继续!” 他们都知道夏冉的脾气,也知道夏冉曾与夏笙、夏裴有过夺位之举,在武公长逝之后,立刻举兵对付夏裴。 但在夏裴继位渊王,出于手足情谊,仍封了他梁王之位,可手中兵权大大削弱,只成了武进军的副都尉。 而对夏笙,他又是另一副模样,不仅对他尊敬,更是恭维有加。 众人纷纷回坐,只听河阳公叹了口气,“既然梁王如此说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的意思是,若要彻底根治,还是需对症下药。” “是啊!”韩鹤也附和一句,“陆娘子一到肥城便染上毒疠,许多事,我们仍然被动,不如陆娘子病情痊愈,再商议解毒之法?” “陆娘子痊愈,就能根治疠病了?”郡丞张书显然对陆昭漪一介女流的能力,有所质疑。 堂内,许多人安耐不住,想出声解释。 可韩鹤却先一步,一拍桌案,吓得众人不敢出声,“张郡丞,陆娘子的医术,师承云桦神医一脉,当世罕有。不用我说,你问苏太守、盛太守他们,自然是认同我所说的。 其余人赞同,令张书很是受挫,不过,他仍然坚持不懈,“若真的有韩将军所言,那般厉害,怎不见她出现,解决此次灾疠?” 此话,语带讽刺,但是,却众人也无法辩驳的。 这陆娘子眼下还在病坊内,自是无法短期内助肥城解决此灾。 众人低头不语。 正当此时,外头大门传出巨响,堂内之人寻声望去,却是一位妙龄女子慌慌张张的冲进来,那一抹靓丽的身影,让所有人的心底微微发紧。 赫然便是陆昭漪。 “我有法子彻底消除疠病了!” “什么?” 夏冉与夏笙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如县衙大堂,陆昭漪见到此处满堂的熟人,唯有一些淮南郡的郡官不认识,几乎是熟面孔。 她脸色微变,原先以为只有河阳公在此,但没想到这些人却是在此处商议要事。 “陆娘子,你是铁定有法子了?”夏笙连忙问道。 “不错!我有法子,可以根治此次疠病。” “哦?”夏冉也追上前来,眸子一亮,“陆娘子且说说看。” 堂内众人悉数凑过去,唯有郡丞张书是面露惊骇,好像在旁看笑话似的。 看着涌上来的他们,陆昭漪抿唇而笑,“此次七娘身染疠病,切身感受,但此次疠病,绝非书中记载的那种,而是罕见的毒素,每一次毒疠侵袭,则伴随着呕吐、目眩,同时还有高烧之症。” “介于一个月来,我观病患症状,结合我自己感受,我断定,这一次投毒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说到这里,她眸子一抬,瞧向韩鹤与夏冉,“两位将军,你们立刻请奏陛下,让他加强三郡之内的巡逻,但凡发现有异常气味的马车或队伍,立即捉拿,若有违抗之人,当场射杀。只有这样,我们治疠之时,才无后顾之忧!”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1章、团结凝心奇迹显 她话落,堂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众人都知晓,她是为了淮南郡着想。 可一旁的张书,则满是不屑,低声道:“说了半天,还是老话。武进军与陵武军这两个月来,一直巡逻,从未出现差错。何况肥城之外,已严令禁止外出耕作。” 陆昭漪眸光一闪,盯着他的脸庞,“原来是张郡丞。你说的不错,可若真的没有差错,肥城之内,怎还有这么病患?而七娘又是如何得的疠病?” “这……”张书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不说话,陆昭漪也不管他,只吩咐了其他人。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防止外因极为重要,守住关键要地,禁止任何人在城外逗留。届时,医官与郎中们,随我熬制解毒汤药。至于稀缺的药材,就麻烦寒王与夏将军了。” “没问题!”夏冉轻笑,“只是,冉已被陛下封为梁王,陆娘子再叫错就不好吧?” 他被封王之事,也是近一个月才有的。 先前武公长逝以后,夏冉与夏裴闹得最凶,被剥夺侯位之余,实权大大减弱。因而此次灾郡救灾有功,特地恢复了他夏氏宗室的地位,加封梁王。 这件事,她只是耳闻,事后也没记下来。 “好!梁王!” 众人逐渐散去,一众医者稍后于药坊汇合,着手按照她的新方进行熬制,并大规模的投用。 这时,她还没走几步,背后的张书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还叫住了她。 “陆娘子,你真有救治疠病之法?” 此时的张书,已然收敛许多,似乎也考虑了再三,才又问了她这一句。 陆昭漪神色淡漠,点了点头。 “那好!”张书脸色突变,精神气顿时起来,“既然陆娘子如此断言,那张某便信了你这一回!陆娘子想让张某做什么?” 张书此番态度转变极快,甚至连夏冉等人都不由侧目。 而陆昭漪也不客套,“既然张郡丞愿意相信我,那么,便给我提供一份淮南郡详细的堪舆图吧?” 张书一愣,“此话何意?” “阻断外因,必须要获知任何可能与外界连通的通路,详尽的堪舆图,也方便我等计划周到。” “好!张某这就去为你寻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兴许是疠病之害,郡官们都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等到有人说,找出了彻底解决疠病之法,顿时整个肥城内,民心再一次被振奋起来。 “……至少还需两万多口药缸,这些药材也都是寻常之物,唯独荆芥、细辛、苍耳根,前些日子也用掉许多。” “一切少的,奏疏呈至颍上,让陛下来想办法!” “还有,城内病患这么多,几万口缸,也没人能搬入城里啊!” “让有手有脚,症状轻的男子,一个个都动起来。”陆昭漪回头,盯着林行之,“防止毒素扩散至城外,就只能让病人自己来做这些事。” 一道道命令下达,城内所有病症之人,也都精神起来,还有力气的,都随时待命着。 “陆娘子!”远远地,淮南郡司官抱着一卷包好的图送过来,“此是张郡丞找出来,让下官交给你的。” 收下那卷堪舆图,陆昭漪转头再与林行之交代,“先这么办!至少十天之内,让城内病患少一半。同时,屠苏酒、燃香等物不能断,定时定点对密集之病坊进行灭毒!” 叮嘱完,她头也不回的赶回自己所在病坊。 城内,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但凡官吏,无论大小,皆冲在最前面。 只有三郡之首,太守盛池、苏敏与淮南郡丞张书,与三郡重要官职之人,身处于县衙之内,需要总领全局,指挥着城内一应官吏,来做治疠之措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曲芷芸也已痊愈,她们所在病坊的病人,基本痊愈,都已转移出城。 待这些人一走,陆昭漪与曲芷芸被接引往县衙暂居,方便一起商讨治理之策。 “快,你们快看!”盛池拿着手书,冲到县衙大堂之内。 他手里的,正是梁王夏冉与韩鹤等人,在三郡之内行动的消息。 自打得知陆昭漪患病之后,消息也迅速传至颍上关,夏裴听闻此事,立刻诏令武进军于安风、卢江两郡,想要弄清她的安危。 而之后,听闻有了应对之策,便听了谏言,令大军在三郡之内,排查一切可疑之人。 与此同时,淮南郡内,梁王再度向三郡百姓下令,再次强调禁止出门,违者就地射杀。随即遣军,三郡严格排查。 直到近日,安风郡内的一队可疑人马被发现,当即,有三人被射杀,一人服毒自尽。 虽说没有留下活口,但也因此,整件下毒事件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如此看来,先前我的猜测是对的!”陆昭漪喃喃自语道。 可其他人还是不明白,想让她来解释。 “好吧!” 她席间坐好,轻启朱唇,向他们讲述了,她自己从雩娄赶到肥城之间发生的事,也是将曲芷芸月事一事省略,说到路径马车,有些刺鼻恶心的气味。 “当时,我便就得奇怪。曲娘子只是路过瞧了一眼,便身染了疠病,那便代表定是有人用这些马车,在三郡之内投毒,让人染上,再传播到三郡各个角落。” 原本她以为通过水源传播,但很快就否了,既然不是水,定是其他方式。 直到从曲芷芸口中得知这一事,便很快想到,用气味投毒,是最不易被人发现的。 首位的张书低头思绪半晌,抬头问,“若真是这样,那张某就想起,曾经郡内出现过许多类似队伍,却因气味太过浓烈而放弃盘查,如今看来,真的是我等疏忽了。” “这也不怨张兄。”苏敏回应,“此事,常人也定是想不到,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找出这类队伍,并及时控制住,防止毒疠继续蔓延。” 盛池随声附和,“这几日,城内病患痊愈者,每日数以万计,大约还需八到十日,便能将肥城病患清空,若无新的毒疠出现,这疠病之害,就算彻底渡过去了。” 听到这里,众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眼下并不是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刻,越是这样,越要保持足够高度的戒备,绝不能掉以轻心。 “对了。”张书忽地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卷帛书递给陆昭漪,“此乃我派人去查探的结果,还请陆娘子过目。” “嗯!”陆昭漪伸手接过,细细读了起来。 帛书内容不多,只有一些细节,但每一条,却都是惊人。 “李潜?” 她看完当即从席间直起身。 信中所示,正好与她十几日前刚到肥城,听闻李潜身染毒疠,还身受重伤,性命危机,眼下仍身处浚遒,无法脱身。 “似乎,李太守在浚遒发现了什么,才会一直逗留于此吧?”张书猜测道。 放下帛书,她蹙眉深思,随后沉吟道:“这两日,我准备一下,启程去往浚遒!” “如此着急吗?”苏敏想不到,为何李潜仍在浚遒不回来。 “应是有些变故吧!”陆昭漪将帛书收回怀中,“还请几位同僚奏疏禀明陛下,是时候开始收缩封锁圈了。” 她的意思,也是先前所设定好的,随着毒疠减轻,不断地收缩疠病防治区域,从封锁三郡,到淮南一郡。 钟离关、东城关的大军也已等候多时,从两关入郡,将封锁区域缩小至寿椿、成德与肥城一线,形成一个东西一百五十里,南北两百里的方形封锁区域。 而将来,随着寿椿与成德两县将来危害继续减小,封锁区域会变成肥城一县,直到彻底消失,进而整个淮南三郡都恢复往日样子。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2章、风月婆娑犹不厌 经过几日的不停断的救治,肥城病患少了三成,而新出现的病患,也在继续下降,确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从陆昭漪身染疠病开始,她便没再见到顾满,只听说,寒王特地派人将他送至城外的官亭。 她不禁赞许,却是不错的安排,让她能放下心去做后面的事。 这一日,县衙大堂,夏平朗给她递了李潜的手信。 展信之后,仅仅只有五个字: 盼浚遒一叙。 “这是李潜派人送来的?” 夏平朗淡漠拱手,冲她躬身,“李太守派人传言,肥城眼下情况好转,只盼你立即动身,去浚遒县城找他会面。” 浚遒县城,也是她一直以来,觉得最为可疑的县城,有一条连通着广陵郡与丹阳郡的河道,也是吴圣甲多次进郡,还不为官府知晓的地方。 陆昭漪点点头,吩咐他点拨队伍,随她一起出发。 可苏敏却有担忧,“陆娘子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个陷阱呢?” 即使陷阱,她也必须去闯一闯。 她转身,冲其他人拱手,“诸位,肥城就拜托你们了。待浚遒与李太守一叙,七娘再回来与诸位共事。” 张书刚想开口,却又止住了话。 她知道他的想法,可这肥城毒疠一日不除,他这个郡丞就一日不能离开。随即,她便又冲众人笑了笑,便与夏平朗一起,率领队伍离开。 刚到城门口时,影风与曲芷芸起码赶过来,要与她同去。 可她还是没让影风跟着,只是让他领三千影卫骑兵,于浚遒城外三里驻守。 至于曲芷芸,她大病初愈,不宜长途跋涉,只让她跟着影风。 确实因疠病之故,耽误不少日子,但好歹有了解决之法。 对于陆昭漪来说,此次身中毒疠,也非坏事,至少她能通过自身所中之毒,找出其中蕴含的是那些毒素。 换上武进军提供的战马,点了一百骑兵与她同去,一路疾驰,当日天黑前,便抵达浚遒县城。 而浚遒县城,与其说是县城,不如说是一座由城墙包围起来的大型集市。 集市上人流涌动,各色摊位林立,热闹繁华,与其他城池内的街市完全不同。 何况,原先此地曾是越国之军镇重地,从而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以男子居多,并未见过什么女子。 县衙正处于城内最中心的位置。 自她进城开始,便有所发觉,此地防守的守卫有些怪异,极有条理,虽这些人身穿便服,可身手极高,绝非这等小县城能有的水平,更有着近似禁军的水平。 她并未想太多,而是继续向县衙而去。 直到县衙门外,她才勒住缰绳,下了马,抬头仰视起这座县衙,不久后,就有一队衙役出来迎接。 “李太守吩咐过,陆娘子若来了,直接进入便可,太守已经等候多时。” “嗯。”陆昭漪颔首,随后踏步进了县衙。 县衙内,已有数名郡官、县官在此,还有些乔装的禁卫混入其中,那些人都是生面孔,可还是被她瞧了出来。 众人见她进来,纷纷行礼。 县令陈忠向她一拜,“太守这两日才脱离病祸,正在房中休息,陆娘子进去便是。” 陆昭漪颔首表示明白,遂进了房内。 房内光线昏暗,让她走到近前时,看向那名端坐于案桌之后的一个身影,只见那男子穿着一袭墨绿蟒袍,气宇轩昂,隐隐的,浑身散发着一股威仪之感。 “李太守?” 她尝试地喊了一声,瞧着那桌案前的男子,不似刚刚病愈的样子,而是精神奕奕。 只是,这个身形却是那么熟悉。 倒很像,夏裴? 想及,这一路而来所见所闻,内心狂乱,心中冒起想要撤退的心思。 突然,对面那人开口了。 “你身中剧毒,如今才痊愈不过几日,便马不停蹄来此,可是让朕担忧万分。” 果真就是夏裴。 他起身,缓缓走向陆昭漪,眸子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好像有些憔悴。 “陛下应该在颍上关,而不该在此处。”她的话语顿时止住。 “颍上关,自有太尉坐镇,朕很是放心。可是,朕听闻你染了疠病,整日惶恐不安担心你出事,故而微服至此。” 夏裴微微一笑,“李潜眼下还在后院休养,知晓你赶来,便替他来见你。所以,你是为了查清那批毒的来历?” 她隐隐肯定,抬起头与夏裴直视,“陛下难道不知这灾郡有多危险?如此不顾社稷,擅入灾郡,陛下不觉得此举甚是鲁莽吗?” 听了她的话,夏裴微怔,笑了笑,“你这是担心朕!” 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目光,陆昭漪挺起背,义正严词,“臣是为了黎民百姓担心。” “这一点你没说错。” 夏裴低头踱步,“朕听说,你在听到朕离京出发颍上关,就急着让人把老三送回洛京,由此看来,的确不是担心朕。” 陆昭漪抿唇,不愿再跟他兜圈子,直奔主题,“陛下不为苍生考虑,臣也要想法保住大渊的江山。今日,臣要见的是李太守,还请陛下回避!” “要见李潜?”夏裴明显有些不悦,一甩衣袖,“这些日子,李潜一直与朕共处,此间一切,朕皆以了然。” 他回到桌案前坐下,目光落在陆昭漪身上,眼底透着一抹狡黠。 见他这副模样,陆昭漪顿足,定在那里,心底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陛下都知道什么?” 夏裴坐好,双眸微凛,“眼下疠病渐渐压制,朕已听了你的意思,命钟离关将士进关西进,过阴陵、当涂、平阿,一路行进至下蔡与西曲阳一线。至于从徐州东城关而入的大军,也一路推进至浚遒,如今,淮南郡内,被封锁之地,只有寿椿、成德与肥城。” 这些都是这几日,她与郡官们商议的部署而已。 “不过,朕想问陆娘子,当下寿椿疠病也已控制,几日便可消除,朕到时还继续缩小封锁?” “当然!” 她刚回应,夏裴从桌案上取来一份奏疏,冲她比划一番。 她抬步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来。 这是苏敏呈上的,在过去数天内,卢江郡与安风郡疠病几乎消灭,加之各地陆续搜出一些可疑之人,多的是被就地格杀,或服毒自尽,也有少数怕死的,被收监于浚遒县大牢。 在这城外,那条通往广陵与丹阳的河道,也落于夏裴的掌控,历阳县西南一百五里的沼泽,也被武进军接管,秦家人在大军的围困下四散逃离。 当下,武进大军,将要行军至,这长达一千多里的江岸,尽数控制,这样一来,江北与江左之间的联系,就此彻底中断。 看完奏疏,她内心一点点放松,一切都如她计划那样稳步进行着。 “陛下英明神武,臣只是做了臣子的本分而已。”她惨白着脸,低头福身,“只是这些,都是原先计划好了的事,陛下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忽然,夏裴笑容全敛,急忙起身挡在她面前,“朕有时觉得,你太聪明了,聪明的,让朕不想让你只当个臣子……” 他贴的这般近,让她感到莫名的不适,身体忍不住后退,却被他紧紧扣住了腰身,“朕想让你做朕的皇后……” 还没给她反应的时机,夏裴突然伸出右臂,猛然环抱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入怀中。 这一下,令陆昭漪完全措手不及,只能拼命挣扎。 但奈何,力量悬殊,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很快,夏裴便松手了,转而走向上位,一边走,一边说,“朕,不会强迫你,若你想做朝臣,朕会支持。但若累了,不知陆娘子可否考虑一下……” “朕的心房?” 夏裴突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她,目光灼热。 她瞬间发懵,呆愣了好久,方才开口,“陛下的心,臣,不敢高攀。”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3章、丹心圣手唤春回 “朕可以等!” 夏裴坐回席间,冲她莞尔一笑,“我三弟才华横溢,朕自叹不如,与你表明心意,也源于此,朕实在忍受不了你与他过分亲昵。” “陛下的心意,臣心领了。”陆昭漪垂眸,神情微凝,“可陛下宫中,已有了蔡贵嫔……” “朕从未碰过她!”夏裴坚定道。 陆昭漪一愣,随即笑了,“此为陛下私事,陛下不必解释!臣不介意。” “那不过是我父亲为了拉拢关中士族的手段。朕对她,没有半分的情意,但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陆昭漪强颜一笑,“臣不过生的一副好皮囊,陛下不用这般痴迷。” 本来,武公在世时,就一直想借机安排她与夏裴相识,考虑到她当时谋士的身份,并未安排相识的机会。 之后,乱世平定,武公打算令她以新身份现世,但却病情恶化、与世长辞,就更没有可能了。 夏裴还想狡辩两句,但她没有给任何机会。 “陛下若无其他要事,臣便告退了,待李太守病情好转,再来拜会!” “等等!” 他还是及时叫住了她。 “朕,有一事要问你。”他恢复了往日沉着冷静的帝王之相,“以你曾经递给朕的奏疏来看,毒疠应是出自丹阳郡与越郡的大族之手,朕待他们不薄,也未学我父亲那般,屠杀江左百姓,为何会出此下策?” 陆昭漪咬着牙回应,“此事快要水落石出了,还差最后一点线索!” “哦?”夏裴似是很疑惑。 当她刚要解释时,突然,县衙后院有一女婢慌张赶到前院,大喊,“不好了,后院有人行刺!李太守,他,他,快不行了!” 一听,陆昭漪与夏裴皆是脸色大变,转而冲出厅堂,就见那女婢手上全是鲜血,也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声音一响起,又看了眼她的状态,顿时,整个县衙炸开锅,众人立即朝着后院跑去。 “快……快叫太医官!” 闻声色变,陆昭漪心头一紧,毫不犹豫立马转身,与夏裴一同赶到门外,看见的是院内众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保护陛下撤离。” 县衙内一片混乱,而乔装的禁卫迅速收拢,将夏裴护在其中。 见此,陆昭漪慌乱间停下脚步,冲着禁卫喊道:“先将陛下护送回军中。” 禁卫得令,一点点挪动步伐,带着夏裴逃离县衙。 看着皇帝与禁卫离开,她慌神之时,忽然想起一事,便又冲出县衙之外,命夏平朗寻一些物件,便又返回县衙,直奔后院而去。 李潜,第五琅琊的门生,从他两个月来的行事风格,与他的才智来看,不该这么容易落入陷阱的。 来到后院正房,外面已然有许多人围在门口,而里面,郡都尉丁融、郡主簿冉风与县令陈忠皆围拢在床榻边。 那躺着的,是一位三旬不到的儒雅男子,虽年纪不大,却眉宇间尽是刚毅之色,只是现在面色苍白无力,嘴唇干裂,额头渗汗,胸膛剧烈起伏。 见此,陆昭漪冲过去,神色慌张地向众人询问。 “太医官还没来吗?” 张书叹息,“已经找人去请了。” 瞧着李潜的伤势,似是失血过多,再不抢救,怕是真要不行了。 仅仅几个瞬间,应是当机立断。 情急之下,陆昭漪不顾一切,连忙冲进去,趴在塌边,掀起自己的袖口便要为李潜诊治,同时也让随行黑甲卫将众人赶出去。 刚好,夏平朗赶来及时,将刚才她叮嘱的所需之物递过来,随后便退出去,派人看守此院之外。 “李太守,七娘得罪了,等下你忍着点。”陆昭漪细声安慰,抬起左手,顺手拿起钳刀夹在他胸前,那支箭的箭头后三寸之处。 她稍稍用力,李潜尖叫声就大了几分,而她仍在一边安抚,一边虎口用力将那支箭夹断。 钳刀放下,她立刻又拿起手术刀,放在烛火前烤着。 这时,榻上的李潜开口,传来虚弱的嗓音,“此间无人,李某想问你,我该叫你陆娘子,还是叫你勾辰子?” 陆昭漪仅仅顿了一瞬,烤完刀换手,用力撕开他胸前伤口的衣裳,拿出麻药涂在伤口处,等待些许时刻,便要准备下刀。 “是第五告诉你的?还是你猜的?” 李潜咬着牙,口中“嘶”了一声后回应,“师父从不与我说这些,但这两个月,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免心生疑窦。恐怕今后朝堂上,会有人拿你此事来大做文章。嘶,啊……” 刀沿着伤口四周切入半分,划出一道血痕,陆昭漪看准时机,拿起夹子将刺入肺腑的箭头拔出来。 她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轻笑道:“勾辰,愿闻其详!”说完,她又取出细针与皮线交织,为其缝起伤口。 “哈哈哈哈……”听到她自称“勾辰”,李潜忍不住大笑, “两个月前,你离开洛京之后,直入淮南三郡。这些日子,黑甲与影月两卫,调动极为频繁,在卢江郡城建立联络点,如此迅疾,的确是勾辰子的行事风格。” “可是,自那以后,本应该坐镇在洛京的勾辰子,似乎一夜之间,像失了能般,毫无作为,连调动青州军这等大事,都必须信函先发至安风郡经由你手,才能执行。” 说到这里,陆昭漪手中的动作似停顿了下,缝好伤口,转而夹起纱布与草药为其止血。 “此事,却是勾辰的疏忽。当时事态紧急,勾辰也未考虑太多,一心想着要动作快点,担心事后生变。” “勾辰子,李某为你想了个办法,将来回洛京可以堵住悠悠众口!” 说着,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完成,这时,他又说,“怕是不需要吧?以你的智谋,应当早已想出法子吧?” 李潜躺在榻上,轻轻摸了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处,呵呵地笑着。 “世人皆知,云桦神医为自古罕见之名医,其有套剖刀医法,如今在江湖中失传。而方才你用的,就是此法吧?” 他眼神迷离,但能看出,他的眼中尽是赞赏。 陆昭漪微微蹙眉,没承认也没否认。 “云桦的关门弟子,勾辰子,果真名副其实!难怪这些年你一直隐藏身份,你的这套医法,若是在江湖上流落,必将掀起轩然大波。”李潜感慨万千。 手术已毕,她起身,连连退后好几步,松了口气,靠在一边,“你现在实在太过虚弱,还需静养。稍后我命人给你熬些补血药汤,你好生歇息。” 她转身,欲要离开,但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你知道是谁要杀你?” 榻上的李潜没有动静,呆呆看着房梁许久,才缓缓出声。 “我郡内之郡官,有奸细!” 话一落定,陆昭漪仍面无表情,淡淡点头,“此事我也猜出来了。此次针对你的刺杀,本应是针对我的,但因我先前疠病缠身,无法行动……” 她一顿,继续说,“如今疠病渐消,他们的计划泡汤,故而想杀你泄愤。” “秦家人?这么可恶吗?我不过只命人射杀了秦家几名家仆……” 李潜此话还未说完,她立刻接下话,“恐怕不是秦家吧?他们从头到尾也只是谋财,并未想过害命,江左六大家族也都如此,恐怕真正的幕后之人,就要浮出水面了。” “那会是谁呢?”病榻上,他似乎自言自语。 陆昭漪没回答,内心却是在想,若是能找出那个叫何离君的女子,应该就能真相大白了。 似乎隔了许久,两人都未开口,一个静静地躺着,另一个在门边站着,各有心思。 忽然间,李潜虚弱的声音传来,“郡官之中的奸细,你打算怎么处理?”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4章、玉遮对峙蛾眉青 李潜紧闭双目,似有无奈又不甘的意味。 房门之外,危险至极,只要陆昭漪一旦开门,外面的庭院内,就会有冷箭射过来。 不过,门外百人队伍的黑甲卫,为她护着,她倒是不太担心。 而她一旦离开县衙,以李潜如此虚弱的模样,什么也做不了,还是会遭遇毒手。 “勾辰子!” 李潜忽然用尽力气喊了声,“如今李某性命堪忧,郡内一切事务还需仰仗你了。我师父身在颍上关总领全局,无法插手郡内之事。往后,只能托付于你!” 陆昭漪脚步一滞,背脊僵硬起来,但脸上依旧平静。 她慢慢回头,“好!你先休养。” “你不宜长途奔袭,今夜子时,我会命人,秘密的将你送上河道的船只,抵达至徐州广陵郡后,有青州军会照料你!” 说完这话,她没再停留,迈着稳健步伐,推门而出。 而屋内,李潜睁开双眼,依旧是痴痴地望着房梁。 踏出房门,陆昭漪便马上令夏平朗做好防备。 话音未落,好几支冷箭齐声声射了过来,但因有她的提醒,百名黑甲卫顿时反应,迅猛地从背后抽出盾,队伍连忙收拢,将她护在盾后。 院落之中,除了他们百人队伍,便再无旁人。 可转瞬之后,四面八方院墙之后,先后跳进来约莫三十人之众,个个是黑衣蒙面,拔刀便冲向黑甲卫而去。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着,“别管其他人,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就撤!” 乱风呼啸,一阵箭雨从天而降。 百名甲卫之中,五十人纷纷举盾围绕着陆昭漪,将她牢牢保护在其中,另外五十人则抽刀,冲上去近搏。 黑甲卫是武公在世时训练的特殊卫兵,训练有素,战场上个个杀敌无数,以一敌百,面对这一群江湖杀手,对付起来并不吃力。 场面一片混乱,刀光剑影,兵刃撞击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陆昭漪站于盾牌之后,箭矢穿透木质盾牌,钉入地面,她一边躲闪,还是有支钉在她的脚边,险些被刺中。 没过多久,在黑甲卫的反击之下,那一群黑衣人,三十个已剩下七八个,可想逃却又逃不了,以黑甲卫这等强大的臂力与反应力,那些未死之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两盏茶过后,这些人,个个被押在地面,被黑甲卫用膝盖压着头,顿时没了反击的力量。 从盾后走出,她便瞅了眼被压头的黑衣人,似乎遮面的面巾之下,有什么东西蠕动。 “撤下面巾!割掉舌头!” 想要服毒自尽?可没那么简单! 黑甲卫动作迅捷灵敏,这些黑衣人一个都没逃过,全都被割掉舌头,趴在地上痛苦地失声惨叫。 “全都带下去,仔细审问,无论用什么方式,撬开嘴巴,务必让他们供出主使!” 黑甲卫们领命,拖拽着这群黑衣刺客离开。 陆昭漪扫视一圈,朝着房内瞧了一眼,留下几人贴身保护李潜。 当夜子时,在一行黑甲卫的护送下,李潜被送上河岸的渡船,一路东去。 第二日,浚遒县内大变天,一是因郡守李潜被行刺,令郡内群龙无首,郡都尉丁融极力在平复城中官吏与百姓,那躁动不安的心。 二是,当日午时前后,武进军再度朝西而来,两万大军接管县城,夏裴进入县衙,同时全城戒备,直到找出行刺主使之后,方通畅正常。 这两件事发生的时候,陆昭漪正窝在县衙后院之内,与黑甲卫商议着接下来的部署。 即如今,疠灾范围越来越小,一千多里的沿江渡口已控制,那便不会有外人插手。 而同时封锁范围内,已经被下了禁足令,所有人不得私自外出,只要这个形势一直持续下去,肥城一直在治愈病患,总有一日就有彻底消除疠病的那日。 可这主使这一切的人,他们回头一走,依旧还会继续做着此等之事。 所以,她要赶在疠病结束之前,将那谋划之人找出来,她要此人,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谢罪。 “我不在期间,浚遒县内由你负责,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更严格排查每一位进入县中的客商、货郎、车夫、伙计等,但凡可疑之人,全部捉拿,严刑拷问,一定要挖出幕后指使者!” “等影风来了浚遒县,我动身返回肥城。”陆昭漪缓缓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回眸一笑,“走吧,先将这郡内的奸细找出来吧?” 夏平朗跟在她身侧,一路向县衙前堂而去。 当他们已进入大堂,夏裴身坐首位,郡都尉丁融、郡主簿冉风与县令陈忠皆在列。 见她进来,郡县官吏齐齐拱手行礼。 首座的夏裴淡淡的瞧她一眼,微微颔首示意。 堂内,陆昭漪环顾众人,似是注意起他们脸色的变化,不过仅仅几瞬便掠了过去,冲堂上福身。 “陛下动作迅速,臣十分佩服,仅仅半日便能控制整座县城,实属难得啊……” 听此,夏裴差点被她气出一口血,但碍于场合和情面,他忍住了。 “陆卿哪里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地方是朕来不了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这种心怀天下的气度,却深深震撼了下方众人的心灵。 “是!陛下说的极是!”陆昭漪尴尬一笑,随后眼睛直直打转,“可有些人不这么想,而是把一城一地,纳为自己私有,不惜谋害一郡之首,可从未有‘莫非王土’这等想法。” 她的语气中满含讥讽与玩味,不像是对夏裴说,更像是在对这一众郡县官吏说的。 夏裴心领神会,清了清嗓,“陆卿,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昨日李卿遭遇行刺,是这堂上的人做出来的?” 此话一出,下方的众人脸色齐齐一变,更是猛地一颤,目光死死的盯着陆昭漪。 旁人也都个个惊骇欲绝,似乎恨不得在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因为此话太有威慑力了,他们这些都是郡官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岂能让人如此侮辱? 下一刻,丁融托着老迈的身躯,指着陆昭漪大骂,“你这妖女,休要胡说!老夫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怎会谋害郡守?又岂敢觊觎城池田地?你莫要信口雌黄,毁我声誉。” 他的声音响亮,带着几分沙哑,显然是年岁大了,说话声音大了点儿。 “哦?”陆昭漪冷哼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谋害郡守的理由是什么?” 她语气淡漠,却让丁融的身体又抖了几抖,他咽了咽唾沫,道:“你这妖女,我不与你争辩,总之这件事,你休要污蔑于我!” 夏裴见状,似有猜测,脸色突地阴沉下来,“丁卿,若陆卿冤枉你了,尽管自证清白,朕也非昏君,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陆昭漪一愣,撇头看向夏裴,一脸无辜,“陛下,我一直没说他是啊?是他自己往里面跳……” 听此,丁融老脸一红,竟说不出话来。 众人忽然明白了。 这是他自己心虚而已,并非是陆昭漪所针对之人,何况这老小子向来胆子小,即便有贪墨之事,在郡守李潜这中雷厉风行的手腕下,也不敢做什么出格之事。 夏裴也在打量着,可眼下不是要拿此人的时机,眼下需找出刺杀李潜、霸占田地与城池之人,才最为要紧。 除了丁融之外,其他人都显得极为镇定,可越是镇定之人,越有可能是案犯。 在郡官之中,能有此能力刺杀太守,且还能安然镇定的,也仅在剩下两位之中。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5章、秋风萧瑟江湖远 丁融出身青州,在淮南郡都尉任上还不足三个月;冉风曾是江左丹阳郡主簿,两月前疠病爆发之前才被调到此任;至于县令陈忠,世代历阳县人,与秦家是为表亲,也是最有可能指使刺杀李潜之人。 但若说对历阳与浚遒两县的相熟程度,那冉风也是极有可能是主使之人。 因为,冉风也是秦家的外亲! “陆卿!”夏裴目光落在陆昭漪的身上,“你告诉朕,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导致你如此笃定,有人因私占一城一地,而对李卿下毒手的?” 他声音威严,不容抗拒,但眼底却隐藏着一丝担忧,因为他知道,她的判断从来没有出错过。 陆昭漪闻言,轻轻一笑,眼神扫过堂下众人,随后落在郡主簿冉风的身上,“冉主簿,我想请教你,居鄛城自越国战败归降之后,便被收录降册内。降册内记录着居鄛城南,方圆五十里良田,归于朝廷,并记于历阳县治下。” 她说到这里,眼神一冷,犹如寒刀般射向他。 “可如今这占地如此之大的良倾,在何人之名下?”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冉风被她这样一瞪,不禁有些慌乱,额头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良倾,正是在你,冉主簿的名下,我说的有错吗?” 她的语气越发冰冷,连番的质问,令冉风脸色剧变,双腿不禁微微发软,但他毕竟是郡主簿,很快恢复常态,勉强维持着镇定。 可陆昭漪不曾给他喘息的机会,连连逼问,“因前些日子,陛下派大军进驻,秦家四散逃离,而李潜正好也在查此地之良倾,故而,你出此下策,找来江湖人士来刺杀,我说的有没有错?” 此话一出,众人的呼吸都不由一窒。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冉风此人,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背地里竟然是个心肠歹毒之人。 一众官吏见此,一个个目瞪口呆,完全不敢置信。 冉风的面色惨白如纸,双唇哆嗦,眼中浮现一抹惊恐,却又强撑着不肯承认。 “陛下,这种话你也信?这是诬陷!”他冲到夏裴桌案前,被随行兵卫手中长枪一扫,将人打趴在地。 “诬陷?”陆昭漪挑眉,目光冷厉如刀,“不如陛下查一查当初的降册,对比历阳县地志之记载,便能得出结论。” 她胸有成竹,一口咬定,那冉风顿时趴在地上说不出话,神色匆忙。 下一刻,令所有人想不到的事发生,县令陈忠忽然冲上前,取出早已准备的匕首,刺入冉风的脾脏之中。 却见那陈忠,一口黑血从口中冒出,显然也是吞了剧毒。 冉风瞪大了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双目死死的盯着陈忠,不甘而愤怒。 可这陈忠,则是满目狰狞,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 众人见状,纷纷尖叫着朝后退去,有些甚至吓得瘫坐在地。 禁卫们早已抽出刀刃,将夏裴护在身后。 “你、你、你!”冉风用仅剩的一只手指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陈忠得意一笑,“冉风,你曾在帮主面前立誓,绝不透露帮中秘密,你死了,就不会说了。” 他再度拔出匕首,抬手间,在冉风喉咙处划过,鲜血喷涌而出,溅起几滴在陈忠的脸颊上。 这一幕,令陆昭漪诧异,脑海中拼命搜寻着线索,当即喊出来,“你,你是钱唐帮的人?你和冉风都是?” 陈忠呲咧着嘴,仰头大笑,口中冲天大喊。 “勾辰不死,国仇不灭!” 说完,他往后一仰,断了气。 这一句,也是她早在洛京时就已听过的,第一次是在勾辰别院首遇夏裴,第二次是去迎接大司马回京的路上。 既然再一次在陈忠的口中喊出,便是真的敲定了,这一切都是钱唐帮背后搞的鬼? 这个曾经在洛京多次行刺“勾辰子”的江湖帮派,究竟是有多大能量影响至深? 她很不理解。 首座上,夏笙瞪着眼,深吸口气,良久才沉吟道:“钱唐帮,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既然如此嚣张,简直是活腻了,不用点雷霆手段,怕是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做主。” “陛下想干什么?”陆昭漪冷声打断,“要屠灭江左?如今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江湖帮派的事,钱唐帮已深入大渊朝堂,陛下此举,只怕又会引起滔天巨浪,天下颠覆。” “那怎么办?就放任不管了吗?” 陆昭漪抬眸,平静的,与他相视而笑,“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钱唐帮继续下去。” 说完,她扭头就走出大堂。 经历此事,她原先的计划也有所变动,庙堂之事,用庙堂的方式解决;至于江湖上的,还需要江湖规矩解决。 离开浚遒县前,她先是命徐州的青州军分两路,一路封锁江北,一路调转方向,入洛京城外的大营,以此震慑京中大臣。 同时,她要将三郡内所有影卫与甲卫骑兵,全部召集,驻扎于历阳与阜陵,做好向丹阳郡进发的打算。 当下,浚遒县有夏裴驻守,应当没什么危险。 辞别夏裴,她带着百名甲卫再度启程,往肥城而去。 同时,李潜的郎中令唐琼同行。 一路上,她与唐琼交谈,了解了许多钱唐帮的情况。 这帮人在江左的势力极大,不仅能只手掌控着大渊朝廷,而且还有着庞大的财富,有着重大的影响力。 据说钱唐帮的帮主晚疯,其手下有一谋士,代号“萧遥子”,奇谋善断,江左士族皆认他为主。 江左士族之中,除了杜氏、乌氏、余氏这三大家族之外,其余的,皆以钱唐风氏为尊。 而这风氏之首,应该就是帮主晚疯此人,身边高手众多,曾也被人提点,进入越国朝廷。 可几个月前,武公南下征伐,一举歼灭数十万江左大军,越国就此覆灭,而风氏的家主风致被废黜,而其子风世肇又是个草包,不堪大用。 于是乎,风致便想到了扶持其弟,也就是当下的钱唐帮主晚疯。 可这个晚疯,确是一个内心不太正常之人,孤僻弑杀,曾亲手活剁了自己的父母。 就是这样的人,居然也有一个非常强硬的靠山,指使他在江左为非作歹,作威作福。 “这样看来,真正能掌控江左势力的,还是他背后的萧遥子?” 听完整件事,陆昭漪也直言说出自己的想法。 “非也。”唐琼摇头,“晚疯此人,虽心狠手辣,但城府极深,可不是个好对付之人。” 她想了想,也是这么觉得。 若没有雷霆手腕,怎么可能会如此短的时间,就能使这样的帮派壮大,并足以影响到整个天下? 这个人,必须除掉! 想到这里,她握紧拳头,眼中迸射出一道寒光。 一行人疾行,直到第二日巳时前后,才来到肥城城外。 远远地,她就见到了影风与曲芷芸,还有冲她挥手的顾满。 “城内情况怎样了?”刚下马,她立刻迫切地询问着。 影风面色微凛,“还好,自州外大军进入之后,封锁各地要道,许多外州郡之人,痊愈之后,逐步遣返离州。” 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了。” 闻言,影风有些愧疚,“先前来肥城路上,属下失职,没能注意到路上的危险,致使您,身遭病害。” 陆昭漪一愣,随即笑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 见他跪着,顾满连忙上前搀扶起他,“是啊,你快起来吧,七娘多说没事了,而且你跟他们交手也受伤了啊!” “你们,跟钱唐帮的人交手了?”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6章、江湖恩怨江湖了 一时无话,皆是低头不言。 “是啊,是啊……”顾满刚一开口,影风赶忙直起身,一把捂住他点嘴巴。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他冷静的说。 陆昭漪心思活络,伸手将顾满拉过来,同时示意这影风闭嘴,弯下腰,问,“小满,跟我说,影风之前遇到什么事了?” 气氛十分凝重,而顾满也不似平常孩童,开口前,目光也瞥了瞥影风,呵呵而笑,“没,没有,我刚刚胡说的,啊,七娘,好像有人叫我了,我走了。” 这鬼机灵头,眼见情况不妙,干脆先溜了。 陆昭漪眼眸闪烁,笑容更甚,“说吧,影风,你们在到底遭遇什么事了?” 影风一怔,目光一暗,沉默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回禀七娘,前些日子,我们的人在濡须口附近排查,哪知,却遭遇钱唐帮的黑手,这些人都不是我等对手,但为首之人,武功极高,徒手伤了我们还几个兄弟。” 此话一出,连曲芷芸也都浑然一惊,陆昭漪眉头紧锁,也怔住说不出话来。 影卫与黑甲卫并称为大渊铁卫,单人独斗皆无对手,可这一次,居然败给了这些帮派的人? “那个,将你们打伤的,是什么人?” 她眼眸一冷,还未等影风开口,立马抬手又说,“你们遇到的,是不是晚疯?” 从回来路上,与唐琼的交谈中,她有种感受,这个钱唐帮帮主,绝非一般人,定是有些特殊技艺在身。 而经过影风的描述,她隐隐猜测,恐怕此人的技艺,应是力大之能。 陆昭漪轻勾嘴角,冷眸轻澜转瞬,淡漠而语:“既是如此,影风,你便回去休息吧。然后召集六千骑,于城南二十里外的湖边集结。” “是。”影风颔首。 馆内,她又看向曲芷芸,语气温和,“芷芸,你大病初愈,先调养好身子,通知楚年回来接手你的事。” 一听,曲芷芸猛然抬头,吞了口水,“让楚年回来……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吗?”她想了想,浅浅而笑,没有正面回答。 “几日之后,自见分晓!” 她笑容中,充斥着无限自信。 …… 两月之前,与陆昭漪一同出发的两卫六千骑,这一日在鄛湖边汇合。 淮南郡疠病渐消,成德与寿椿两地,被彻底控制,除了肥城,郡内其他各地,都已恢复以往,正好也是赶在了秋收之前。 “七娘,你说咱们的计划能否成功?” 影风神态有些忐忑,这些天里,他一直在研究着这份庞大的计划。 “一定能成!”陆昭漪笃定的回道,“不管是谁,只要危害社稷黎民,我定不会放过他。” 远处,马蹄声阵阵响起,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陆昭漪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望向外面。 只见,马队为首的两名男子策马奔驰疾奔而至,停在了两卫跟前。 一个年纪约莫三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有一股江湖之人的豪爽;另一个,年龄稍轻,长相儒雅,一袭青衣白袍,风度翩翩。 那魁梧男子一拉缰绳,便,冲着陆昭漪所乘的马车拱手,“属下陆元,受盟主令调遣,带天下盟凝挥堂、右沁堂等三百七十五盟众,协助陆娘子行事!” 他说完,另一位儒雅男子微笑见礼,“属下文济,受赵夫子之令,带二百一十五名飘雪楼弟子协助陆娘子。” 陆昭漪眸光微闪,这两人,皆是江湖中一顶一的高手,陆元曾屈身作为陆家佃客,之后成为邺都鹿台禁卫都尉,为建立天下盟而费心费神。 至于文济,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更是威国公文柯的幼子。 两人的身份,都不是普通人物。 陆昭漪回了个礼,“有劳两位了。” “客气,属下不敢当!” 她挑开车窗,望向外面那一群马队,略微收缩瞳孔,“楚年呢?” 听此,文济轻笑,“那小子不善骑御,正在队伍中,和别人同骑呢。” 她抿唇,“走吧。” 文济微讶,随即颔首,“是,陆娘子。” 马队与两卫跟上,朝东南方向而去。 此行是往濡须口而去,隔江对岸,便是丹阳郡的弋江城,由此沿江往上一路便可直奔建业城而去。 一路上,两卫士卒皆精神抖擞,肃穆无比,显得很是紧张。 陆昭漪坐在马车内,秀美的脸上尽显严肃。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盖,脑袋轻晃,细碎的银丝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半晌之后,她突然开口,“影风、夏平朗,传令下去,今夜,必须达到濡须口渡江。” “是!” 这一众几千人马,沿着鄛湖西南岸一路朝向濡须口而去,中间并未有过停顿,由于急行军,他们跨过马尾河,在军马驿站换马继续赶路。 随后,经过丘陵一带,直到黄昏前后,才看见一片平地,濡须渡口,就在前方二十里之外。 趁着夜色,这几千人无声无息的渡江而去,而陆昭漪与楚年,留在了濡须中洲,统御全局。 入夜,皎洁月光照在中洲之上,笼罩在朦胧的月华之中,透露着宁谧、安逸,是一处极为安静之所。 此地,江水分流,一条分流绕了大半圈,又流回主流,因而形成中洲,被四面的江水环绕,是为一处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地。 濡须坞眼下被夏裴的武进军所控制,自然的,濡须中洲也被严密的包围起来,防守严密,陆昭漪处于此地,极为安全,也方便她筹谋。 这里离建业城不远不近,对岸那些人的手触及不到此。 “楼主,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不远处,楚年略带稚嫩的话语,一副少年涉世未深的样子,眉宇间有些疑虑。 陆昭漪瞧着他,淡然而笑,许是年纪尚小,她瞧着,倒觉得这小子很是讨喜,“怎么,不相信我?” 虽然,他承认她的决策无懈可击,可如此贸然行事,总归是凶险的。 “不不不!”楚年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昭漪轻笑,“那你担忧何故?” 楚年眨巴着眼睛,“我……只是觉得,您这样贸然行动,若是出现什么差错……那该如何是好?” 方才登上中洲,他就有所察觉,此地形如履平地,四面环江,却还是会让人露出破绽。 “放心,不会有任何差池。” 陆昭漪眸光骤变,目光幽邃而凌厉,“我瞧着,这周围的地势。我也料定对方一定在暗中盯着濡须口,何况,对岸的春谷城也动静不小。” 瞧着她笃定的模样,楚年不再多言,表示明白。 “好了。”她轻挥了挥裙角,转身准备离去,“他们渡江过后需要赶路,近两日应是没有消息,你且好好休息,不出三日,可就有你忙的了。” 陆昭漪步伐轻盈而从容,走入屋内。 房门关闭,楚年仍旧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充楞着呆望着。 接下来几日里,陆昭漪渐渐了解到楚年的经历,也是因父母双亡,被家族赶走,自己一个人寻着生路,与三年多前的她,何其的相似。 不经意的,她恻隐之心大起,开始传授了一些技艺给楚年。 可让她惊讶的事,这小子,却是个外愚内智的,那些技艺一点就透,得知这一点,她也就耐心的多教了些。 “学会了吗?” 楚年沉思,转而恍然大悟,“楼主,原来是这样啊,小子受教了!” 陆昭漪面色不悦,手中棋子仍到棋盘上,“还叫楼主?枉费我这三日对你的敦敦教导。” “啊?” 明显是反应有些慢,但过了一会儿,他立刻跪下俯身叩拜,“弟子拜见师父!” 她的眼神匆匆瞥了他一眼,看向门外,见一兵卒慌张赶来,便让楚年起来,先退到一边。 “禀七娘子,建业城,天下盟密函已至!”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7章、字如其人神韵存 江湖事,向来以江湖之法解决,这也是江湖人心照不宣的铁律。 若有人胆敢破坏此律,便会失掉江湖人的尊重,可能会遭遇整个江湖的围剿。 陆昭漪打开密函扫视一遍,嘴角勾起冷酷的弧度。 果然,钱唐帮,晚疯与萧遥子,已经坐不住了,且早已做好准备。 她将密函丢到火盆里烧毁,眸底掠过阴翳,「既然如此,便按计划行事吧!楚年,给我研磨……」 「是!」楚年连忙取来砚台,为其掌墨。 陆昭漪端坐案前,右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封信件:天下盟已于建业城建立临时据点,逐步控制城内各处钱唐帮分舵,四海阁与天心堂,立即自广陵郡启程渡江协助。Z.br> 最末,落款为,勾辰子。 这封信,她需要即刻送往广陵郡,便要差使在濡须坞的盟众,快马送信。 楚年抽来羽扇,将墨扇干,连忙装入信函,就往外跑。 还没跑几步,迎面就与一名甲兵相撞,他摔倒在地连连捂着头。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 听到他尖叫声,陆昭漪蹙眉,抬头就见夏裴带着甲兵,进入此间房内。 「陛,陛下?」 夏裴充耳不闻,而是低头弯腰,捡了地上那封刚写完没多久的信函,正要打开来瞧。 「陛下,且勿看!」陆昭漪面色骤变,立刻疾步上前,抢夺过来。 可她瞧见了那一双冷漠的眼神,却是夏裴目含警告的意味,在瞧着她。 来回打量了几眼信封,他双眸微动,「看笔迹,应是出自勾辰军师之手,怎么会在你这里?」 陆昭漪敛了情绪,恭敬垂首,「陛下,这封是家师命人送来的,臣,臣正要送出去。」 「哦?」 他挑眉,「军师送你这里?为何不直接送往广陵,反倒是先送你这里?岂不是多此一举?」 话已至此,他目光犀利,像刀剑般刮着陆昭漪,令人不寒而栗,「朕认识你的笔迹,你的字,磅礴有劲,有着一吞天下,包囊万物之相。而军师的字,行云流水,一转乾坤,两相比较,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 陆昭漪垂头,不发一言。 「不如,你按照军师的字,临摹一份,朕也好好瞧着,你陆七娘,到底学到了军师几分的神韵?」 「陛下,家师曾说过,学字千百种,唯精通二字,您若想瞧,改日臣再奉上一封。」她的额头开始冒汗,身躯也逐渐抖动起来。 「不必,朕今日很是清闲。」夏裴轻嗤,目光更加锐利,「昨日,肥城最后一例病患清完毒素,淮南三郡再无疠病侵害,恢复休养。」 这个消息传入她的耳中,也是极为开心的,可眼下,夏裴对她不依不饶,又没法逃避。 「好!陛下,臣这就写。」 她叫了楚年过去,帮她继续研墨,伸出左手,提起笔来,又重新对照着写了一份,并递了过去。 两相对比之下,虽字体形态相近,但却有着诸多不同之处,例如字的神韵,有着很大的差别。 过后不久,夏裴抬眸盯了她的右手,便问:「这次,你用右手,再写一遍。」 他语气森然,仿佛已经断定了,她在伪装什么。 可惜,这是他第二次最接近真相,却又一次错过。 「陛下或许听过,臣曾因与大兄骑马,无意间跌落摔伤了右臂筋骨,断然是不能提笔写字。」陆昭漪眼神空洞,满是悲伤的神态。 此事,他倒是有所耳闻,邺都陆家七娘,很小就学骑马,十二三岁时,与陆承业远游 ,不甚摔马,致使右臂摔伤。 「倘若陛下非让臣写,那臣,就写给陛下看吧!」 她叹了叹息,右手颤抖的拿起笔,刚要沾墨时,夏裴神色慌张,立马冲过去夺下她手中笔,眉眼间尽是担忧,「不必了,朕不想看了。」 终于,她松了口气,心中在想,这一次赌赢了他必然对自己抱有一丝情意在,不然这勾辰之名,就要曝光在他眼皮底下。 「谢陛下宽宏,若无事,臣这就退下。」 此地不宜久留,她只想着尽快离开夏裴的视线。 「等等。」夏裴还是叫住了她。 回过头,陆昭漪疑惑的看向他,不知这年轻帝王的心理,她的内心又紧张起来。 「今日朕来,是因为在浚遒县抓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声称与你认识,非要让朕带他来见你。」 听闻,她脸色微白,转而又恢复正常,「是不是叫,吴圣甲?」 「正是此人。」夏裴答道,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你居然真的认识?他此刻就在外面,朕让人将他送过来?」 她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自打在雩娄一别,也有一月左右。 先前,她命十名甲卫同吴圣甲一道去往浚遒与成德探查,之后便行踪消失,而后她自己因身染疠病,就此失去联络。 没成想,此人竟还是落到了夏裴手里。 不出半许,消失依旧的吴圣甲与十名黑甲卫出现,而他们身后,还有一位徐娘,和一名青壮男子,则是被黑甲卫分别押解着,走入房内。 「陆娘子!」吴圣甲欢欣雀跃,跑上前躬身拱手,指了指那位徐娘,「她就是某婆娘,何离君。我与兄弟们在徐州与北扬州到处追,好不容易将她追到,好几次还是被她逃了……」 「那个是赵初,就是他,诱骗了某婆娘,与他一同在北扬州内各处投毒。」 此人,陆昭漪也还记得。 当初在雩娄,盛池给她的名册中见过此人过关记录,也是与何离君一同进入的颍上关。 她知道,一旦找到这两人,则代表淮南郡疠病,将要彻底画上结尾。 这些,都是她所愿见到的。 恍然间,她又看向夏裴。 「还是陛下说吧?陛下来此之前,应是什么都问过了吧?」 夏裴微愣,旋即点点头,「朕确实问过他们,不过……」 他还没说完,心急的吴圣甲立刻接过话茬,「陛下可是仁君,简直是我大渊百姓之福。一不恐吓,二不用刑,我不说,陛下都不带生气的,明君啊!」 一番恭维说辞,又讲的真情实意的,让夏裴脸色通红,竟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轻咳几声。 可这吴圣甲,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一张嘴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陆昭漪暗笑,果真是个实诚人,难怪被何离君耍得团团转。 刚一进来,她就有注意到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穿着粗布衣裳,身形干瘦佝偻,显然长期营养不良,可她却站着,脊背挺拔,不卑不亢,目光坚韧。 此女不简单。她隐隐觉得。 越往后面,夏裴自己都听不进去,吴圣甲滔滔不绝的说辞,厉声打断。 「你说必须要说与陆娘子听,眼下她已经在这儿了,还不快将这一个月来的见闻,说出来?」 「是!是!」吴圣甲忙闭嘴,连连应是,才转身过来,「陆娘子,这次可多亏了我与兄弟们的努力,才将这该死的何离君与赵初抓住。」 「她亲口承认,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潜入城外的乱葬岗放蛊毒,而这些蛊虫,皆是从广陵郡的江都运进来,再 由她亲手喂食,方能成蛊!」 「等等!」陆昭漪听着,立马让他止住嘴,「你方才说,江都?」 「没错,江都!」吴圣甲点头,「江都与建业来往密切,而且江都虽属徐州治下,但实际掌控在江左乌氏手里。」 江左乌氏,与风氏是为死敌,在当初越国宫廷之内,这两家就有着世敌般的关系。 那钱唐帮的晚疯,又如何能借由乌氏掌控的渡口,将毒疠运至江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证明,自己先前的判断出了错? 可她也顾不得这些,即便是错了,钱唐帮的晚疯,她还是必须要除掉的。 「你,继续说……」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8章、揭露真相危不乱 「她……」吴圣甲回头,指着何离君咬牙切齿,「也不是某的婆娘,当初以为她不过是逃难的穷苦女子,可抓到她之后,才知道,不过是想借用某凉州人的身份,方便她实施计划。」 夏裴皱着剑眉,略作沉吟,随即看向陆昭漪。 她似乎也是在思考。 过了半晌,她缓慢的摇了下头,否决了先前的猜测。 「不对。」她说。 夏裴挑了挑眉,「哪里不对?」 何离君,应不是本名,那就是另有身份。 江左何氏与乌氏互为姻亲,若她真是何氏女,与先前线索连在一起,倒也说得通,可这却是大多数人,惯性的思考。 沉思良久,她的目光注意到赵初身上,忽然一亮,「我知晓了!」 「什么?」夏裴迫不及待的询问。 陆昭漪也没瞧他,倒是直接走向赵初,伸出左手,拔出身旁禁卫的佩刀,刺过去,刀尖划在那人的右臂,挑开长袖。 众人心思一紧,齐齐看向此人的右臂,赫然露出一条纹身,呈黑色,宛如一条游龙刻在他这条手臂上。 这是? 「东宁死士!」 盘踞于北方关外,在幽城二十五万大军严密防守之下,与青州十五万铁骑的眼皮底下,竟然还有东宁死士,千里迢迢跨过幽、青抵达徐州,令所有人都未想到。 更是令夏裴惊呆了双眼,「居然是这样?仿佛一切都说得通了!」 「没错!」赵初冷哼,神情傲慢,「若非早已做好充足准备,又怎敢来到大渊?眼下计划败露,不过,你们洛京也防守空虚,是时候要迎接吾王回归。」 周奕? 「笑话。」陆昭漪呵斥,又眼眸含笑,「你往返徐州与北扬州这么多次,你可曾见过青州军举兵行踪?」 此话,令赵初十分诧异。 青州军南下徐州,但只在一个月前出现过一次,之后每一次,都仅有零星的小股部队来回徘徊。 这也就导致徐州防守松懈,致使他二人有机会混入其中,甚至还能在这里放肆。 「不会的!洛京防备空虚,我们定会成事。」 陆昭漪返回桌案前坐下,不再瞧赵初这副疯癫样子,一双眸中冷冷地盯着下位的何离君。.z.br> 「何氏,或者应该称你,阮三娘?」她淡漠出声,语调平静无波。 下位女子猛地抬头瞪向她,不言不语,怔怔的凝视着她,瞳孔微缩,呼吸也渐渐变重了。 「阮三娘?南海郡阮公之女?」 南海郡番禺城的阮麟,曾是南陵国相公,与越王勾结,意图对陵国开战,故而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阮三娘,送到建业,意图建立姻亲。 那时,正逢武公大军挥师南下,建业城破之后,阮三娘便就此消失于战火中。 殊不知,世人以为葬身火海的阮三娘,竟然还活着,且就在眼皮底下活跃,却从未发现过她,这令陆昭漪着实懊恼。 「阮三娘,你以这种农妇扮相,却也模仿的很像样,但你下意识的手势出卖了你。」 方才她一进入房内,就发现,这阮三娘见皇帝时,表现得极为惶恐,双手不自觉下垂,右手覆上左手,俨然是一个将要行福礼的手势。 听此,阮三娘淡然,冷哼一笑,「没错。」 「既如此,为何你成了吴圣甲的婆娘,以离君之名,在徐州与北扬州作祟?」陆昭漪发问道。 得知她的身份,众人也都围拢过来。 夏裴也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肤色蜡黄,尤其是一双明眸清澈透彻,灵动非凡 ,而她的佝偻着的身子,恐怕也是装的。 「此人,与你同床共枕数个月,你居然一无所知?」 说话的正是夏裴。 吴圣甲脸色微红,低下头,「回陛下,其实,我与她并未同房,因当初见她时身负重伤,为她身子着想,几个月来,某一直未碰过。」 「倒是个痴情汉子。」她转向阮三娘,冷嘲,「阮三娘,你费尽心思利用他,终究如一场大梦。」 何三娘不卑不亢,眯着眼瞧她,「离君,离间君臣之意,三娘的存在,就是要为死去的越帝报仇!」 陆昭漪展眉,不禁讥讽,「越王就越王,越帝?即便他还在世,越国也没灭国,他也还是大渊的越王而已!」 「你住嘴!」何三娘像发疯的一般扑过去,可手脚铁链,令她行动不便,当即摔倒。 她挣扎爬起,怒吼:「越帝就是被勾辰子害死的!他就是罪魁祸首,南陵国与越国又怎会亡国,我又如何会沦落如斯?」 众人冷眼望着她,眼底深藏厌恶,轻蔑鄙夷。 一个东宁死士,一个阮氏女,当然不能掌控得了如此大的阴谋,怕是背后有人支持着。 不过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 两个月来的所见所闻,足够让陆昭漪解开所有谜团。 「首先,我们说说冀青之乱吧?」她瞥向赵初,「三个多月前,周氏残余于清河一带骚扰,并不是想要与东宁军于幽城汇合,你们明知道是万万无法做到。其真实目的,是引人瞩目,让你等一众东宁死士,悄无声息的南下,制造此次祸端。」 顿了顿,不顾底下那人眼神中的惊诧,她继续说道:「你们的目标,乃是北扬州,夏元盛自东宁抓捕了周乾、周奕时,你们就已经开始实施计划了吧?」 众人恍然。 赵初眯眸盯她,没想到,这位看似温婉气质的姑娘,竟然能洞悉他们的布局。 「那时,越国灭国才刚过一个月,越王身死,阮三娘不知怎的,流落到徐州,在下邳郡遇到吴圣甲,便就此暂居下来。」 「或许那时的你,想必早已心思,也想过了此一生,可是你遇到了赵初,给了你活下去的希望。对吧?阮三娘?」 她最后一句反问,掷地有声。 阮三娘面颊抽搐,咬牙不语,但显然默认。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先让北扬州彻底失控,进而趁乱起事。另一边,你们可以通过当初,越王建立的海上通路,让东宁军跨海而下。」 「届时,北扬州大乱,东宁军沿着海路抵达建业城,再与南海郡,南陵旧部联合,趁大势起,组成联军,一举北上攻伐,攻占洛京,为周氏与越王报仇。」 「你们算到了,勾辰子会从邺都赶去洛京,在这个节骨眼上行事,那勾辰子必定会南下救援,而你们安排杀手,刺杀勾辰子。一旦计谋得逞,大事便成。不得不说,你们的计划确实天衣无缝。」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顿,刚好沏了一盏茶,轻抿一口,继续说:「可你们没算到,我会出现,致使你们棋差一招。」 吴圣甲当即一拍大腿,连忙冲着陆昭漪跪下施歉,「某无知啊,不知他们竟如此歹毒,算某看走了眼,后悔当时将此女救了回来。」 话音已落,房中之人无一人开口,都在回味着陆昭漪方才的一字一句。 这一计划彻底实施下来,可就不是一个地方帮派能掌握的。 那么,天下盟与飘雪楼几百之众去往江东,还有什么理由去找钱唐帮的麻烦? 可陆昭漪却没有想要把人叫回来的意思。 「既然这一切都被你猜到了,那为何还安然坐于此?」夏裴 惊讶之余,回过神疑惑地问。 若此计为真,洛京怕是会处于危亡之间。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69章、环江掩盖刀鞘声 经淮南一事,大渊境内所有目光都投向东南,而北方除了幽城二十五万守军,与青州铁骑,几乎无防备。 不过,陆昭漪此等安排,也完全没错。 东宁军若要南下,幽州的渔阳与右北平的两条路定是走不通,那么只有走海上到江左建业城。 所以,只能诱敌深入,引东宁入建业,待他们登岸之后,再伺机而动,将之歼灭,一劳永逸! 「不对!」楚年忽然惊呼,「七娘子您,不是考虑对付钱唐帮吗?」 陆昭漪挑眉,「那又如何?」 钱唐帮的晚疯与萧遥子,是她一定要除掉的人,即使师出无名,也要给他们一个重创。 何况,东宁与南海所谋之事,他们帮派不可能没有参与。 既然天下盟与飘雪楼的数百之众已然踏入江左,那么,为何不趁机对钱唐帮下手? 「整件事已水落石出,淮南疠病解除,臣以为,陛下还是尽快带人,返回洛京吧?」陆昭漪沉吟片刻,说道。 夏裴也是个聪明的君主,当即领会了她的意思,可他仍有所顾虑。 「朕,还是担心你。」 「陛下不必如此。」陆昭漪轻唤,「此事,臣有数,待一切尘埃落定,臣定会向陛下请罪。」 此话她已表明,不管如何,她都不会放弃此次行动。 「让吴圣甲留下来跟着我,其他人,陛下都可随意处置。」她目光坚定,直视着夏裴,「濡须中洲应还在对岸之人的监视之下,若是陛下一直久留于此,或许会影响臣的计划。」 这话说出来,夏裴才放下心,长出了一口气,点头答允。 转而,他回头,让禁卫将赵初与阮三娘押解下去,准备召集大军启程返京。为了能给予协助,当初跟随他离京的五千影月卫,抽了四千人留下。 他们离开后,陆昭漪沉吟,嘱咐楚年赶紧去送信。 房内,就只剩下她与吴圣甲两人,一时静悄悄的,无人开口。 首位之上,陆昭漪重新沏了茶,淡漠地开口:「夏平朗告诉过你,我是谁吧?」 吴圣甲愣了稍许,冲上去拱手,「某受夏平朗将军点拨,愿为军师效犬马之劳。」 「嗯。」她淡淡颌首,「我不需要你效犬马之劳。」 「军师的命令,吾言听必从。」吴圣甲一愣,随即笑容满面。 轻嗤一声,陆昭漪不欲搭理他。 「军师,可否告诉某,某如今该去做什么?」 陆昭漪勾唇浅笑,眼尾眉梢尽是风华,她故作神秘,让下首的吴圣甲低下头不敢再问。 「再过两日,我自会用到你!」 一晃,两日便过去了。 天还未亮,吴圣甲带着一队影卫,悄然离开濡须,沿江北,朝着横江渡的方向而去。 那里,离建业极近,跨江后只需半日便可抵达城下。 同时,他也按照陆昭漪吩咐的,一旦跨江之后,在江左设立据点,并在此设下埋伏,三千影卫会在几日后赶过去。 濡须中洲之上,静悄悄的,对岸丹阳郡内诸多暗哨也都不敢动,真要是轻易的与朝廷为敌,对他们来说风险极大,丢了官帽是小,一旦被定义为反贼,可能连家人都要受牵连。 眼下,有胆小怕死的,已经撑着江船,在来的路上。 楚年神色微颤,亦步亦趋的向上位之人拱手,「陆娘子,芜湖县令何防在门外求见!」 「让他进来!」陆昭漪闭目,淡然开口。 得令,楚年应诺后退了下去,很快,身形消失在门外,门扉合拢。 不多时,房门推 开,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一身青色官服,代表着他大渊臣子的身份,当下战战兢兢的走进屋里。 进来过程中,他连头都不敢抬,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下官何防,拜见上使。」 陆昭漪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起来说话!」 「是!」何防连忙起身,仍垂着头,捏着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汗渍。 「何县令,我问你,丹阳郡,当今是谁在管辖?」陆昭漪冷冷地问。 何防身体一震,脸色刷白,「这,下官一切都是听从丹阳太守,风世诚,至于其他的,下官一概不知,还请军师明示!」 两眼又打量他几许,陆昭漪冷哼,内心更是直呼老滑头,「我再问你,江左各郡之间,是不是经常联络,甚至有聚众练兵之嫌?」 此话一出,那县令身子一趴,被她吓破了胆子,「上使明鉴,下官对大渊忠心耿耿,不曾做过任何违背律法之事啊。」 此事,实在重大,他定是不敢含糊。也因夏裴登位渊王之后,将天下兵马收缴,严令各州各郡不得募兵,私造兵甲,一经发现,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好吧,暂且信你!」陆昭漪轻摇茶盏,「何县令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何防一怔,随即再次行跪拜大礼,「回上使,下官听闻上使停留此地,先前又派了兵马于横江渡跨江,下官深感焦虑,故而前来请罪。」 「哦?你又何罪之有?」 「下官……」何防支支吾吾,额间冷汗涔涔。 「你但说无妨!」 陆昭漪的语气陡然变得凌厉,眼中寒芒迸射。 「下官要向上使揭发,丹阳郡太守风世诚,勾结江湖势力意图颠覆朝纲。」何防咬牙道,「风太守之堂叔,风启阳,于会稽郡建立帮派,依靠风世诚之庇护逐渐做大,如今壮大到足以能够撼动朝廷!」 风启阳。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钱唐帮晚疯的大名。 看来,是因为风世诚的原因,才导致钱唐帮如此猖狂。 慢悠悠地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抿了抿,她继续问着,「你有何证据,证明风世诚意图谋反的?」 说着,底下的何防从袖口中取来一封信件,跪行上前,伸手捧了过去,「此乃风世诚、乌东焕,与东宁往来的书信,东宁军眼下将要抵达越郡入海口,七日内,便可于建业城登岸。」 陆昭漪举着茶杯的手一顿,愣了几许,接过信函,细细看了一遍。 果真与她猜测的不差,而根据这份信,此次登陆的东宁军只有两万之众,不排除后续还有大军渡海而来。 面对此番情形,她的动作也得加快了。 至于何防,可以用此信来作为他的投名状,那必定不会亏待了他。 「此事我会禀报陛下。」她放下信函,淡淡地说,扬声叫来楚年,带何防下去。 房中只剩她一人,低头沉思,分析目前的局势。 东宁军,已从海上入江,七日内进了建业城,便再难回头了。 想起昨夜,她特意派出去的探子来报,江左各郡皆已被飘雪楼严密监视,她的嘴角不由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 她倒要看看,这场危机,最终能不能化解? 而这些天来,她隐忍不发,躲在濡须中洲,只是为了找寻一个绝佳的时机,给予那些觊觎大渊之人最致命的一击。 如今看来,时机成熟了。 转瞬间又到傍晚,淅沥沥的雨声中,江水缓缓流淌,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来到窗户前,轻手推开窗,远眺那黑黝黝的江水,一颗心,也随之跳 动不止。 缓步又回到梳妆台,一坐下便望着镜子里,她自己的模样,眉黛如画,清丽脱俗,每一次瞧见这张脸庞,还是会生出一丝异样的触动。 她撇过头,看向窗外,这个视野很容易能看清对岸的风景。 身后,突兀地传来一阵脚步声,镜中瞧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悄然走了进来,慢慢靠近。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70章、孤帆远影江水寒 「芷芸,你还是跟来了。」 那人本意想给她一个惊喜,却被直言戳穿,便觉得无趣,大步向前坐在她的身边,小脸气鼓鼓的。 「真没意思,还真是逃不过你的预料啊!」 来人可不就是曲芷芸? 她身穿白衣,显得更为秀美绝伦,灵动双眸之中尽是皎洁,「你早就猜到我会来?」 「赵夫子让你掌管飘雪楼暗谍传报,可不就只有你最先知晓我在哪儿?」陆昭漪轻描淡写的回答。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来了!」曲芷芸随手拿起她喝过的茶,余光瞥了眼桌案上梳妆台上的书信。 见她关心起形势,陆昭漪解释,「刚刚最新的谍报,东宁军还有两日于江乘上岸,不去建业了。」 这样一来,建业城内的暗桩与埋伏,还是化为泡影,也是曲芷芸眼下最为担心之事。 待她表露出这一想法,陆昭漪笑靥,轻摇了摇头,「先前将青州军调走,我也预想过。当东宁发现徐州空虚,定会选择另一处地点登岸,直奔徐州而去。」 这也符合东宁的行事风格。 他们军中大多的,更适应在北方作战,与其在水网交织的江左登岸,倒不如选择熟悉的江北,进而马踏中原,一举进攻洛京。 「所以,你也早做了安排?」曲芷芸惊讶。 陆昭漪点点头,「我还在等人,等他们一到,我们便一同启程去江乘。」 「等人?等谁啊?」 「你自己猜吧?」 曲芷芸撇了撇嘴,「我哪猜得到?」 「不,你能猜到。」她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微微眯眸,神秘地笑了笑。 「该不会是……」曲芷芸倏尔睁大双眼,满脸吃惊,「韩将军?」 陆昭漪浅浅颔首,没有说话。 顿了一顿,她表情有些呆滞,一回神,瞬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她就跑了。 望着她飞似地离开,陆昭漪无奈地叹息,正好楚年走进来,愣愣地瞧了那远去的背影,冲上位拱手。 「先生,韩鹤将军来了,正在院外等候。」 不多久,听到外面争执声音,传到房内的陆昭漪耳朵里,眼眸中似有笑意,不用出去瞧,就知晓是韩鹤与曲芷芸。 「他们在肥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她漫不经心地询问,心中却明镜似的。 楚年挠了挠脑袋,「弟子也不甚清楚。只隐约知晓曲阿姊在肥城养病时,韩将军对她十分体贴。」 陆昭漪垂眸一笑,「去,让他们进来!」 不出两盏茶,外面吵闹声渐弱,韩鹤与曲芷芸跟着楚年进来,看两人的情况,似乎都有些怨气。 「楼主!」曲芷芸娇嗔,跺脚抱怨,「韩将军他,欺负人!」 而韩鹤却仍一副忠厚的样子,「还请陆娘子明鉴,韩某不过问她为何见我就跑,哪里有欺负她?」 「我呸!你大我十五岁,都跟我爹差不多大,整天缠着我做什么?」 她的语气,着实太过粗鲁,让韩鹤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接招。 关键时刻,陆昭漪赶忙出声打断了他们,「好了,你们两人是什么状况,我并不关心,韩将军来此,是第五授的意?」 韩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而正色道:「淮南疠病已解,陵武军撤离北扬州,正往东城关而去。」 东城关一过,便是徐州的下邳郡,在陆昭漪看来,第五琅琊这是要直面即将渡江的东宁军。 而东宁军是否会趁虚而入,她无从判断,但她相 信第五琅琊,只要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那天下盟与飘雪楼在建业城的行动,将会十分顺利。 不得不说,第五的判断一向很准,很多时候不需言语、文字,只需几个动作便能得知对方的意图,这也让她十分安心。 如此,她也必须加紧行动了。 「哦,对了。」韩鹤想起一件事,「太尉说,顾满正与他在一起,让你不用为他多担心。」 将顾满留在肥城,本就是她的意思,跟着第五,总比跟着她更安全。 「韩将军,你既已入飘雪楼,那么便应该明白,飘雪楼十三分舵三十六堂口,一切以飘雪令为号行事。」 「韩某明白!」 陆昭漪盯着他,冷声叮嘱着,「今夜子时你先渡江,之后直奔会稽郡钱唐帮总舵,当你抵达余杭县时,有一百人在等你,并且交代你此行之目的。」 听后,韩鹤微微垂下眼眸,镇定地缓了口气,「楼主放心,韩某一定办妥此事。」 第五琅琊的人,她一向很是放心,何况还是被曲夫子引荐入飘雪楼,能力、人品等各方面都是出众的,将此事交给韩鹤,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是个忠肝义胆的男人,但你别忘了,钱唐总舵内有个叫晚疯的,他的武功极高,你要小心!」 「晚疯?」韩鹤蹙了下眉,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不过很快,他便连连点头,说起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晚疯,江湖人称之为疯魔,生性极为残暴,最善活剥之术。 这样一个狠辣的人物,实在是令人头疼,若不是看在韩鹤身经百战,武功绝顶,不然,陆昭漪也不敢让他去走着一遭。 「那我就先告辞了。」 「去吧!」 韩鹤离开后,她回头,用着别有意味的眼神,瞧了瞧身后的曲芷芸。 「好了,你不用躲了,他走了!」 曲芷芸这才讪讪出来,脸颊泛红,「他终于走了……」 「你为何如此怕遇到他?」陆昭漪以一副好奇的模样,「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到底对你怎样了?」 「没……没怎样。」她抿了抿唇角,「就是在肥城养病时,韩将军太过殷勤,我,我不习惯!」 「哦!」陆昭漪故意拖长尾音,眼中含笑,「难怪你不愿意见他,你不考虑一下吗?他此人还是不错的。」 曲芷芸脸上的绯红更深,顺势咬紧牙关,反倒是质问起来,「那你怎么不考虑陛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在浚遒县时,陛下已经向你表明心意了,别以为飘雪楼谍报只是摆设……」 此事极为隐秘,当时夏裴与她说此事时,并无外人,可飘雪楼谍报经过五年的铺设,早已遍布天下,这点事,瞒不过飘雪楼的眼睛。 「停!」 顿时,陆昭漪体会到这份心情,连忙伸手,及时止住她的话,「今后我不提韩将军,你也不许提陛下,行了吧?」 说完,曲芷芸立刻换了一副笑脸,从她点头。 「过后收拾一下,准备今夜与我一同启程。」 陆昭漪回眸,「另外,你再带上一张地图,以防万一。」 「好,我去收拾行李。」曲芷芸点了点头。.z.br> 这一夜,濡须中洲两拨人离开,一波直奔丹阳郡腹地,另一波人则在丑时之后,小队人马沿着江岸,一路朝向建业方向。 路过芜湖县城时,县令何防特地命人,悄悄地敞开南北两处城门,让这一队人马纵穿城池之后,再悄无声息的关闭。 待他们一过此处县城,便开始疾行,不消片刻,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 中。 当这一路穿过石城、丹阳,便能瞧见建业城的轮廓。 站立石头山上,陆昭漪俯瞰城池,有种说不清的感受。 她从未想过,这才过了半年多,如今自己还能再次亲临建业,内心有些激动,想起当初马踏秦淮的场景,代表着天下乱世正式终结。 这一次,她决不允许有人,再将这个才稳定下来的山河社稷,陷入到战乱的泥潭之中。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71章、风暴前夕静悄悄 秦淮河畔,雾色弥漫,一人一马自黑暗中走出,过了石头城郭,一路冲向城门,就在守卫的监视之下,大摇大摆的进城。 天色极为暗沉,所有人都瞧不清这人的相貌,单枪匹马的,连守卫都不敢去拦。 当此人进了内城城门,一股热浪扑面而至,街道两旁灯火通明,酒楼林立,喧哗鼎沸。而这人却仿佛置若罔闻,继续向前迈步。 在他的身侧,一个身影鬼祟闪现,迅速追上。 待这人走近,才发现是一名青衣男子。他低声唤了声「四娘」,原本神态平静的男子猛然抬眸,锐利锋芒乍现,令这人瞬间噤声。 「你怎么来了?」 「赵夫子放心不下让你一个人来,命我在城内协助你。」那黑影说着。 那男子轻叹了声,忽然眼眸一闪,顿时向那黑影扑了过去。 刹那间,数枚银针飞射而出,径直刺向他们所在的方位,男子环抱住那人,连连撤退,躲入巷口之内。 「曲四娘,你真的不怕死的吗?」 「不怕……」 巷口昏暗的光束,照在那黑影身上,露出了一副温婉女子的脸庞,若是曲芷芸在此看见他,定会惊呼大起。 这女子,便是曲家四娘,曲春云。 但见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我七妹写信给我,眼下她正与楼主一起,就在石头城外,看来这些天,建业城,要变天了。」 「是啊!」男子点了点头,「今夜,我要与天下盟的四海阁堂主碰面,不可耽搁。」 闻言,曲春云眉梢微挑,嘴角勾勒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四海阁堂主,便就在你眼前啊。」 「你?」男子惊呼,直言没想到。 「可是,你不是淮阳曲氏?曲夫子的孙女,怎么还加入了天下盟?」 巷口灯火一闪,两人顿时躲在墙角处,这里不易让人察觉。 「此刻不方便与你解释。」曲春云拉扯着他离开,「我与楼主通过信,她命我等,今夜去往城南,与她当面商议。」 那男子虽疑惑,但也不好拒绝,毕竟,如果没有天下盟的帮忙,想要拿下建业,简直是难如登天。 绕开巡逻,一路向南,两人走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一座破败的宅子,门头上挂着的,是河北陆家的印记。 他们都知晓,由于江左对勾辰子怨念极深,所以不挂勾辰印记,而是用河北陆家的标识,以此来掩人耳目。 一跨入宅院之中,他们便见到曲芷芸站在院内迎接。.z.br> 「严堂主,四姊。」看见两人,他顿时喜悦的上千,低声说,「今夜楼主不便在此久留,二位马上进去吧,待商议结束之后,立刻离开。」 说着,曲芷芸便引领着两人向屋内而去。 进了屋子,上首坐着一袭白色长裙的清冷不失美艳的女子,若旁人瞧见,当会直呼,河北俏女娘之名号,名不虚传。 这便是乔装而来的陆昭漪了。 「楼主,人我已经带来了。」曲芷芸低语了一句,而后站到她的身边。 陆昭漪抬眼望去,那黑衣男子,身型高大,一双狭长凤目透着微风细雨般的柔和,仍有一种江湖英雄的气概。 此人,便是飘雪楼天心堂的堂主,严玲。 至于曲春云,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披风,披风上绣着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看似随性,却不失雅致,相貌与曲芷芸相似,但却是更为温婉。 「时间有限,我们切入正题……」陆昭漪瞧了他们两眼,正色道,「这几日,四海阁与天心堂盯梢的结果如何?」 他们互相望了对方一 眼,便开始诉说起,他们这几日的发现。 建业城内外,都有钱唐帮众的眼线,尤其最近,愈发严峻,若要进出城,必会被人严查。 可此处并无宵禁,夜晚来去自由,不受城卫的限制,但也难逃钱唐帮的注意。 先前,天下盟与飘雪楼其他人,是以走商的身份入城,之后被严密监视,若要相互建立联系,怕是不易。 但也并非毫无解决之法。 他们讲到此处,陆昭漪也在沉思着,不久后,方才抬起手,轻抿了一口茶,「怎样能将城内的眼线摆平?」 曲春云坐起身,向她施以礼数,便说:「此处由钱唐帮三当家的,雷奔刀王绍统管,只有将此人铲除,建业城内,钱唐帮一众帮众,就此群龙无首,我等也容易行事。」 听到这话,曲昭漪微微颔首,她倒是有办法将建业城内,钱唐帮分舵一举歼灭。不过她还需要确认一下,便问,「那钱唐帮三当家,实力如何?」 「武功高强,乃是当世少有的高手。」 「那你有把握对付他吗?」 曲春云略一沉吟,摇了摇头。 忽然间,房内陷入沉默。 陆昭漪心想,若说能一击必中,除了已经在前往会稽郡路上的韩鹤,还有一人是她认识的,便是当年武公的近卫之一,如今已是关中侯的焦康将军。 可焦康身处洛京,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有何用? 「既然此人难以对付,就想想其他法子。」陆昭漪眼神凛冽,「待到行动之前,将此人引出城,你们能否办到?」 话刚一说完,严玲惊呼,与曲春云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便答:「此事应该可有办到,只是王绍此人,沉稳冷静,若无好的借口,难以将此人引开。」 「眼下只能尽力一试。」 曲春云垂头暗叹。 「如此甚好,」陆昭漪双眸一眯,「既然这般,便按我所说的做,你二人且去安排,两日后行动,务必将他引出。」 「遵命!」两人同时恭敬应答。 之后,他们聊了石头城内外的巡防布控,飘雪楼暗探在此盯了些许日子,早就摸清楚了其间的一切。 聊到深夜,这两人秘密从宅院一处翻墙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宅院内,陆昭漪与曲芷芸先后离开,在城内暗探的协助下,离开了石头城内。 「还有三日,东宁军就要在江乘登岸,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彻底掌控住建业渡口,与身在江北的第五琅琊配合,将这支大军,埋葬在江底。」 回到石头山上,凝望着山下静悄悄的城池,她不免有些惆怅。 「我信你。」曲芷芸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你的这些计划,一定会实现的。」 陆昭漪转过身,看着她,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她不希望建业城沦陷,更不希望在大渊的土地上再掀战乱,那般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长达数十年的乱世,最好不要再重复上演。 或许是见过许多人间悲惨之事,才会更想要守住这片山河。 所以,她必须尽快掌控住建业城内的局势,将此地牢牢掌控,才算真正安全。 两日后,阳光明媚。 经过两日暗中的筹谋,如今建业城的局势较为稳固,并未有大的风波。 越是安静的时候,越是代表,风雨将至,暗流涌动。 这日午时前后,陆昭漪受到第五琅琊的密信,他带着陵武军已在江都待命,并在江北渡口附近潜伏,静待时机。 看完以后,她习惯的将信件烧掉,愣愣出神。 「怎么?有问题吗?」 她摇了摇头,叹了叹,「一切如计划的进行,可我担心,今夜建业城会有异变。」 顺着她的思路,曲芷芸皱了皱眉,也想许久,「你担忧也是对的,建业城内,钱唐帮已然渗透,我们的行踪,可能也会被他们发现,一旦失败,怕是难以脱身。」 「嗯。」陆昭漪轻淡一声,「就看今夜的了。」 然而在天黑之前,石头山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更是让陆昭漪惊慌失措。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72章、风雨不透谈笑间 楚年见到来人,也是一脸疑惑,双眼愣神的躲回到她们身边。 见此人,陆昭漪内心翻转,连连思索之下,便坦然一笑。 「看阁下这一身气势,想来,应是钱唐帮三当家王绍,不知我猜测的对不对?」 瞧着这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面部轮廓极为精致,一双鹰隼般的双眼,炯炯有神,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副样子,着实有种令人担忧之色。 虽说她嘴上认为的是王绍,但心中却有猜测,此人只怕是钱唐帮帮主晚疯,若真如心中预想那样,只怕韩鹤此行会稽郡,便会扑了空吧? 果然,此人鹰钩鼻微哼,衣袖一摆,便朝着她躬身施以一礼,口中说着,「在下,风启阳,见过陆娘子。」 风启阳。晚疯? 「风帮主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陆昭漪眸光带有警惕的意味。 却见,一身风姿之貌的风启阳笑了笑,不卑不亢,「没什么特别的事,风某此次而来,是想与陆娘子谈个生意。」 这下,换成曲芷芸满头疑问,传闻中,钱唐的风帮主,不是嗜杀成性,疯魔成痴? 她回头,瞧了眼陆昭漪,不曾想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问,「那么,风帮主要谈什么生意?尽管说出来。」 风启阳转身踱步,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你我合作,我拱手让出建业城,并将分舵帮众全部撤离石头城,我帮派势力也会全数退出丹阳郡,回到越郡与会稽郡。而你要保证,至少三年内,不向我帮派动手。」 他的话,回荡在山头间,萦绕在众人的耳边, 听了这话,陆昭漪与曲芷芸皆是震惊,她们都没料到这位号称「疯魔」的男人,竟然能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简直就是割肉赔血的买卖啊! 不过,陆昭漪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你的诚意?」 「没错。」风启阳点头,「风某作为一帮帮主,深知天下大势所趋,不可逆转。风世诚违背天意,风某若要继续狼狈为女干,定不会长久。为了帮派能让延续,故而风某来找陆娘子合作,将风世诚此等阴谋彻底摧毁,而我们共享这太平盛世。」 他这番话,令曲芷芸忍不住皱紧了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陆昭漪也露出几丝诧异,心中更是隐隐升起几丝戒备,「风帮主倒是看的明白。可你开了这么大的条件,必然有所图谋,你想让我做什么?」 风启阳勾唇浅笑,略带踌躇的样子,抬首看天,「建业城内,王绍一心只想风世诚图谋大事,我的话,他听不进去。」 「我可配合陆娘子的行动,但此行成功之后,你需助我,夺回丹阳郡二十八路分舵的掌控权。」 听他提及这一点,曲芷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风启阳,身为钱唐帮的帮主,居然被丹阳太守风世诚架空,成了手无实权的帮主。 他的目的,也很明显,要从风世诚的手里,夺回他的一切。 她们也没想到,风启阳处境,并非以前他们料想的那样! 在此之前,与他,本该是敌人。 可此刻,却因各自立场的缘故,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而风启阳给予她们的利益又非常诱人,若她们能够联合,的确能事半功倍。 「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风帮主解惑。」 风启阳侧首,望着她,示意她说。 「江湖上传,你生性残虐,弑杀成性,可此时见你,与传闻之中大不一样,这其中可有什么内情?」 话已落定,风启阳似乎沉默了,他眯起狭长的凤眸,瞳仁幽黑深邃,犹如深潭古 井,叫人窥探不出其中的奥妙。 良久,他缓缓道:「传闻所说,都没错!」 他回眸一转,笑容一瞬让人陶醉,「我这样,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将来若有机会成为敌人,到时,还请陆娘子能手下留情!」 此番情形之下,还能这般直言不讳,倒是令陆昭漪着实佩服此人。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说出那一句,叫人匪夷所思的话。 「我这一生,最恨叛徒。」 「我恨背叛者,也最痛恨,背弃信用的小人。」 他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也因他这份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也令陆昭漪感到心慌。 如此平静之人,越是文弱恬静,越是令人感觉恐怖。 又过了许久,陆昭漪笑了笑,「既然风帮主坦白相告,那我也不妨说句敞亮话,倘若我能帮你拿下这二十八分舵,往后你要如何管理你的,钱唐帮?」 「陆娘子,我这个条件很公平,不是吗?」他没有直面回应,而是轻描淡写吐露出,这一次合作的本质,还是生意。 「风帮主,话是如此说,可你毕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帮主,而我只是一介女子,纵使我们合作,可我的胜算仍旧不高……」陆昭漪叹息一声,语带遗憾。 可下一句话,从风启阳口中说出,又是平静的,且是震撼的。 「你可不是一般女子,不是吗?天下盟的盟主,飘雪楼楼主,也是那位呼风唤雨的……勾辰子军师!」 此言一处,着实令陆昭漪慌张失措,心跳骤停,顷刻间,对此人戒备之心再度大起,不禁心头微凉。 她蓦地睁大双眸,难以置信的盯着风启阳。 这人,怎么会知晓这些消息! 暗暗地咬了咬牙,她忽然有些懊恼,早知风启阳是冲着她来的,她根本不用费尽心思,设计这个局,最终引他来,在此一见。 如今看来,风启阳早已识破她的伪装,并且,已经做好充足的防范措施,而他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柔和温润。 再次收敛心绪,她的面上,仍旧挂着恰到好处的假笑。 「你我都是聪明人,既然要合作,而且订立三年内互不侵扰之约定,那方才此话,也愿风帮主能为我保密。」 风启阳扬起眉梢,「三年,足够了!」 说这话时,他侧过身,背对着她们,「陆娘子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三年内,你勾辰身份,必回天下皆知。」 「我本就没想瞒那么久,不用打这个赌了。」陆昭漪浅笑,「可先前我听了你帮派的口号,「勾辰不死,国仇不灭」,又出自何人之口?」.z.br> 风启阳的身影僵了僵,却很快恢复正常,「就风某在帮派里的话语分量,能说出这种大话吗?」 陆昭漪微怔。 「这一点,我相信陆娘子应该清楚。当初,先王率兵南下攻伐,风某身在冯翊郡,关中学宫听学,而越王身死、越国国灭,与我更是毫无关系。」 他顿了顿,眼眸微闪,「但说回来,当时我未亲临丹阳,却也听闻不少关于勾辰子的传闻,甚是敬仰啊!」 一席话,让陆昭漪的心,莫名咯噔一下,「那这么说,一切都是风世诚授意的?」 「飘雪楼,谍闻传报之广。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她当然会自己再去探查,而她也料定,风启阳必然不会当年说谎,而今日,他找上门来,也确实是因害怕,在自己羽翼为丰之前,给自己找条后路。 还有便是从风世诚手中,抢夺对钱唐帮的掌控。 不过,既然已在同一条船上,自然会相互帮衬着,而他的要求,陆 昭漪也都能一一答应下来。 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散落在山头,令人有种暮霭朦胧的美。 风启阳的马车,来到山脚下,他在准备登车前,回眸冷冷地说,「若陆娘子抓住王绍,还望能将此人活捉到我面前。风某先谢过了!」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73章、落叶萧瑟冰刺骨 落叶悠悠,暗色沉寂,秋风阵阵,预示着今夜石头城暴雨的来袭。 石头城东门,因雾色弥漫的笼罩,一小部分人从冰寒刺骨的江水中露出头来,缓缓地朝向城门移动。 此刻城内正聚集了数百余众,一个满脸胡茬、膀大腰圆的男人走在他们当中,振臂一呼之下,这些人顿时动身,朝向东城而去。 而这个人身旁,出现一位黑袍人,看不清他的样貌。 「风太守所言不虚,勾辰子定然已到了建业城外,今夜他们无论什么行动,他都逃不出丹阳。」 「三当家的,还请冷静,勾辰有着通天之才,其领下有两大江湖势力,还有十五万青州军,不可小觑。」那黑袍人叮嘱着。 那满脸胡茬的男人,便是钱唐帮三当家,雷奔刀王绍。 「你无需多虑,大可回去禀报太守,他的心病,王某替他解了。」 说着,他带着人,气势冲冲的跟着队伍离去,不一会儿,地面烟尘飞散,几百号人全体出动,就往城门处赶去。 夜色浓重,风吹草动,皆被放大。 黑袍人望向王绍远去的方向,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名钱唐帮众,低声说,「你且去告诉帮主,此计已成,就等雷奔刀落网。」 那人隐退于黑暗之中,不久后,已了无踪迹。 反观城内其他地方,此次针对风世诚所控制的钱唐帮,一切行动,都由四海阁与天心堂承担。 只待王绍出城,他们便可行动。 可没成想,这一队人刚到城门之下,王绍忽然转头,似想起什么,便一脸冷漠的吩咐身边的人,将黑袍人带过来问话。 「萧先生,今夜行动,你不随着我们一起吗?」 萧遥子? 谁能想到,那位黑袍人,却是钱唐帮二当家萧遥子,如今却被王绍拿捏,哪有半点身为帮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该有的体面? 「我自有我的任务,恕难从命。」萧遥子冷冷的拒绝。 王绍一脸阴霾,明显有些不悦,「你可知道,勾辰子的身边高手众多,若没你的算谋,我等此行也是凶多吉少啊。」 「此事,我已向风太守递交过策略,若三当家的信得过萧某,大可按着此略行事,至于后果,萧某一人承担。」 王绍冷哼,「」那就好,但愿你所言非虚,倘若真的如你所预料的那样,今后你要什么,只管提!」 说罢,他挥手,便让人将萧遥子押送下去。 在这一行人附近,暗处隐藏几个人,一直在等王绍带人离开,可瞧着他们不急不慢的样子,有的人已经相当着急。 「这王绍,怎么还不走?」有人忍不住抱怨。 「嘘!」 王绍骑着马,刚要准备冲出城,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器件摔碎的声音。 兴许是暗处那几人,不知是谁无疑打翻了身边的瓶罐,这一声立刻引起王绍的警觉。 「谁在那里?出来!」 一声大吼之下,暗处的人终究没忍住,暗号传达,顿时城门附近所有暗巷、各处死角、以及街边店铺,一窝蜂涌出数百人,直冲向王绍。 他们都蒙着面,身形矫健,手执钢刀利剑,趁对手方寸大乱之时动手,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可那王绍也不是凡夫俗子,很快便反应过来来,连忙抽身而退,马蹄后腿一踢,就已踢倒了几个人。 其他人趁机围剿上来,他只得连番躲避,待身形稳定之后,雷奔刀抽出,人群之中的严玲大呼不好。 那一刀出鞘,砍在身前数人的身上,刹那间,战局扭转。 面对此人的攻势,众人皆是 心惊胆寒,这数百号人,无一是他的对手。 就在王绍准备大开杀戒之时,高处房屋的屋顶,吴圣甲踩着砖瓦,一声呵斥,令在场众人浑然一愣。 「兄弟们,出来吧,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凉州人的厉害。」 随即,从屋顶跃下二十几人,手持兵刃,气焰嚣张,杀气凛冽。 这些人,就是吴圣甲从徐州带过来的那些弟兄们,虽说有几年未拿起过兵刃,但刻在骨子里的技艺,是丢不掉的。 当即,那二十多人与他一起,对付王绍,在他们分别来回的车轮战之下,最终成功将其引出城外,于城外空地上,打了个有来有回。 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对于王绍的离开,这群钱唐帮众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成了一盘散沙。 趁这个时机,四海阁与天心堂解决了城门口的这一群散兵游勇,之后便深入建业城内外,占据钱唐帮的各处堂口,并加以控制。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在他们迅猛地行动之下,最终彻底掌控住建业城的渡口、商市与据点。 与此同时,在城外,雷奔刀脱手,倒插在地面上,在二十多名凉州人的车轮战之下,他终于力竭,倒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王绍苏醒,就发现自己五花大绑的,处于城内的太守府门前。 无数支火把,将这一片照得透亮,在火光的映衬之下,王绍看到太守府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一副温文儒雅之态,犹如山中高洁般的一尘不染,宛若谪仙。 「帮,帮主?」 王绍瞪大了眼,认出此人,确是钱唐帮帮主,风启阳。 但见他仍摆着一副儒雅的模样,朝着面前的人淡然一笑,「还请曲堂主转告勾辰,风某谢过了,也愿勾辰记住我们的约定。」 「什么?帮主你……」 听了这话,王绍顿时发怒,「帮主,你居然与勾辰子相勾结,无耻!白费了风太守对你的一番栽培。」 风启阳仍旧笑着,仿佛听不懂对方的指责,「风某从来就没有答应过风世诚,会助他夺取天下。」 他踱步间,转眸,「何况,风世诚倒行逆施,本就不长久,你听他的命令,可曾想过,当初你沦落至会稽,是谁救下你,让你当这个三当家的?」 「你……」王绍显然没了底气。 「风世诚心思缜密,不是你我能够揣摩的,风某早有防备,才能活着走到今天。这些,你都不知道,又如何敢与他联手呢?」 「我,我不信……」王绍咬牙切齿。 言至于此,风启阳叹息一声,又转头望向曲春云一眼。 「曲堂主,风某就带着他回钱唐,就此别过。」 「风帮主慢走!」 送走他们,曲春云回眸一转,瞧了瞧太守府的高墙,脸色凝重。 「他们进去,已有两个时辰了吧?怎么还不见出来?」她眼神中,不免有些担忧。 「无碍的,曲娘子。」严玲跨上前,细声回应,「楼主有影风、夏平朗守着,还有吴圣甲这等高手,想必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他们的计划已然得手。 自夜间的行动,到控制钱唐帮在建业城的各处分舵和堂口,一举打掉了风世诚所控制的校尉府衙门,搜罗出许多与东宁、南海阮公的来往密信。 这也确切的证实,风世诚有谋反的嫌疑。 大战在即,东宁军还有几个时辰便要抵达江乘,而建业城内,当太守府被围之际,阮公次子阮珩差人送信,愿意认罪并附有风太守的一切谋反罪证。.z.br> 铁证如山,加之众 叛亲离,丹阳郡内,诸多县官也已表态,与风世诚毫无关系。 如此排山倒海的压迫中,风世诚再难撑下去。 寡助之下,四周尽是绝路。 好似过了许久,太守府大门打开,影风与夏平朗带着一干影卫与甲卫出现,而陆昭漪则在人群的最后,一步步缓缓走出府衙。 她言语轻淡,脸色沉重,不似开心的模样。 「各位,此次行动大获成功,贼首风世诚已然自戕,剩下的,便只有即将在江乘登岸的东宁军。」 说到这里,她深呼一口气,冲着众人喊去,「随我号令,出发,江乘渡。」 第一卷:初现端倪 第74章、算无遗策大火起 她的一句号令,顿时让众人振奋不已。 这么久的努力,终于要到收获成果的时候,众人哪里还坐得住。 而且,他们已经等了那么久,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否则,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于是,在陆昭漪的调度之下,四海阁与天心堂纷纷于建业城的渡口上船,朝着江乘方向而去。 另一边,两卫六千骑兵、与陆元带领的天下盟凝辉堂、右沁堂,以及文济所带领的飘雪楼众人,在城外汇合,正在与陆昭漪碰面。 「回禀盟主!」陆元神色匆忙,「凝辉堂一部分弟兄,已经控制江乘渡口,右沁堂那边,已将江对岸,淮南郡的阜陵渡控制在手里。」 他说完,文济也上前禀报,「丹徒、海陵,各处渡口现已关闭,如今,东宁军只有一条路可走。」 「江都!」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 「好!」陆昭漪点点头,「我们去往江乘渡,需要多久?」 东宁军只剩两个时辰登岸,若他们全速疾行的话,天亮之前应该能赶到。 「很好,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出发。」陆昭漪吩咐道。 「是!」 一时之间,建业城外,一片肃穆,众人皆是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夜风吹拂,江水翻滚,波浪滔滔。 江乘的江岸上,异常平静着,两边的江岸,草木丰盈,因在月光下,衬托的晶莹剔透,犹如碧玉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江中的月色,同样是那般美好。 但是,就在这种宁静之中,却有几艘大船,卷起江面的涟漪,背风而来,声势浩大。 他们正警惕地,注视着整个江面的动静。 此刻,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随着船队渐渐靠近江岸,那股浓郁的杀机,也渐渐浮现在船上的众人心中,那两艘巨大的船只,也渐渐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船上,灯笼闪烁着,将整个江岸照耀的如同白昼,但是却也更加的诡异,让人感觉到一股阴森寒意。 「舵手,快点!」 船舱中,传来一个粗犷的男声,「江乘已然到了,快点!」 两艘大船已然驶入江乘渡边,激烈的碰撞的声音,惊动了岸边的影卫与甲卫们,溅起一朵朵的水花,也洒落在渡口边。 「影风、夏平朗,你们还好吗?」 那声音粗犷的男子,带着一脸的笑意看着他们。 「我说陆元兄弟,你这番动静真的挺吓人的,还有,你把我们军师带到哪儿去了?」 站在船头的男子,正是陆元。 「放心,盟主好得很,瞧那边……」 众人远眺,果真,在这两艘大船的后方,一左一右,两艘小船正缓缓地,朝着江乘的渡口靠拢。 其中一艘小船的顶端,坐着一位温润的男子,正是文济。 至于另一艘小船,曲芷芸身坐于船首,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而她身边的楚年,则一直向岸上的人挥手。 不用猜就知道,陆昭漪应在这艘船内。 此刻,另一艘小船上,文济正紧盯着远处的江乘渡口,眼眸微微眯起,神情极为凝重。 「东宁人,快来了!」 他冲着江面远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z.br> 似乎已经观察许久,直到刚刚,他才注意到,那沉沉暮色之下,整齐排列着二十艘大船,挂着东宁旗帜,显然,这正是东宁军跨海南下的船只。 「盟主,眼下我们怎么做?」 他是冲着另一艘小船喊着 ,那条船的船舱之内,陆昭漪一直闭目养神,一声不吭的,倒显得十分镇定。 似乎隔了良久,曲芷芸听见船舱的动静,转头朝向众人,轻启朱唇,「楼主问,他们,靠岸了吗?」 「还没!」陆元大声的回应着。 「吩咐江乘渡口附近,所有隐蔽的人,准备好弓弩,准备射击。」 又是曲芷芸在转达她的意思。 「不准让他们任何一个人,上岸!」 听见命令已下,陆元转头走出船舱,拉着绳索上了一只大船。 文济则是跨上岸,与影风、夏平朗,以及一众飘雪楼的弟兄们,准备好弓弩,随时准备射击。 「芷芸!」 船舱内,陆昭漪忽然扬声,「你带着楚年先上岸,待会儿江面上,会有些危险。」 「好!」 曲芷芸低声回应,「我们在岸上等你。」说完,两人一同跳上岸,在影卫的护送下,消失在人群中。 号角吹响,船上,弓箭手已然拉满弦,瞄准了那二十多艘东宁旗帜的大船。 「放箭!」 他一声令下,弓弩手立马搭弓,朝着那艘大船射去。 箭雨从空中飞落,惊动了整个东宁军的注意。 「敌袭,敌袭……」 那二十艘船的其中一只,已然有人报出警告,而在陆元一声令下时,船上与江岸,所有能射出去的弓弩箭,全数射过去。 「撤退!」 「撤退!」 东宁军的士兵们,纷纷跳上船舷,迅速朝着岸上撤退,但不少也有被箭雨袭击,倒地不起。 「放!」陆元大喝一声,船队的弓箭手们,纷纷朝着江岸上放箭。 江面上,箭矢横飞,一支接着一支,钉入船板,射入人体,刹那间,多数大船传出惨叫的声音。 「撤!」 东宁士兵们逃窜过后不久,又忽然井然有序起来,二十多艘大船之上,形成防御阵型,对抗着陆元所在的射手,以及江岸上,由文济带领的,隐藏暗处的弓箭手。 很像是船上的将领,在指挥着他们应对袭击。 「我们毕竟只有几千人啊,怎么对付这几万的大军?」陆元大吼,随即命令大船调转船头,朝着准备冲撞。 江岸上,弓箭手们也纷纷转移。 「调整队形,迎接袭击!」东宁军中,一人连声大吼,嘱托起众士兵。 随着箭矢越来越密集,他们的损失也越来越多,可是,箭矢数量就那么多,在他们如此缜密的防御之下,远远达不到能彻底将其覆灭的程度。 而陆元则带了一部分天下盟盟众,穿梭在敌船之上,便抽刀开始厮杀。 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在兵卒协同,很快就有伤亡。 「所有人停手,收拢队列,开始撤退!」 这是文济,在得到陆昭漪的命令之后,冲着所有人喊道。 听到这声号令,陆元斩杀一人,转身便召集弟兄撤退。 在撤退之前,大船之上放下小船,多数人已然抛弃大船而去,最后离船的舵手,放下风帆,顺手将舵尾摆正状态,等着空船,向对方进行撞击。 反观岸上,首先是两卫六千骑,纷纷撤离渡口,而天下盟与飘雪楼的弟兄,也逐渐后撤,直到看不清人影。 陆元带着人,全部抛弃船只,直冲上岸,与其他人一起撤离。 刚好这时,陆昭漪才从船舱中走出,看着江上,两边的战况,她抬起头,手中掐算,应该到时候了。 瞧着这两边交战下的一片残骸,在这停顿的间隙,果然, 在江北对岸,突然在迷雾之中,出现那整整齐齐的十三艘江船,缓缓地朝着江中心驶来。 陆昭漪瞧见,其中一条江船,那最前头站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她很是熟悉。 那一头的纶巾,手持羽扇摆弄在胸膛前,一身的布衣青衫,那飘飘然如同仙人般的气质,虽看不清脸,但还是让她一眼认出。 「第五,你来的很慢啊!」陆昭漪低声,喃喃自语道。 远远看过去,那青衫男子,一挥手中羽扇,十三艘江船顿时火光大起,无数火苗,伴随着无数弓弩的射击,如同火雨一般,侵袭着那一排排的东宁大船。 第75章、疾马飞驰回洛京 当这无数支箭矢飞射出去,每一支都钉在东宁船只之上,同时还有无数的油桶投了过去,零星的火苗与油桶接触,瞬间火势蔓延开来,此消彼长。 不过多久,火焰逐渐开始大起,熊熊燃烧着。 见此,陆昭漪淡淡一笑,随着烟雾与火光的冲击下,她只能看见一个,挥动羽扇,转身回舱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第五的行事风格,每每做完事,拍拍屁股走人,最后留她来收拾残局。 想及此,她撇头,冲着江岸的陆元喊,「立即命人出发,去打捞俘虏,给我抓些活口回来,最好是周翎本人。」 陆元领命,再度领着一些人冲上几条小船,朝着那些火光而去。 风世诚已自尽,若周翎也死了,那便没了人证,将来在朝堂上就无法指认阮公,而阮公也有说法为自己撇清嫌疑。 若真这样,那整件事到头来,就白费力气了。 尽管,她并不想饶了那些,曾与此次计划的每个人。 天色逐渐微亮,日头渐渐升起,江北对岸,早就瞧不见任何第五琅琊的身影,以及他所掌握的两万陵武军。 陆元带着人回来,向陆昭漪禀报。 「盟主,东宁两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我们抓了一百余人,东宁统帅周翎还活着,正陷入昏迷。」 她轻淡点头,「我们回石头城等几日,待韩将军带着潜伏余杭的人回来,我们便返回洛京。」 正好她也需要找个地方,给夏裴写奏疏,除了夏元丰所率的大军,集中驻守龙川关之外,再派两万人马驻守越郡的丹徒。 此地是为入海口,也是提防东宁再度派兵南下。 剩下的,就是等回京之后,她则需要好好地,与阮公为首的南陵旧部谈谈条件。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返回之时,江北对岸的船只正缓缓向他们驶过来。 直到船只停靠在江乘渡,下来了一位身着官袍的男子,冲着陆昭漪拱手,「陆娘子,本官授第五太尉所托,特来递信。」 「哦?他人呢?」 「回陆娘子,太尉正在返京的路上。此信乃是太尉出发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闻言,陆昭漪黯然失笑,也是习惯了第五,千奇百怪的传信方式。 她忙接过来信,展信一阅。 洛上危案,有其三者,知三载,帝不闻其声,乃斩! 短短一句话,却勾起了她内心最痛处的回忆,他是指,被夏裴抓捕归案的阮三娘,或许知晓三年前,上洛太守陆庸之死的线索。 此份消息,如晴天霹雳,这些年一直探寻的真相,竟然真的有了一丝线索。 但夏裴却不知此事,并已下诏,秋后问斩。 这也代表,她必须在半个月之内,在阮三娘押赴刑场之前,赶回洛京。 否则…… 一想到这里,她眉头蹙起,缓缓地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尤其,是在明白第五的意图之后,她更加不愿意欠他什么。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迟疑,便对吩咐了夏平朗帮她做最后的收尾,而她自己则与影卫三千骑,先行一步返回洛京。 曲芷芸刚想说什么,但知晓她内心不安,只能拉着楚年,与夏平朗一起为她收拾残局。 此刻,在江北的行军路上,陵武军中,一名将领骑马来到战车旁,向车内拱手。 「回禀太尉,属下已查清楚了,广陵郡高邮、海陵、东陵等地,皆有东宁死士藏身之处,我们的人,已经去搜了,大约半月内便可全部抓获。」.z.br> 战车内的第五琅琊,冷哼一声,「继续查,徐州不可能只有这点人。」 「是,太尉。」那将领回道,「那,需不需要卖点人情给天下盟与飘雪楼?他们应该也在查!」 第五沉默,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久后,从战车内,传出了一个孩童的声音,「你们不用管那么多,七娘她会安排好的。」 听此一言,将领挠头尴尬一笑,「顾小公子说的是,我等就自行探查了。」 那与第五琅琊同坐一车,说话的,便是顾满。 话音刚落,顾满又说:「我知道你们想帮七娘,不过,此事告一段落,该收尾的,都会安排好的。 良久,第五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就依小公子的意思,你们做好自己的本分。」 「是!」 将领连忙回答一声,随即调转马头,点了一个骑兵团离去。 江左的战斗已经结束,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 可东宁对大渊的虎视眈眈,依旧不能松懈,更加要留意可能出现的危机。 在浓烟逐渐散去之后,陆昭漪带着三千影卫骑兵,跨江抵达江都,找了驿站管事要来沿途驿路行径线路图,便带着兵马,一路沿着驿路,往洛京而去。 走驿路,但凡经过驿站,可以中途换马,如此,日行速度最长可达五百里。 或许三千骑一起上路速度会慢不少,但只要一过徐州地界,她便带一百骑赶路,中间遇到中秋驿站休店一日,也能让她在八日内,赶在阮三娘秋后问斩之前,抵达洛京。 这一路上,她并未耽搁,带着影卫,昼夜兼程,直到三日后过了钟离关,进入豫州地界,她就与一百骑加紧步伐,抛下影风及其他人,一日行径四百里,又隔了四日,在中秋之后第三日,终于赶到了洛京东城郭下。 星夜赶路,早已疲惫的她,并未停歇,而是单人单骑,直奔东市。 街道上,这一番横冲直撞的,引起的不少人的注意,更是令大鸿胪卿齐冉,当街拍着白须的灰尘,大惊失色。 「陆七娘,一回京就如此莽撞,真是丢尽大渊臣子的脸。」 疾马飞驰的陆昭漪,并未听到此人的牢骚话,而是一心想要赶到刑场。 刚过东市里坊时,忽然间,她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道路中心,伸出双臂阻拦着她。 「吁!」 在距离那人十步之时,陆昭漪连忙拉住缰绳,勒住骏马,险些酿成惨祸。 「花枝,你在这儿做什么?」 挡在她马前的,就是她在陆家收下的一名女婢,如今已是身为天下盟左沁堂当中的一员。 却见花枝面容秀美,比几月前更加成熟些,摆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而在她看到陆昭漪后,顿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七娘,奴婢是奉命在这儿等您啊!」 「等我?」 陆昭漪皱起眉,这个时候,她怎么会突然跑到东市来等自己? 「是这样!」花枝连忙解释,「昨日,林昶堂主收到第五太尉来信,说今日你必会赶回来,还说您要劫刑场,故命我在此等待七娘。」 第五,又在卖什么关子?莫非,是他向夏裴谏言了? 陆昭漪想到这里,顿时心生焦虑。 「哎呀,七娘,你快上车吧!奴婢慢慢跟您讲。」 无奈,她只得翻身上马,与花枝同登东市口的一辆马车。 花枝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着,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 「七娘,第五太尉说,因此次颍上关,他督战有功,陛下准许他提一个条件 ……」 一听,陆昭漪不由怔住,随即松了口气,立刻懂了第五的意思。 他应是向夏裴提出,东宁与南陵目的不明,阮三娘身上应还是有诸多疑点,故他要求,将阮三娘另行关押候审。 至于这关押之处,那该不会是廷尉府大牢了,应当是在…… 河南尹许禄领下的府尹狱。 想到这里,她眉头又是一蹙,许禄与江左牵扯甚多,第五,不该将人放进府尹大牢吧? 许是花枝知晓她的担忧,轻拍了她的手背,「许禄已被调任京兆尹,当今的河南尹已换成了原淮南郡太守,李潜!」 第76章、朝堂变幻隐秘处 「什么时候的事?」陆昭漪满脸惊讶。 淮南郡治疠首功,非李潜莫属,被调任京中,是她早先预料好的事,可直接升任河南尹,却是她未能想到的。 「回七娘,是两日前的事,李府尹还在府上养伤,也许再过半月,便可自由行动了。」花枝回答。 许禄被调去雍州长安,这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只是今后少了这样的一个政敌,却也让她着实可惜。 他这也算暗降品级了。 不过,陆昭漪倒是庆幸,是李潜接管了河南尹,这一职位在这京中并非实权,却是掌管司隶州要务的重要衙门,也是大渊朝的中枢所在。 若能得到李潜的协助,将来朝堂之上,她也不必太费心思。 马车很快跨过了内城的护城河,过了东阳门,但距离,她在永安里的宅邸还有很远的路,而河南尹府衙所在的永宁里,与她的宅院并不算远。 所以,她索性,干脆让外面的车夫绕路回永安里。 可谁料想,马车带着她们行径的方向,并非原定的路线,而是在太仓署与导官署之间的道口向北转向,一路往城北而去。 陆昭漪眉心微拧,正欲询问身边的花枝,为何不回原来的宅邸? 花枝傻笑,「是陛下吩咐的,仲夫人临盆在即,生怕打扰到你清净,何况生孩子定会见血,陛下此举,也不想你有血光之灾,不吉利。」 她二嫂,楼婉清即将临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就在月底了。 「还有……」花枝补充道,「河南尹府衙,也搬到了东宫以北,武库里坊的西边,而陛下新赐给你的宅院,就在东宫往右的永平里坊内。」 这个位置,虽不算与她之前永安里差不多,可确是离后宫的宫门非常接近,夏裴此番安排的用意,昭然若揭。 何况,皇帝眼下无后无嗣,东宫这个空邸,还不是他夏裴的后院?难不成他打算借此要经常寻她? 想了一会儿,陆昭漪暂且放下。 如此也好,此地仍与河南尹相邻,往后与李潜的来往也方便许多。 当马车停在永平里坊后,她一下马车,抬头便瞧见牌匾标示着五个大字:中书侍郎府。似乎还是成品不久的。 她站在门口,摇头苦笑,去淮南走了一趟,回来就发现自己升了官,还从原来的武职转成了文职。 六品升任五品,也算距离她权臣之路又进了一步。 一入府宅,此处风景要比永安里更佳,修建得十分精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皆是别具匠心,堪称一绝。 她环顾四周,心中不由赞叹,毕竟是权贵扎堆的繁华之地,这么一想,此地的府邸想必也不差。 「七娘,您请跟奴婢来。」 见她站在那里,花枝上前指引。 虽说这府内一切都比较新奇,但此间来回行动的,都是熟人,包括影灵、影雪,还有天下盟左沁堂的众人,在府内伪装成府役,一见到她,立刻弯腰拱手施礼。 穿过几道回廊,一座精美的阁楼出现在眼前。 阁楼高约一丈,宽约两尺,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楼顶垂挂着数颗红灯笼,随着风轻拂,灯火闪烁,颇为漂亮。 在那阁楼之下,立着一名女婢,见她二人走来,连忙上前,「请留步。」 「嗯?」陆昭漪停步,疑惑地看向她。 这女婢身材瘦弱,长相普通,但她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还记得浚遒县见过一面吗?奴婢宁娘见过陆娘子。」 提及浚遒,她脑海中忽然想起,当初李潜身中暗箭时,就是此女双 手沾着血,跑到前院来通报的。 想来是李潜让她来的。 「七娘,奴婢奉了李府尹的叮嘱,来转告的,最近几日,劝七娘不要找他,待三日后,他自会将七娘想要的人,送至沁雨阁掌事之人手里。」 说完话,她就福身告退,自请离去。 陆昭漪原地思索了半会儿,转头问花枝,「沁雨阁,又开张了?」 「对的。陛下御驾南下颍上时,林昶趁机在京中部署,在步广里坊重建了沁雨阁,就与河南尹府隔了一条街。」 既然人已经在李潜手中,她倒是不太担心,可她却是急于想知晓阮三娘所知道的线索,就怕夜长梦多。 不过,李潜说的也没错,离京三个月,这次回来,她定会让诸多朝臣眼红,恨不得抓住她的把柄。 当下最要紧的是,她需以静制动,先保护好自己再说。 这一瞬,她只觉眼皮狠狠地跳了两下。 「花枝,你去备一份厚礼,送到河南尹府,替我去谢谢他。」 「好的,奴婢遵命。」花枝颔首。 待花枝离去,陆昭漪才转身近了阁楼,刚进去,就见里面的两个人正朝着她瞧,她一愣。 「盟主回来啦?」 堂内之中,林昶与阳文胥对坐,见她进来,起身过去迎接。 「这几月,洛京有何变化?你们都说与我听听。」陆昭漪在主位上落座,随意地问道。 林昶与阳文胥互望一眼,片晌之后,还是由阳文胥开口。 「您不在的日子,朝中也算是经历了大换血。」 「你且细说。」陆昭漪眉头紧蹙道。 左相杜言因与江左关系紧密,且又是旧越国势力,淮南疠病影响下,被下旨禁足,等同软禁。 至此,朝堂荆越派系分道扬镳,分为两派,从而势力减弱。 在那之后,司空余弦又辞官告老,少府卿吴崇接任,旧南陵势力变得愈发嚣张猖狂。 不过,这天下终究是夏氏打下来的,朝中武将势力,尤其是夏氏宗室与旁系子侄都不受影响,还能压制得住这些文官。 但文官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熟读经史、摆弄儒家经典,而令武将们束手无策,甚至忍受着道德抨击。 故而,朝堂的格局渐渐变化,最先动摇的,是武将出身的夏氏宗族的势力,其次是荆越势力,最后便是那些世袭罔替的士族。 却令陆昭漪没想到的是,朝堂上的文官势力,最为强盛的,则以崔家为首的一应河北士族。 邺都陆家的名声,也随着水涨船高。 「依你们所言,在这洛京之内,旧南陵已然壮大,威胁到其他派系的存在?」中文網 陆昭漪眸色微沉,仅仅三个月,朝中各方势力便暗潮涌动,来势汹汹,看来今后不可避免的,要与他们在朝堂上交手。 「是时候,领让飘雪楼入京了。」 林昶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盟主,您的意思是,我等要与旧南陵的人为敌?」 陆昭漪神色不变,「如今的洛京,变化极快,南海郡阮公、司空吴崇,这些人势力逐渐壮大,或能威胁到大渊朝堂,如果你们不能将旧南陵的爪牙一网打尽,那么整个天下,早晚会再次陷入危险处境。」 两日后,便是八月廿日,也是朝议之日,她则会在朝堂上向夏裴请奏此事,此次淮南疠灾,飘雪楼也是出了不少力。 「朝议不似往常了,若要请奏陛下,还是单独写奏事。」阳文胥补充道。 「嗯?」陆昭漪疑惑。 不在朝议时奏事,要在何时奏? 林昶则赶 忙岔开话题,「那么,盟主,您打算怎么做呢?」 她低头轻叹,缓缓开口,「等我先见过阮三娘再议吧?有些事,还需再观察一些时日。」 林昶和阳文胥听罢,也连连点头。 旧南陵势力并不在洛京扎根,除了阮公,其他南陵旧部是否与阮公一心也犹未可知,不如且行且看。 「阳兄,不知寒王可回京了?」 一听此言,阳文胥微愣,转而微微颔首,「盟主,寒王还在回京路上,要不待寒王回京,属下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第77章、草木摇落秋亦寒 中书省是为夏裴登基之后,新设立的机要署,一来是分出一部分尚书台的权力,二来,也是降低九卿对于朝堂的影响。 此举,也算是夏裴稳固皇权的手段,至此,许多机要之事不经过朝议商议,而是直接送至中书省,由侍中审议,最后发给尚书台实施。 或许是夏裴的有意而为之,陆昭漪获旨,上任五品中书侍郎,进入中书省,于皇宫归朝阁上值,这般她与夏裴的距离就更近了。 自回京的第二日起,她便开始进宫,入前朝议阁。 刚入宫进入省阁,他便瞧见了熟面孔。 「哟,这不是陆七娘嘛。」尚书丞宋言打趣般,看向身边的陆承业,「南阳侯也是许久未见自家妹子吧?」 见此,陆昭漪也觉着属实奇怪,陆承业与宋言,皆为尚书台官员,为何会出现在中书省议阁内? 恍然间,夏裴威风凛凛,从殿外走进来,解释着,「今日是两省协同议事,尚书令携下属入阁,陆娘子不必惊讶。」 中书省总领决议,尚书省负责执行,两省协同也不无道理。 所有人自席间坐好,陆昭漪则正好坐在了陆承业的对面,而距离夏裴位置最近的,并非两省之省令,而是少府侍中崔玉。 见此,她浅浅而笑,抬头望向夏裴,「陛下刚设中书省,而今又将侍中寺摘出来,莫非是要彻底使九卿沦为摆设?」 「咳咳……」 话语未落,夏裴捂着嘴咳嗽,中书省下,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皆投向陆昭漪。 「你莫要说话了。」 此时,陆承业没忍住,指责起亲妹妹,「陛下此举,乃是为了处理机要事务之便,不容儿戏。」 御座上的夏裴连连罢手,面色一僵,「南阳侯无需多言,今日殿内,先议正事要紧。」 「臣,方才所说,也是正事!」陆昭漪脸色微愣,转而正色道。 在场两省官员,一个个皆目瞪口呆,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见,夏裴眼神微凛,低头沉思片刻,「陆娘子此言,为何意?」 众目睽睽之下,陆昭漪起身走向殿内中心,向夏裴叩首一拜。 「臣以为,侍中寺归属少府卿管治之署下,其署,掌管出纳帝命,尚书、中书两省议事,若还是经过少府卿审议,其必然受之九卿掣肘,陛下想来也不愿如此吧?」 说这话时,不光夏裴,连下面的两省官员与崔侍中也都沉思着。 侍中之职,掌出纳帝命,缉熙皇极,总典吏职,赞相礼仪,以和万邦,以弼庶务,所谓佐天子而统大政者也。 由于少府卿掌管侍中寺,这也是少府权倾朝野,位居九卿之首的原因。 皇帝夏裴思绪不久,当先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侍中建省,入阁议事?」 话刚落定,崔玉一脸惊恐,当即站出来向夏裴叩拜,「陛下,臣惶恐!」 旁人也看出来了。 她陆昭漪先前已然谏言皇帝扶持崔氏,当下,又建议侍中建省,众人不禁猜疑,崔玉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 殿内,陆承业也缓缓起身上前,在陆昭漪身侧叩首。 「陛下,臣认为,陆娘子所言有理,如此一来,侍中建省,三省协同,不仅绕过九卿,还能全权掌握机要之事,权力转移,势必会动摇九卿之根本。」 其他大臣们也恍然大悟。 确实,若真如此行事,那势必会让中书、尚书权力渐渐走向顶峰,不再受到九卿压制。 「如此甚好。」夏裴长长的出了口气,「侍中建省,皇宫地方就这么大,该不会让朕把太极殿分出来吧? 」 「那倒不必。」 陆昭漪莞尔一笑,「归朝阁对面的归台阁,不是空置的嘛?」 「哦?」 夏裴目光落在她脸上,饶有兴致,「你的意思是……」 两省官员,皆坐不住了,一个个兴奋,扬声提议。 「臣以为,既然是三省共事,那便该以朝廷为主,臣等为辅,这样一来,既可让诸卿监督陛下政务,亦可以保证朝政效率从速,堪为。」 「嗯,不错,臣以为,此为开创之举,九卿之制腐朽,三省共举,定是开天辟地的,也必然被载入史册。」 闻言,夏裴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众大臣,「陆卿所言不假,不过,朕觉得,这样一来,朝堂改制,势必会影响后世,而眼下,还是徐徐图之吧!」 「陛下圣明。」 众人一同附和。 「诸卿如此认为,朕也就照此办了。」夏裴眼神瞅向跪着的陆承业,「那就劳烦南阳侯拟招,由尚书台下诏,朕欲侍中建省,其地点,便在归台阁。那侍中寺便改设……」 他说到此,愣了半晌,询问众人。 侍中寺掌管门下众事,在两省官员讨论之下,最终确定为「门下省」。 一时间,殿内群臣皆目光呆滞,相互对望。 崔玉一听,惊吓过度,当即冲夏裴三叩九拜,以示自己的忠心。 其他人也极为惊喜。 不过他们也不能高兴的太早,三公九卿依旧是朝堂上的权力巅峰,根基极深,不好轻易撼动;若使让三省彻底取代他们,或许还要好几代,甚至要几百年才能实现。 若立即置门下省,还是会被朝臣言语攻击,不如就一步一步来,徐徐图之。 回归正题……夏裴坐于御座,与众人说。 近日,北部鲜卑诸部侵扰雍、并两州的北部,处于并州北部的南匈奴单于庭进京求助,不堪其扰,请求朝廷出兵援助,清剿那些南下的鲜卑诸部。 雍州北地郡富平地界,也遭受鲜卑部的侵害,富平县令带着百姓南下,进入安定、扶风两郡,北方已然空虚。 而朝廷也非什么也没做。 中秋之后的第二日,夏元盛领兵北上,打算拱卫长城;但也使得,并州长城以北的,五原、朔方、云中三郡,向对方敞开,而三郡也不可能任由鲜卑人侵占。 何况,南匈奴单于庭,正处在长城以北的五原郡。 异族侵扰,此为新朝开朝以来,最为首要的军政大事,两省协同也出于夏裴对北方战事的重视。 此事,不仅涉及朝廷与南匈奴的关系,更是牵扯到了三郡之地的危亡。 大致描述完此事,众官员也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唯独陆昭漪,还坐在席间沉思,低眉不语。 夏裴察觉出她的异样,便开口问,「陆娘子有何想法,大可说出来,让大家议论一番?」 「陛下。」她回神,略微颔首,眼眸瞥向众人,「似乎今年冬季,比往年更加寒冷,不是吗?」 「是啊!」夏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几年天气变化,尤其是腊月期间,总是阴雨绵绵,不见晴日,如今,更是飘雪飘零,实在让人感到难以适应。」 「这也是百姓们常说的,百草凋零,春去秋来,这些年的天气,实在是诡谲,不知陛下的心境,与此是不是类似的呢?」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随后,转向了夏裴。 闻言,夏裴脸色变了变。 众大臣闻言,皆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娘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就是啊,这几年冬季 难熬,这本该是顺天应时之事,何况还只是仲秋,各郡皆无雪灾,想来也不会有大的灾荒,何须忧虑?」 夏裴听着他们的话,目光一闪,「你们说的没错,但朕记得,朕小的时候,八月还没这么冷,可今年洛河都已结了冰。」 众人哑然,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但他们都不理解,说鲜卑诸部南下入侵,提到天气却是为何? 夏裴面色微展,似乎是想明白了。 「陆娘子,你有什么话,尽快一并说了吧?」 「回禀陛下。」陆昭漪冲夏裴施礼,「臣以为,异族入侵并不是非战不可,也远远没有达到生死相搏的时刻。」 此话一出,众臣为之一怔,夏裴更是不明所以。 第78章、良辰可惜虚抛掷 陆昭漪继续往下说:「陛下,若我们在北方与异族交锋,一旦损失过大,便很难恢复元气,若是再加上战争消耗的钱粮,只怕……」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连忙附和。 夏裴眉梢轻挑,看向陆昭漪。 「陆娘子,你的意思是,和谈吗?」 「不错。」陆昭漪解释,「北方疾苦,随着逐年天气恶化,鲜卑诸部,定然是生存困难,才不断南下侵扰,陛下何不学一学两百多年前,中原治南匈奴一事,与其交好?」 数年前,轲必能统一中部鲜卑后,曾派使馆出使邺都,与武公结交缔盟。 之后,鲜卑拓跋部、慕容部与宇文部,先后分割了轲必能部所有部族,与中原的联系就此中断。 武公曾说,这是因为轲必能的威望不足,才导致了此事发生。 如果,他有足够强横的实力,自然可以让部族归属,与中原结盟,北方诸部与中原交流越多,塞内塞外,便能和睦相处。 由于中原经历了混战乱世,人口严重不足,还有很多空置屯田无人耕作,并州、雍州人口稀少,若能引一部分北方人口迁徙,或能补足人口短缺的状况。 夏裴听罢,沉默不语。 众大臣也跟着沉默下来。 这种事情,他们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过,开朝几月,就如此向异族示弱,实在看不过去。 可北方的鲜卑诸部一旦入侵,则必定使中原民不聊生。既然有可能议和,与他们结盟,那何不尝试先议和,也是为新朝百废待兴,养精蓄锐,以此拖延战机,换得北方暂时的安宁威胁。 可这些朝臣们大多出自关中、河北,若要让鲜卑人进入雁门关,对他们的利益也有着巨大的威胁。 陆昭漪也知道,众大臣心里在盘算什么。 她垂眸敛眸,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的鞋尖,脑海里浮现出了武公的音容笑貌。 若是武公在世,那这些问题,定然不存在任何商议的地步。 「中书令、尚书令,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卫聃与陆承业先后站出来,分别表达自己的看法。 「回禀陛下,臣以为,北方鲜卑南下,对我朝极为不利的,故臣等不能坐以待毙,必要的情况,可派兵跨过雁门关,给予对方心理震慑,再议合谈之举尚且不迟。」 中书令卫聃也是比较冷静的,此法也是正常人的思维。 而陆承业沉吟片刻,道:「臣认为,北方各部南下,不过是想分享南方的土地、粮食、盐铁等物资,对我们没有太大的伤害。」 「不妨以陆侍郎之法,试试吧?」 夏裴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头,「两位的想法,朕自然也有所考量,但若此事传扬到了天下,那北方百姓,又会怎么想?北方各部南下的目的,不就是想占据我朝的土地吗?」 「陛下言之有理! 「臣附议!」 「陛下圣明!」众大臣纷纷称赞。 夏裴瞥了两人,又转眸瞧了陆昭漪,继续说道:「你们说的都有理!这样,仍让大司马带兵驻守雁门关,探一探情报,再作决断吧!」 「诺!」众大臣齐声应答。 机要议事结束,夏裴当先离开,而其余大臣也纷纷告退。 在陆昭漪刚走出中书省时,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陆娘子,且慢!」崔玉一路小跑跟过来,站到她的身前,深深地鞠躬拜礼。 「崔某两次受陆娘子大恩,请受崔某一拜。」 他指的两次大恩,一次是三个月前朝堂上,她力推崔氏为河北大族,第二次就是刚刚,侍中寺建省 ,他崔玉一举成为皇帝近臣,今后官途不可限量。 这份恩德,他自然铭记于心。 「崔侍中客气了!「陆昭漪连忙伸手扶起他,「不管怎样,崔家与陆家也是表亲,侍中这般,反倒显得两家生疏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 崔玉抬起头,眼神清澈,「陆娘子说得对,崔某受教了。倘若将来有任何用得上崔某的,清河郡崔家,必定义不容辞。」他说完,笑了笑。 陆昭漪抿唇浅笑。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陆娘子慢走,改日崔某登门拜访!」崔玉目送她离开,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这才收回视线。 回到府上,已近午膳时间。 陆昭漪吩咐花枝备好饭菜,自己则坐在院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喝茶用膳。 忽闻前院动静,便问了影雪出了何事。 影雪应诺,便去了前院,大约两盏茶回来答复。 「是陛下!从东宫侧门经过,穿过府上侧门进来,眼下正在前厅等七娘您呢!」 一听是夏裴,陆昭漪瞬间没了心思用膳,甩掉手中的筷子吩咐,「让人在后门准备车马,我回勾辰别院躲几日。」中文網 好在此地离别院不算太远,马车过去不出一刻时便能抵达。 影雪闻言,脸色一变。 「七娘,您这样怕是,走不了了。」 「嗯?」 一问便知,原来侍郎府前后与偏门,都被乔装的禁卫守住了,分明是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陆昭漪顿时气结,她怎么就这么命苦?这些禁卫,怕是专程为她添堵的吧? 不然,他们哪里有闲工夫在此蹲点儿? 「那属下应该,怎么办?」影雪无奈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总不能直接去找夏裴理论吧?这显然大逆不道,一旦夏裴问罪下来,也是谋逆之罪。 沉思了许久,影雪咬着唇,吐露出心声:「七娘,眼下影卫与甲卫都知道,陛下对您,是有些心思的,不如就这般过去?逃避总解决不了问题啊!」 陆昭漪微怔,旋即点头,这番道理,她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还没想好怎样私下面对夏裴。 「好,就按你的意思,你去招待一下陛下,我先换件衣裳,随后便赶过去。」 影雪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了下去。 回房后,她换了上身紫琦襦衣,下摆湘琦长裙,红色襦束腰,展现出她美妙的身材,黄色的披肩丝带,双手攥着两端,有种无时无刻不透露她绝美的风姿。 她梳了个简单的飞仙髻,插了支碧玉簪子,便已打扮妥当,正要准备出门。 这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门一开,进来的是花枝。 「影灵、影雪在招呼陛下,但奴婢看出陛下不甚开心的样子,不如尽早去吧?」 她点了点头。 在花枝的带领下,她缓步走向前院。 可一入厅内,却发现无一人踪迹,便问了府上的影卫。 那影卫也战战兢兢的回应,「影灵、影雪两位统领,被陛下带走了。还说,先生您,若要寻她们回来,就从侧门出,让您……直接进入东宫。」 开什么玩笑? 进东宫? 夏裴没有子嗣,东宫如同摆设的空置着,但如此明目张胆让她过去,若传扬出去,她的这张脸就要丢尽了。 「我有个法子,不知七娘愿不愿意?」花枝眉头微扬,有些坏笑的意味,「您干脆就从东宫正门进吧?大摇大摆的,也不会被说闲话。若您真的从侧门进,反而会被人落下话 柄。」 陆昭漪也知道,她说的很对。 从正门进,也是给洛京朝臣与京中百姓提一个醒,她如今亦是朝臣,还是位居中书省的中书侍郎,皇帝命她去东宫找他,那她作为臣子,岂有不去的道理? 「就这么办!」 说完,她拉起花枝的手,立马跨出厅堂,出正门而去。 眼下京中,寒王不在,第五和顾满都还在返京的路上,她也找不到人与自己同去,若她要去见皇帝还带着影卫,那岂不是在说明,自己心里有鬼? 如此,她也不躲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光明正大的进去,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第79章、推心置腹意阑珊 东宫正殿,金碧辉煌。 这整个东宫,除了几名洒扫的宫侍,便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直到她跨入正殿时,发现夏裴一袭墨袍坐在主座,殿内还有影灵与影雪在殿侧等待。 陆昭漪瞧了眼她们,转回头盯着夏裴,似乎满腔怒气,「陛下此举是不是不妥,此处宫殿是将来您的子嗣所住之处,虽陛下还未有子嗣,但如此行事,不怕天下人嗤笑吗?」 主座上,夏裴一挥衣袖,轻轻捋着袖口,示意她们先退下。 过后不久,正殿大门关闭,殿内,只有他们两人。 「这东宫,将来若有人居住,定然是你生的孩儿,作为母亲先行探查一下未来孩儿的住所,有何不可?」主座上的人,低着头淡然地说。 听此,陆昭漪嗤了一声,「陛下说笑了,这等没影儿的事提来作甚?何况我将来生的,陛下怎么能笃定是儿子?就不能是女儿?」 话音刚落,夏裴就笑了,笑得很欢,笑得让她浑身直打寒颤,浑身感觉到冷飕飕的。 「你,真的,这么想?」 他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突然间,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撇过头不去看他。 「陛下以影灵、影雪为要挟,叫臣来此,到底所为何事?若是说此等疯言,那臣,还是先告退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岂料夏裴一拂衣袖,当即自席间起身,直扑过去,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一把揽在怀中。 他的力气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 「七娘子,话还没说几句,为何就要走?留下来陪朕聊几句吧?」 他的胸膛滚烫,热度熨帖着她,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这个力道,又不是特别霸道,反而是有些温柔的,令她不经意的沉醉在其中,这种感受,她从未有过。 她心里一惊,抬眸看去,恰巧撞见他深邃的眼睛。 「陛,陛下,还请……放开臣……」 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急促,她心中已然大乱,脸庞通红,只想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是,夏裴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垂眸,饱含深意的瞧着她,手上的动作也十分细腻,轻轻的帮她挽了鬓角的碎发,仍是不肯松开。中文網 「朕,从不做强求之事!」 话音方落,他忽然俯首贴近她耳畔,轻轻吹了口热气。 随后,他的双手松开,那份肌肤相碰的触感,顿时消失,让陆昭漪的内心,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陆昭漪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却仍旧强行保持镇定着,「陛下所许诺的一切,臣都无法回应,若陛下不是君,或许,臣……」 说到此,她突然止住了话语,嘴角一咧,低着头,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而就在此时,一股热气直扑她的脸颊,双臂被两只大手抱住。她猛一抬头间,便是夏裴那张俊逸脸,不断地朝着她靠近,直到…… 鼻尖,她感受到一阵温热的触感,是夏裴的鼻头与她相碰,短暂的一下,令她芳心怦然,差点忘记了呼吸。 可惜,只是这短短的一瞬,他便又松开她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随着他的远离,也逐渐恢复为正常的距离。 「七娘子莫不是害羞了?这里没别人,朕也让禁卫将人疏散远离了。」他唇边勾勒出一抹笑意,言语之中尽是暧昧。 陆昭漪的脸再次涨红,一颗心也扑腾扑腾跳个不停。 「陛下……这里,毕竟是东宫,这般胡闹,只怕,不太合适吧?」她此刻的内心之中,有万匹骏马狂奔,叫她无论如何冷静,也着实做不到。 夏裴轻 哼一声,语气极为温柔,「朕,方才说了,这里,是将来,你的孩儿的住处……」 「陛下莫要再开玩笑了。」 她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并迅速远离,自己又暗暗咬了咬牙,心中暗骂一声,这男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可她想什么,却被他一眼看穿。 「七娘子,朕绝不会做强求之事,在浚遒县时,朕也跟你说过,朕可以等!」 他垂眸,瞧着她羞赧的模样,不由勾唇笑了,那笑容,很灿烂,令她不敢抬头。 「今日多有叨扰陆侍郎,朕这便就先放过你,你也莫要太过放肆。」 话音刚落,他起身,转身往殿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陆昭漪不禁松了口气,刚才他那么紧的抱住她,差点就让她忍不住沉沦在他的温柔之中。 幸亏,她刚才清醒过来。 不过,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夏裴他,到底在搞什么?难不成,只是为了戏耍她一番?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又有些恼火。 「哦对了!」夏裴转身,眼神中尽是宠溺,「朕送了你一个礼物,若是你过一会儿赶回府,便刚好能看见。」 说完,他顿了顿,复回头继续走。 一边走着,他一边说着:「朕还有正事要处理,陆娘子请自便!」 他走了,可她还愣在原地,双眸无神,似乎早已魂飞九霄云游,直到身边响起了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方才令她回过神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七妹……问你话呢!」 抬头看去,却见站在她面前,脸色铁青,居然是她的二姊。 「廷尉夫人今日这么好雅兴?」 她本想讥讽一番,但却见陆二娘满脸惊慌的样子,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什么雅兴啊?我上你的侍郎府找你的,他们说你在这儿,你一个人跑到这没人的东宫发什么呆啊?」 陆家二娘,陆昭婉一向如此,说话尖酸刻薄,但也正是熟悉她的秉性,才没有动气。 「说吧,什么事?」 陆昭漪向来预感很准,见她来此,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哎呀,差点忘了!是二嫂……」陆昭婉拍着手,直跺脚,「二嫂她早产,快临盆了!」 「什么?你干嘛不早说?」 说着话间,她已然动身,朝着外头跑去。 那陆昭婉斜眸,嗤了嗤她,「不就是找你来说此事,不然干嘛来找你?」 直奔出东宫,影灵与影雪就已带着几匹快马过来。 「永安里眼下是什么状况?稳婆过去了?」陆昭漪上马之际,连忙问着她们两人。 「稳婆应该过去了,可仲夫人是早产,只怕不太妙!」 「只要稳婆过去就没事,影雪,你回勾辰别院去拿药箱,影灵随我直接过去。驾……」 话还没说完,陆昭漪已经扬鞭驱马,疾驰而去,影灵随即跟上去。 为了赶时间,她们则走的大街道,广莫大街一路朝下,奔到南渠街路口转弯,沿着南渠街一路狂奔过去,比平时马车快了三倍。 一到永安里坊的宅邸外,便能瞧见一个个,内外来回忙活的身影。 「七妹!」 陆承仁见她来,慌张的跑过去。 刚一拉缰绳,陆昭漪也旋即跳下马,直冲过去。 「二兄,二嫂她怎么样了?稳婆进去了吗?」 「进去了。」陆承仁神色紧张,「她方才昏迷过几次,现下已经醒来了,但她的情绪很是激动。」 听此,陆昭漪伸手安抚着他 ,「放心,有我在,二嫂会没事的。」 说完,她便迈开步子,往宅邸冲进去。 她刚进入后院,就见林行之在卧房门外,伸手拦着了她。 「陆娘子,眼下仲夫人情形不对,还请你随我去偏房商议一番?」 起先,她见是林行之,稍微有些松口气,可听到他说的话,更是让她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老媪只负责接生,若要救孕妇的性命,得听太医令的!」一名稳婆在房内叫喊着。 听闻,她着实一愣,瞅了林行之许久,才说:「你升任太医令了?」 第80章、神医妙手救浮屠 林行之点点头,拉着她走到一边,顺口解释,「纪老年事已高,月前就已辞官告老,林某一回洛京就被陛下封为太医令。」 听罢,陆昭漪便着急询问着楼婉清的状况。 「暂时还未知……」林行之的语调顿了一下,「楼夫人脉象很弱,胎位不正,胎儿恐怕不太乐观,何况她情绪也不稳定,方才诊脉,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到底什么意思?」陆昭漪心下一紧,「她怎么会不对劲呢?」 「具体的,林某也说不清楚,若要探其究竟,还要从楼夫人平常入口之物上,着手去查。」 意思很明显,楼婉清,可能是中毒了。 陆昭漪的脸色顿时变了,她伸手抓住了林行之的胳膊,「你确认?」 林行之的目光闪烁,不敢看她,低声道:「这个……还需等楼夫人顺利产下胎儿,才能确认!」 陆昭漪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去,心底的担忧愈加浓重起来。 「多谢!」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我会想办法的,先进去看看。」 这时,一名接生婆从房内出来,瞧见陆承仁,连忙迎了上来,「仲夫人的情况很不乐观,刚才一直喊疼,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母子不保啊!」 陆承仁的脸色也瞬间变了,他一个文弱书生,急火攻心,当初差点晕过去。 「一定帮我,保住拙荆。」 刚好,影雪带着人刚好过来,递给陆昭漪放置在勾辰别院的药箱,而紧接着,陆昭婉也带着苏家奴仆,一同赶了过来。 「二姊,你来干嘛?」她微愣,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 「我特地来做帮手的,不行吗?」 那一旁方才眩晕的陆承仁,转而提起精神,看见陆昭漪手中的药箱,似乎想起了什么,立马跑过去,握着她的手,十分激动。 「七妹,我求求你,快救救她。勾辰出师于云桦神医,而你也是他的传人,一定能就他的对不对?淮南疠病你当首功,何况你幼时,云桦神医经常入陆家……」 越说到最后,越是离谱,陆昭漪心思一紧,赶忙止住他的话,「二兄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他这都把云桦神医当年进出陆家之事抛出,要是传扬出去,勾辰的身份很快就会被质疑,到时她百口莫辩。 随口安抚了几声,陆昭漪便挎着药箱,跟着接生婆一同进入房内。 一进屋内,绕过帷帘,便瞧见几个老媪在房中忙活,视线投向床榻上躺着的楼婉清,她的脸色十分苍白,额角沁着汗水。 「仲夫人现在情形非常危险,你一定要冷静。」接生婆给她解释着,「按老媪的经验,便是尽快先将胎儿扶正,我们几个再帮忙出力,或许孩子还能生下来。」 陆昭漪似乎听都没听,只顾着将药箱打开,拿出几粒丹丸,塞到她嘴巴里,好言安慰着她。 床榻上的楼婉清先前还是情绪激动,但抬眼一见是她,似乎情绪忽然便平复下来,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沿着眼角一路滴落在榻上。 「二嫂,待会儿,你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惊讶。我不会害你的!」 说到此,榻上的她,竟变得如此乖顺。 她到底要干什么? 稳婆在侧,居然是愣住了。 「别发呆了!快给我准备麻药。」陆昭漪向身边的老媪们喊着。 「陆娘子这是做什么?」接生婆有些震惊,情绪最为稳定。 「剖腹!」 接生婆张大了嘴,其他人也惊诧的说不出话来。 就这一瞬,她已经从药箱中取出麻药,手 术刀与药酒等等。 「陆娘子,你真的是云桦神医传人?」 陆昭漪点点头。 听是云桦神医的传人,瞬间几名稳婆也都放下心来,赶紧听她的吩咐行事。 她们也都是听说过,云桦曾经一把医刀,在豫、兖、徐等地都治愈过许多难产妇单是一个名头,就足以震慑住这些人。 她们自然不敢怠慢。 「二嫂,等下放轻松,相信我!」陆昭漪不再耽搁,当即开始行动。 稳婆拿起剪刀剪断她的衣裙,露出肚皮,接生婆和两个老婆子都吓坏了,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 麻药用下,不出一刻,人已然逐渐昏睡过去,没了知觉。 她手持医刀,在旁人协助下,用药酒在肚皮处抹开,均匀遍布四周。 其他人都在忙活,为了她实行剖腹做好准备,该需要的一切,都急忙准备,直到一切准备就绪,她便开始动刀。 剖腹全程,她们都全程看着,无一不是惊叹于陆昭漪的术法,光光是看着,都能让她们震惊许久。 天色已是黄昏,房中秉烛的烛台,换了一茬又一茬。 最终,房间内传出了婴儿哭泣的声音。 外面焦急等待的人们,皆忍不住站起身,望着紧闭的房门,神情紧张,当这婴儿啼哭的声响响起,皆是激动万分。 「生了!生了!」 「哇,这是个小公子,长得真漂亮。」 稳婆自房内跑出来,向所有人宣告这一消息, 她的话语刚落,陆承仁的眸中顿时溢满了泪水,顿时,整个人踉跄了一步,险些站立不住,幸亏林行之赶紧伸手扶着他。 「恭喜,恭喜仲老爷,喜得麟儿。」 「恭喜陆主簿。」 陆承仁脸色却无任何兴奋的样子,而是奔过去问,「拙荆,还好吗?」 「回仲老爷,母子平安!」 稳婆笑言,「多亏了陆娘子,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连我等见惯了世面的老婆子,都忍不住赞叹啊!」 闻言,他这才彻底松口气,十分激动的一把抱住了身边的林行之,一边哭着,一边喃喃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晃晃悠悠地,房中,陆昭漪抱着药箱走出来,满是疲态,一路不紧不慢走过去。 「二兄,按陆家族谱,这一代应为「伏」辈,又或者因你已离开陆家,不跟陆家族谱也可。你自行选择。」 她的声音十分平淡,没有半丝喜悦,兴许是累了。 陆承仁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恢复了平常,「先前,我已经想好了,若婉清生的是男丁,便叫「陆伏康」,愿他能康健、平安。」 果然,他是不肯放弃陆家这颗大树。 不过想来也确实,士族地位代表着权力,他这种想往上爬的人,不可能放弃家族。 「二姊,听到了吗?还不派你苏家人,去南阳侯府通报一声,难道你想错过侄儿登入族谱,没名没分?」 陆昭婉按下按下本欲爆发的脾气,看在侄儿的份上,转身吩咐苏家仆役去侯府报信。 「二兄,我先回去了,二嫂该在戌时前后苏醒,你好好陪着她吧。」陆昭漪将药箱往影雪怀中一送,径直穿过二人之间,叫了林行之一同离开此地。 回去路上,街上已没有多少人,而距离宵禁的时辰也不远了。 「林兄,我二嫂就拜托你了,也帮我留意下,看是谁想着要对一个孕妇下手。」.z.br> 「你且放心。」林行之点点头,「这几日林某会常来诊断,至于下毒之事,我也会多多留意。」 闻言,陆昭漪松了口气,暗暗点头。 夜深人静,街道上更显寂寥,她一扬鞭,骑马飞驰,与林行之在铜驼街分别,便全速赶回去。 回到她的侍郎府时,正好才到宵禁时刻。 一入大门,她就发现林昶站在前院,似乎是等着她,要汇报什么事。 这才想起来,白天在东宫内,夏裴说要送她一个礼物,不知是不是跟此事有关。 「盟主……」 「是不是陛下送了什么礼物?眼下正在何处?」陆昭漪打断他的话,抢先开口。 「在……在地窖里……」 第81章、扑朔迷离雍州事 「地窖?」 闻之,陆昭漪便让他带路。 一边走,她一边问着,「今日陛下来前,是不是先去了河南尹衙门?」 「对,对!」林昶坦言。 若如此,那应该就如自己猜测那样,夏裴让人送来的,现下在地窖里的,是一个人,还是先去的河南尹找的李潜要来的人。 「是阮三娘?」 林昶点头。 一想到这里,陆昭漪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很快,在林昶带领下来到了他口中的地窖。 地窖内,灯火通明。 沿着台阶一路向下走去,抬眼就瞧见,在这地窖深处,由影卫看护着的阮三娘,此刻浑身被铁链捆绑着,带着重重的手镣脚镣,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她奄奄一息,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如纸,唇色乌青,身体瑟瑟发抖,满身都是被折磨过的痕迹。 沦为阶下之囚,定然都逃不过酷刑。 「你知道,你为何还能活到现在?那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陆昭漪缓缓靠近她,冷声道。 阮三娘虚弱的抬头,目光怨恨的盯着她,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凄厉悲惨。 「勾辰不死,国仇不灭!」她咬牙切齿地用尽力气喊出来。 闻言,陆昭漪眉头微挑。 这个话,她耳朵都听出老茧来,根本不放在心上。 「风世诚已然自戕,你们的计划,彻底破灭了,没了这个复仇的顶梁柱,你们还能猖狂到哪里去?」 但看着阮三娘,她脸上十分平静,连连冷笑着,「风世诚算什么东西?他死了,也丝毫影响不到主君的计划。」 话音一落,陆昭漪顿时瞳孔猛然一缩,眼底满是不可置信,「风世诚不是主谋?他也是个棋子?」 这一切阴谋之中,还有隐藏得更深的人还未挖出来? 再回想一下,那句「勾成不死,国仇不灭」的口号,除了原陵国是经过她与第五的智谋较量,和谈演变的。 至于荆国、越国、南陵国,都是以血腥的战争换来的山河归顺。 那这句口号,有极大的可能,不仅仅是原越国的人喊出的。 如今最可疑的便是南陵势力,而阮公在这里究竟是担任什么样的角色,还需她一步步探查才能获知。 这一点,可以先存疑,但要紧的是,要问出她父亲陆庸之死的线索。 想到这里,她一把抓过去,狠狠地捏住对方的双肩,死死的盯着她:「我父亲陆庸,前朝上洛郡太守,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被何人害死的?」 「知道,但……我是不会说的?」阮三娘虚弱的抬眸,满是邪笑的表情。 「哼!」 陆昭漪轻蔑的冷嗤一声,「南陵人,都像你这般嘴硬?还是说,这件事情与旧南陵王族有关?」 沉默不语,对方只是摇摇头。 「没关系!」陆昭漪松开她,退了几步,声音嘶哑,「我有很多法子能让你开口,卫营三十六种一百三十九样刑具,你可以一样一样的尝试一下,看你还说不说!」 「……你,你敢……」 阮三娘闻言,脸色一片灰败,惊恐万状。 但这等恐惧没能止住陆昭漪的步伐,见她转身,往一旁走着,抽出火堆中,被烤的通红的烙铁,一步步朝她走去。 「陆七娘,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阮三娘拼命挣扎着,可是,双手早已被缚住,无论怎么使劲,就是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炽热染红的烙铁在眼前晃着,却只能望着。 一旦打到身上,轻则烧伤不治,重则瘫痪,甚至 在痛苦中死去。 可她也清楚,在她说出她所知道的线索前,陆昭漪是不可能让她轻易死的。 「你不是不说吗?为了维护你的……主君?」 陆昭漪持着烙铁,笑靥如花,「那就给你两条路,一是老实交待,二是乖乖的受刑!我给你一刻时,好好想想!」 「我……我……我说……」 阮三娘被逼的不停求饶,她知道,若真的不交代,她必然会生不如死。 见她服软,陆昭漪也不再逼她,便将手中的烙铁扔到一旁,坐在台阶上听她说。 「四年前,我和我阿父去过上洛郡,当时陆太守似乎与北地郡、冯翊郡的两位太守闹不痛快。隔日,我跟阿父准备离城时,听说陆太守病逝了。」 阮三娘说完后,便闭上了嘴巴,一脸的戒备。 「然后呢?」陆昭漪面无表情。 「陆太守逝后,北地、冯翊两郡太守慌张离开上洛。」 说到这里,她抬眸警惕的瞧了陆昭漪一眼,郑重其事的说:「我发誓,此事,与我家主君、我阿父毫无关系,当年只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那你先前为何不说?」 这一吼,阮三娘顿时吓的昏过去,也没吐露出原因来。 陆昭漪皱眉,转头欲走,同时吩咐了,派人继续看管好她,之后与林昶出了地窖。 她有预感,这件事,并非表面的那般简单。 又或许当年,她的父亲,是无意中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被灭口。 想及此,她重重地吐了口气。 刚一出来,林昶迫不及待赶忙向她坦言,「这几月,各地州郡发生很大的变动,关中诸郡,上洛郡被裁撤,并以太华山为界,以东的归入弘农郡,以西并入京兆尹。」 他一顿,又说,「而且,据阳兄所言,应该近日,就要将京兆尹撤尹,改设京兆郡了。」 「我知道了。」 她的状态,明显是有点魂不守舍,没走几步又回过头,「顺便去查下,当年在关中,北地、冯翊的郡守都是谁?」 「好。」他应答,便要动身。 「还有,我要你去找个人。」她又将人叫住,「此人名叫做徐沉,他当年是北地郡的都尉,而后任京兆参将,开朝之后辞了官职,回了关中耕地。」 交代完毕,她就自顾往外走去。 从阮三娘口中知晓的这一切,似乎与她先前所调查的那样,完全不是一回事,也怨关中当年混乱,在武公统一北方后不久,京兆尹蓝田关诸将反叛,造成两地驻军十死九伤。 上洛郡城离蓝田关最近,许多文字也都遗失,加大了她探查的难度。 而眼下,阮三娘说出这件事,确实极其重要,也让今后的调查方向回归到正确的道路上,实在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但,她的内心之中,仍是忐忑不安,总觉得还漏掉了些什么,而这些细节,似乎又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你在想什么?七娘。」花枝忽然出现在她身边,见她神思恍惚,问道。 陆昭漪收回心思,摇摇头,道:「没什么。」 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她又回过头问,「这两日有收到什么消息?」 花枝点头。 「太尉的信,两个时辰前送过来了,他们约莫三天后就能回京。」 「小满那小子,似乎拜了第五先生为师了。」 听到关于顾满给第五琅琊当了徒弟这件事,陆昭漪面容含笑,「小满也不小了,跟着第五,也好。」 花枝也是这样想,「小满那小子,性子倔强,不过脑子挺好使的, 他跟着第五先生或许能学到不少吧?」 两人回到卧房,花枝一边此后她洗漱,一边说着近些日子,沁雨阁所收到的各地消息。 她原本漫不经心的听着,当听到其中一件事后,她眼神忽然就亮了,连忙抓住了花枝握着发梳的手。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枝眨巴眼表示疑惑,但只能听从她的意思,老老实实的重复,「三江亭有着大片无主之田,眼下上洛归了京兆,已有大部分关中百姓,经武关进入荆州,去三江亭耕作啊。」 「三江亭?」陆昭漪瞪着眼,念叨着这个地名,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了,对了。」 她口中嘀咕着,又吩咐着花枝,去取雍州与荆州相交地界的堪舆图,似乎有个想法,在她心中不断冒出来。 第82章、耕田谷仓不知数 卧房内,陆昭漪趴在地板,铺着的那巨型堪舆图上面,好似看了许久,目光最终停留在京兆的上洛。 「上洛郡一撤,京兆尹扩大了一倍,怪不得陛下要撤尹设郡。」她喃喃自语,「这样一来,倒是更容易控制局势了。」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拿起放在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踱步到窗前。 窗户开着半扇,透出阵阵寒风,夹杂着一丝秋凉,令她的鬓发微微吹起,脑子顿时也清醒不少。 「花枝!」 她叫了声,眼眸仍看向窗外,用轻淡的语气吩咐着,「明日,影风带着影卫骑兵,就该抵达洛京了。让他回来不要歇,直接带一千骑兵去关中,为我刺探消息。」 「是。」花枝恭敬应了声。 第二日一早,早朝朝议,一切如往常进行。 可当陆昭漪进入朝堂之后,才发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依照惯例,每次朝议由两相三公三将领衔,代表着群臣的主心骨,每每朝议,都是由八位大臣来推动的。 可眼下,两相之中,右丞相杜言禁足,朝堂上只有左相袁奇坐镇。 而太尉第五琅琊还在领兵回京的路上,司徒路临告病称假,三公之中,也只有新任司空吴崇还站在这里。 再看一眼武将队列之内,大司马夏元盛带兵北上雁门关,骠骑、车骑两位将军随军出征,这整个大殿上,群臣之中,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要说袁奇好歹也是左丞相,可这个丞相之位,也是「勾辰子」让出来给他的,故而他的话语分量并不重,其他大臣也都心知肚明,其实还是都瞄准着,站在他背后「勾辰子」。 换句话说,更多时候,他也就充当着向「勾辰子」的传话的角色。 陆昭漪心中微叹,朝堂这个样子,就莫怪夏裴要设三省协同,许多事也是直接跨过朝堂,由尚书台、侍中寺对外布告。 此事,虽说对朝堂上这些大臣们比较残忍,但大势便是如此,三公九卿走向末路已成定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就好比夏裴,打着哈欠坐上龙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简单的,让内侍吩咐了一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见此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群中,新任谏议大夫王遂出列,向夏裴叩拜,便说起中秋节前,提及的京兆尹撤尹之事。 可夏裴张大嘴巴,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像是没完全睡醒的样子,而后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呃,嗯,此事就不必议了。待会儿退朝,尚书台便颁布制令,撤京兆尹,改置京兆郡。此就劳烦南阳侯了。」 陆承业走出,恭敬地朝夏裴跪拜回应,「臣,领旨!」 「还有何事?没事就退朝吧!午时过后,中书令卫聃、尚书令陆承业、侍中寺崔玉,与两省省官,入归朝阁议事!」说完,夏裴已起身,先一步离开朝堂。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 群臣叩首相送,内侍于殿内喊了一声「退朝」,便跟随夏裴而去。 自打大渊开朝以来,这一次是他们所经历的,时间最短的朝议,众臣退散,各自退出朝堂转而回府。 「陆娘子!」卫聃走向陆昭漪身侧,拱手见礼。 「卫令官是提醒七娘,莫忘了午时后议事?」 卫聃笑了笑,颔首,转而凑近了些,「咱们中书省最近惹人碍眼,卫某知晓陆娘子光明磊落,但也得小心,别有用心之人的算计。」 「多谢卫令官的提醒,七娘也是个聪明人,这件事,还请省令放心。」她表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可心 中不由冷笑。 「陆娘子不必客气,若是陆娘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卫某。」 「好,那七娘便不送了。」 她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言,目送卫聃离开。 走出宫门,她迎面碰上了陆承业,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完全没有曾经武将时,那副杀伐果断的模样。 「大兄这是特地等我?」陆昭漪调侃道。 「咳咳,哪有?」他尴尬一笑,随即板正脸色,「这也渐渐入冬了!大父他,近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身体反复出现异常,太医官说,大父可能过不去今年冬天了。」 「是吗?那真是可惜。」陆昭漪轻轻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冷厉,「你身为陆家嫡长子,照顾祖父是你应尽之责,我一个不入族谱,无名无分之人,你告诉我做什么?」 「你还怪大父?」陆承业叹了口气,「如今陆家荣辱,皆系于你一人身上,你当初在显阳殿,将陆家推出来,与所有河北士族捆绑,就当知晓其中利害。」 他侧过身,背手长叹,「府上都在担心,大父若是撑不过今年,那陆家将来真的只得靠你了。」 「我知道,你不必说了。不就想让我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嘛?」 陆昭漪垂头,也在沉思。 河北士族如今一体,官场争斗,也要分个家族门第,面对朝堂之上的风雨,她不得不暂时妥协,表面上的动作也还是要做的。 可这也不代表,她要全部妥协,为了避免今后可能出现的风波,她这一次必须将陆家之内,隐藏的祸害先排除干净。 想及此,她抬眸,看着陆承业,「忙完这几日,我便回侯府,去探望一下大父,顺便再住上一段时日。」 「好!」陆承业点了点头。 陆昭漪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她和陆承业交谈,遂压低声音问道:「大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朝堂上的人,都有些心思,是因为司空?」 「怎么这么说?」陆承业迟疑一番,抬眼看了她一眼,「经淮南疠灾之后,朝中变局就已开始,先是先王的一些老臣,一个一个退居,而司空掌管官吏升迁,自然是将旧南陵势力,一一摆上台前,趁着太尉出征、司徒告病、右相禁足,眼下朝堂大半势力,都换成了他们的人。」 这一派势力,是除了江左,在淮南疠灾之下,所获利益最大的一方。但他们没想到,夏裴要设三省协同,朝堂上,九卿权力大幅削弱,此也是他们失算的地方。 「大兄,你身为尚书令,今日陛下要阁议之事,是何?」 「应该是,南阳郡农桑之事吧?」 随着夏裴一道道仁政诏令下达,当年,被挟持南下,挟民自重至江陵的无数百姓,也逐渐醒悟,不再惧怕渊王,而是开始逐渐北上跨江,返回了南阳新野。 可终究还是人口稀少,荆北各地,劳动力严重不足,这才使得京兆郡打开武关关口,让民南下北荆州的南阳郡,参与耕作。 只是此事还有待商榷,许禄出走京兆郡,还未到任,关于农桑之策,还需再议。 然则,朝廷上的形势已经很明朗了,恐怕夏裴心中早有了计量。 「南阳郡的农桑之事,我听说了。」陆昭漪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暗忖,这一切,仍是质疑的地方。 两人分别之后,陆昭漪打算回府,马车路过邱府时,她为之一愣,问及身边的花枝。 「最近,都未见邱中丞出现,他都在做什么呢?」 花枝掩嘴轻咳,「邱中丞近日被陛下派去南阳郡棘阳,去实地考察当地农桑。」 「棘阳?」 「没错!棘阳土地肥沃,农田众多,灌溉农作 ,种植的粮食更是丰收。邱中丞去棘阳考察,想必是要选址,待明年开春,便要开始栽种吧?」 陆昭漪摇了摇头,仅仅用着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Z.br> 她嘀咕的声音极小,而花枝这个小丫头耳尖,当即发问,「七娘说什么提前了?」 第83章、顽劣少年懵懂时 她白了小丫头一眼,「跟你没关系!」 随后,她又转过头问了问,「你回头问问,尚书台近期可有收到桑种之策?」 马车内,花枝坐在她身侧,在脑中稍微过了一遍刚才所说的,噘着嘴摇了摇头。 「看来还不是时候啊!」 如今的尚书台,管入仕,管兵事,管工程,也管天下户粮,可谓实权尽握,这不得让人碍眼? 若非,刑律与礼仪,仍分别掌握在廷尉卿与太常卿之手,那大政六事皆管,可与真正的宰相媲美。 可惜这些管事也未能完全下放到尚书台,只管着一些琐碎之事,比较重大的事务,若非夏裴过问,都绕不开九卿,故而地位上,仍不可撼动。 陆昭漪想了半晌,转头说:「下次见南阳侯,让他多注意一个叫石左登的南阳郡农夫,若他拿着桑种之策去到尚书台,立刻将此人引荐到我面前。」 她眯起双眸,「我要亲眼看看,此人究竟能不能归入我麾下。」 「好!」花枝一脸疑惑,完全想不明白她到底怎么想的。 回到中书侍郎府,进了府门,她径直回了院子,吩咐影灵去备早膳,之后在书房内闭目养神,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不觉间,天色已然大亮。 忽闻外头一阵吵闹声,打搅了她的沉思,蹙起眉头,随手拿起一件锦裳御寒,便走出书房,寻声而去。 刚出西院,她就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在府中瞎闹,在他身后,影灵带着影卫一路追逐着。 却见那小子,手脚敏捷,好几个成年人都追不到这么个顽皮少年,气的影灵远远地叫骂。 「哪家来的臭小子,懂不懂礼数?没让你进,你就自己冲进来?今日,老娘就替你父教训你!」 说着,她纵身一跃,翻过长廊、假山与亭台,直冲那少年跟前。 那少年看似也不傻,回首瞪了一眼,钻入假山之内,经由内里过道,直奔西院长廊,正好迎面碰上了陆昭漪。 一见是她出来,那半大少年眼神一闪,笑盈盈的就冲了过来,喊了声「七姑」。 「七,七姑?」影灵追过来,刚好听他呼唤,霎时愣在原地。 「这是……南阳侯的儿子?」 陆昭漪冲着影灵一笑,转而看向少年。 「伏昌?你长这么大了?」 那小子满脸稚嫩的笑容,双手伸出行拜礼,声音清脆且洪亮,「侄儿伏昌,拜见七姑!」 陆昭漪咧嘴笑,当初她离家之时,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个头还不及她的腰间。而如今再次遇见,已然长成了翩翩小公子的模样。 不得不说,陆家的男丁,都有些血脉天赋,只瞧陆昭漪就能看出,能生的如此天生丽质,有着传扬天下「河北俏女娘」之名号,那陆家男儿,又还能差到哪儿去? 「你不是在襄阳庄学求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你阿父知道吗?」 才几瞬之间,陆昭漪由惊喜立刻转变为严厉,连续几个问题抛出来,问得他哑口无言。 「那个,什么……呵呵……」 陆伏昌有些结结巴巴的,「侄儿,回来……自然阿父知道的,呵呵,七姑知晓,我阿父一颗心全投入在尚书台,别家侯爷都是享清福,就我阿父这个侯爷,比皇帝还忙!」 「哎呀……七姑,别打!」 瞧了他一副调皮模样,油嘴滑舌的,陆昭漪没忍住,随手从园中抽了根藤条,抄起来就打了过去。 「哎呀,侄儿来寻您,是有要紧事!」 陆昭漪停手,一脸冷漠,表情严肃的盯着他,用手中的藤条指着他质问,「若你说不出个好歹, 打,也得给你打回襄阳庄学。」 「好,好!」陆伏昌扶着腰肢,忍着疼痛说,「侄儿求学的庄学,在北荆州,此事七姑知晓吧?」 得到对方肯定回应后,他撅嘴,刚要继续说,却被打断。 「等等,我先说!」陆昭漪若有所思,「你这次回京,是庄学的老师叫你回来的?」 「对咯!」 陆伏昌圆瞪着眼,一扭腰,又露出痛苦表情,明显是刚刚藤条的伤口加重了。 「你小子别装!我知我自己手上的轻重,方才那几下根本打不疼你!」陆昭漪没好气的说,「赶紧说,庄学的老师,要你回来带什么话?说完,我要进宫上值了。」 要说,陆家出了女朝臣,此事他在荆州也有所耳闻,经常被一部分的庄学老师拿出来指责,此乃牝鸡司晨,祸害朝廷,铁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但这一切,陆伏昌一句也没提,也不敢说。 他只是挠了挠脑袋,机敏一笑,「那个……是庄学的晏学究,晏之敬,听说过吧?他让我回来请教你,关中百姓南下一事,你怎么看?还要让你写一学论,他要拿到课堂上讲学!」 晏之敬?呵呵…… 听到这个名字,陆昭漪脸色陡然大变,一声冷哼,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这个晏之敬,还真是会借坡下驴啊! 当年,此人贬低她的文章,说是不堪入目之作,更是将她比作褒姒、妲己,若为后妃,定会夷乱六宫,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这一回,想必晏之敬是已然知道了,她在淮南三郡的功劳,这便托陆家子回京,用此事来辩解当年的言论之过。 「他还敢提,让我给他写学论?哼……」 陆伏昌有些懵逼了,「七姑,你应当,不认识晏学究吧?」 「谁说的?」陆昭漪挑眉反问。.z.br> 「当年,你的那位晏学究,可是将我狠狠数落了一番,还说,他是荆州学士的楷模,而我,不过是靠着河北陆家的名头,在荆州狐假虎威,还说我母鸡上树……哼。」 陆昭漪一想到此处,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到他的课堂上,狠揍那家伙一顿。 此等反应,委实太过吓人了,让人害怕。 「不必了如此动气了吧?那个,七姑,算,算了吧?」陆伏昌有些担心,欲要逃跑之状,「我还是回拒了晏学究吧?侄子回去上课了。」 「站住!」 她一吼,立刻四周影卫上前,将他拦住。 「晏之敬,是教你的?」她眸子暗沉,一步步靠过去,眼神中似有杀气。 「对啊!」陆伏昌额头冷汗滴了下来。 那一双凛冽的眸子瞅了他许久,盯得令人寒毛直立,后脑勺发凉。 隔了好久,陆昭漪才微动着朱唇,开口说着。 「那你别回去了,这样的庄学,教出来的,也是一群读书读傻了的学子。从今日起,你哪儿也不许去,我给你想法子,在洛京太学给你谋个位子!」 「啊?」 「啊什么啊?不听我的?」 她这气势,显然给这小子惊吓过去。 当即,小子立刻变了脸色,转而再行拜礼,「侄子当然听了!一切谨听七姑教诲。」 看了他这副表情,陆昭漪也淡然一笑,暗暗赞叹他,也是个机灵的,可这身顽皮的个性,恐怕在庄学里待久了,没人能督促他,改不掉这个毛病。 若非是晏之敬想下个台阶,恐怕是想借着此子来相求,而她也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多皮。 正好,她想将这小子安排到太学,也并非说说而 已,也想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好好调教一番,免得日后生出什么祸端。 「我进宫上值了!」陆昭漪转身面对影灵,「找个人看住他,别让他瞎跑。」 借由归朝阁议事之际,她正好也要跟陆承业了解一番,这小子这些年来,都学了什么玩意儿。 这时,花枝也进了院子,在院门外提醒着,「七娘,该出发了!」 「嗯。」陆昭漪点头。 没走几步,她顿时抬起了头,眸光微闪,似是想起来什么了不得的事,而又转头看了眼陆伏昌,折返回来。 方才被这小子绕晕了。 他小的时候,陆昭漪并没发现出什么,可现下,他长大了,却能看出来,并非有个什么爱学的样子,到是耍机灵的本事,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尽是一些顽劣之人的小把戏。 如今,此子在庄学,也非普通的官学学子,就从今日闯府的行迹来看,他在庄学,定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子。 更何况,晏之敬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他,让他回来传话? 此刻,陆昭漪又一次近身,死死地盯着他,似要打破砂锅也要问出他隐瞒的事。 「你确定,你是自己要回来的?」 陆伏昌摸摸鼻子,干笑两声:「七姑说笑了,我一直呆在庄学里,何曾离开过,自然是老师命令我回来的。」 「命令?哼!」说着,她抬步,绕着少年走,「你身为南阳侯之子,将来是要继承侯爵的,你老师命令你,你就乖乖回来?身为未来世子的架子哪去了?」 「呃……我……」 果然,他着急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见此状况,陆昭漪大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偷溜回来的!哪有什么学究托你找我,分明是你逃课!」 「不不不,绝对没有的事儿……」陆伏昌往地上一跪,仰着头回应,「而且,侄儿说的那些,真是晏学究说的,这两日,学究派来的人就来了。」 「哦?终于说实话了。」陆昭漪笑得愈发灿烂,弯下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七姑不是外人,既然你回来了,我自会帮你,毕竟我也姓陆嘛。」 「七姑,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昭漪邪魅一笑,「你是我侄儿,我还能干什么?」 第84章、雁门关外临危难 稍晚时刻,当陆昭漪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外,便见南阳侯的车架正好赶来。 等待禁卫通报开宫门的时刻,她轻轻掀开帘子,看向不远处马车中闭目的陆承业。 「大兄,你知道伏昌那小子回来了吗?」 陆承业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听说了,好似是跟邱中丞的长子一起回来的,这浑球小子回来了也不回府,怎么了?你见到了?」 「他此刻,正在我府上!大兄不知?」 「我确实不知!」他微微蹙眉,「这小子又惹事了?」 「也不能这样说吧,他只是有些顽皮罢了。」陆昭漪撇过头,轻笑一声,「为何,大兄当初为何要将他送去南郡的襄阳庄学?」 闻言,陆承业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咳嗽了几声,他的这副表情,陆昭漪也为陆家人,自然能猜到七八分。 「是因大嫂吧?」她一时邪笑,收回目光,「大嫂出身寒微,好不容易为陆家添了个长孙,定然为她那宝贝儿子,极尽的偏爱。想必大兄将他送那么远,也不想他受此影响啊?」 说完,她还转过头,望向一旁。 陆承业的眸色微沉,片刻,他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他们母子两个,也够苦的了,我也不忍心再苛责于她。」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靠在软垫上。 见状,陆昭漪也不再追问,而是轻轻合上帘子,心中暗忖。 这个大哥,总是如此心软。 过了一阵子,宫门缓缓开启,在宫外等待已久的两省官员,一个个下了马车,准备一同进宫。」 「对了大兄。」陆昭漪再次找上去,「南阳新野的晏之敬,当了襄阳庄学的学究,此事你知道吗?」 「嗯?」陆承业微怔,随后,似是恍然大悟般,「当年晏之敬品评你的文章……我说呢,你怎么好端端的提及此人来?」 她去荆州时,也才十六,刚刚接手陆家部曲没多久,陆承业当时为夏裴门客,休沐时南下曾经过新野,故而她当年文章被人侮辱之时,陆承业自然也都在荆州听说过。 这会儿,听得陆昭漪问起,他也就顺带着答了句。 「你该不会,想让伏昌从庄学退学?」 身为兄长,平日里少有接触,终究还是熟悉彼此的性格。 「正有此意。」她点头,「太学的学究,是第五阳都,此人的学问说不上是大才,至少也比晏之敬强些。」 这时,前方有禁卫迎了上来,向两省大臣们行礼,并指引他们入宫。 从宫门到归朝阁,少说也有几盏茶功夫,足够他陆承业想清楚一些事,不过他也明白,这些事,还是需要问他这个妹妹才行。 「行吧,你决定就好!伏昌这小子幼时与你最是要好,你也没理由害他。」 听到此,陆昭漪撇头瞪着他,「说的,我好像害过大兄似的。」说完,她便不再多言,而是加快了步伐,远远地将陆承业抛在后面。 经过两日的发酵,再一次谈及北方鲜卑入侵一事,归朝阁内,一个个的,都是闷头不语。 旁人都不说话,那陆昭漪在其中,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还是坚持上次所提议的,先尝试两边和谈。 一切摆在台面上,总比互相猜忌对方会不会动手,要好的多吧? 她是这样想,可有的人却是不这么想。 这一派人认为,新朝已定,正是树立大朝威严之时,难不成学前朝,忍辱苟且几十年再去报仇? 随着一封封来自雍州、并州的军报,与两州刺史、各郡郡官奏上来的奏疏,都仿佛在应证着,一切并非他们先前想的那样。 不久 后,归朝阁议事,才正式开始了。 自雍州之事成为阁议重心以来,洛京内外的风云涌动,各种消息,都源源不断地传递着,其间,最为震撼的,莫过于并州刺史郭通的奏疏。 龟兹都尉已将一部分塞外百姓,沿长城,往关中北地、冯翊迁徙,这次规模庞大,第一批已经抵达了北地郡的安塞关城,第二、三批百姓也正往此地赶过去。 南匈奴属国都尉正在加紧,进行严密巡逻,一旦发现北方鲜卑部族的行径,立刻做好迎战准备。 朝野之上,各种猜测纷至沓来。 有的说,北地郡局势越来越混乱,而北地的百姓,只怕很快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有的说,如今正值存亡之际,一旦南匈奴被鲜卑部族侵犯,进而会威胁雁门关,进而司隶州将陷入了危机之中,如果北地郡局势持续恶化,安塞关城,很快就会失守。 还有的说,关中诸族蠢蠢欲动,恐怕有叛军趁虚而入,北方百姓,岌岌可危,需要援助。 总之,归朝阁内,他们吵翻了天。 夏裴皱着眉,满脸苦闷,转而瞧了瞧陆昭漪,唯独她是阁中,最为冷静之人。 「七娘认为,北地郡与上郡会失守吗?」 雍、并两地,加之朔方郡中,南匈奴频频求助朝廷,似乎很是焦虑,而夏元盛的大军赶过去,还需一些时日。 可若鲜卑人南下至安塞关城,那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由于此地山形陡峭,易守难攻,天气逐渐寒冷,他们不一定能攻过来。 她想完了,抬起头,目视起夏裴,回答的斩钉截铁,「不会。鲜卑人的目标不是关中,仍是雁门关,如今,雁门关内关外都做好了防备,鲜卑人必不敢轻举妄动。「 「那并州的上郡呢?」夏裴再问。 「臣认为,上郡,必然也是无恙的。」她说的笃定,眸光灼灼,「上次臣提议和谈,陛下可有选定的人选,作为使官,去鲜卑部试探吗?」 她这一句,倒是把夏裴问得哑口无言。 归朝阁内,先是一时安静。 随后,在下首坐着的尚书右仆射,方伯澈站出来,带有质疑的目光盯着她,冷着声,「陆侍郎,每次提到鲜卑部,就拿着和谈说事。我记得军师手下还有十五万青州军,你怎么不去向军师提议,为陛下分忧呢?」 没等她反驳,夏裴立刻扬声回击,「青州军适宜平原战,即便过去了,也发挥不了战斗力。方卿,你先退下去。」 此举,实在令方伯澈有些傻眼,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皇帝如此明显的在偏袒于她。 一时之间,那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出言劝告。 「陆侍郎确实由军师传授过,且有提点,可陛下这般偏袒她,着实不妥……」 「对啊,陆侍郎虽有军师提携,可毕竟还是女子之身,陛下这般盲目信任她,只因是女子,便要不停我等建议,那与桀纣何异?」Z.br> 似乎,他们都出言,皆在帮腔。 可刚刚说,将夏裴比作桀纣的,是中书省的仆射,温显,经他口中说及此事,惹得其他人连忙改口,连番指责,陆昭漪不怒反笑。 我大渊的君主,夏裴,如此英明神武,当世仁君、贤君,怎么会与桀纣有可比的呢? 不过,夏裴确实也没怪他,只是在嘴上纠正他,「青州军不宜山地之战,你们是有何质疑的?」 众人无言。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御座上再次传来叹息声,「若你们没话了,朕就安排人出使雁门关外,与鲜卑部洽谈。」 只有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牌,己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 些人精的大臣们也都十分清楚,只是在皇帝面前不太表露而已。 结束阁议之后,夏裴折返回来,叮嘱着,「这两日诸卿还需多多加快决事的效率,太尉近几日便能回到洛京,路司徒的病也快好了,给右相的禁足,还有十几日……」 其实说到这里,所有人也都明白,他们当下接受的政事,过段日子,还是要还给三公九卿的。 此番,也不得不说,三公九卿对朝廷仍具有极强的把控。例如这蛮夷邦交,外事洽谈等一系列事宜,归于九卿之一的鸿胪卿齐冉来掌管。 陆昭漪也是深谙此道,中书省刚刚设立,而侍中寺改立门下省,必会受到阻碍,期间还不知道有多少朝臣,想要借此机会打压她,让她离开中书省。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 夏裴的话,说得很隐晦,但陆昭漪却明白,朝堂之上的风云,并不会因皇帝新设的官令而有所改变。 可惜的是,她目前手中的力量,皆源于雄厚的兵力,而非在于朝堂。 在她眼里,兵权这一把双刃剑,要看她怎么挥用,用的好,可一步步蚕食朝中大臣的势力,若能利用不当,甚至可以颠覆整个朝廷,甚至是整个大渊。 她在想着这些的同时,夏裴也瞧了她一眼,似有担忧,仿佛还有话没说出来。 夏裴离开之后,归朝阁中人紧绷的神经也都放松,在这样的一个小朝堂内,还是有疑心的,彼此之间不给脸色。 「某人啊!区区女子,当了朝臣也就罢了,从淮南郡回来,就与陛下眉来眼去,这么想管朝政,怎么不去后宫,跑到朝堂插手男人的事,算什么?」 说这话的,是尚书丞宋言,自打头一回碰面以来,一直言语不敬的。 陆昭漪撇头,望着他许久。 「都是同僚,就别这般争锋相对,想想陛下说……」 卫聃想着打圆场,说到一半,可看两人的架势,并不像开玩笑的。 第85章、粮谷富熟陇西处 「宋官丞说的对!」 场面顿时有些诡异,陆昭漪没有退让的意思,而是缓步走过去,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我要是入后宫,你觉得你能活多久?纵观前朝,哪一次不是手握重兵的后宫妃嫔,造成的涂炭朝野,夷灭族群的?你关中宋家,能避免吗?」 仅一句,就将对方的话堵住,而旁人听起来也都足够震撼。 她说的也没错,前朝时,女主弄权实在太多,牵扯出外戚势力,与宦官之间不断内耗导致的海内空虚,进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可她一说及此,并非真要学前朝太后那般,倒是有种威胁之意,阁内一度十分尴尬。 「哈哈哈……」卫聃连番大笑,来到两人中间,「陆娘子这是开玩笑吧?宋官丞不必在意。」 不过,宋言却不理会他,倒是质问,「陆侍郎说清楚,手握重兵的是勾辰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中书左仆射严仲甫站出来,言语轻佻,「宋官令难道没听过吗?陆侍郎在淮南郡时,可是亲自调动的青州军南下至广陵,压根没经过军师之手,还又将兵马调回洛京的。」 在浚遒县时,李潜就已经提醒过她,调动青州军一事,势必会被朝臣们反复拿出来提及,然而她也早就有准备。 「事急从权,军令调动,定然服从于紧急之事,军师令我在淮南郡随意调动兵符,这有何不可?」 她话音落下,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宋言不知该如何接话。 军令调动,本就归军师所有,归谁调动,只要不是忤逆谋反,旁人都无权过问。 严仲甫面色不改,可是言语有所收敛,自知理亏,「陆侍郎说的不错,既然身负职责,自然要尽职尽责。」 他这一番以退为进,让众人都闭上嘴巴。 如此局面也怨两省之令的性情偏弱,无法真正镇住他们。 卫聃出自寒门,在朝堂的话语权本就不够,而陆承业更是被文官鄙夷是武夫,他们自然不会买账。 「既然没事了,那我先走一步了,诸位慢聊!」陆昭漪环顾一番,便已走出归朝阁。 刚出宫时,就见影灵过来迎接,她愤愤地登上马车,坐在软垫上发愣,马车行径一段时间后,她方探出头来。 「你这几日准备动手去河东郡,询问一番眼下并州的情况,汇报给我。」 影灵疑惑了半晌,没有回应。 并州州府是在太原郡内,距离洛京甚远,多有不便,至于河东郡虽在司隶州内,可也与并州极为密切,安邑的典农中郎将,是她曾经的部下,定然是极为信任的。 再过几日,要从淮南、江左返回的人也要陆续回来了,许多事,她也要提前谋划好,做好详细的举措。 两日的时间里,洛京城中各处角落里,都流传着一件事情。 据说,陆家七娘子,因与襄阳庄学学究晏之敬不合,故而不顾兄长颜面,私自做主,让南阳侯嫡子自离庄学,并勒令其,从此以后不得踏入襄阳庄学半步! 与此同时,陆家长孙陆伏昌将入太学,将事态推向热潮,一时,轰动了整个洛京。 陆家,亦在此刻,成为洛京城,人人谈论最多的话题。 「这未来的侯世子,怎能如此轻易的进入太学,将来学了几年,岂不是举荐品官,还不是他那姑母一句话的事?」 「可不是,襄阳庄学虽只是庄学,那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学府,多少勋贵公卿拼了命想把自家孩子送过去,都皆无缘啊。如今这陆七娘子一句话,说退学就退学,这未免也太不把庄学放在眼里了!」 「哎呀,你们 懂什么?襄阳庄学从来只授学问,但太学就不一样了,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朝堂啊!若是能进太学,那就是飞黄腾达了!啧啧啧,不知道,这陆七娘子,是个怎样的厉害角色?」 当然,这些街头百姓们议论之事,也一时半会传不到陆昭漪耳中。 她准备出门,便问了影雪,「伏昌那小子在做什么呢?」 「这几日您关着他,还能做什么?」影雪淡然一笑,回应着。 「等会儿我回来,你就去邀请第五阳都入府一聚。」 本来就决定好,要将陆伏昌送去太学,可她几日来都在忙其他事耽搁,今日是阁议的最后一日,忙完便可着手安排此事。 整理完穿戴,便要出府。 刚路过前院时,陆伏昌却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小声小气的哼唧着,「七姑!」 「想出去了?」 陆昭漪斜眸瞧了他,一脸笑意,「你若好好听话,不惹是生非,七姑会放你出去。」 等忙完这阵子,就该送他去太学了。她心中这般想着。 陆伏昌眼睛一亮,忙点头应道:「好!七姑放心,保证乖巧,不惹事!」 「嗯!」陆昭漪摸摸他的脑袋,便往前院走去,临近门槛时,忽然停了下来,扭头叮嘱他,「记住,就在府上,哪儿也不准去。」 「知道啦!」陆伏昌答得响脆。 陆昭漪摇头失笑,这才抬腿迈过门槛,转瞬便消失在前厅拐弯处。 这几日,除了每日例行的两省协同议事之外,还要其他的议事场合,她也是不能错过。 朝廷,终究还是朝廷,现下不可能两省加一个侍中寺,就将所有的政事包揽。 而两省官员之间确实见的次数太频繁,也因趁着月底前,将一些琐碎事务提前敲定好,等下次朝议时,两相三公回归,他们也就暂且休息了。 皇宫内,只有东阁门敞开,准许朝臣由此入内。 由于太极殿太过冷清,夏裴向来不喜,而显阳殿中宫皇位空缺许久,殿内空置。故而,大多时候,他就在中宫大殿内与群臣议事。 中宫之中,只有东阁门常开,其他宫门紧闭。 一眨眼,夏裴成为天下之主,已有四个多月,皇后之位空缺如此之久,竟然朝臣们没有一个提出谏言,好像群臣中没一个着急的。 进入显阳殿,九卿已位列坐好,看向两省官员,只有卫聃与陆承业,还有两省副职、侍郎在此,其余的,都是以九卿为主。.z.br> 「陆卿来晚了,还是快快就坐吧!」 夏裴言语十分柔和,令陆昭漪感觉寒冷中的一丝温热,不自觉点头,走向角落中坐下。 「方才议到哪儿了,卫卿继续说……」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吹入,令她猛打了个喷嚏,似有着凉的感觉。 御座上,夏裴言语被她打搅,眸子在眼眶中直打转,就与内侍耳语几句,便接着刚才的议事。 内侍点头,亦步亦趋往外面跑去。 「雍州刺史奏疏里说,京兆郡长安与霸陵两地,有不少从塞外或是北地、冯翊两郡南下的百姓,皆是因天气太冷所致。」 夏裴一边听着,双眸早已瞥到了殿外,就见内侍抱着一件裘披而来,并且递到了陆昭漪的面前。 却也是太冷了,陆昭漪毫无意识的接过来,搭在自己腿上,过后,方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近些日子,北方的粮价涨了不止一倍不止,各地粮库告急,并州刺史传,西河郡、太原郡的郡守,已经打算开放军粮库存,发放给百姓了。」 大殿内,有的冻得哆嗦,有的清鼻涕, 而夏裴握着手暖状况还好些,只是他瞧见陆昭漪盖了裘披仍在发抖,便又差人,将他自己的手暖送过去。 陆昭漪一愣,抬头,正好撞上了那深邃的眸光,他的眼神,带着温柔与关怀。 「谢陛下。」 说完,她就连忙垂首。 其他人也没在意,卫聃翻着桌案上的竹简,倘然道:「还有几日便是秋分,今年各地收成不太好,除了天水郡、陇西郡仍是大丰收季,安定郡与扶风郡,收成欠佳之外。雍州其余郡,今年都还是颗粒无收。」 「陛下,今年天灾频繁,民众饥饿难耐,如若不及时囤积粮,恐怕,这蝗虫一般的灾难,真的难以抵御了。」大司农卿陈善接过话茬,说。 关键时刻,阁内角落中,那握着手暖的手不断摆弄着,发出叮叮地响声。 突然,陆昭漪及时打断他们的议论,淡淡一笑,「这么说,雍州今年的收成,还是比较不错的。」 其他人的目光忽然看向她,好似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陆娘子,此话怎么说?」陈善眉头一挑,问。 「陇西、天水、安定、扶风,号称陇右四郡,仅一郡的收成,就能养活半个天下百姓。今年又是天下初定,虽气候与往年不同,可这粮食收成应当不差?」她没抬头,轻缓地说着。 「可是……」陈善欲再次反驳,「往年陇右四郡产量不低,仅有今年,收成却减少了近六成,这难道还不差吗?」 他位列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卿,掌管着全国典农粮种,每年便会统计全天下田亩与实际收成,呈报于皇帝。 可上任第一年,就出现了此事,若是真的除了大问题,那他这个大司农卿,定然是失职的。 何况,今年的收成不足以支撑全国所需,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这一番话,也在控诉她太过看清此事的程度。 可是,陆昭漪仍旧从容自若,浅笑说:「请大司农卿好好想想,陇右四郡之间,气候、田亩、耕种,这一年下来没有差别,可为何单单陇西、天水两郡产量丰厚,扶风、安定就差了许多?」 问题抛出来,满朝大臣竟哑口无言。 第86章、典农治桑积屯粮 一番话,让殿内之人神色凝重,有的已经在顺着她的话低头思索。 她环顾目下,「冯翊、北地、京兆、新平,这关中四郡,同一州治之下,怎么就产量差别如此之大?陈司农、还有殿上诸位,可有想过?」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闭口不言,陈善本意还想辩驳,但终究无法否认,于是只好闭嘴。 其他人也都不吭声了,他们都知道,陆昭漪的话,说的极是,各地粮报,与年初接手过来的天下良田所出的产量,完全对不上号。 见他们沉默,于是乎,陆昭漪又抬首,直视廷臣,「今年的天灾不算严重,可我们也得防备着,就怕万一,有人趁机出来制造一些人祸,那百姓们不就遭殃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陆承业席间起身,走出来冲夏裴叩拜,「臣正好一个提议……」 转瞬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过去,夏裴眯眼,示意他继续说。 「各地粮仓储备,九卿之一的大司农卿应是最清楚的,只需将过去一年来,大司农所呈之积田详加审阅,与今年收成再进行比对,便可知今年是收成欠佳,还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陆承业说完,便趴着,等待夏裴的回应。 「南阳侯的提议很好,既然是这样,朕便依此法。」夏裴微微颔首,瞧向陈善,「陈卿先回去,让人整理成册,朕要亲自过目。」 不料,大司农卿还没说话,倒是司农丞郭阳,站出来反击,「陛下,臣听不下去了,故而失礼!陆侍郎与南阳侯此言,摆明了是在诋毁关中士族,臣恳请陛下三思!」 远远地,一双眸子微闪,陆昭漪勾起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抬了嗓音,「哟,我等商议了半天,原来朝中有个心系关中的同僚在这呢!」 她暗指的,就是郭阳,语气讥讽,不像是深思之后说出的。 此话脱口而出,众人纷纷看向郭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关中官僚们辩解,还是在夏裴面前,这摆明了心底有鬼。 顿时,他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终于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自讨苦吃。 他不该说的! 当即,他改口,「臣,只是担忧关中安危,并非为了给关中士族辩解,还望陛下明鉴!」 「哦?」夏裴眯眼,似笑非笑,「朕记得,你的亲族弟兄,大都是在安定、扶风两郡,而不是京兆与天水二郡吧?」 郭阳面色惨白。 「陛下明察,臣的家人,都在天水郡,京兆只有一位庶弟,家族庶妹嫁了扶风郡掾曹,还有两位族弟在安定担任官职。」 「真是好庞大的家族啊……」夏裴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郭卿不必如此惊慌,朕只是问问罢了。」 「臣谢陛下!」郭阳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趴在地板上,连连叩首。 显然是被吓着了。 瞧着这场景,陆昭漪不由嗤笑一声。 「行吧!诸卿不必相争了。」最后夏裴打个圆场,作为收尾,「对于关中粮仓之事,朕已然有了想法。」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声叫了「陈善」。 下位,大司农卿陈善端坐,于席间跪趴着听宣。 「你且找个人,去一趟雍州长安,让许禄将今年谷稻收成重新排查一遍,给朕做个记录,送回洛京来!命雍州刺史褚中娄,点查各郡粮库,写成奏表交给朕。」 既已至此,那此次殿议就此告一段落。 最终夏裴也没怨郭阳的殿上发言,谁都没有指责,一如往常走下殿阶,与内侍准备出门。 临走时, 陆昭漪起身赶忙冲上圣驾前,头埋得很低,抬手将裘批与手暖送还,却不巧被他拒绝。 「你拿着,朕不缺……」夏裴回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绕过了她,与内侍同去。 陆昭漪攥紧手暖,看着渐行渐远的龙辇,心底涌现复杂情绪。 朝臣们熙熙攘攘的往外走,外面业已滴滴雨下,她仰头望着阴郁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 「陆娘子对雍州之事,是如何看的?」太尉长史卫恒出现她的身后,问道。 她边走边对回应着,满脸平静,「许禄不是还没到长安吗?一切的消息,都未有定数。而我此刻更关心的,并非雍州,而是南阳。」 「哦?」卫恒惊诧,「何出此言呢?」 陆昭漪低着头,手暖把器随即发出叮叮的响声。 「你说,上一任京兆尹为何非要将上洛并入管辖,不惜撤尹置郡,不惜官位不保,也要做到这些?」她转头看着卫恒,眼睛里泛着幽芒。 闻言,他先是怔忡一瞬,尔后皱眉摇头,丝毫没有头绪。 「看来,卫长史需要一份关中堪舆图挂在自己卧房了。」她嫣然一笑,侧身继续走路。那卫恒自然也要跟上去。 「上洛的武关,往西可通汉中,往东连接着南阳,位置极为关键。撤上洛郡,一分为二,若按太华山为界,那武关得是归于弘农郡啊。」 她说着,步子停了下来。 此言既出,卫恒蹙眉,脚步停滞,「偏偏这块重要关城,划给了京兆郡。陆娘子,你觉得是何人如此行事?」 「还不知道!」陆昭漪毫不掩饰,继续走着,「这一切还需继续观察一段日子,至少正月前,怕是摸不透的。」 由于年关将至,天气愈发寒冷,随着秋分过后,全天下的谷稻收割结束,各地驿路也将逐渐关闭,各地之间的来往也逐渐停滞,等待年关一过,在恢复通行。 故而在年底之前,除了军报传递,其他一切的消息传递速度会慢许多,但是对于一件事,也不会因为速度快慢的问题而产生变化。 年关,关中各处的粮草运输会越发困难,各地的官员,也开始忙碌起来。 「今年各地的收成欠佳,若不能找出根源,只怕日积月累,动摇了国本,陛下的态度,也是左右为难啊。」 不过,因着这一年谷稻欠收,各地的官员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想趁机捞点油水,至于此次雍州之事,根源上应该是有关联的。 「对了,第五还没回来吗?」她转头,问了问。 如今,卫恒身为太尉长史,几乎暂代了太尉职责下的诸多事宜,但有些军政事务,还需由太尉亲自审阅方可实施。 司隶州内,典农之策,唯有第五琅琊才能推进,若等来年,只怕会耽误了明年的天下倾田的耕作。 「快了。」卫恒哈了哈气,摩擦手掌,「陵武军驻扎之处,在兖州的东郡,定然是要嘱托一番才能回京。」 一出宫门,与卫恒分别,转头,陆昭漪远远地瞧见苏常满脸焦急的面容,绕过她,直接冲向身后,同样往宫外走的,与卫聃交谈的陆承业。 「内兄,内兄,不好了!」苏常拉着他,压低声音说。 两人交头接耳,表情都有些不对劲,这也让陆昭漪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回身走过去。 「姊婿、大兄,发生何事了?」她不解的询问。 陆承业皱着眉,瞪大着眼神瞧了她一眼,便急匆匆冲出去。 「是伏昌出事了。」苏常留在原地,与她解释道。 「出什么事了?」她语调平稳,从容镇定,「我不是让影雪看着他的吗?难道此刻不在我府上吗?」 苏常淡淡的点了下头,一声叹息,「是伏昌他娘,带着他在太学门口闹事呢!」 「然后,拙荆瞧了见,跑过去就吵起来,两人互不退让,这不,两人吵着吵着,就把人看丢了。」 陆昭漪喘着气,连连呛声,「又是这个蠢妇……哦,我不是在说我二姊。」 当初在廷尉府门外,她就能看出,苏常疼爱陆二娘,似也是怕他多想,便补充了一句,而她口中的蠢妇,说的还是陆伏昌的生母,她的大嫂宋瑛。 她转了下眼珠子,「你说我大兄,为何不早早休了这蠢妇?」Z.br> 「或许,内兄这是顾忌名声吧?」苏常愣了下回应。 说罢,也顾不得旁人,两人疾步离去,陆昭漪边走边唤了花枝,「快去,备车,咱们要去一趟太学门口。」 「是,七娘。」 自打这些日子陆伏昌回京,便就让人看住,不应该走远才对,除非是有人进府将他接出去的。 果然,在她刚上马车时,影雪纵马,慌张的赶过来,「七娘,南阳侯夫人今早闯入侍郎府,把未来小世子接走了。」 「行了,一起走吧!好在太学离得近。」 太学就在铜驼大街上,旁边便是司徒府,而对面就是廷尉府。 南阳侯夫人宋瑛在太学门口闹事,就等同于在廷尉府门前,搅扰了清净,那陆二娘岂能不上去吵架? 只要一想到宋瑛与陆二娘在拳打脚踢,陆昭漪的眉毛就忍不住跳。 过后不久,太学门口,一派热闹。 廷尉府、宗***与少府,九卿之三,都被这股吵闹给惊动了,唯有离得最近的司徒府与太尉府,这两公府邸却是一片静悄悄的,丝毫不受其扰。 第五琅琊还没回来,而路临,倒真的在府里坐的住啊。 「她们因何事吵闹?」 影雪跟随,听到陆昭漪的询问。 第87章、邙山山下雨倾盆 「回七娘,今日满洛京皆在传言,说七娘你通了关系,要将陆伏昌送入太学,侯夫人听了自然乐意,就跑来侍郎府,让说什么要把陆小公子接走,亲自送进太学。」 「愚蠢!」马车内的陆昭漪顿时骂出声,「她不想想,她区区一个侯夫人,凭什么进出太学?」 「是的!太学的学究第五阳都,就让人把她拦在府外,这不就吵吵嚷嚷的,传到了廷尉府,二娘这般跑出来,说她在此胡搅蛮缠实在丢人。」 听到这里,她一时冷笑,「恐怕伏昌也是趁机逃走了吧?」 这次,陆伏昌突然从南郡回来,让她总觉得一丝诡异的地方,正好又是在秋收之际,应该庄学的学业亦是最为繁重的时刻,年底考学的时间应也快到了。 她想不明白! 京兆长安与南阳三江亭之间的迁徙一事,还没有个头绪,又冒出来襄阳郡的庄学学究,这中间能有什么关联?.z.br> 她没再想太多,而是命车夫全速赶过去。 刚到太学,他们就见到陆二娘站在太学外,面对宋瑛的怒骂,毫无惧意,反倒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我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我让你管?哼,我告诉你,我儿子不是你养,你也管不了,也没资格管!」 两人之间,陆承业两边来回拉架,拦都拦不住。 「我哪里想管?我呸,就你这蠢妇,我大兄当年就不该娶了你,养出来的种,也吊儿郎当,整日里惹是生非,如此没有半分教养,哪里能当将来的侯世子?」 「放屁!」宋瑛气急败坏,扬声骂道,「你说我可以,干嘛说我儿子?我,我跟你拼了。」 说完,她拉扯着陆承业的衣襟,就争执之间,两人扭打起来。 苏常看不过去,连忙上去护住陆二娘,将其抱在坏里,那宋瑛不依不饶,仍要强行冲过去。 就在此时,陆承业脾气忽然爆发,抬手就给了宋瑛一个嘴巴,顿时将她打蒙了。 「承业……你,打我?」 宋瑛脸色惨败,瞪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而人群中的陆昭漪也觉得闹的差不多了,缓步走了出来。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宋夫人身为侯夫人,竟然在铜驼街上如此胡闹,丢了陆家的脸不说,还惊扰到了皇宫中的圣驾……」 「你,该当何罪?」她一字一顿,语调森冷,令人侧目仰望。 她此刻笑容绽放,满满的得逞之意,却令宋瑛不敢直视。 却因方才这番说辞,与四年前,陆昭漪被赶出陆家时,当中说的那番话,何其的相似。若把铜驼街的胡闹改为周氏亲迎逃婚,皇宫中的圣驾改为陆家隔壁的太守府,那真的是一模一样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她是怎么狼狈被赶出家门的,她就想怎么让宋瑛难堪。 「陆七娘,你……」宋瑛恨得咬牙切齿。 见此,陆昭漪也不藏着掖着,转头面向铜驼街上的众人。 「大嫂,你当街撒泼,错在你,你指***什么?难不成又想污蔑我?」 看客们都耳尖,立马领会了她言语中的意思,一位宗***门外的一位儒雅公子,摇着扇子走出来,表情看似十分惊讶。 「又?陆侍郎您刚刚说了个「又」字?」 如此强调了一遍,众人岂能不解? 当年陆昭漪被赶出陆家,是洛京里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而她此刻的言下之意,似乎在为四年前之事,做个辩解。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侍郎当初被驱赶出家族,竟真是侯夫人作梗?」 「你胡说……」宋瑛赶忙辩驳。 好歹陆家也是河北大族,如此当街被人看着,还在撒泼,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这陆家颜面,早在陆昭漪来之前就已经丢尽了,又何必在乎此刻呢? 「大嫂,是不是,你不是最清楚吗?要不要我将当年的细节,一一与大伙儿说清楚?」 众人窃窃私语着,不免有些唏嘘,而宋瑛则是满脸愤怒,直指着她,「你……」 「你够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般情形之下,宋瑛仍是怒不可遏,欲要冲过去,但陆承业及时出手,将人拦下来,没多说几句,便拖着她离开了当场。 走之前,他撇头瞧了一眼陆昭漪,双眼附近的青筋露出,咬着牙说:「七妹,为兄有话,待今日之后,还请你前往侯府细谈。」 两人离开,围观的看客也渐渐散开,陆昭漪一双锐眼,再度看向苏常怀里的陆二娘。 「二姊,你知道伏昌上哪儿了吗?」 陆二娘从丈夫怀中出来,斜了她一眼,仍姿态高傲,「我若知道,能站这儿跟大嫂对骂吗?」说完,挥了衣袖,就往廷尉府而去。 忽然,一个突兀地声音响起,叫了一声「陆娘子」。 回过头,陆昭漪见此人,一副府役打扮的人,站在她的身后,冲她拱手。 「你是?」 「一个时辰前,太尉回京了,在府中休养,他命我将一封信交给陆娘子。」 说时,府役手中捧着的信函,递到了她的面前。 接过信,她向那人告谢,转头准备登马车。 「你派人去查一查,伏昌这小子去哪儿了?」 一上马车,陆昭漪便吩咐影雪,全城寻找陆伏昌的踪迹,而她自己则坐在马车内,望着手里的信函愣愣出神。 不过多久,影雪凑在马车旁问,「陆小公子,该不会跑出洛京了吧?若这样,我们怕不好追上。」 「知道了,你们先去找找!」 她的心思,全在这份信函上。 第五琅琊如此无声无息地回京,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也是不愿太过引人注意。 要说陆伏昌年纪虽小,但他人小鬼大,那般心思可不比常人差多少,他要是不欺负别人,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估摸着,这会儿,他定是跑哪儿疯玩去了,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肯回来。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拆开了第五琅琊的信函,上面写着寥寥一行字: 风无往,鹤难行,北风而遏,左临为安。 这信中说的,还是江左那事的后续。 风启阳回到会稽郡,韩鹤的行动受阻,已带着人往回来赶,而东宁南下之举被遏制,整个江左如今已然转危为安。 此事暂且抛一抛,她送去巨鹿郡的信应该也快了。 就在她回到侍郎府时,影雪的消息传来了,他们在城西大市内,找到了陆伏昌的踪迹。 「大市?」陆昭漪微愣,「他去哪儿做什么?是去找什么人?」 影雪点头,「我们查到,前几日与陆小公子回来的,还有两人,一人是邱渠子的长子邱慈元;另外一人,是原来的京兆尹,余晁之子,余宏。」 听了之后,她一惊,这个邱慈元怎么会跟余宏走在一起的? 要说邱渠子之长子,算得上一表人才,年纪不大,却是精通各种技艺,但要提到余宏,倒是一个不识文章的浪荡子。 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到,八杆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居然混到了一块儿。 她皱眉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连忙喊了几声,「去查查,在襄阳庄学的洛京学子,眼下是不是都已回京了?」 「七娘,你是说……」 这么一提醒,影雪顿时惊诧,喊出了声来。 「别管那么多,先去查查!」陆昭漪连忙催促着。 秋分当日,阴雨绵绵,乌云遮蔽,好似随时都会塌落一般,瞧着天色灰暗压抑,仿佛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令人心生恐惧。 天气本就不好,路上更加难行,即便是官轿和马车,都很难平稳穿行。 应陆承业的邀请,加上中书省休沐,这日,陆昭漪便动身,去往南阳侯府。 行至京郊外,已至邙山脚下,再行十里路,便到了南阳侯府。 马车内,她坐在软垫上,闭眸养神,一边听着耳畔传来的阵阵哀鸣之声,忍不住蹙起了眉。 「怎么回事?」她掀起车帘,为了外面的人。 「回七娘,似是前头是遇到了劫匪,许多官轿马车都翻了,前头的运送粮草的车队,也被堵住了。」 「你回城,把此事通报到河南尹,让李潜派人过来处理此事!」陆昭漪沉声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去。」 那影卫走了之后,陆昭漪放下帘子,靠在马车内继续合目休憩,只是心中却不安宁,总觉得有大事发生一般。 她揉了揉眉间,睁开眼睛,再次探出头,往天际看去,那乌黑的云层越聚越浓郁,像是一张狰狞的鬼面,吓人极了。 「七娘,这是怎么了?」一边的影雪注意到了异状,轻声询问。 「莫不是要下雨?」陆昭漪嘀咕了一句。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天雷滚滚震耳欲聋,伴随着轰隆之声,一阵阵雷闪,惊动众人。 见此,她也坐不住了,瞅了瞅前方,不耐烦的说,「你们留下两人等一下河南尹的府役,影雪,我们前头绕个路过去。」 此地距离侯府已经不远了,前路受阻,要是想在暴雨前赶到,那只能绕这一段路。 影雪领了命,立刻招呼了剩下的护卫,护着她朝着另一头方向疾驰而去。 没走出去几里,她隐约察觉,四周似乎静悄悄的,除了她们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声,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她不由疑惑了。 不应该啊! 这一带虽是京郊,但因地势较为空旷,所以平日里根本就没有山贼出没,更遑论是在这种天气里。 第88章、粮谷成空长安劫 「快点,快赶去侯府!」她不禁冲着外头的人喊着。 三刻时后,这一队影卫来到侯府门外时,天空早已漆黑一团,豆大的雨珠啪嗒噼咚砸在地面上,溅起一朵又一朵水花。 守门的家仆一见她来了,撑着伞,忙迎了出来。 「七娘子,侯爷说您今日回来,让奴等您,快些进去换身衣裳,可别受凉了。」 「知道了。」陆昭漪应声,抬腿跨入侯府,刚迈进台阶,一阵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袭而来,夹杂着雨滴扑到脸上。 她缩了缩脖子,快步进去。 待进屋换了身干净衣服,用热汤泡了杯茶暖肚子,她的心情才稍稍舒缓下来。 「大兄呢?」陆昭漪环顾厅堂一圈,并未见到人,便问候着家仆。 陆昭漪点了下头,喝完一杯茶,才紧着步子朝着前头去。 此刻的陆承业,确实正在与人商谈要事。 来人名叫杨文晖,是关中杨氏一族之中,在这一代的后起之秀,也是一位青年才俊,据说其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乃是杨氏族长钦定的下一任掌舵人,深得杨族长器重。 杨文晖年仅弱冠之龄,已是雍州刺史属下之掾史,这等年纪成就,足以证明他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杨氏族人口中的翘楚,甚至会成为下一任的杨家家主。 光听此人的名声,陆承业对此人的印象颇佳,故而见他登门拜访,格外欢喜。 「不瞒侯爷,今日冒昧造访,确是有事相求。」杨文晖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说道。 陆承业也是陪笑着,「有事只管说,能帮上忙的地方,自然义不容辞。」 闻言,那杨文晖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递了过去,趁陆承业接过去,一边展开,他一边说着。 「实不相瞒,今日下官前来,乃是有一事想恳请侯爷允准。」 陆承业仔细观赏着手中的画作,见其题字遒劲有力、笔法流畅,便知其画功绝妙。 看完以后,他满脸褶皱,笑呵呵的拍着胸脯保证,「杨贤弟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本侯能办到的,定然不负你望。」 「侯爷哪里的话。」杨文晖低头赔笑,「此事,实在难以开口。我受雍州褚刺史所托,回京是为了今年粮谷收成一事而来,褚刺史想拜托侯爷,在月末朝议上,为他美言几句。」 他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低,似有不堪启齿之事。 听此,即便再糊涂的人,也能听出几分,何况陆承业还是一位身居要职,有着身经百炼的人精,当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梢,若有所思的,双眸直视般盯着杨文晖,半晌,才恢复了笑容。 「画是好画,可本侯这兴致经历一番点拨,却索然无味,本侯跟你说句敞亮话,褚仲娄这是,将本侯放在火堆上烤。」 说着,他冷哼一声,将手里的画,又扔回了对方怀中。 「晚生,本侯劝你一句,你前途光明,新朝陛下仁义之君自不会亏待你,但若要触碰陛下逆鳞,可想过你这一身才学埋没,终究可惜?」 杨文晖愣住了。 这是……摆明在拒绝他了。 「侯爷,此事还可商议一番,如何?」 「不用商议!」 这话不是陆承业说的,而是从外面,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紧接着,一抹红色倩影出现在厅堂之中。 来人正是陆昭漪,此时她换了一身大红襦裙,梳了回心髻,斜插一支镶金嵌的红宝石的簪子,额间贴了红梅花纹,显得娇俏端庄。 「七娘子?」杨文晖忙站起身来,朝来人行礼。 陆昭漪也没理会他,径 直走向厅堂次位入席落座,「雍州之事,陛下与我等议过多次,足见有多重视此事,而褚刺史在雍州究竟有何见不得人之事,需要你特地回一趟洛京?」 说到此,她眸子瞥过那幅卷轴,低眉一笑,「……似乎杨掾史并不清楚,本朝法度,收受贿赂,有多苛责?」 新朝法令,也是她与武公讨论过的,也是吸取了前朝卖官鬻爵之危害,特地加重相关的刑罚,而开朝以来已有四个月,已通告天下,身为雍州刺史掾史的杨文晖,不可能不清楚。 而既然清楚,还敢送这幅画,简直愚蠢至极! 陆承业听罢,微眯了眯眼,扬声似乎要替他辩解,「贤弟此举,恐怕是被某些小人给蒙蔽了吧。」 这摆明了也是给他台阶下,让他不要不知好歹。 杨文晖岂有听不懂的道理? 他垂首敛目,语气恭敬且诚恳的回答,「小人蒙蔽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杨某此番返回洛京,确实是为了雍州之事而来。」 陆昭漪刚刚抿了桌案上的热姜茶,转而伸手,示意他继续说。 辗转几次低眉之后,他神色变得肃穆凝重起来,索性就说出缘由来。 「侯爷,七娘子,杨某就直言了。现下长安城内十几处谷仓,依旧还是空的,农桑司少史余仲籍在粮库翻找搜索之后,只有不到三成。」 闻此一言,陆承业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确实有震惊到他了。 「怎么会这样?」他沉着脸追问:「这段时日,各州郡都在催促谷粮,长安更是一郡之州府,怎么粮库竟如此短缺?」 真的是被谁黑心吞没了不成? 而粮仓空虚,那是要出大乱子的呀! 杨文晖叹息一声,「说起这件事,杨某亦感惭愧万分,原本,杨某已按照朝廷规矩,将粮草从各郡县运送至长安,但收入粮库的几日之后,褚刺史觉察不对劲,我再去清点,就发现粮库空了。」 说到一半,他又犹豫片刻,「此行前来,也是存了私心,褚刺史生怕事后陛下责罚,这才想让侯爷出面,去向陛下讨一条活路。」 陆承业听完他的话,久久沉默着没吭声。 须臾,坐于次位的陆昭漪放下空杯,轻拭嘴角的茶渍,头也没抬,「此事我已知晓,还请杨掾史回去告诉褚刺史,雍州之事没那么简单,若真的与他无关,想必陛下并不会责怪他。」 听到此处,杨文晖眼底划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多谢七娘子提点。」 陆承业抬了抬眼皮,「嗯。」 见状,杨文晖拱手,在管家的带领下离开。 「七妹。」待他走后,陆承业突然开口,「这杨文晖才华横溢,毕竟年纪尚轻,经过此事应该会成长些吧?」 他这话倒也有理,陆昭漪颔首,她心中有个直觉,雍州之事并非简单的粮草贪墨,兴许有更大的阴谋还未可知。 但旋即,她又皱起眉头,「大兄,你可别忘记,此次是你叫我回来的。」 「我当然没忘。」 陆承业轻咳一声,「事关我儿,我夫人之事,你可是有什么看法,可说与我听。」 他们两人都是聪明人,几番言语之下,便能很快明白彼此的心思。 只是眼下,陆昭漪则摆出一副观察的姿态,瞬目盯着他,「自我从江左回来之后,这几日之间说的话,可比过去十几年,还要多啊!」 闻言,陆承业顿时面色一滞。 他知道自己这个嫡妹,从小就聪慧敏锐,而她的直觉,更是让人不得不信服。尤其离家那三年,却有神通相助一般,彻底与以前判若两人。 此刻,她虽然语调轻松, 可眸光里流露出的锋芒和犀利,让他不禁生出些许寒栗之意。 他深呼吸口气,「好了,不提这些,还是说说我刚才所提及的问题吧?」 陆昭漪轻笑着点点头,也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的开口,「大兄,恕我直言。我怀疑,你儿子伏昌,已经牵扯到此次的雍州之事上来。」 这话让陆承业大为惊诧,顿时瞳孔骤缩追问,「这话怎讲?」 「我查到伏昌此次回京,是与另外两人一同回来的,一个邱慈元,另一个是余晁之子余宏,同时,回来的还不止他们三个。南郡襄阳庄学已然停学,所有庄学学子都已返家。」 这些话,陆昭漪都是派人暗中查探得来,自然不算假。 但这些,对陆承业来说,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庄学停学?怎会出现此等荒谬之事?」中文網 「若你不信,大可出侯府大门左拐,瞧瞧三里外首阳山下的广平侯府,徐家四公子在不在家。」 既然这么说,他不可能真的去上门瞧,只不过这个消息,让他有些震撼。 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所读的庄学停学,更没想到还能牵扯到粮库贪墨之事。 「对于此事,你可有眉目?」陆承业紧张的追问。 陆昭漪摇了摇头,「我已派人去雍州探查,要传回消息,估摸着还有一些时日。」 说罢,她眸光一闪,「大兄,北荆州你可有耳目传来消息?」 「没有……」 话到一半,陆承业猛然住口,随后他脸色倏忽变了,咬牙切齿问:「你怀疑,北荆州与雍州之事有关?」 陆昭漪勾唇一笑,「上洛郡裁撤,分别划分入京兆郡与弘农郡,而本该属于司隶州的武关关口,现下成了雍、荆两地要路通道。大兄,你觉得此事正常吗?」 她话音一落,陆承业立马就陷入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吐出一句,「这个消息,我会派人留意。」 他也不傻,这种事情,一定会牵连到他儿子身上,只是,究竟是何人做的? 第89章、飘雪智囊曲夫子 「我已探查到伏昌的下落,之后我会派人重新接回侍郎府,大兄不必担忧,这些日子就让他住我那里,如何?」撇开话题,陆昭漪试探的一问。 「你看着办吧!」 只要陆伏昌还在洛京,他就不太担心,他这个嫡妹耳目众多,手可通天,定是出不了大的问题。 而然,既已提及此事,陆承业瞥了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我夫人的事,七妹你怎么想……」 闻言,陆昭漪微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大兄的话中透出一抹包庇的味道。 陆承业见她久久不语,也不好追问,只是又叮嘱了一遍,「我知阿瑛对你不住,你心里记恨也有道理。以你的名声、地位、势力早已今非昔比,她对你来说,不过蝼蚁,你又何必再去找她麻烦?岂不自讨没趣?」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 但陆昭漪却是一愣,她似乎没想到,大兄居然会替她出头说情。 不自觉的,她眸光闪烁,心中也不断地盘算着。 要说她的确厌恶宋瑛,但她也知道陆承业是极其重情之人,十几年以来,家宅安宁,并无任何事端,后宅更是除了乔姨娘外,再无旁人,可谓是仁义尽到极致。 她这样想着,心中不免有些动容。 但,很快,这份情绪被她压了下来,她微微垂眸,掩饰掉眸光中的复杂,低声说:「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出来招惹麻烦,我定不会针对她。」 前几日在太学门口,她已经报了当年的仇,而且她的心思都在朝野上,对家宅之事根本就不放心上,自然不会刻意去针对谁。 「七妹能如此通达,为兄甚感欣慰。」陆承业笑着伸过去头,「那么大父,你还能原谅?」 「大兄,你这就过分了,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陆昭漪一翻白眼,不再理睬他。 「你真的不用去瞧一眼?过阵子你忙起来,再想见他,或许再也见不到了。」陆承业继续劝,说到最后,语气中隐隐透出一丝不忍。 看来,陆怀德真的大限将至了。 她听入耳,却不似曾经想的那样有多深的恨意,反而内心极为平静,还有几分惆怅。 一个将死之人,再恨,又能怎么样?还能怎么恨? 最终,她垂着头,挣扎间微启朱唇,轻微点了下头,「好!我会去看他的。」 「那就好,那就好!」 陆承业连连称是,眼中闪烁着一丝兴奋。 这些年,陆家却有对不住陆昭漪的地方,自从三月前,她突然返回陆家,让陆承业一直有想要弥补的心态。 但她陆昭漪早不是三年前可比,有着能随时调令十几万兵马,受皇帝重用的朝臣之一。 如今,祖父已经病重卧床,时日无多,也能借此时机来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昭漪,过去十几年,为兄确实忽略了你,往后为兄回尽力弥补。」 陆承业说着,神色黯淡,眼中带着几分惭愧。 听了他的呼唤,陆昭漪咋舌,轻摇了头,「我记得,这是我有生以来,大兄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吧?」 闻言,陆承业眸光闪烁,神色颇为尴尬。 「好了,大哥,不要再纠结于此,我先走了。」她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远去,陆承业心中五味杂陈,冲着她又喊了声,「七妹,东院雨棠苑还给你留着呢!」 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陆昭漪就起了床,换上干净衣衫梳妆打扮。 外头下了一夜的雨,好似有停下的意思,她走出院落前, 正好迎面碰上了一个人影。 「姨娘……」 那人,便是乔姨娘,也是她曾安插在陆家的耳目,影卫影菘。 「先生可别这么叫妾,没人的时候,叫影菘即刻。」乔姨娘眸光婉转,「昨夜,先生可睡得好?」 她的话语含蓄而暧昧。 陆昭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轻轻颔首,「你来,是以姨娘身份,还是以影卫身份?」 很明显,她是在问,这次来是说哪方面的消息。 乔姨娘掩嘴而笑,一手挽起她的臂膀,「副统领被你安排到了关中,消息定是没那么快,倒是今日侯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淮阳曲氏。」 「嗯,算算日子,她也该回来了。」她眸子瞥向远方,轻轻叹了声。 「先生是说曲七娘?呵呵……」乔姨娘摇头,「此人是从巨鹿来的,可不是从江左回来的哦……」 「巨鹿?曲夫子?」 先前她送去飘雪楼的信还未收到回应,而眼下曲夫子离开巨鹿来京,莫非是有了什么进展…… 当年曲夫子带着陆家半数部曲出走,在陆昭漪的授意下创立飘雪楼,就很少与陆家有过联系,辗转三年多后,不曾想还能在陆家重逢。 想到这,陆昭漪不由有些激动,不知道曲夫子,如今的状况如何。 「妾身份特殊,不便与先生同去,先生还请自行去前院吧。」乔姨娘将她送到前院门廊处,便躬身告辞。 「我知道。」她微微颔首,「你且自便。」 瞧着这一妩媚身姿的乔姨娘离去,她眼眸顿时闪过一丝冷冽,而后又恢复正常,这次与乔姨娘再见,总让她产生错觉,此人是有了二心似的。 这座侯府里,也不知她一个暗藏的耳目,找个机会问问其他人就是。 抛开思绪,她转身,往前院去。 刚踏入侯府前院,陆昭漪便发现四周多了许多熟面孔,而这些人也极为大方的,冲她拱手,称呼一声「楼主」。 「楼主!」人群中,一位头戴羽冠的青年男子冲她走过去,「属下曲之铮,随大父而来,为楼主排忧解难。」 曲家一门,曾皆是陆家部曲,自陆庸为家主始,曲氏才在淮阳逐渐壮大,直到陆庸身故,自立门户,成了影响江湖的一大家族。 但这么多年来,曲氏的势力,一直在河北盘踞,藏匿于暗处,直到数月前为了镇压冀青之乱的叛军,这才暴露了飘雪楼的存在,也让曲夫子的名声,传遍了江湖。 「曲二公子不必多礼。」Z.br> 陆昭漪微微垂眸示意,抬脚向着厅堂走去,而曲之铮也紧跟在她身边,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回禀楼主,我大父此刻不在厅内,跟南阳侯一起去探望陆太公了。」 「探望我大父了?」陆昭漪眉毛一挑,眼底泛着疑惑。 随即想来也正常,陆怀德也是陆家的老家主了,作为原部下,曲夫子去探望他也不是很奇怪。 或者,换句话说,曲夫子这次是来看他最后一面的。 想到这,她脸色有几分凝重。 两人一同往西苑而去,陆昭漪一边走着路,内心隐隐升起有些害怕,她害怕走向那个院子,也害怕见到陆怀德。 她也是见惯过生死的人,但唯独亲人的生死离别,是她害怕的,即使是经历过父母的离逝,但仍感到害怕。 「二公子,你待会儿守在门外就行,不用跟我进去了。」陆昭漪停步,抬眸望着他,声音很冷,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曲之铮微怔,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顾虑,「属下知晓。」 陆昭漪抿着唇,没有答话,只是迈步继续往前走。 一走进院子,她便能闻出一股草药味,浓郁的几乎呛人,似也在说明,陆怀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迈着艰难的步子走进屋子。 正好,陆承业带着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出来,抬眼就看见了她。 「七妹你来了?」 作为兄长,略有点欣慰,这也说明他的苦心没有白费。 而在他身侧的那老者,他已是花甲之年,面容沧桑,精气神都不太好,看见她,只是冲她微微点头致意。 「许久不见,楼主一切可好?」 「曲夫子不必多礼……」她赶忙上去伸手,扶起老者,眼神之中满是敬意。 眼前的老者,曲夫子,如今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飘雪楼大长老,而陆昭漪自幼便受他的传授,可谓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这份恩情,身为徒弟,自然是铭记在心。 「老朽在巨鹿收到了楼主的信,此番来京,也是为您效劳的。」曲夫子笑眯眯地望着她,语气温和慈祥。 他微顿,眼眸一凛,沉下声,「稍后你探望太公之后,愿与楼主详聊。」 「好!」陆昭漪点头。 飘雪楼眼线遍布天下,或许雍州之事,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 对视一番,曲夫子转眸望向身旁的陆承业,「侯爷,你带楼主去见太公,不必送老朽。」 「晚辈让管家带你们去厢院歇息。」陆承业躬身,吩咐了门口的管家,而后转身引陆昭漪进屋。 屋内,陆怀德坐在炕沿,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他脸色苍白,双鬓斑白,双手握着一卷竹简。 看见陆昭漪,陆怀德放下竹简,眯着眼望了她很久,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昭漪啊,你来了。」 他语气极为平静,带着一丝微弱嘶哑的声音,双眸似有愧意,又有些无奈,令人唏嘘。 「大父。」她唤了一声,嗓音柔软至极,随后动身走到榻前,替他掖好毯角。 站在门外的陆承业,嘴角微微上扬,而后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内,只留他们二人独处。 陆怀德抓了她的手,轻拍了拍,却忽然间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涨得通红,连眼泪都溢出来了。 这副模样,早就没有三个月前的那般精神,一如病入膏肓般虚弱无比。 「昭漪,大父,对不起你……」 第90章、往事尘封遂流年 他这病怏怏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了一般。 「大父不必自责,孙女已不再怨您了。」陆昭漪似有些哽咽,搀扶着他坐好,一手掐住了他的脉搏,一边安抚,一边冷静的把着脉。 「前些日子,天气冷下来,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总觉得有些事没有交代清楚,直到近日,才想起来一些事。」陆怀德靠着她的肩膀,缓缓说着,语速很慢。 他每吐一字,胸腔中都会发出低闷声响,像是在压抑着疼痛,又像是在强撑着。 陆昭漪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听着他的声音,她竟有些不敢松手。 「还记得,你阿父去上洛前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她低垂着脑袋,语气温和。 「你阿父说,他要让陆家,重回士族之峰。」 说到这里,陆怀德低头猛地咳嗽几声,更显得极为虚弱。 「自你阿父起,陆家便隐隐有了中兴之势,可你阿父死的早,承业没封侯之前的三年里,竟无一人能托起陆家。」陆怀德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悲苦的笑。 「你累了吧?先躺下睡会儿。」 陆怀德摇头,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不急着睡,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啊!」 他这么一说,陆昭漪也不勉强,乖巧地坐在床榻前。 陆怀德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你被赶出陆家之后,你阿父曾托人送了东西回来要交给你。只是当时你已离开冀州,我便让人锁在库房里。」 此话说出口,陆昭漪眸色一紧,她怎么不知阿爹曾托人回来,而且还将东西送给了她。 「何时的事?」她沉声问了声。 「大概,收到那东西后,没过几日,就传来了你阿父身死的消息。」 听闻,她内心翻江倒海,这般重要的东西,直到三年后才知道,当即就坐不住了,松开了她抓着脉搏的手,低声,有些哀怨的说,「大父,你,早该告诉我的……」 陆庸在死前特地往陆家寄的东西,或许就有他为何遭遇不测的关键线索,而这样一个重要的东西,居然沉寂在库房三年之久。 「大父,你真的……糊涂啊!」 陆怀德并未察觉她的反应,只是继续缓缓诉说,「我也是近日才想起来此事,应当今年,陆家举家搬迁来京,也顺手带过来了。」 说着,他又准备起身,从榻上抖抖索索地翻身下来,好在陆昭漪一手扶住了他,才免了他摔倒的危险。 「你身子不好,别乱动。」 摸了摸鼻梁,他讪讪笑着,「没事没事,大父还死不了。」 「我扶您过去。」 陆昭漪坚持要扶着他,而他也拗不过,最终妥协,在孙女的搀扶下,一步步朝着柜台走去。 柜台一道暗格,轻易一推,便能将暗格弹出,发现里面摆放着一个红木盒子,陆怀德抖着双手,将此物取出递到陆昭漪面前。 「此物我一直放在库房,不曾打开过,最近想起来将此物取出,也都未动过,只等你来打开它!」 她垂目看去,竟然是一副品相极为雅观、贵重的盒子,虽时间久远,但红木仍旧如新。 陆昭漪疑惑地接过,轻轻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白玉牌子,上面雕刻着一个陆氏族印的图案,与白凤图案结合,宛如宛若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凤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是陆氏族印!」她震惊地看着它。 这是陆家族徽,陆家祖训,只有家主的继承人方能拥有此物,拥有调动部曲的效力。 「这……」 陆怀德见了此 物,也是一脸惊诧,怔怔出神。 「没想到,二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 拖着老迈的身躯,身子踉跄走向一旁柜子,低语着。 「二郎啊,这些年,为父一直为你守着家业,只期盼能延续你的愿望,可到头来……一切都错了……」 正说着,他又不禁痛哭起来,一个不注意,差点要摔倒过去。 好在陆昭漪眼疾手快,立刻扑过去扶着。 「大父何至于此?一切都过去了。」 可这位年迈的老者,像个孩子一般,毫无顾忌的大哭,内心的喧嚣、苦闷与愧疚,仿佛都在这一刻忽然被释放。 这些年来,陆怀德为了勉强维持河北大族的往日威风,纵容后宅驱逐陆昭漪;而后在陆庸死后,坚决扶陆承业为家主;广纳佃客,听纳建议,意图与朝臣勾结…… 每一桩每一件,都与陆庸的设想完全背离,以至于往后越做越错。 若不是陆昭漪此次回来,在朝堂力谏以崔氏为河北大族之中心,陆家也因此沾到一些便宜,否则陆家便真的毫无翻身的可能。 见他哭的这么凶,陆昭漪垂下眼眸,安抚了许久,才问,「大父,我阿父他,只留了这个族印吗?」 如今族印在手,出了飘雪楼,还在陆家的半数部曲,都可全部供她差遣,这也相当于拥有了两个飘雪楼的力量。 从族印一事来看,陆庸临死前,是有机会向陆家交代什么,却最终并未交代任何事务,这让陆昭漪很是疑惑。 陆怀德一边擦着泪,一边点头,「除了这个盒子,还有一个匣子。那个匣子,从未有人打开过。」 搀扶中,他慢慢起身,往另一角落的柜子边走过去,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正面墙往里头塌,直到一个小的空间出现,里面摆放着的,就是一只匣子。 伸过去手,陆昭漪将匣子拿在手中,果然是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她深思片刻,内心有种声音在告诉她, 这里面,必定是非常重要的线索,能住她找出真相的线索。 将木匣子外围的封纸撤下,却发现匣子设有机关,需用特定之法才能将其打开,若要是强行破开,则会触动机关,导致匣子焚毁,手持此物之人,也将性命不保。 但这样的机关在陆昭漪看来,不算难,其匣面上的机关样式,是她幼时与陆庸一起玩过的。 「公输敕机术,洛塞平江湖,天选遴九州,铸造成明铜!」 她轻念着这几句话,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记忆中的东西。 上洛的公输家,向来是个极不引人注意的家族,只是他们祖上曾为敕造机关之术,成为鲁班一派的始祖,之后其祖辈在世代于关中为官,后来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衰败,而公输家也逐渐退隐江湖。 可没有人敢小觑公输家,他们曾经制造过一批机关武器,在江湖上,甚是鼎盛。 只是…… 陆昭漪看着匣子上的图案,喃喃自语,「这机关,应该很好破解。」 约莫一刻后,整个匣子在她的手上,沿着纹路,不断地分离,并逐渐展开,才将里头放的东西重现天日。 里头放着一张帛书,一本古朴的册子,以及一块黑色的铁牌。 先是将那铁牌取出来,便瞧见上面雕刻着一条黑龙,而那块铁牌的背面,赫然刻着四个字,「龙陵之令」。 仔细一看,她瞳孔蓦地收缩,这块铁牌,竟与当初与前朝太师的西陵图案,简直如出一辙。 这,怎么可能! 她再度细细辨认,确实如此。 她记得,当初在武公的丞相府邸时,武公也曾拿给她过 一块类似的铁牌,只是那件刻着的西陵之令。 「怎么回事?昭漪……」陆怀德瞧着她的面色,有些阴沉,故而发问。 「大父,你可知这块铁牌的来历?」 「这……」他摇头,「我只晓得,你父亲出任上洛前,曾一只握着这块铁牌,究竟是何用处,他也没提过。」 陆昭漪点头,她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感觉,这块铁牌,她曾也见过,却不知是谁所有。 思来想去,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大父,我阿父的死实在太过蹊跷。」 陆昭漪的语气很肯定。 「我知道。」 她眸子微动,瞥了匣子中的帛书,并将其取出,展开之后,上面的字体是她所熟悉的。 是陆庸的字。 「司隶州治上洛郡太守陆庸告……」 看到这几个字时,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陆昭漪连忙稳住心境,一点不拉的全部通读一遍。 直到目下,她才碰到了这整件事的核心…… 「信中所说的,是我阿父与关中各郡的太守之间存在的利益纠葛……」转过身,她对陆怀德沉声说着,「而且,阿父似乎被牵扯到一个秘密,此秘密或许也是刚有头绪,就被人灭口了。」Z.br> 匣子内还有一份册子,上面应该就是当初,关中各郡之间太守们联络的证据。 陆怀德睁大着双眼,愣了许久,未能开口,最后,他缓缓走过去,握住了孙女的手,说:「昭漪,事关重大,往后陆家……就要靠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孙女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与期待。 「大父请放心,昭漪,定会把残害我阿父的凶手抓到。」 「好!」 陆怀德欣慰的笑了笑,继而叹息,面露悲痛,「可惜了二郎啊,为人清廉,却惨死在女干人之手,我真替他感到不值啊!」 闻言,陆昭漪不由一阵沉默。 「大父还请保重身体,至于我阿父的事,我会竭尽全力。」 她的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不是那种小女儿家,这一路走过来从未依赖过别人,为自己而活。 唯有陆庸之死,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今也算是重新有了头绪,她必然会狠狠抓住不再撒手。 第91章、杀伐果断惩恶徒 从屋内出来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雨,白昼犹如黑夜一般,将周遭笼罩,雨水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流淌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雨势渐大,陆承业撑起伞,看见了陆昭漪满含着心思,一步步走了出来,抬头望着外头的雨幕,眸光渐冷。 「七妹,你与大父说了什么?」 她听到身边人的话,微微一愣,转而眼神逐渐恢复平常。 「大兄,我稍后写个药方子,你吩咐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亲自煎药,每日一副,给大父服用,兴许可以帮他拖一阵子!」 从她的话语中,陆承业似乎听明白了,眼眸锐利,低声追问,「你是说,我这府上有……」 陆昭漪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你这侯府,就有我安排下来的眼线,怎么就没有其他人安排进来的?」 听此,恍然大悟的陆承业皱了皱眉,「你这么直白,就不怕我发现你的那些眼线,我对他们不善?」 她的话,让他心底升腾起一丝疑虑,他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很是深不可测。 「无碍,今日我走之后,就把那些暗线全部撤离陆家,只让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留下来,放心,他们会是保护陆家的,并非要与陆家作对。」 「那便好。」他点头,长长的松了口气。 见他这副样子,陆昭漪被逗笑,露出皓齿,「大兄,自打我三月前回来,我就发觉你很怕我?」 陆承业久经沙场,面对一个人,他有这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而他也毫不避讳的说起,自三月前见她来到侯府,就能觉察出她身上所散发的凌厉之气,并非常人所能有之。 这般判断之下,他只感觉这位七妹,已强大到资金无法撼动。 如此解释,陆昭漪笑得灿烂,内心不禁感慨,她的大兄,好像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 「大父的院子,你最好换一批人。」 兄妹二人撑着伞走到一处假山下,看了四周无人,这才商量起来。 「七妹认为,大父这次病的很是奇怪?」 陆昭漪暗暗点头,转头说:「方才在屋内,我给大父把了脉,看脉象应是中毒,待我走了之后,你就按我这样的计划……」 两人低头说了许多话,之后才一一返回了各自的院子。 「这场雨,来的真的巧啊!」 东院雨棠苑内,曲夫子站着门口一阵感叹。 房内,影雪端着茶水进来,听到曲夫子这番话,微微一怔,旋即将手中的茶水放在了陆昭漪身前的桌案上。 「是挺巧的,夫子,这天,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恐怕启程不了吧?」陆昭漪拿起漆杯,沏了一杯茶。 「等吧!」曲夫子轻叹一声。 陆昭漪抬眸,示意影雪出去,之后房中只剩这师徒二人。 「夫子,飘雪楼消息一向比较迅捷,你此次来洛京,想必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吧?」 说时,她已经抿了一口茶。 「嗯。」曲夫子淡淡回应,「老朽在巨鹿收到传报,雍州谷仓告急,并州塞外南下至冯翊、北地的百姓,如今已无谷饱腹。泥阳、夏阳灾民积重难返,已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 听罢,陆昭漪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不想竟如此严峻。」 目前,想要尽快解决此事,便只能向皇帝奏请,换掉冯翊与北地两郡太守,再派治桑署前往关中督守,严查贪污谷粮之事。 「夫子,有关上洛县之事,你可有消息?」 上洛被撤郡,其原属郡下的三县,上洛与商,两县归于京兆郡,卢氏县归于司隶州弘农郡。 曲夫子捋了捋白须, 思索片刻,「上洛县情况不明,不过老朽已派人西去,打算翻越太华山进该郡查探,不出一个月,定然能有所获。」 「如此,劳烦夫子。」 「老朽愧不敢当,七丫头客气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便吩咐起曲之铮与影雪,匆匆准备收拾行装,待雨稍微听了些,他们才准备离开侯府。 出门前,陆昭漪找到陆承业,再次叮嘱着,「往后两个月,我可能多次往返侯府,至于大父的病情,我会继续想法子。」 她的话语里,有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与自信。 「我知道了,七妹多保重。」 陆承业颔首,随后将他们一行人远送。 自邙山一路下山,他们一行人再度来到山脚下的村落。 昨日,陆昭漪带人途径此地时,因有盗匪抢夺粮车,而致使他们绕路而行。 可今日再来此地时,她发现,当初让几名留待河南尹府役的影卫,居然还在这里未走。 「影雪,你去问问看,他们是什么状况?」她低垂眼帘,轻声吩咐道。 不多时,影雪骑马返回,带回了那两名留此地的影卫。 「七娘,府尹在村子内等您,他要我等,见您路过一定拦下您。 李潜伤好了? 这是陆昭漪听到后的第一反应。 「走吧!你们跟我说说村子里的情况。」 随后队伍开始重新出发。 曲夫子听了后,不解的问,「不是一度传言,李潜这个小子性命不保了吗?怎么还出来蹦跶?」 影卫一人挠头笑笑,转而对陆昭漪汇报,「李府尹昨日匆匆而来,便抓住了盗窃粮车的盗匪,其他几名同伴受伤逃脱了,剩下两个人,被府尹的人抓住。现下,府尹一直在村子内等你过来。」 「好!」陆昭漪点头,同时吩咐旁人加快步伐。 一入村子中,便见府役围在一处祠堂外,四周百姓则站在堂外,目光都往里面瞧,好似在看热闹。 陆昭漪下了马车,穿过重重人群,才跨入到祠堂,见到了面色红润的李潜,坐于堂上,而他的对面,两名身穿麻衣的壮汉跪着,被府役拿刀架着脖子。 「许久不见,陆娘子,近来可好?」李潜见到她,脸上挂着笑容,似是满面春风。 说完,他微笑着,转而对身后一名府役招手,随即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就将其中一人的头颅斩下,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坏了周遭的百姓,纷纷避开目光不敢直视。 堂内,另一个盗匪见此,当即尖叫,差点跳起,似是精神有些失常,像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而在两三名府役的要挟下,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李潜吩咐旁人,收拾着尸首,抬眸与陆昭漪相视,「陆娘子别介意,此为李某一向的行事风格,想必在淮南郡时,你听过了吧?」 他说的似乎也没错。 在淮南郡时,李潜便是杀伐果断的行事路数,历阳县秦家,死在他屠刀之下的,不在少数。 虽是一样的狠辣,但陆昭漪仍旧皱紧眉头,不悦的斥责道,「你做事太鲁莽了!此乃洛京,有时候需要收敛一些。」 闻言,李潜冷哼一声,「我杀戮太多,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且听听此人做过什么,你再谈,我该不该杀……」 命令已下,府役当即将人押解至陆昭漪面前,强行让他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盗窃粮车,不是我的主意,是……是我们首领,就刚刚被你们斩首之人,他是听了雍州某个大官的命令,让我等在洛京附近闹事,转移朝廷的注意……」 「我们在巩县、偃师县,屠灭了好几个村子,但风声没传到朝廷,我们头儿胆子就大了,往洛京方向而来,继续做以前的事,可刚到就遇到官衙粮车,头儿就想抢劫粮车,要把事情闹大。」 说到最后,堂外的村民们,纷纷义愤填膺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天怒人怨,悲嚎不断。 「这些个畜生,简直是祸害,丧心病狂,天理何存。」 「这种恶贼,该杀!」 「对!应该千刀万剐!」 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扬言要冲进祠堂将这个恶魔给碎尸万段,但被府役的人给制止。 而在堂内,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陆昭漪的脑袋轰隆作响。 似缓了许久,她才艰难抬头,看了眼李潜,「此人,能否交给我回去审问,既然牵扯到了雍州的大官,许多事,还需细问。」 她从未怀疑过李潜的目的,即使在淮南郡时,她便见识过此人的胆识与智谋,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他这行事风格。 反观李潜,全程一个表情,听她说了此话,便也微微侧身拒绝,「我打算将此人押入府尹大狱,严加看管,不过我会下令,你的人可随时进出大狱询问此人,可否?」 陆昭漪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身去到曲夫子身边,两人侧耳商议了一番,最后两人一同重返堂内。 当即,李潜眼神微闪,像是看出那白发老者的身份,便问:「这位可是……淮阳曲夫子?」.z.br> 如此直白发问,曲夫子着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老朽正是!李府尹如今位居河南尹,身兼司隶州校尉都尉,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曲夫子客气!」李潜淡淡而笑,微躬身施礼,「小辈年纪轻,往后在洛京,免不了要叨扰夫子,还请夫子能多多提点!」 曲夫子爽朗一笑,「哪里哪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颇为投机。 「两位可否别这般客套,以后有的是日子。暂且先将人押回去,再细细聊吧!」 她本意是想与李潜周旋一番,却不想这二人聊得起劲,索性就干脆一道回京,再详加谈论此贼子应由谁来收监之事。 说完此话时,陆昭漪已然转身,冲着外面走去。 越想感觉越不对劲,分明曲夫子前不久还在调侃李潜,这会儿让她觉得,他们像是早就认识一般。 第92章、记幕燕巢倾归客 风雨欲来,洛京城内,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直到经过东阳门,进入内城,似乎就见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 过往,出现此次状况,只有三个月前的那次铜鸣夜朝之时。 莫非,皇帝这次又要召开紧急朝堂议事? 约莫半刻钟后,经过太仓署时,就见转弯处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透过帘子,陆昭漪很清晰的见到一个人的脸。 「夫子,芷芸回来了!」 听闻,曲夫子一瞧,果然是他的孙女,曲芷芸。在她身边的,还有白袍的韩鹤将军。 车马停下,陆昭漪先一步下了车,刚站稳地面,便被曲芷芸一把狠狠抱住。 「这些天我都想死你了!」 「你这丫头,怎么能跟楼主这般无礼!」曲夫子下车,吹胡子瞪眼,指责着她。 不过,陆昭漪毫不在意,拍了拍她肩膀,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想你总行了吧?你也别在意夫子的话……」 曲芷芸缓缓松开了,噘嘴瞪了夫子一眼,「大父真是的,一点不体谅我这么久不见楼主的心情。」 似乎,她说的有道理。曲夫子也淡然处之,说:「你们女儿家的心情,我不了解,算了当我没说……咦,你跟韩将军一道回来的?」 他听到自己被曲夫子提起,便拱手回应,「夫子,我与曲娘子是从江左一路至江夏,在南阳郡乘舟而返,路上遇到邱渠子,便一道回来了。」 这话,让陆昭漪听出点其他的意思。 「邱渠子,也回京了?」 韩鹤还没回话,曲芷芸便赶忙回答她,「没错,我们与邱中丞在棘阳遇到,正好他也要回京,故而一同坐舟回来,眼下陛下急着诏令朝臣入殿,楼主还是赶紧进宫,待朝议结束回来,我们再谈吧?」 刚说到这里,一阵催促着朝臣的铜鸣之声,再度响彻洛京,而与他们随行的李潜,这时一脸无奈的看过来。 「陆娘子,李某先将人收押,换了朝服便进宫,韩将军……」 他唤了韩鹤,两人眼眸相交。 「还请为李某护送而行,避免有人劫走重犯!」 这两人,同属第五琅琊门下,只是李潜是作为第五的弟子,或许比韩鹤这个身为亲信,更受器重一些。 不过,李潜此时叫了韩鹤,应当是有些话要说的。 韩鹤微微颔首,转眸看向陆昭漪与曲夫子,「韩某与李府尹先行一步了,告辞!」 说完,他便走向河南尹府役的队伍,往府尹方向而去。 见他们已走,陆昭漪准备动身,也不需换身衣裳,仅仅向曲夫子叮嘱几句,自己带着影雪,往皇宫正门,阊阖门而去。 此次御前议事,地点选在了太极殿内。 在这座大殿之中,曾发生过党争之害、宦侍之乱、外戚兵斗、太师乱政等等大事,见证了数百年王朝的兴衰,如今成为大渊朝廷的中心,意图再创中原盛世。 而这一切,也在经历着考验,以及一场又一场看不见烽烟的风雨。 陆昭漪来得稍晚,与一群身着朝服的大臣站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甚至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想要寻找蛛丝马迹。 毕竟,她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能够跨入前殿与百官一道能在御前讨论国事的女子,且不是因为有皇室或后宫的背景,而是因为……她是大渊朝第一个正经通过选官入朝的女子! 这种殊荣,可谓千古难逢! 等待不久,夏裴一身黑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在帝王仪仗的衬托下,显得威严肃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别在腰间的剑柄,一步步跨上殿内台阶,坐上龙座。 殿内,陆昭漪与朝臣们皆跪下叩拜,山呼万岁。 夏裴端坐在高位之上,扫视下方一圈,「众卿平身!」 如此,众人皆纷纷两边落座,这一次,陆昭漪则处在文臣队列中。 「今天召集诸卿入朝议事,原因在二!」夏裴坐于龙位,神情严肃,一手伸出拿起桌上的竹简,以示众人。 「这第一,北荆州今年丰收,仅南阳一郡之收成,百年来首次超过了关中四郡。」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朕心甚慰!此乃大渊之福!」 此话说完,众人附和称颂。 但却对关中大臣们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一向以来,陇右、关中,是天下粮仓,常言道,陇右熟、天下足。全天下最富庶的谷稻收成皆在此地。 但唯独今年,南阳一郡就超过了关中四郡,此并非是什么好事。 若是陇右粮食供给充足,那关中呢? 此刻,处在朝臣之中的陆昭漪,都已经能猜到,夏裴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定是要拿关中说事。 果真,接下来夏裴的一席话,印证了她的预料。 「第二件,关中四郡今年几乎收成全无,北地、冯翊两郡,灾民横生,郡官毫无作为,反倒是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竟遭贼寇伏击!」 说到这里,夏裴冷哼一声,眼眸里寒芒乍现,「这样下去,何时能与民休养?何时能天下安定?而诸卿们,是不是还想再经历一次天下大乱?」 这番话振聋发聩,殿内众大臣们,皆低头叹息,没有人敢抬起头,而在文官对面的武将之中,由于大多是夏氏宗亲,当即一个个目光凶狠,满腔怒火似乎要被释放。 「陛下,臣夏元厚,愿意入关中,替陛下杀了那些狗***!」 武将之列,一名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男子冲上前跪地,大吼一声,声音震耳欲聋。 夏元厚,与夏裴自幼长大,说是宗亲,其实本为武公养子,冠以夏氏之姓,这才成了宗族之列。 他是武将出身,性烈忠直,但这份赤诚之心,也令陆昭漪感到钦佩,可惜一直未能与他亲善。 龙位上的夏裴放下竹简,目光犀利的望着他,低吟一声,「元厚,慎言!此乃殿上,不可如此鲁莽!」 「臣不惧!」哪知,夏元厚非但不退缩,还梗起脖子,「臣早已做好准备,哪怕刀刃加颈,亦无怨无悔!」 夏裴眉头深锁,沉默片刻之后,摆了摆手,「罢了,念你忠义耿直,朕不怪罪你。但你须记住,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退下……」 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他夏元厚也不好硬着嘴皮子,低眉想了想,便拱手喊了声,「臣遵旨!」便退了回去。 殿上如此行事,未能得到皇帝怪罪,反而收获了忠心之言,这也让朝臣们抓住了这番机会。 一时间,文武双臣齐刷刷的向龙位叩拜,请求入关中,以稳定社稷,还天下安宁。 群臣之中,唯独陆昭漪,依旧笔挺地坐于席间上,冷漠的旁观这一切,仿佛周围的喧闹,跟她半分干系都没有。 直到夏裴开口。 「诸卿不必这般激动,此次关中之事,也是朕,将你等召集入宫的原因……」 他说着,手不经意地敲了敲桌案,似有所思,「今年粮谷收成不佳,并非因为天灾,也非因为朕,而是关中官员中饱私囊,贪墨粮谷,致使百姓无米下锅,天怒人怨……」 越说到最后,他越是激动,最后停顿半许,长长吐了口气,才放缓语气,「……朕可以给雍州的郡官一个机会,倘若他们能认识错误,真心悔过,朕可以免了他们的罪。至于带兵入关中,就不要再提了 。」 这一幕,很快就过去了,也没人再提。 而夏裴不忿不怒,冷静地谈及此事,与朝臣们商议,每每提及关中四郡,就连他这样的仁义君主,都忍不住捏紧拳头,强按愤怒的情绪。 这样的状况未能持续多久,直到外面内侍入殿传报: 「启奏陛下,司隶州校尉都尉、河南尹李潜,于殿外候旨!」 「传他进来!」 很快,一个身材修长,相貌儒雅俊美,衣衫华贵的青年迈步走了进来,他先是躬身行礼,「臣李潜,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他的嗓音温润如玉,透着股子谦恭与淡然。 「李卿月前于浚遒县遇刺,重伤昏迷,伤势可还痊愈?」 「谢陛下挂怀,微臣的伤已无碍!只需再调理三五日,便可恢复如初!」李潜说话的态度极为谦卑,一点儿也看不出,几个时辰前他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模样。 听他这样说,夏裴轻皱了皱眉,「朕比你年纪虚长几岁,论胆识、谋略,朕不如你。原本,朕并未想到你会入宫,既然来了,那便一起议事吧!」Z.br>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人,脸上皆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武将们都愣住了,谁都明白,皇帝这是对李潜,有着极高的称赞,而他又是第五琅琊的徒弟,颇有名望。 一瞬间,众人心底掀起轩然***,这势必会抬升陵州派系在朝中的话语权,也被人理解为,要削弱勾辰子对朝堂的影响。 而陆昭漪面色依旧平静,不以为然。 她定不会直白说,自己与陵州派系的关联。 反观大殿中间,李潜又行一礼,转而望向左侧第一位,勾起嘴唇,「臣恳请,让陆娘子出来说一说,我等今日在京郊的所见所闻。」 「什么?」 不光是夏裴,其他朝臣们也都惊诧,李潜什么时候与陆昭漪,这般熟络? 第93章、太极殿上争锋对 「陆卿,你与李潜做了什么,是朕不知道的?」夏裴冷眸瞥向陆昭漪,语气不悦。 而李潜则是冲他二人望了望,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轻摇了摇头。 「启奏陛下,是昨日,陆侍郎在前往南阳侯府的路上,遭遇贼匪抢劫粮队,便派人来了臣的衙府通报,经过两天一夜的彻查,终于得出结论,臣这才想让陆侍郎出来禀报。」 他说的轻描淡写,而且神情坦荡,根本不像在撒谎。 「哦?竟有此事?」夏裴大惊。 这也让殿上的朝臣,同样是无比的惊诧。 洛京城外,天子脚下,居然还有贼匪抢劫官府粮道,实在匪夷所思。 此番场合,被人硬推出来,陆昭漪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站了起来,走向大殿中心,朝龙椅上的夏裴叩拜。 「陛下,李府尹所言非虚,臣与李府尹已查明,在京郊外,劫掠粮道之人,乃是受了雍州大员的指使,目的是为了转移朝堂对雍州的注意力。 夏裴盯着她,眼神锋锐,「哦?是吗?」 「正是!」陆昭漪不闪不躲。 龙案前的夏裴突然冷笑了一声,桌案差点被拍的粉碎,传出支呀作响的声音,显然此事已触犯了天子之怒。 「雍州,又是雍州!」他怒喝一句,脸色阴沉如水,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陆昭漪微怔,低垂着眼睑,眼帘遮掩住里面的情绪。 淮南郡疠病刚一结束,皇帝才回洛京没几日,每日收到的奏疏与军报皆与雍州有关,任脾气再好的君主,都难以克制住情绪。 「陛下息怒!」 群臣跪下劝慰,而夏裴却没有丝毫改变,反而越想越生气。 他一掌拍在龙案上,怒斥道:「朕不管你们用何种办法,都要给朕将这件事查清楚!究竟是哪位雍州官员胆敢如此造次,朕,决不轻饶!」 李潜微微眯眼,冲殿上拱手,「陛下,这群盗匪,不光只是劫掠粮道,还屠戮百姓,这一群劫匪,臣已经杀尽了,只留一人带回来,押入府尹大狱。」 此话,似乎说给朝堂之人听的,群臣之中,与关中有着关联之人着实不少,他也想借此看一看朝堂上众人的反应。 这时,有人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李府尹刚重伤痊愈,便办了这么大案子,恐怕不利于府尹这副尊躯,还是多多休养啊!」 这声嘲讽来的猝不及防,说这话的,正是御史大夫蔡裕,扶风郡蔡家家主,贵嫔蔡政君的生父。 李潜听完,面上闪过尴尬之色,不禁低垂眼帘,掩饰眸中一闪而逝的寒芒,他的视线落在蔡裕身上,微微勾唇,「御史大人这是在关心下官?」 「我,怎会关心你?」蔡裕一甩袍袖,拂袖撇头。 「哼!」李潜不屑地嗤笑一声,「蔡大夫身为御史台之长官,有监察百官之责,在下身为河南尹,兼司隶州校尉都尉,理应接受御史台的盘问。可你此番大殿上所言,实在让人怀疑,你这是质疑,还是在为关中诸郡官辩解?」 他这样一番言辞,引得夏裴的脸更黑了,看向蔡裕的眼神更加阴沉。 话里,明里暗里都在暗含蔡裕与此次关中之事的关联,这个意思,夏裴怎会听不出来? 而此句话也彻底激怒了这位御史台长官,当即瞪眼指着李潜大骂,「无耻小儿,休要胡言乱语!别以为你有第五琅琊做靠山,我就不敢动你!」 「跳梁小丑,还想在朝堂上逞凶?」李潜淡然回应。 这般言语,正中他的下怀,让皇帝不禁怀疑起,蔡裕与此事确有关联。 果然,夏裴再一 次一拍桌案,顿时吓了蔡裕转头,立马跪趴在地。 「陛下,臣为大渊呕心沥血,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此等事来,不信,陛下尽管查臣,臣定毫不畏惧。」 此时,朝堂上一片肃静,没有一人开口。 陆昭漪心头微震,这个李潜如此鲁莽,居然能够将蔡裕逼成这幅德行。.z.br> 反而在龙位上,夏裴镇定思考半会,抬头看向李潜,目光阴沉,「李卿,你是河南尹,此事你好好查,不可放过任何祸害社稷之人,但也不可冤枉任何无辜之人!」 皇帝这话,摆明了全权授予李潜调查,但并未听信全部,一切需证据确凿再谈,群臣们怎会听不出来? 但他却毫不在意,拱手施礼,「臣遵旨!」 话毕,他欲转身落席,却听到殿内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眼瞅着那清丽的身影,带着一股子凛然之气,在殿阶下俯首。 「臣,陆七娘,有本要奏。」 众臣闻声,纷纷侧目,这是要做什么? 「嗯?」夏裴挑眉,看着殿阶下的陆昭漪,眸子微暖,轻缓声,「说吧。」 「雍州刺史褚仲娄遣人回报,京兆郡长安城内全数粮仓虚空,经农桑少史再次查验之后,发现长安城,仅有三成不到粮储!」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轰的一声,炸在了夏裴脑海里,更是令朝臣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什么?「夏裴猛地从龙座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昭漪,「你是说……」 「不错!长安城内的粮储,皆被人转移走了。」陆昭漪点头,目光清亮坚定, 这下,满朝文武哗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怎么可能?长安城的粮库,岂能被人所窃?难道是京兆郡官中饱私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此事是真的,今年关中,怕是不好看过的了!」陆昭漪肯定地说道。 「陛下,粮草贪墨,事关重大!臣已让雍州来人返回长安,再次盘查城内粮仓,可否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她一双深邃的凤眸扫过众人,「至于雍州一事,臣以为唯有先罢免北地、冯翊两郡太守之职,派人入郡调查,若真的与两位太守无关,再官复原职。但查出与之有关,还请陛下依律令惩处,方能平民愤!」 她这番话,不但是给了夏裴一个谏言,也算是给朝堂上关中派系的威慑。 此事已闹得如此之大,甚至动摇国本,若有人胆敢在朝堂上,为关中辩解,那便是在激怒夏裴,自讨苦果。 而此刻,朝堂上议论纷纷,一个个交头接耳,似乎在商讨着什么。 李潜看着她,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似乎是在夸奖她这份魄力。 可夏裴正好瞧见了他的眼神,立刻心中警铃大作,手里的竹简一抛,喊出了他的名字。 「你与陆侍郎皆属智谋无双之人,大渊有你们,实为幸事,可陆侍郎毕竟是女子,许多事终究不便,切记礼教。」 这是在提醒他,让他与陆昭漪保持距离。 看着皇帝耍着脾气扔书,任谁见了都能猜到,皇帝这是在吃醋…… 如此明目张胆,不怕朝臣议论,夏裴似铁了心,要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但凡任何男子出现,他都会疑神疑鬼。 事关皇帝心倾于陆昭漪之事,眼下并未挑明,众臣也不敢在殿上贸然提起,只能低着头,咽回肚子里。 此话刚入耳,李潜先是表情微怔,随即敛去心神,脸色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回了句,「臣,向来最重礼数,陛下还请放心!」 这个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他懂的 男女之防的礼数,另一层是,他懂的三书六礼的规矩,绝对不会逾越。 可这也让夏裴着实难堪,胸腔一团火焰燃起,却不能做什么。 陆昭漪也是大为吃惊,心想,李潜是在开玩笑吧? 朝议继续,接下来,夏裴一直心神不宁,同样的,陆昭漪也一直在发呆。 关于淮南三郡疠灾的收尾,惩处以秦伯安为首,淮南郡出身私吞田地的官员,罢免官职收监于御史台大狱,与此关联之人也都被下旨问罪。 扬州刺史,与丹阳郡、越郡、会稽郡及豫章郡郡守皆换了一波人。 令陆昭漪注意到的是,新任豫章郡太守程询,是旧南陵势力,属大司空吴崇的门下。 之后,武将请奏,针对雍州难民之事,由河东郡的典农中郎将,先行拨军粮前去赈济灾民。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已然入夜,稍许,朝议暂歇,宫侍领着禁军入殿,摆上桌席酒宴,招待朝中大臣。 不过,当宴席摆上桌案之后,朝臣们都傻眼了。 陆昭漪伸手,抓起馒头,看着自己身前桌上的咸菜、白粥,还有一些素菜,没有一点荤腥,最后一道凉拌秋葵,也正合她的口味。 其他大臣们,他们的面前,就只有一碗米饭,和两块青菜,连咸菜都没有,再加上一碗菜汤,齐全了。 对于夏裴的用意,朝臣们也不是不明白,不外乎是让他们节俭,但是,真要如此举措时,他们也着实无法接受。 满殿大臣,仅陆昭漪的桌上,还能看得过去,而给李潜,则摆了一份补血补气的药膳,其他人都是一样。 众人发现,皇帝龙案上,也极为朴素,竟与陆昭漪桌上的一模一样。 趁着皇帝离殿换常服的时候,陆昭漪侧着头,往右边探去,低声与李潜说着。 「你说的那话,究竟什么意思?」 李潜一愣,笑了笑,「说礼数那事?」 「是!」 「不应该啊!」他淡淡回应,「凭你的本事,怎么猜不出来?」 陆昭漪一翻白眼。 第94章、各怀心思无言对 「你说不说?」 见她不忿,李潜眼神微敛,伸着头低声道:「陆娘子,李某绝无别的意思,这一点你大可放心。至于陛下嘛……」 说到这里,他顿舌,扬起笑容,「极易获得,往往不知珍惜,李某也是男人,自然清楚陛下的心思,这也是在帮你考验陛下……」 陆昭漪斜眼瞪了他一眼,转而回头席间坐好。 可在她一抬头的瞬间,正好与殿门口,夏裴的眼神相视,两人都是心下一紧,各怀心思,却又无话可说。 就刚刚,她与李潜窃窃私语被夏裴发现,这让她觉得尴尬不已。 而夏裴面色一沉,甩过头不再瞧她,而是径直往龙位走去。 此刻,他一身深蓝常服,身姿修长挺拔,俊美的五官,英挺的鼻梁,一双深邃的黑眸,犹如星辰,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让人挪不开眼睛。Z.br> 这般,也令陆昭漪在殿内,看的有些呆了。 她不知不觉地,意识出自己的反常,赶忙闭眼镇定心神,不再去看。 众臣已坐定,夏裴四顾之下扬声,「众卿,今日夜宴有些特殊,今年关中欠收,加之雍州郡官涉嫌贪墨粮草,北方百姓饱受苦难,那诸位作为朝臣,是不是应该拿出一些行动?」 众臣皆是面露难色。 此话说的天衣无缝,大臣们也都无话可说,不过是陪着百姓吃苦而已,就这一顿宴席,可比百姓好太多了。 当初与武公起事的将军们,也都吃过苦,相比之下,他们更加能接受此番安排。 至于文臣们,大多出身士族,一个个都有钱有势,向来奢侈惯了,自然不愿意受这等委屈。 而陆昭漪瞧着龙位上的夏裴,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当即起身,再次来到殿阶下,跪拜道:「臣,代军师决定,愿捐出五万钱,用以赈灾。」 有些后知后觉之人,顿时在她站出来喊出捐钱时,才反应过来,不禁面露着难色,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出钱的。 这些人并非不是猜不到皇帝的意思,而是不想挑头。 而后,武将堆里,纷纷站出来,在陆昭漪身后响应着。 果然,她提到军师,必然会有一群武将们跟随,这也是她能理直气壮,第一个出来提出捐钱赈灾。 夏裴目光锐利,看着底下众文臣的脸色,不禁冷哼一声,转而目光收敛,似柔和地看着陆昭漪与一群武将。 「陆侍郎深得朕意!还是夏氏宗族的叔伯兄弟懂的朕的意思。」 他瞥了众臣,「朕的意思本就很简单,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异议,今晚朝议结束后,便开始募捐吧!」 他话音落下,底下立即响起一片哗然。 夏裴冷笑一声,继续道:「不管是谁,只要在所能承担的范围之内,都可捐出一笔钱财来,不过,这笔钱,只能会用在关中百姓身上。」 底下众臣齐刷刷站起,齐声高喝。 「陛下圣明!」 文臣之中,为首的,秩俸二千石重臣不在少数,即使是寒门出身,五万钱也肯定能拿得出来。 只是,这种情况下,他们又岂能捐出这么多钱来? 陆昭漪的目光,却是扫向了殿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夏裴的话,没有那么简单。 她心里虽然疑惑,可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一脸平静。 「不过,朕还有件事,需要征求一下诸位的意思!」他突然话锋一转。 众臣一愣,纷纷侧目看向夏裴。 夏裴面带温雅笑容,目光扫向众人,似乎又在打什么注意。 「这次赈灾之事,涉及之广,朕 需要派一名督军过去,你们可有举荐的?」 听闻他此言,殿内不禁又一阵骚乱。 「陛下,臣举荐……」 「陛下,臣举荐……」 「陛下,臣……」 陆昭漪听着众人争抢着举荐,嘴角忍不住抽搐。 趁着朝堂上混乱之际,她淡定地,与袁奇相视一眼,并用手势传递起了消息。 袁奇看完她手势动作,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领神会,而这个过程也不过几个眨眼瞬间,如此场合之下也没人注意到。 当夏裴一声大吼,喝声止住了殿内的混乱,在其他人转身回坐席时,陆昭漪像个没事人一样,低头抿了抿汤水。 就在众人平息之时,丞相位的袁奇忽然起身,直冲到御前阶下,拱手道:「陛下想要派督军一事,其实军师早就猜到,提前给了臣一个提议!」 「哦?」夏裴吃惊,「军师如此料事如神?朕想什么,军师也能猜到?」 他有点不敢相信,众臣也不敢相信,勾辰子这般料事如神的? 「陛下,军师命臣举荐,青州军左都尉兼黑甲卫副都尉夏平朗,担任此次督军之责!」 说完,殿内再次掀起波澜。 夏平朗? 「哦?」夏裴一怔,「左都尉?黑甲卫?」 「是,军师让臣举荐的夏平朗,原因有二。」 「左相但说无妨!」 袁奇清了清嗓,冲夏裴再次躬身,「其一,夏平朗将军随陆侍郎一同入淮南救援疠灾,功劳显著,对于救灾之事,跟陆侍郎在淮南郡的三个月,定然是有了所领悟,故而再合适不过。」 「至于其二,军师以为,应当要给夏氏宗族的年轻人一个机会。」 话音刚落,陆昭漪口中的汤水差点喷出来,内心更是大赞袁奇编故事的能力,简直出神入化! 她自己本想的是,举荐夏平朗去往雍州,可以为自己探听一些消息,可在袁奇嘴里,变得如此冠冕堂皇。 如此一说,那就是在拉拢殿上的夏氏宗族的将军,皇帝必会听自己叔伯兄弟的意见,而其他大臣的举荐,就变得无足轻重。 夏裴饶有兴致地看向袁奇。 正当此事就要敲定时,外头忽然响起内侍的通报。 「启禀陛下,寒王殿下、梁王殿下,正在殿外等候觐见!」 「朕的两个弟弟啊,来的还真是时候。」夏裴眉宇间的笑容,越发浓郁。 「宣吧!」 「宣,寒王、梁王入殿觐见!」 殿外,梁王夏冉与寒王夏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们一个穿着银白色的铠甲,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另一个则是穿着黑色长袍,气质儒雅,带着一股子书生气。 两人与夏裴同为兄弟,却各有各的特色,夏冉身上多了几分霸气,却不失风度;夏笙却更多了几分温润与谦逊。 来到殿阶前,两人便恭敬地跪下行礼,「臣弟拜见陛下!」 「起来吧!」 夏裴挥手,脸上笑容依旧不减,可眼中的阴翳,却是显而易见。 「方才还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殿阶前,夏笙起身回应,「臣弟与二兄刚回洛京,知晓陛下还在朝议,也探听到雍州之事,便自作主张与二兄进宫面见,不知有什么用得着臣弟的?」 大殿之中,都各怀鬼胎,龙位上的夏裴看着夏笙,眸光微闪,随后便摆了摆手,「无碍,二位弟弟舟车劳顿,先暂且歇息,朕打算要宣退朝了!」 自登基开朝之后,夏裴不愿自己的两个弟弟插手政事,下意识的便要赶他们离 开。 可就在这时,中书监郭阳眨巴眼睛,就走了出来,冲龙位跪拜。 「启禀陛下,方才督军一事,陛下还未确定,相比较不熟悉的夏氏宗亲,陛下的两位亲弟弟,怕是最熟悉不过吧?臣大胆举荐,梁王与寒王,共担督军之责。」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陆昭漪瞪着眼,内心免不得骂郭阳多少次了,依旧表情淡然,「郭省监说的轻巧,这等脏累活让陛下的两位亲弟弟去做,不知道的,还说陛下虐待亲弟弟呢!」 她说的也没错。 督军确实是脏累活,说白了就是得罪人,而且还是两边受气。 一边是都尉长官,一边是御史督令,哪边都讨不得好。 郭阳却是不服气,他抬头挺胸,「臣以为,梁王与寒王,皆是有资格胜任此职,况且,与夏平朗相比,梁王的能力更强,也更懂得战略,而寒王,不谙世事但更懂得运筹帷幄,均是胜任督军之职啊!」 「郭阳,」夏裴皱了皱眉,「督军一职,事关军机要务,不是儿戏,你这般举荐,难保不会引起别有用心之辈的揣测和非议。」 这两位,夏笙还好,从不领兵事务,而夏冉本就行军打仗是个将军,若督军之责,让他担任,只怕让他再次掌握军机,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臣知道了!」郭阳不甘的垂下头。 「那就退下吧!」 任谁都能想到,这郭阳之前极力维护关中士族,难保他从中阻碍。 可眼下举荐两位封王,说的也着实有道理。 「这样吧!」夏裴深思熟虑过后,扬声道,「梁王领武进军副都尉,不宜监军,就让寒王与夏平朗共担此责吧!」 说完,他一挥长袖,起身准备离殿,内侍呼「退朝」,众臣跪拜相送。 朝议结束,陆昭漪松了一口气,却是觉察到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半晌,刚走出大殿后不久,她就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过来,她甚至不用多想,便猜得到,一定是夏笙追了过来。 「寒王这一路可还好?」陆昭漪淡然自若,问了问。 可身后并未有人回应,她转头看向身后,却是一位令她意料不及之人。 第95章、曲深暗巷试探何 「陆娘子对寒王还是真是关心啊,不知陛下知道了,会作何猜想?」 陆昭漪眸子一凛,瞧了眼前人,淡然自若的浅笑,「似乎,七娘不曾与大司空打过交道,不知司空找我,有何事要说?」 面前这人,正是三公之一,新任大司空吴崇。 今日在殿内,他全程闭口不言,静静地听着朝上的议论,与他先前一样,十分地低调,以至于陆昭漪差点忘记了,殿议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吴崇身子一侧,让出视线,让她能瞧出在不远处,夏笙与大司农卿等人正在交谈的情形。 「寒王为人儒雅洒脱,诗文属实天下罕见,可在政事上,却是难有建树。」 闻言,陆昭漪挑了挑眉,心想,他是在赞许,还是在贬低寒王? 吴崇说罢,又补充道:「不过,寒王性子谦逊,比梁王那耿直无脑的样子,倒是个可以托付之人。陆娘子,你说呢?」 「嗯?」陆昭漪挑了挑眉,「大司空,这番话,七娘就听不懂了,如今七娘也身为朝中五品大臣,难不成要让我,委身于寒王?」 当初,寒王亲自带着聘礼,去往南阳侯府求娶,被她以一千骑围困,强行退还了聘礼,这事在洛京已经传遍了。 而吴崇平日低调,京中发生的事,不会没听过。 果然,他微微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怎么会?在下不过是想要为寒王谋求一份前程罢了。」 「还请大司空慎言,寒王的前程,我能决定什么?」 陆昭漪当即呵斥住他的话,转而有着不忿的情绪在蔓延。 「你我都清楚,寒王曾是先王最器重、最得意的儿子,如今下场可谓凄惨,难道陆娘子没想过让寒王登上……那个位子?」中文網 听了这话,她眉毛都要飞到头顶上去了。 「呵呵呵呵,原来如此!」陆昭漪忍住笑,「大司空,且不说陛下登基以来一直推行仁政,堪为古之贤君,寒王与之相比实在查了不止一点半点,以后,还请莫说这种话。」 「陆娘子说笑了!」吴崇微笑,「不管怎么说,寒王身上流淌着夏氏宗族的血液,也是夏氏宗族的嫡系,你这般说,岂非是在贬低夏氏宗族的血脉?」 这个意思很明显,却又让陆昭漪更加疑惑。 旧南陵派系的把柄,落在夏笙手里,而在她南下淮南郡前,早就做了准备,让寒王府门客与这一派系接触。 想来几个月来定是有了接触,不然,在她面前的司空吴崇,没有可能站到寒王一派中。 此举也绝对是在试探她,有没有可能与寒王结盟。 试探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隔日,皇帝没能下旨问罪,便是试探成功。 倘若,他们收到问罪诏书,就说明,是陆昭漪通告的皇帝,那证明是试探失败。 失败了,无非是责问而已,他也早就编织好说辞,在御前辩解。 可只有陆昭漪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夏裴,因为她还要借助寒王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她不知道,这位大司空,究竟是不是真心辅佐寒王的,若是自己不禀告夏裴,那也是欺君之罪。 这般两难境地,她一时也不好抉择。 正在这时,她余光忽然瞥见,夏笙正朝她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眸底闪动着异彩。 这也给了她下台阶的机会。 当下,她笑吟吟的冲着夏笙施礼。 「七娘子。」夏笙走近,脸上浮现出几分笑容,「笙当日是先离开的淮南,不曾想七娘子终是比笙回京的早。」 她轻淡一笑,刚想说话,却感受到 自己身子的异样,伸手捂腹,内心估算着,弯着身回应,「寒王回来的不巧,今日七娘来了葵水,先行告辞!」 说完,她连忙要跑出宫去。 见此情形,夏笙也急忙唤了几名内侍,护送她离去。 待她走了以后,吴崇静静地来到夏笙的身边,面色平静。 「你说,孤这么试探她,到时候她知道了,怪罪起孤来,该怎么办?」夏笙瞧着她远去的背影,愣愣出神道。 「不必多虑,殿下所图之事,也包括她,倘若将来计划实施,再去试探,只怕她不会认同殿下所做之事,相反会成为敌人。」 「臣也密切关注,这位未来王妃的动态,以助殿下达成目的。」 夏笙微微颔首,可表情却是无比担忧。 宫门外,只见影雪倚在马车上,看见陆昭漪神色匆匆捂着肚子,好似猜出了。 「先生,您该不会是提前了吧?」 上一次是在她得了疠病之时,满打满算,也不到日子。 「无碍,明日请太医令林行之到府上给我诊治,往后几日闭门谢客。」 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她需要好好盘算一下朝中局势,以及那位新任司空的态度。 翌日,身处宫中的夏裴就收到了陆昭漪的告假休沐的奏疏,又从武禁卫处得知,太医令林行之被请入侍郎府。 「莫不是,昨日那份晚膳出了问题?明明朕跟她吃的是一样啊,朕怎么没事?」 夏裴心中疑惑,随即派人找了太医令进宫,才知道了状况。 「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结果这个时候,武禁卫统领站出来,「陛下,陆侍郎是女儿家,这般大张旗鼓,对陆侍郎名声不好,不如陛下就送点补品过去,也不会被说闲话。」 话是这么说,但夏裴仍是按捺不住的。 「还请陛下知晓,女儿家向来注重名声,陆侍郎也不例外。若她的私事因陛下的鲁莽而人尽皆知,陆侍郎将来,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你说的对!」夏裴终于松了口气,回席间坐定,「吩咐下去,让宫侍去宗室所库房,清点一些补药送过去吧!」 此时,永平里坊内的各处巷子内,不见半个人,一个个都宫廷仪仗赶回进了各自的院子,或屋舍内。 这一切,此间里坊内的中书侍郎府中,还没人能注意到。 早些时候,三两名影卫架着马回府,怀中夹带着一名少年,强行带入府内。 「放开我!」少年尖叫着。 「你姑姑命我等带你回来,在外游荡不比在府上好?」 「府上有什么好?七姑让你们天天管着我!」少年不忿的说。 恍惚间,一个白色清冷的身影从房内走出,在旁人搀扶下进院,「让你回来是为你好,我近日身子不好,别让我动气,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少年正是陆承业之子陆伏昌。此刻被影卫架着,好不自在,见到陆昭漪出现,眨眼之间就哭诉着,「七姑,为何这般凶我?我明明过得好好的……」 「过得好?」陆昭漪脸色惨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厉声说,「你跟余宏那小子黏在一起,有什么好的?瞧瞧人家邱慈元多聪明,跟你们没待几天就回了邱家,你呢?」 陆伏昌垂下头,不再言语。 见他安静,她转头看向身边人,「芷芸,你武艺高,带着他去后院,好好让他反省几天。」 曲芷芸望着她,一脸担忧的神色,转而慢慢松开了她的胳膊,走过去抓着陆伏昌的后颈,往后院走,嘴上还带着威胁,「小子,以后跟着我,有你好过的。」 回头瞧了少年一 眼,陆昭漪连连摇头,这孩子,从小就被他母亲宠坏了,也不懂规矩。 「曲夫子去了河南尹府衙,还没回来吗?」 一名影卫听此,上前拱手回答,「夫子并未在河南尹逗留多久,而是在城中寻找可以盘下的铺面。」 她点点头。 既然飘雪楼入洛京,那必然要建立堂口,与各地分堂搭建联络。 如今的侍郎府上,飘雪楼、天下盟、影月卫与黑甲卫,都聚集于此,各自都伪装成府役,方便行动,在沁雨阁重新建成之后,她在洛京的暗中势力,也就基本成型了。 转身回到房内,她坐回到黄杉女子对面,看着她点茶的姿势,心思有些飘远。 「上庸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吗?」 那女子点茶的手微顿,转而继续做着手中的事。 「盟主放心,上庸距离南阳,中间毕竟隔着一座武当山,弟兄们翻山越岭也不容易的。」 她回答,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闻言,陆昭漪沉默片刻,低声说:「自你掌管四海阁以来,从未出过错,我自然是信你的。」 那黄杉女子抬眸,有着与曲芷芸相似的外貌,却更显成熟与端庄。 她便是天下盟四海阁阁主,曲春云。 「盟主当日离开江左赶得急,可能不知道后面的事,我与严堂主带着两派弟兄,在徐州找到不少东宁死士,大多服毒自尽……」 「从我们抓获之人的嘴里盘问,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在南阳郡。而且我们确实在豫章郡的柴桑城,看到不明身份之人登船,往江夏郡而去。」 这与当初还是身在淮南时,所得知的消息符合,只是她那时没想到,江左唯一开放的渡口,往江夏的渡船,竟然是载着的是,与此次雍州之事相关的人。 「还需严密盯守。」陆昭漪蹙眉说,「雍州粮仓之变,势必与南阳郡的那些人有极大的关联,必要时候,可让人封锁江夏渡口!」 曲春云赞同一笑。 而在她们说话之时,外面一股浑厚的嗓音,还见到人就已传了进来。 「没必要那么麻烦,七娘只需上表奏疏,谏言江夏太守注意江上往来船只即可。」 话刚落,便就一位儒士扮相的白袍青年跨步入堂。 一见来人,陆昭漪轻扬嘴角,眸子微闪地望向他。 第96章、步广里坊风满楼 「韩将军褪下甲胄,换上常服,倒显得个傥风流。」 此话顿时引得韩鹤不甚在意一笑,「七娘过誉了,不敢当。」说着,便径直走到桌案边,拿起茶壶倒了杯热茶。 曲春云眸子一翻,嘴角微微上扬,似想起什么,「韩将军与我七妹之间,好像有点纠葛,这次回京,你们还都是一起回来的。」 当即,那一口茶差点在韩鹤喉咙里喷出来,「咳咳!曲四娘这是哪里话……」 陆昭漪心知,她说的意思,考虑到韩鹤的面子,却开口拉回正题,「方才,韩将军的话,有什么深意?」 江夏郡、南郡、襄阳郡,皆与南阳郡相邻,而江夏的位置更为关键,此郡连接着荆、杨、豫,三州之地,处于云梦泽之中,人烟稀少,想要从江面上控制东西渡船,实在不易办到,此也是韩鹤的考虑。 此刻,他淡然坐定好,端起茶杯,双眸注视着她们,「我的意思很简单,如今七娘子可是堂堂五品中书侍郎,不是江湖门派的头目,考虑方法要用为官的角度去想。」 用为官者的角度想? 对了…… 她已是正经的朝堂重臣,不再是隐藏在局势后方的谋士勾辰子,自己筹谋良久,如何派那几百江湖之人封锁江面,倒不如皇帝一纸诏令,让江夏太守注意往来船只,更能见效。 毕竟权力的影响,总是比江湖要更深远。 想通其中利害,陆昭漪笑了笑,「韩将军说的极是,这几日我会亲笔写信,请皇上下旨。」 而后,她看向门外,独自喝了一口热茶,心底一动,忽而想到了什么。 「邱渠子昨日从南阳回来,应当探听到北荆州的情况,待我身子好些,咱们便去邱府一趟,与他谈一谈。」 虽然不知道这次在新野,北荆州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的直觉告诉她,邱渠子此行定是获得了什么重大的线索。 而她想,若邱渠子得了什么线索,应会派人来知会给她。 索性,她趁着此次月事,便打算等几日,先从陆伏昌都口中,挖出襄阳庄学停学之事。 「七娘子说的是,那我也去沁雨阁好好准备一番,。」曲春云欠身,随后转身退下。 屋内只剩下陆昭漪与韩鹤二人,她微微挑起眉梢,目光清亮,直勾勾地瞧着他。 见状,韩鹤忍俊不禁,「七娘子这般瞧我作何?」 她莞尔一笑,「你目下是我飘雪楼门人没错,可好歹也是三品龙骧将军,赖在我这侍郎府,不怕人闲话?」 他一怔,随后哈哈一笑,「七娘子是怕别人闲话吗?」 「明知故问……」她挑眉,「我说的自然是,府上另一位「七娘子」……」 另一位「七娘子」,当然是曲氏七娘子,曲芷芸了。 韩鹤眸色深沉,敛了笑意,沉吟了半晌,才叹气开口。 「此次,韩某与曲娘子一路回京路上,早就有言在先,今后,韩某只会待她自家妹子一样,还请陆娘子不要再提了。」 他语气诚恳认真,让人无法怀疑他所说的话。 她眸子闪烁了下,「好吧。」 见她妥协,韩鹤脸上的神色稍霁。 而后,两人又聊了一阵,便就散席。 一晃十日过去,已是十月初,寒冬已至,气温越降越低,天地都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中,洛京之内,街道依旧繁华,行人络绎不绝。 洛京北城门附近,靠近河南尹府衙,新建出一处里坊,此坊为步广里坊,与太仓里、武库里相邻,而距离陆昭漪的侍郎府所在的永平里坊,也是不远的。 步广里之内,格外喧哗热闹。 因是邺都誉满天下的风满楼,在这一日,于洛京此里坊中,挂上牌匾,开门迎客,吸引了满洛京风流名士与京中大族子弟的注目。 「传闻风满楼,起于邺都,多少名士沉沦其中啊,甚至还有人,为了一品风满楼的美酒,竟甘愿舍弃身家家业,只求醉卧此楼。可惜,最终也只是徒劳一场罢了。」 「据传闻,风满楼背后的东家,乃是个女人,还是个美人儿……」 「不是吧?难道真是传闻?我可听闻,风满楼幕后东家,乃是当朝左丞相袁奇之长兄,而那位女子,应当只是掌柜的吧?」 「喂,听说掌柜的,年纪轻轻就极有手段,还请来了云值先生,在此开坛讲学,以此庆贺营生之吉日,不知是真是假……」 街道两旁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些不忿,有些好奇,有些期待。 而在他们的注目礼下,风满楼的门前,却只停留一辆马车。 马车外,有四个穿着黑衣蒙着面纱的女子,守卫着车厢。 车帘缓缓掀开,从中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容,她的眸光,冷漠而高贵,似是睥睨众生一般。 一袭粉裙,腰间系着金丝绣线,袖口镶嵌着细小玉珠,腰带上挂着两条碧绿色的丝绦,衬托得整个人婀娜纤细。 随后,她从马车上迈下,踏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楼梯,走向风满楼。 一路而去,不时有人侧目而视。 「快瞧,那个女子,就是能请动云值先生的女掌柜……真的好美!」 「不仅美,身材好,气质也好,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你这不废话吗,她可是云值先生的义女,你没听过?云值先生还有义女!」 周围,议论声不断传来,有羡慕的,亦有嫉妒的,此起彼伏。 她并未理会,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走进了风满楼。 门口迎宾的小厮立马上前,弯腰作揖,「云值先生和东家都已经在后院等候,说您来了,直接过去。」 她点了点头,抬腿迈入大厅之中。 后院是个宽敞的大厅,分为前庭和后院,前庭摆着几案几椅,供来往客人歇脚用,后院则是各种器具、厨房、杂物、布匹,以及一些书画古籍等,还有花园和凉亭。 见人刚进来,云值已经站起身子,笑着向她拱手,「你来了?」 她也笑着还礼,「云值叔,许久不见。」随即,她目光瞥向坐着的另一个人,同为女子,不禁惊叹于此人容貌之绝美,令她都十分汗颜。 一身浅紫长裙,长及曳地,墨黑秀发绾成高髻,鬓边插着一支碧玉簪子,耳坠坠了两颗白珍珠,整个人雍容典雅,气质优雅。 只不过,这一双眼睛,却是一双凤眼,眸波荡漾,似是能勾魂摄魄,媚态丛生。 「难道,这位就是东家?」 凉亭内,陆昭漪回眸,瞧了过去,笑盈盈地望着她,颔首,轻笑道:「是我。」 一旁的云值,微微一愣,瞅着两位绝色女子,不禁尴尬一笑。 「两位娘子,不如……先坐下谈吧?」 待三人坐定好,身着紫裙的陆昭漪低头不言,专注着手中的茶杯;而粉裙女子,亦是如此,不过她也时不时抬头偷瞄着。 而云值,年纪要比两人都大许多,也不太好多说什么,仅仅给两人介绍彼此。 「陆娘子,这位女子,是袁左相的侄女,袁倩,因是云某的徒弟,便知晓她的闺名。这些年她一直在尹川郡。前些日子,听风满楼要搬来洛京,便是袁娘子自荐担任掌柜。」 云值解释完,又对着那名女子道,「袁娘子,这位便是风满楼的东家,还是 我们飘雪楼的楼主,陆娘子。」 「昭漪姐姐,还请见谅,直接叫了你的闺名。」 袁倩娇滴滴的模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实在不敢相信,姐姐这么好看,「河北俏女娘」名不虚传啊,我都自惭形秽了。Z.br> 「而且。我一直很佩服你呢,居然能做全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 她说着话,越来越急,最后收不住话头,还是云值在旁提醒,才止住了她继续的话。 陆昭漪颔首示意,随后放下手中茶盏,同样回以笑意,「倩儿谬赞了,这也算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好送予的,不如这串手链,来当见面礼吧?」 说着,她将右手腕上一块羊脂白玉的镯子摘下来,放到桌上推了过去。 那镯子,色泽晶莹剔透,通体翠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袁倩见状,连忙伸手拿起来把玩,嘴角噙着笑意,「谢谢昭漪姐姐!」 「你喜欢就好!」陆昭漪笑答,转而脸色微微暗沉,「似乎,我的闺名,无论是在关中还是豫州,像你们这样士族的闺中女子都知晓?」 这里也没外人,云值算是陆昭漪半个老师,她也就大方发问。 先前后宫的蔡政君也是直呼了她的名字,如今袁倩也是,令她着实有些疑惑。 哪成想到,她此话刚落,那袁倩轻灵的笑声如铃铛,「那是当然的!好多女子都读过你的《壁上行》,那般文字书写的磅礴大气,令我们无比动容。」 「好了好了!」 越听她说,便越觉得离谱,陆昭漪赶忙将她拦下,让她坐好。 「先说说正是吧!」 三人皆是正襟危坐,云值与袁倩皆侧耳,注意聆听着。 「风满楼,是我们飘雪楼邺都分舵三分堂的情报据点,一般酒肆茶坊,鱼目混杂,最适合探听情报之处,头半个月,我会让三分堂的人教你们,之后,便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说到这里,云值微微颔首,直起身,向她拱手,「陆娘子请放心,邺都风满楼,云某去过不止一次两次,心中也熟悉。」 陆昭漪点头,转眼看了袁倩,笑了笑,「你若是需要帮助,我也可以派人单独协助你。」 第97章、秋风和悦夜萧瑟 袁倩立刻笑靥如花,拍了拍胸脯,「昭漪姐姐请放心吧!这个地方就交给我,我自有打算!」 继而,她的目光微敛,「不过,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云值叔和昭漪姐姐。」 云值微讶,不解地望向她。 眼神移到陆昭漪身上,却见她哑然自笑,「倩儿,你是想托我帮忙找一个人吧?」 「你怎么知道……」袁倩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色,「确实如此,我有位闺中密友林香兰,她自中秋之后来了洛京,之后失踪了挺久,我一直寻她不到,直到前日收到她的信,可还是探查不到她的下落。」 说到这里,她又是愁眉紧锁,「我想求你们帮我找她,我怕她会遇到什么不测……」 「好,我答应帮你,定会尽力寻找。」 陆昭漪应承下来,眉头微展,「你可以把她写给你的信交给我,或许能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多谢昭漪姐姐。」袁倩笑逐颜开,从袖口取出一封信递过去,「你瞧,这就是她写给我的。」 将信接了过来,她凝望着信封来回摆弄,眸光忽然黯淡,沉吟着,「我明日便命人帮你去打探一二。」 一旁的云值似发现了她脸色的变化,连忙开口,「好了,袁娘子,今日酒楼开张迎客,前院想必极为忙碌,你先去照看吧!」 闻言,袁倩笑着应允,「也是,云值叔,昭漪姐姐,你们慢用,倩儿先告辞了!」 待袁倩离开后,云值方才开口,「七娘子是不是发现什么?这信纸,有问题?」 「嗯。」她颔首,语气淡漠,「云值先生有所不知,这信笺的纸质,确是襄阳庄学学子所用之信笺,瞧这纸张,用的是荆州特有之灌木所制,上面还有「清远斋」的印记,不过……」 话至此处,她的视线停顿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这封信,应该是有人故意加工的。」 「这么说,这封信里,有问题了?」 云值蹙眉,眸中闪烁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疑,「此物,不该出现在洛京城啊?」 「兴许……有人故意将线索往荆州引……」陆昭漪轻抚着信笺,眸底深思不已。 说话间,后院花坛沾染雨滴,云值眸色暗转,面露凝重,「七娘子的意思是……有人想借着我们的手,搅乱北荆州这趟浑水,他们再渔翁得利?」 「当然,」她勾唇,「恐怕,远不止于此。」 片刻之后,思绪不断飘远,直到她目光落在远处的花坛之外,眸光闪动间,似是在算计着什么。 「还问云值先生,明日可否与我一起去邱中丞府上走一遭,有几件事,我倒是要在他的口中来证实。」 前几日早朝朝议之日,陆昭漪待在府上并未去上朝,倒通过袁奇之口得知,邱渠子朝堂上向夏裴回禀南阳之事。 其一便是南阳郡今年丰收之事,确实因今年涌入众多的耕农,而使得今年收成远远高于往年,加之当地典农都尉石佐登,与新野尝试桑田灌溉,提高不少谷粮的收成。 此事传入皇帝耳中,更是让夏裴笑得合不拢嘴。 可官府上门收缴谷税时,他们却发现,所收授的税,竟与往年的差不太多。 地税被人克扣,这也惹恼了皇帝,明发谕旨,命南阳郡各县官吏自查,并给出一个交代。 此事,牵扯甚广,就连荆州刺史尤季晶都被卷了进来,可谓是天降横祸,不仅没有惩戒罪魁祸首,反倒是被皇帝责罚,连带着他一同受罚。 事态瞬息万变,千头万绪也无法将没每一件事都能照顾上,这才陆昭漪考虑先从北荆州诸郡寻找突破口。 如今,她手中的这封信,极有 可能是她等待多日的一个机会。 「七娘子,不必着急把?」云值的眸光闪烁,「北荆州之乱象,这么多人盯着,我们又如何能处理得好?」 「不错!」 她眸色一凛,「先找到林香兰吧!我有个预感,若真的让我们找到她,或许就能解开北荆州与关中之间的关联。」 「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她起身,抬步,冲对方躬身施了个福礼,「云值先生,恕七娘先行一步。」 「陆娘子自便。」 云值也起身,自请离开,只因也到了他在前院开坛讲学的时辰。 毕竟这位曾跟随武公,担任过谋士的云值,在洛京城的风评极高,无数读书之人不远艰难只为了能听到他讲课,更有许多名士也会慕名而来。 而今日在酒楼里设了讲堂,也是为了专供他们在此聆听。 这一切,陆昭漪却是没什么兴趣,也不愿参与,而她则是与飘雪楼的暗桩交代一些事宜,便直奔着后门而去。 风满楼的后门直通里坊门,一出去,往南走没多远,经过河南尹后门与东宫偏门,便回到了她陆昭漪的侍郎府。.z.br> 由于酒楼后门与里坊门相隔一段距离,且人烟稀少,基本瞧不见几个人。 而同样的,此地也被她买下,往后出入风满楼后门,只需乔装打扮,即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回往返,避免被熟悉她的人认出,也不容易暴露身份。 「七娘子,你终于回来啦!」 见到来人的身影,飘雪楼的暗卫,纷纷迎上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陆昭漪认识这几人,都是被她安排出去探查消息的,眼下见他们回来,便挑眉问道。 「都办妥当了。」其中一人拱手,「还请您放心,我等在大市之内,找出了余宏的下落。」 「而且,不光是余宏,原京兆尹余晁也在。」另一人补充着。 她眸光一亮,露出惊诧的表情,忍不住低叹一声,「余晁也在洛京?」 要说冯翊余家,产业也是遍布关中、陇西,以及凉州全境,如今余晁被免职,一律私产都被皇帝全部查抄封存。 如此说来,这父子二人,的确是走投无路才栖身于大市那种,喧闹尘烟之地。 「对,属下亲眼所见,不假。」 陆昭漪点点头,心情大好,「很好,你们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吧!」 几人齐齐拱手,转身入府之后,消失在院落中。 这一切都在陆昭漪意料之中,除了余晁这个意外,其他的也还在她的掌控之中。 陆昭漪也没有迟疑,快速的回屋梳洗换衣。 待她换了衣裳,准备坐在长廊尽头的书房之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星辉满天。这刚走到门口,一阵风吹过,她只觉肩头微痛,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抬眼望去,一袭紫衣站立在月色之下,脸上的轮廓错落有致,倒是让她看得有些发呆。 她脚下的步伐一滞,随即,连连退后几步,冷漠地怒视着,低声嘶吼,「堂堂一国之君,暗闯臣子之府邸,这是何道理?」 那紫衣男子,便是夏裴。 此时,他被数落着,不免低下头,不敢抬头瞧了一眼。 「朕……不是暗闯,而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夏裴的嗓音略显干涩,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似是有着一丝尴尬。 「……」陆昭漪一噎,也许她换衣的时候有些长了,才不知晓外面的动静。 过了半晌,她才缓过劲儿来,「陛下,有何事不必跑出宫,大可命内侍传召臣即可。」 「……你前几日身子不好,朕才没传召于你……」 「陛下,如果您只是想与臣聊聊,那,陛下请回吧!」陆昭漪冷声打断他的话,随即便转身欲走。 夏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不肯松手,「朕的确有事情,想与你商议!」 听这口气,似乎是为了正事,但如此不顾男女之防,却也令陆昭漪头疼,转而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便只好作罢。 「那陛下请说!」 似乎瞧出她脸色阴沉,夏裴松开她,抬眼看着她,眼中流露着一抹复杂的情愫,似是在纠结着要如何开口。 陆昭漪皱眉,心中有些不耐烦。 「陛下想说便说,若再不开口,那便只好请陛下离开!」 「朕说!」夏裴急忙解释,「朕今日与大鸿胪卿争吵,源为先王之庙号与谥号。齐冉觉得,朕不该奉先王入太庙……」 没等他说完,陆昭漪立即开口反驳,「齐鸿胪说的不错,陛下您才是开国之君,先王不过是前朝之臣,你若为先王灵位摆上太庙,配宗祠,那致九泉之下的先王,于何故?」 「朕,不曾想过,只从历朝惯例而考虑,每朝每代,追封先帝实属正常之举,为何到朕这里就不行?」 此事在开朝以前,就有争执过,而新朝开朝,朝廷定是绕不开此话题。 在数月前,夏裴也托袁方问过,可那时她就以军师身份写了一份奏疏由袁奇转交,不知夏裴到底看没看过。 而如今,夏裴却提及此事,她不用猜也知道,还是没能回避掉此,只是她并非武公,无法将临终之言坦白说清,而更多地,只能以臣子之姿态谏言。 「先王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想过篡位,就仅仅是渊王而已,从未有称帝想法,陛下可考虑先王在天之灵的意愿?」 她的目光直视起他,语气坚定而笃定,「还请给先王,在后世史书上留个好名声吧?」 说罢,她不等夏裴回应,又继续道:「若陛下执意要封太庙,那臣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勾辰军师属实辜负了武公遗愿。」 夏裴闻言,脸色顿变。 「你,知晓父王遗愿?」 第98章、风光无垠疑霜寒 一时之间,陆昭漪语塞,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顿时懊恼地咬紧了牙根。 全天下最清楚此事的,也只有勾辰子,可她眼下不是明面上的勾辰子,只是陆家七娘,又如何知晓这般重大的隐秘之事? 「臣……是听家师,偶尔提起的……」她心虚地垂头,不敢看向他。 夏裴闻言,眸子中划过一抹阴寒,一步步靠近她,直到将她逼到墙角,才咬着牙关开口,「军师吗?朕还想问陆娘子,自你此次回京后,可曾回过勾辰别院?朕有幸去过两次,整个别院只有影云,可还有别人?」 陆昭漪的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只觉浑身都有些发软,但她依旧咬唇摇头。 「臣,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摇头,心中暗暗思忖,也怪自己将别院守卫调走大半,不过也从不担心旁人能在别院中发现什么。 影云是影月卫中绝顶的高手,同时在别院内四周守卫之人也都各有本领,若有异动,怕是早被他们发现了。 至于其他的影卫,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伪装成勾辰子的影雨,保证秘密不外泄。 明知如此,她很快恢复往常,仰首与夏裴直视。 「若无其他事,还请陛下回宫……」 可是,夏裴却恍若无闻,低眉讥笑,「呵呵,你还不愿告诉朕吗?若你说出真相,朕可以一起帮你隐藏你的秘密……」 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腰肢,猛然收紧,将她整个人抵在墙壁上,一双黑眸紧盯着她的眼睛。 瞧着这副如饥似渴的目光,如同火焰一般灼热,似乎恨不得将她焚烧殆尽。 陆昭漪心里一惊,连番挣扎,挣脱不开,撇了头,看向一边,「陛下说过,不会用强的!」 第一次是在淮南郡浚遒县的县衙大堂,那次是夏裴首度向她坦白心意;第二次则是半个月前的东宫之内,他分明提出,不会强迫于她。 或许是为了坚守自己的承诺,听到此话的夏裴,这才松手,往后缓缓退了几步。 两人面色逐渐通红,互相躲避着眼神,稍晚,他偷偷地转过头望着她,「陆娘子,许多事,朕都可以不计较,但是……」 「但是什么?」 陆昭漪蹙眉,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郑重。 「朕希望,你有什么事,能别瞒着朕……」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是想要从她嘴里知晓,哪些事?又或者,他已经猜到她就是勾辰子? 男子的心思,她一介女子,又怎能猜到? 只是…… 「陛下,你是一国之君,有很多事,并非我能掌控的。我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少给陛下添麻烦罢了。」 说到这里,陆昭漪语气淡漠地,仍低下头,「所以,还请陛下不要多想……」 她说完,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走几步,便听夏裴喊了她一声。 「七娘子……」 陆昭漪脚步一滞,回眸望去,见他仍旧站在原地。 她微眯了眸,「还有事吗?」 夏裴踌躇片刻,终是道:「朕想知道,若你是勾辰子,对于此次雍州粮谷贪墨一事,该如何处理?」 这算是在向她求教? 话音入耳,晃了晃神的陆昭漪眉尖微展,不禁失笑,「陛下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勾辰子呢?我是我,他是他……」 「可若陛下想听我的意思,那明日我让人呈上奏疏,陛下慢慢看……」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便已径直离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夏裴一动不动 地站在原地,似是五味陈杂,垂下眸子抿了抿唇,低吟着。 「朕知道,你若不是勾辰子,那还有谁会是?」 随着飘雪楼与天下盟各分堂、分舵派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洛京,京中的局势,已然悄然变化。 然而,一切极为平静,跟往常并无二致,也无人行动,只等身在关中的影风与河东郡的影灵,带回消息,再便是同邱渠子了解完北荆州的状况,需陆昭漪的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展开行动。 风满楼开张的第二日,陆昭漪与云值就已在步广里的坊门附近碰面,两人一同赶往邱家。 「这次来洛京打算待多久?」陆昭漪问。 云值一路颠簸劳累,这次来洛京,自然也是奔波劳累,「老家也没什么惦念的,就在洛京长住吧!」 「主公在世时,你可是说终生不踏足渊国朝堂;现下主公已逝,你倒是改了性子。」 「人各有志嘛……」 「你倒是说的直白。」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来到邱家门外,这也是陆昭漪第二次来此。 上一次,因为邱家摆着酒宴,而让她没怎么好好打量这座宅邸,这次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座府宅的全貌。 瞧这邱家,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也别具匠心,院落之中的建筑皆以古朴精巧的雕花木制,显得颇有格调,门前一棵参天古柏,枝繁叶茂,将天空挡得严严实实,看上去,竟有几分萧索之感。 可见邱家处事的低调。 门口,守着两名仆役,见到陆昭漪与云值,皆是躬身行礼。 「陆娘子、云先生,二老爷已经在厅堂等候多时,二位随我来……」 她微愣,很快恢复淡定,也许,邱渠子同样一直在等她上门。 「还请带路吧!」 她淡淡颔首,与云值并肩进入邱府,刚跨进大门,便见到厅堂里,邱渠子一袭黑袍闭目端坐,看似平静,而他那眉宇间的戾气,却始终无法隐藏。 「邱中丞,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陆昭漪上前,微微一笑。 自三个月多前,两人第一次争锋相对之后,便再也没碰面。 邱渠子抬眸,望了她一眼,又看向云值,眸底闪过几分诧异,当即起身相迎。 「世兄!」 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激动,甚至于,还夹杂着几分颤抖。 云值拱手回礼,眼底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他们二人,自从邺都一别,已经整整四年未见了。 陆昭漪站在他们身后,见二人久别重逢,心里也有种莫名的感觉,但很快,便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见二人如此激动,她在一旁默默地观察了几眼,终究忍不住出声打断。 「你们二人不用太过客套,以后有的是机会。」 终究,她还是忍不住打断,「我此番过来的目的,邱中丞怕是也猜到了吧?」 她一句话落,邱渠子和云值脸上的表情立马僵硬了起来。 陆昭漪挑了挑眉,不知这二人是什么反应。 「昨日便听到,世兄于风满楼开坛讲学,还以为只是噱头,不曾想是真的。世兄此次来洛京,不走了吗?」 云值双眸微沉,颔首,「想必世弟应当听说,我已加入飘雪楼了吧?」 「不错!」邱渠子垂眸,淡漠回应。 良久,还是邱渠子回过神来,眼神与云值相对,「既然世兄已经来了,就不妨在此稍作休憩,待用过午膳过后,咱们再细谈此事吧?」 「上次陆娘子来府上,此后内子一直惦念着你,不如你先去后院与我家夫人叙叙旧?」 「也好!」陆昭漪点头,转头吩咐云值,「老师留在这儿陪邱中丞聊会儿,我去后院瞧瞧赵夫人。」 她先行离开,直奔后院。 刚走过长廊之时,她远远的瞧见一位妇人正在浣衣,一边洗衣服,还一边嘀咕着。 「……这些个奴婢,就连洗件衣裳也要偷懒……」 听到这句,陆昭漪不由驻足,这便是邱渠子的贤内助,赵夫人。 这位赵夫人年轻时仗剑天涯,喜爱舞刀弄枪的,之后嫁入邱家,便一直在家相夫教子,不再抛头露面,如今已过中年,光从轮廓当中,也能看出,曾经定然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赵夫人明明自己操持着家务,还要怨下人偷懒,还要让下人怎么样寻找活计?」 陆昭漪扬声玩笑,那赵夫人闻声望过来,一眼便瞧见她。 「呀,是你啊,快过来吧!」她笑盈盈地招呼,伸手擦拭皂角的双手,「你这丫头,你居然来了府上,怎么不提早跟我一声呢?」 陆昭漪淡笑,「赵夫人说笑了,哪有我这种小辈能够叨扰您清净,还是不要惊动您的好。」 「你这丫头,还真是伶牙俐齿……」 二人寒暄几句,赵夫人便拉着陆昭漪一直进了院子,在内屋她的床榻边坐下,又拿了茶水给她。 「你回洛京多久了?我都听说了,皇帝派你去北扬州三郡救灾病,还端了江左反叛势力,全天下也只有你能办到此事了!」 听到赵夫人滔滔不绝的言语,陆昭漪微愣,她这才想起来,这位夫人也曾为巾帼女英雄,所以,自然也不用避讳太多。 当即,她便将那几个月以来的遭遇,悉数告诉了赵夫人。 当赵夫人听到陆昭漪在浚遒县被人围攻刺杀,顿时震惊不已。 「这……这……」她一时间有些语结,「那你,可曾受伤?」 陆昭漪摇摇头,「无碍,毕竟黑甲铁卫所向披靡,未能伤到我,倒是那些人的死,死的太便宜了。」 「对!太便宜他们了!」赵夫人听到这话,立刻义愤填膺起来,「这些贼徒,实在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害死了那么多淮南百姓!」 第99章、欺民盗田终显露 二人越聊越投缘,不知不觉,就聊起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而这段时间里,二人对对方的了解越发深入,也渐渐地,有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感觉。 陆昭漪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来,递向赵夫人。 赵夫人疑惑,接过一瞧,脸色蓦地凝重起来,她放下纸条,目光紧盯着陆昭漪,「这是何物?」 那是襄阳庄学特有的信笺。 见状,她只是微笑着,没直接回答,「慈元在府上吗?」 突然提及邱慈元,赵夫人眉头微蹙,不解地点头,「我儿……应是在做功课呢。」 她一时间,有些犹豫,猜不透陆昭漪的目的。 「实不相瞒,我有一个侄儿,与你家慈元是同窗,先前我查到,他们二人是一同回京,夫人方不方便带我过去,让我问他几个问题?」 「这......」 赵夫人眸光微闪,有些意外,「你是说,南阳侯之子,与我儿是同窗?没听他提过啊!」 她一边犯嘀咕,面露迟疑,虽心中疑惑,但还是答应了。随后起身,朝外唤了一声。 很快,一名女婢进来,恭敬行礼:「夫人!」 「去把大公子叫来。」 「是。」女婢领命退下。 不出半盏茶的时刻,一身青衫的少年踏门而入,瞧这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沉稳的性子,他日成长起来,定然不凡。 「阿母唤儿子来,有何事嘱托?」 赵夫人看到他,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儿啊!快来,是陆娘子想见你,你叫声阿姨。」 听此,陆昭漪有些绷不住了,「夫人,我才比他大六七岁,这不太好吧?」 可转念一想,自家的那侄子,也就这个年纪,也照样称自己七姑。 「有何不可,陆娘子!」赵夫人不乐意,「这么见外,那还是不把妇当姐妹了?」 「不敢当。就依赵姐姐的。」陆昭漪笑道。 邱慈元一旁冷艳旁观,在二人话语的最后,才插上一句,「慈元还是称陆娘子吧!陆娘子的诗作,慈元在庄学就有读过,文风强劲,堪为一代文侯之楷模。」 他一席话,顿时引得赵夫人和陆昭漪都是一阵莞尔。 「是那一篇《壁上行》?」 邱慈元点头,「正是。陆娘子的才思敏捷,让慈元钦佩不已!」 他们闲话了几句,便聊到了襄阳庄学此次提前停学之事。 「这一次停学,庄学被京兆的人侵占,据说要强拆,学究晏之敬据理力争相持不下,为了保护我等学子,便让我们全数返家,待时局稳定,再返回庄学。」邱慈元道。 「原来如此!」陆昭漪点头。 襄阳庄学自创立以来,历经数十年风雨,当年天下乱世都未能受侵扰,实属不易,可谓经过艰辛历练,才得以存续至今。 反而在太平之世遭到侵占,可想而知,其背后有多大的隐患。 陆昭漪暗自琢磨,南阳郡、襄阳郡与南郡,皆属北荆州,而襄阳庄学所在,处于三郡交界,倚背玉溪山,层峦叠翠,下临彝水,泉流淙淙,是一处天然的「洞天福地」。 曾经,第五琅琊就在此求学,如今,已是名声显赫、万千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 「你可曾知晓,是谁胆敢强拆庄学?」她问道。 邱慈元皱了皱眉,思忖许久,摇了摇头,「这个,慈元还真不知,不过,慈元听说,此番前来襄阳郡抢夺庄田的,是从京兆郡蓝田县而来。」 京兆,蓝田? 与她先前想的一样,上洛归于京兆之后,便与北荆州关联更为紧密,实属不容 忽视的一块肥肉,若是能够吃下,对他们而言,必然大有裨益! 不过,她细想,对方并不会在这个时候急于吞下这块肥肉,不然,也不会将此事推进的这般的慢。 她依然有机会,彻底挖出这一切都背后的秘密。 「我明白了!」陆昭漪忽然起身,冲赵夫人行礼,「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赵姐姐多多打搅了。」 见她要走,赵夫人赶忙挽留,「还未用过午膳,这就着急走了?」 陆昭漪轻笑,坦言自己与云值一同而来,还要与邱渠子商议一些事,不着急走。 听此,赵夫人才缓了口气,先是打发了邱慈元去前院拜会云值先生,再吩咐女婢准备午膳。 由于男女不同席,一般外客来访,男宾与女宾分开宴请,女宾来访,女眷可在后院设下酒菜招待。 陆昭漪与赵夫人两人,一同入席用膳,过程中二人有说有笑的,不光性子相投,连口味也都差不多。 「我还以为,你们谋士也爱荤腥呢,结果白做了这一桌子的菜。」 赵夫人翘着对面,她的桌案上,许多荤菜一分未动,倒是那些素食,秋葵、煮豆与腌制的瓜菜,都已经空了。 「哎,我家那口子,也是动脑子的,每天都能吃几大盘的牛羊肉。」 「那是邱中丞胃口好!」陆昭漪左手放下筷子,右手抽出了帕子擦拭嘴角。 这一幕,被赵夫人瞧见,有些惊讶。 「传闻,你的右手因早年坠马摔伤,那只手应当行动不便才对,可我瞧着,好似没有一点障碍啊?」 陆昭漪微愣,心中一时警惕。 这赵夫人毕竟也是多年的习武之人,是不是受了伤,她确能一眼就瞧出。 不禁,她蹙眉反问,「赵姐姐这般容易瞧出来了?」 「对啊!但凡习武之人,或是上过战场的,看过的伤患极多,一只手是灵活自如,还是伤重,便是能一眼看出来,没什么大惊小怪的。」Z.br> 赵夫人说的轻巧,可在陆昭漪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起,夏裴便是久经战场之人,一想到在濡须中州,他那一次逼迫自己用右手写字时,或许就在夏裴的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不曾想,表面上仁厚、温润的皇帝,竟然心思会如此之重,她还是没有真正了解的过夏裴。 席间,就在她发愣之际,外面的邱慈元从前院返回,在后院宴堂外,躬身拱手。 听到外面的呼唤,陆昭漪这才回头。 「儿啊,你不和云值先生讨教学问,又跑回来作甚?」赵夫人轻斥一声。 邱慈元清了清嗓,站在门外再次行礼。 「陆娘子,我阿父吩咐慈元传话。他说给陆娘子写了信,以及第五先生的锦囊密信,此刻第五先生在前院与我阿父、云先生会谈,请陆娘子午膳后,去书房取到信,自行回去便可!」 朝中至少有三位第五姓氏的大臣,能给她递送锦囊的,只有第五琅琊。 想来,第五怕是也在查北荆州与雍州之事。 可这第五琅琊与邱渠子坐在一起,这两个曾经的老对手,怎么想都觉得画面极为尴尬。 「好了,我知道了。」她展眉,言语轻淡,「去转告第五琅琊,托我谢过他的美意。」 邱慈元点头,再度行礼退出。 「你认识第五先生?」赵夫人试探问道。 「算是吧。」她含糊不清。 世人只知,当年在汉中,与第五琅琊对峙的,是勾辰子,并不是她陆昭漪。故而,不知勾辰子真实身份之人,定是惊奇他们两人居然相 识。 赵夫人也没有多问,只是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留你了,待会儿我带你去书房拿书信吧?我再送你出府……」 陆昭漪摆手婉拒,「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出府便好,免得耽误赵姐姐的正事。」 「这也无妨,反正我今日也不忙。」 说完,赵夫人便已起身,带着她一同去了书房,取了信笺,以及第五琅琊的那标志性的锦囊袋子。 两人又寒暄了一些时刻,便命人送她出府。 从偏门出,离开邱府时,天色尚早,街市上依旧热闹非凡,各种店铺林立,人流如潮。 陆昭漪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环境,走着走着,便已到了正门处,影卫们正等她多时,刚碰面,其中一名影卫脸色微沉,拱起手,言语吞吐。 「是不是影灵或影风回来了?」 那影卫有些犹豫,「沁雨阁伙计刚刚过来了,说是影风副统领来信了。」 她微微顿首,轻呼了口气,「让林昶带信回府再说。」 说着,她已坐上马车,领着影卫先行往永平里返回而去。 马车上,陆昭漪打开了邱渠子的信笺,其描述了他在南阳郡新野、棘阳、湖阳等县,寻访考察的见闻,强调了自八月之后,从武关南下进荆的百姓越来越多,连横跨襄阳与江夏两郡的云梦泽,都开始有人踏足。 至于这些人的来处,经过寻访,确系从京兆郡而来。 最后,邱渠子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或许京兆长安,发生了什么事,逼的百姓们南下迁徙,而且定然不会是什么小事。 长安! 陆昭漪眸光微寒,淡定地拆开另一份锦囊,但她并不着急展信。 向来她要看第五琅琊的信,都会先在心中细细想过,将所有线索自行排列组合,有了一点头绪之后,才会去看,来印证想法。 这一点,她不会退让,也不会承认自己会输第五琅琊,那半个算筹。 目前,她所知的,并州塞外南匈奴告急,北部鲜卑诸部南下攻伐,侵扰我朝北部安宁,而又令并州百姓,南下迁徙进入雍州冯翊、北地两郡。 之后传来,雍州粮食收成不佳,粮谷贪墨,直到南方荆州之地,雍州百姓迁徙于此。 这归根结底在于,「粮食」二字。 第100章、遥首北望长安城 而北境战火四起,又是鲜卑部所造成,兵力雄厚,且粮草充裕,粮价却又更高。而这两项,皆源于长安。 陆昭漪心思缜密,她在想,长安,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才导致这一切,一连串的事件发生? 她将这封信折叠好,放入腰间。 这一切,皆是猜测,她暂且不再忧心,无论真相是怎样的,能布置这盘大棋之人,定是心思慎密,不容小觑。 若要调查清楚真相,势必她要亲自去一趟长安。 想及此处,思绪抽回,双眸再次注视在那袋不太起眼的锦囊。 她伸手,缓缓解开,里面,是一张小纸条,瞧着字体,苍劲有力,一看便知,是她熟悉的第五琅琊的笔迹。 利往不在天门处,不渡河关不回头,遥首北望长安城,一朝落入江河流。 看完此信,她唇角露出浅笑,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 「第五啊,第五,你还真的跟我想一块儿去了。」 不由得,她掀开帘子,叫了御车的影卫,让他加快回府。 第五琅琊在信中,直白点明了京兆与北荆州之间的一些猫腻,这些事多是因为利益牵扯,若要动京兆,势必要引起整个北荆州的天翻地覆。 不得不说,如此缜密的部署,一度让陆昭漪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一个庞大的士族隐藏。 但这只是她的推断,她还需要更深入的了解京兆,才能判断真伪。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股势力存在,不应该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没有,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已经超出了任何一件事,他们不可能那么沉得住气。 除非,这股势力不屑于与任何一个士族联手,或者,他有更高的目标。 这个目标,或许便与当初的她一样。 她不由得想到,当初,她也曾多次遭受刺杀,而一群黑衣蒙面人,无论是在洛京、还是在浚遒县,亦或者在江左,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而这批人,又是谁的人呢? 她重新放下帘幕,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马车在路上奔驰,她的心,却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一切都谋划,还需围绕着京兆郡着手。 「七娘。」 马车停在侍郎府外,陆昭漪刚下马车,影卫的声音忽然响起,让她从杂乱的思绪中瞬间拉回现实。 她微怔了片刻,「嗯」了一声,便见到花枝从府内跑出来,面露惊慌的神色,「刚刚得到消息,七娘,勾辰别院遭遇黑衣人的围攻。」 「什么?」陆昭漪瞳孔骤缩,一瞬间,有种难言的震撼与不可置信,「有没有伤亡?」 花枝摇头。 一边往府内走,他一边与身边的花枝说着,「我到洛京已经四个月了,别院这么久从没有遭遇攻击,为何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突然遭遇围攻?」 这话一出,旁侧的影卫也忍不住皱眉,「这倒不像是冲着七娘来着,似乎是故意的?」 「没错!」陆昭漪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淡然道,「真若要杀我,为何偏偏选在白天,明明晚上杀人最为方便,不是吗?」 影卫一滞,一句话也说不出。 花枝脑子转的最快,当即一拍脑门,「我懂七娘的意思了,定是那些人借此大做文章,想让七娘知难而退……」 「不仅仅是这样。」陆昭漪接过话茬,「想必,也是试探我是不是勾辰子……朝中已经有人怀疑我了。」 「要不要调青州军进京?」那一旁影卫沉声问。 调兵入京? 她笑了笑,「这样做,也会令陛下难堪,如今天下安平,不宜兴兵。此事,还需在朝堂上解决。」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吩咐着,「让影云带着影雨,与别院驻守的影卫们,先撤出城外的芳池苑,再将军师撤出洛京都消息穿出去。」 「这般,岂不是让外人觉得,军师是怕了,才会退出洛京?」花枝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七娘,你不会真的是怕了吧?」 她抬手,抚摸过手腕上的玉镯,眼底闪过冷意。 她陆昭漪,从来就不是胆怯之人,也不是惧怕之人,至于为何这般安排,也考虑到自己在朝中的为难之处。 经此,她这一勾辰子之身份,就很难瞒住了。 既然不能避免,那她就只能想法子慢慢拖。 想着想着,她自己就往前厅而去,刚没走几步,再次转回头问,「影风的消息传来了,在哪儿?」 今日她这么着急回来,还是想看看影风带回来的消息。 待看完了信,才终于明白了,京兆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转念,她将自己袖口中的锦囊拿出来,将第五琅琊写的那纸条焚毁,重新让人摆上笔墨纸张,并再纸上写: 风雨疑不至,长安图匕见。洛上人不知,明飞归汜关。 写完之后,重新装入锦囊,让人将东西送往太尉府。 见送信之人已走,花枝一脸疑惑,「七娘,您这意思,是什么……」 「一开始我们想错了,长安城没有一点变故,一切如往常,如此才有,雍州没有任何风声传入洛京,他们也敢派人在司隶捣乱。」陆昭漪眸光深邃,语气笃定。 「花枝,你去风满楼与沁雨阁传信,让天下盟与飘雪楼各分堂及分舵的人进入关中,留意槐里、高陵两座郡城周围的动静,有任何异样,立刻禀报于我,记住,切忌打草惊蛇,否则,一旦被敌人抓到把柄,便会惹祸上身。」 花枝点头称是。 槐里是扶风郡的郡城,高陵则是冯翊郡郡城,这两处距离长安城极近,又都是关中士族扎堆之处,她此举安排,便是要对关中士族们展开全面的侦查和反击。 不管怎么样,如今朝中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不希望,在新朝初建的这段时间里,又闹出一些事端。 花枝走后,陆昭漪独自回了主屋,坐在椅子上,凝神思索片刻,才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满了茶水。 她端起杯盏,轻啜了一口,眸光微亮,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七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陆昭漪转头看向门边,就看到一袭红袍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她站起来,迎上前去。 来人风姿儒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与众不同的尊贵与优雅,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尽显温润。 陆昭漪面带微笑,似在打趣,「我这侍郎府,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昨日陛下来过,今天换了你来,你们兄弟是不是商量好的?寒王?」 此人正是夏笙。 他抿唇一笑,「是你左沁堂副堂主带笙进来的,可不是笙私闯而入。」 陆昭漪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算啦,你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人胡思乱想。」 说着,她又将他请入堂内,自己去倒了两杯茶。 夏笙端着茶杯,却未喝,而是问道,「你与邱渠子谈的如何?是不是想通了?」 「是啊,想通了。」她轻笑间抿了口茶,「如今雍州之事,大致缕清了一些线索。目前关键的一处,上洛的武关,是解开这一切都钥匙。」 她说着,眸光灼灼的看向夏笙,「趁着年关将近,朝堂内外的动荡都不大,我们可以先建立盟约,待开年之后 我去了京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要去京兆?」夏笙听着,不由得一愣。 陆昭漪摇摇头,「待来年吧!正月一过,便找个机会向陛下请命。」 「也罢。」夏笙颔首,「距离年关过去,还有三个月,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只是,你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今日勾辰别院遭袭,我担心你也……」 「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夏笙点点头,「你若是有什么事,便派人通知我,我会帮你。」 「嗯。」陆昭漪应声,心中却涌上一股暖流。 他们两人相识不过短暂两三个月,彼此间的情谊已经有了一些,但因为她一直将他视作朋友,所以,她也不愿他,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之境。 可既然他如此要求,那她岂会拒绝? 毕竟在这洛京城中,倒是没什么危险的,仅仅是那些人捣乱而已。 见她这般模样,他微微叹息,「你我之间,用不着说这种客套的话。」 她笑笑,不置可否,又继续说道,「这些日子,我已向卫聃称病告假,几日后早朝,我也不会去了,朝中的事,我想暂且放放。」 「你可有什么计划?」 「自是有的……」陆昭漪微微一笑,眉梢间染了一抹坚毅,「不过,你暂且不需要知道,待霜降之后,我自会返回朝堂,到时,你便知晓了。」 「好。」夏笙答应。 他们二人聊了一会儿,他方才起身告辞,临行前,忽然顿住脚步,「这段时间,你还是少走动的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自有分寸。」她轻笑。 刚送走了夏笙,门外隐秘处走出一个身影,姿态轻柔的向她走近,直到此女现身在陆昭漪身边,才让人看清她的相貌。 「芷芸,你又偷听我们说话!」陆昭漪嗔怪一句,却未责备,只是笑道,「有何事?」 第101章、学子苦深荆州事 「我说,陆昭漪。」曲芷芸言语有些不忿的意味,「你真的不怕陛下的暗卫盯梢吗?如此堂而皇之与寒王见面,真不知你怎么想的。」 怎么扯到了陛下身上? 陆昭漪犯了嘀咕,摇头,转身回屋,「你在门外等这么久,想说什么事?」 曲芷芸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陛下对你情深义重,你这么辜负……」说到一半,看到她脸色阴寒,而又捂住自己的嘴,「好了,我不说了。」 那副乖顺的模样,让陆昭漪心中舒服许多,她淡淡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担心什么啊!」曲芷芸不屑的撇嘴,「你还是担心你那鬼机灵的侄子吧!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你真不打算教导他一番?」 「教什么?」 陆昭漪瞥了一眼她,「他有阿父阿母,我不过是他姑姑,我教他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可曲芷芸却听出了其中隐藏的讽刺和冷漠,一时偷笑。 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该需教养的,也是父母才是。她的话虽然直白,但也是实话。 曲芷芸叹口气,刚要开口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起,转眼,便见后院的花枝匆匆跑出来。 「七娘不好了!小公子开后门,带了几个陌生人进了府中,影卫也不敢阻拦。」 陆昭漪闻言,柳眉微展,「陌生人?应是从北荆州来的吧?」 余晁、余宏父子,或是襄阳庄学的书博士,亦或是北荆州某位郡官的使者。 心念电闪间,她已做出决定:「让影卫盯着他们,我等会儿就过去。」 「七娘你不是要……」 「我要去见他们!」 陆昭漪回眸望她,目光坚毅而又明亮,没再给曲芷芸说话的机会,快速穿戴好了衣物,跟着花枝出去,便往后园赶去。 曲芷芸一惊,立即闭嘴,转身,也同样跟了上去。 待她们赶到后院时,正巧碰见了陆伏昌与两位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一起,正相互在谈论什么,看到陆昭漪,三人都停止了交谈。 「伏昌,你跟谁说话呢?」陆昭漪走近,轻柔问道。 陆伏昌一怔,随即笑容满面,「七姑,他们都是我在庄学的同窗好友,来京城办点事情,也是特地过来拜访你。」 「原来是这样。」陆昭漪温婉一笑,对两位年纪十二三苏的少年点点头。 这两名少年,看上去都十分精神奕奕,尤其是右边那位,眉目清俊,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书卷气息。 左边那个,则略显文弱,长相也偏秀丽。 他们见到陆昭漪,连忙上前行礼,「晚辈拜见陆娘子!」 右边那位少年,扬眉摆着一副恭敬的姿态,「小子乃是余宏,替我父亲向陆娘子求救。」 「你就是余宏?」陆昭漪冷眸扫过他,「你父亲余晁不也在洛京?怎么他自己不来找我?」 那左边的文弱少年,卑躬屈膝般,向前一步,深躬,「回陆娘子,小子晏合须,是庄学学究晏之敬次子,我三人,还有邱慈元一同回京,为的也是找个机会,想请陆娘子帮忙。」 这么长时间,为何才在今日找来,陆昭漪也是十分疑惑,她沉默片刻,才道,「襄阳庄学之事,我已知晓,可你们回京都已这些时日,只有今日才来找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则是由陆伏昌出来解释。 原来,他们从荆州出发北上司隶,一路上也有些艰难险阻,来到洛京之后,更是要躲避京中大官的搜捕,辗转许 多日,才慢慢靠近了永平里,并借着陆伏昌的关系,进入到侍郎府的后院,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晏合须是个聪明的孩子,见陆昭漪态度温和,立即道,「陆娘子,你可以帮我们的忙吗?」 陆昭漪看着他的眼睛,看出他眸子里,干净且纯粹,似是极为恳切,令人动容。 她心中一软,「你说说看……」 晏合须闻言,立即喜出望外。 而旁边的余宏,则有些犹豫的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她能答应。 陆昭漪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当即清冷一笑,「襄阳庄学历经数十年风雨,今日遭难,必有蹊跷。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一句话,掷地有声。 晏合须和余宏皆是一愣,随即激动不已,齐齐跪下,「多谢陆娘子!」 陆昭漪扶起两人。 可余宏却是紧缩眉头,低头思考一会儿,又跪地畅言:「陆娘子,我阿父是冤枉的,这次雍州粮谷之危,是有人挑唆,冤枉了我阿父……」 他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陆昭漪听得蹙起了眉,这件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余晁为京兆尹时,就已发觉长安城内,谷仓空虚的这件事,就在准备上奏表书之时,却遇到黑衣人夜袭京兆尹府,粮草被劫,损失惨重,他一怒之下,便上折子告状。 让人绝望的是,他的奏疏还未到洛京,便传来了他被罢免打诏书…… 这个时候,京师各处的粮食供应量大减,而且,这次的黑衣人来势汹汹,所携带的粮草,远非普通人家可比,所以,余晁便怀疑到了其他郡守的身上。 可惜的是,冯翊郡太守苏畅早已被人收买,根本不肯承认此事,还说是余晁冤枉了他,要告御状。 余晁被逼急了,就想出了一招,暗中来到洛京,想寻求京中大臣的帮助,可却无人愿意帮他。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陆昭漪在淮南、江左的事迹,几经打探之后,便决定,要上门求救。 听完这一切,陆昭漪陷入思考,「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要我出面调查此事?」 「是的。」余晁点点头,「目下,我阿父在马市附近落脚,若陆娘子相助,我可以让我阿父过来,让陆娘子当面对质。」 「这倒不必。」她似乎还在思绪中,「此事,我会调查清楚,并验证真伪。」说到这里,又看向晏合须,「接下来到你了,襄阳庄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终于轮到他了,晏合须一脸严肃,拱手见礼,「我阿父早就想要来京求援,可在郡守的阻拦下,阿父他,依然被困于庄学。南郡秦太守,与京兆都尉秦肆勾结,意图将庄学方圆二十里之良田,全部侵占。」 陆昭漪一皱眉,「秦肆……」 这个秦肆,是秦氏一族的人,与淮南历阳县的秦家,同属于一脉,她之前曾见过,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是,秦肆曾在江东,也颇具盛名。」晏合须道,「此人贪财好利,但他为人阴狠狡诈,在朝中多有势力,不容小觑。」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先派人查查看。」陆昭漪沉吟片刻,又问晏合须:「那么你们的目标,是谁呢?」 晏合须道:「陆娘子,我们是奉命追踪一件案子,这个案子牵涉甚广,不宜宣扬出去,我们就马市附近的一座宅邸里,等陆娘子的消息。」Z.br> 瞧着他这般成熟的心思,陆昭漪不禁动容,勾唇一笑。 「你们说的,我都知晓了,我会尽快查出来的。」 闻言,晏合须与余宏对视,转头连忙磕头,「多谢陆娘子,多谢!」 陆昭漪摆摆手,示 意他起身。 待他们二人离开,陆伏昌还没反应过来。 「七姑,你真的能帮他们吗?」他有些担忧。 陆昭漪轻抚额头,「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他们,自然会查出真相,至于你,该好好准备功课,难道要我请你阿父来,看着你吗?」 她的眼眸极寒,令陆伏昌连连倒退几步,挠着头嬉笑:「七姑,你开玩笑吧?」 「你给我滚回房间里。」 瞧这小子,她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一个眼神抛过去,恨不得打一顿打心思都有了。 气氛陡然加剧,陆伏昌当即服软,并应诺,抬手施礼:「哦,是,我知道了。那七姑您要不要先休息,待养好身子再继续查吧。」 陆昭漪面容稍微缓和,微笑颔首,「嗯,你也退下吧。」 今日见这两个少年,着实让她对雍州之事,所发生的来龙去脉,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她命人,将陆伏昌带下去,她转身与身后的曲芷芸面对着面。 「这件事,算是有了个头绪,你可有什么计划?」 听她感慨,陆昭漪叹息一声,「整件事着实复杂,并州、雍州、荆州,互相牵连,又互相独立,只有一一逐个击破,才能挖出此事背后的阴谋。」 曲芷芸缓步靠近,伸手轻轻拍着她的斜肩,轻声说着,「不如,我替你跑一趟荆州,如何?」 「你愿意……」 「没错!」 眸色暗转,她冷冷的瞅着曲芷芸,「怎么,这么你想替我查?」 「你不是要打算年后去长安?你留在洛京好好准备,有些事,我还是帮得上忙的。」 陆昭漪摇头,「就这般说吧,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好。」 她的确相信,以曲芷芸的聪慧与机智,会能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帖,毕竟,她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培养的很是深厚。 「三日后,启程吧!」陆昭漪叹息,「我调一千黑甲卫随你同去!」 第102章、宫宴汇聚满朝臣 殷初元年腊月廿九日,除夕之日,皇帝夏裴宴请百官,入宫庆贺年夜,并于午时举行宫宴,共赏除夕贺岁。 此刻的洛京城,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到处挂满灯笼、红绸飘扬,街道两旁的商铺更是门庭若市。 到处都可以看到,来自各地的商贾,他们穿梭在人群中,或是交谈甚欢,或是匆匆走过,或是三五成群,或是漫步在热闹的集市上,或是坐在茶楼里,悠闲的品茗。 而今日最为拥挤的,必然是铜驼街与阊阖门大街,这两条道路,是洛京最为中心的大街,两条道交叉之处,正是皇宫正门,阊阖门。 与此同时,在永平里之内,中书侍郎府,亦是充斥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后院中,陆昭漪坐在梳妆台边,由花枝为她点缀发饰。 她穿了一身赤红色衣裙,乌黑如云的青丝挽成了凤髻,发间插着一支琉璃玉簪,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随意垂落,在鬓角处轻摇晃。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一双秋眸灵动有神,似乎会说话般,面容姣好,美丽绝伦,脸颊上浮起两抹红晕,显得格外迷人。 「你给我装扮的,如此的稚嫩,你觉得与我的年纪,相配吗?」 花枝站在她身后,偷笑着,「今日是除夕,七娘要进宫的赴宴的,自然要打扮的好看些。」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微叹了口气,「好了,就这样吧。」 「哎呀,别动!」花枝一声低喝,令陆昭漪当即顿住。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命令她了。 花枝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倒出几枚胭脂涂抹在她的脸上,「七娘你这么漂亮,怎能不施点儿粉黛呢?再说了,你也有两个月没出门了,这次除夕,往宫殿往中间一站,那陛下的心思,可不都在你身上?」 陆昭漪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是嫌弃我太老吗?」 说起来,她也马上二十一了,这要放在其他普通人家的女子那里,或许已是出嫁为妻,生儿育女了。 可终究,她不是普通女子。 「哪儿啊,奴婢不敢,只是怕您的皮肤……干燥了些。」花枝嘟着嘴,强颜欢笑说。 「你这鬼精灵,还跟我贫。」陆昭漪无语至极。 梳妆完毕,陆昭漪这才走出房屋,回眸望了望花枝。 「这三个月进展如何?」 身后的花枝一愣,她所指的正是这几个月,对并州、雍州、北荆州之事的探查进展。 自从曲芷芸离开之后,没隔几日,身在河东郡的影灵也传回了消息,并州塞外的朔方、五原郡,以掀起与鲜卑部的大战,塞外诸郡百姓南迁之行告一段落,至于南匈奴单于廷,还在塞外拼搏。 相较于并州,雍州年底也不是很好过,数万百姓涌入冯翊、北地两郡,经过开仓放粮之后,局势也逐渐稳定,唯独安定郡境内,还有少量的百姓,无入冬之谷,也无避寒之物。Z.br> 只有北荆州,如今还依然在对峙,各自都有道理,并无秦肆侵占良田之确凿证据。 刚出门时,陆昭漪披上了棉衣,看着外面大雪纷飞,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转头吩咐花枝,「去取件厚实点的裘披过来。」 「哦,知道了。」花枝赶忙答应一声,急忙跑向屋檐之下,取了一件厚重的毛领棉袄,递给她。 「天寒地冻的,您还穿这么薄。」 「嗯。」陆昭漪接过,裹紧毛领,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雪花漫天飞舞,整个世界仿佛被冰封了般,一片雪白。 「马车安排好了吗?待会儿入宫赴宴,时辰 必然很长,我进宫之后,叫他们别在宫外守着,直接回来便是。」陆昭漪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 站在府宅门外,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循声望去,便看到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 马车停在了陆昭漪跟前,车内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一袭青色长袍,衬得他俊朗挺拔,风度翩翩。 他一脸恭敬的撩起车帘,向陆昭漪拱手,「七娘子是入宫赴宴吧?蒲某刚好路过,不如七娘子一同去吧?」 陆昭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应,而是直接跨上了自己的马车,并掀开帘子,示意对方先走。 那自称蒲某的男子,脸色未有不悦,反倒是面容显露出一丝笑意,转头进入自己的马车内。 花枝赶上马车,坐在陆昭漪身侧,瞧了瞧另一辆马车中的男子,便问,「七娘,你知道他是谁?」 「不认识。」陆昭漪淡淡的说,忽而转折,「不过大致猜出来,此人是恭阳侯世子,蒲岚……太后的侄子。」 花枝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太后的侄子?恭阳侯世子? 那岂不是……陛下的表亲弟弟? 「怎么,很奇怪吗?」陆昭漪转头看着花枝,「恭阳侯乃是太后的亲弟弟,如今,蒲岚也成了侯世子……」 「哦……原来如此。」花枝恍悟的点点头。 忽然间,陆昭漪垂眸,「只怕,蒲岚突然出现,是受了太后之命,来试探我的。」 闻言,花枝不禁有些惊愕,「七娘,您……您是说……」 「不错,你猜的没有错。」陆昭漪淡淡的点点头。 虽然她躲在侍郎府已有数月,但洛京早就传开了,皇帝心仪这位中书侍郎的陆娘子,也是自察举选官以来,第一位女子入仕。这怎么可能不引起太后的警觉。 或许,早在她入仕之始,率兵强退夏笙的那一刻,太后就已经注意了她,且派人暗中调查了。 而现在,蒲岚来找她,无非是想要试探她的态度,若她对陛下与寒王,毫无在意,那恭阳侯世子,也不必继续跟着她了。 可一旦有些不同寻常之处,那将迎接她的,是太后当面的问询与刁难。 想及此,陆昭漪不禁握紧了拳头,目光中带了一股凛冽之气。 「七娘,那该怎么办?」花枝担忧的看着她。 陆昭漪摇了摇头,「无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咱们进宫?」花枝小声的提议。 「嗯。」陆昭漪点点头,收敛了冷眸。 刚到阊阖宫门前,此地已聚集了洛京满朝文武官员、各州刺史、以及各国使者等等,皆在宫门外候着了。 陆昭漪下了马车,立马引起众人的注意。 她披着一身大红裘衣,内里也是红色长裙,头戴琉璃玉簪,身姿窈窕,清丽绝伦。 不少头一次入京都官员,瞧着她这模样,竟然有些看得发呆了。 「咳咳!」蒲岚来到陆昭漪身侧,轻咳几声,引起她的注意。 「陆娘子,宫门前人这么多,不如蒲某先领你入宫吧?巧的是,蒲某经常入宫,身上携带了太后赐予的玉令,可随时进出皇宫……」 「不必了,蒲世子!」 陆昭漪直截了当的拒绝,「陆家也是忠烈之后,不屑做那攀附权贵之举,更不需要旁人给予方便。世子还是自己先进宫吧?」 她说话间,一抹淡漠的笑意,从她唇畔绽放开来。 蒲岚的脸色变了变,却又恢复如初,他微微颔首,「既如此,蒲某便不强求了,陆娘子保重 。「 陆昭漪颔首,没再理会蒲岚,径直进入了宫门。 蒲岚看着她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这一举动,也未能让人察觉出来。 当陆昭漪还在宫门外等候的同时,宫中,永寿宫内,此为太后寝宫,夏裴、夏冉与夏笙三位兄弟,站在殿内,恭敬的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殿内装饰极为简陋,整个宫殿之内,也没有多少贵重之物,显得极为朴素。 而在正殿上方的首座之上,坐着一位身穿黄金色凤袍的老妇人,她的左右各站着两名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女,面容姣美,身形婀娜,但面色却有些憔悴,似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太后手中正缝着衣物,不久,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跪在地上的三人,沉默半晌,才开口道,「都别跪着了,皇帝、笙儿,你们站起来说。」 她眸子不带打转,又低着头缝着。 唯有夏冉,抬起头,瞧了瞧身边两位兄弟,畅颜一笑:「母后,陛下还要主持今日宫宴,不如让我与三弟,听您教诲。」 说着,他已起身,冲着夏裴跪下,言语似有讥讽,「陛下,还请去前殿吧,母后这里,弟弟们替您陪着。」 夏裴脸色一紧,抬眸瞅了眼他,那副模样,像是要将他生吞了一般。 要说平常,夏冉定不敢直视夏裴,但此刻是在太后寝殿,他自然敢用此番诡异的眼神回应他。 而夏笙自始至终,无言相对,仅低着头瞧着面前都地板。 「好了,你们三兄弟都是予生的,你们什么心思,予岂能不知道?」太后眼都没抬,就能说出此话,可见她对这三个亲儿子,有多么的了解。 「母后教训的是!」三兄弟同时应诺。 「皇帝、笙儿,今日宫宴之后,你们必须给予一个交代。」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暴露出上位者的姿态,只是一副母亲叮嘱儿子的语气。 夏裴听闻,缓缓起身,先是瞧了自己两个弟弟一眼,转头与太后辞别,离开永寿宫。 「你们愣着干嘛?不去帮皇帝吗?」 隔了好一会儿,太后冷不丁的开口,让夏笙、夏冉一怔。 「母后!」夏笙终于开口,他目光温柔,眼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太后,「总要有人陪母后参加宫宴的,让二兄先去,儿子想陪陪母后!」 第103章、华灯初上夜未央 阊阖门前,禁卫敞开宫门,让一众宫门外参与宫宴的官员们,纷纷进入。Z.br> 从此门进入,大约走两百步,便是止车门前,再穿过此门,左右两边的尽头,一个是中书省,另一个则是由侍中寺改,新设立的门下省。 再行两百步,便是端门,穿过端门,便是太极殿的殿前宫院,再行六百步,便走上殿前阶,到达太极殿内。 而今日宫宴,就在此举行。 这一路上,花枝跟在陆昭漪身后,由于是头一次跟着入宫,所以对宫中的环境,格外好奇,也不免有些忐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同行的影雪也跟着,瞧了她如此大惊小怪,不禁蹙眉,不由得提醒了陆昭漪。 但是,陆昭漪见状,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牵着花枝的手,细语道:「不必害怕,一切有我。」 「不是害怕。」花枝凑近她耳旁,警惕地低声说,「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进皇宫呢,没想到皇宫里面长这样啊?」 陆昭漪被她逗乐,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识呢,走,咱们快点。」 她一手牵着花枝,另一只手牵着影雪,迈开脚步,朝着太极殿的门前走去。 刚好两人路过了陆承业父子身边,而那父子俩,也恰巧在此时,抬眸瞧向了她。 三个月前,自曲芷芸出发荆州,陆昭漪就派人将陆伏昌送回南阳侯府,并找了人将其送入太学。 一连下来几个月,她偶尔回侯府探望太公,顺便对陆伏昌一番教导,这也让她与陆家的关系逐渐有些缓和。 相互打了对视一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笑,然后便错身而过。 高台之上,夏裴远眺地下拥挤的人群,一眼瞧见了陆昭漪的身影,眼眸一眯,眸光闪烁着精芒。 在他身后,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缓步走来,站皇帝的身后。 男子一袭玄青色蟒纹锦缎长袍,腰佩宝剑,面容俊朗,气势不凡,眉眼弯弯,笑吟吟的道:「今夜宫宴,陛下是要将她安排在前殿?」 夏裴无言。 「你已经让陆七娘当上朝臣,引发朝野之士的不满,若宫宴再让其登入前殿,只怕会引起非议,这个年,还过得好吗?」男子继续问,言语中颇有担忧的意思。 「朕知道,皇叔提醒也是应该的。」夏裴回眸,声音温和。 男子见状,叹息一声:「罢了,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那么我也不便多言,只是我希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切忌任性妄为,莫要因为一个女子,而失了分寸!」 他说着,拍了拍夏裴的肩膀。 夏裴轻嗯一声,「朕明白,多谢皇叔关心!」 说罢,他再度抬眸,凝视着远处的陆昭漪。 不出多久,陆昭漪便到了太极殿前,人群汹涌,人头攒动,她看着前方拥堵的人群,微微蹙起眉头。 直到进入殿内,依照官职品阶的大小,众人找到席位入座。 而在殿内,除了朝中重臣,还有几个王孙贵胄,以及王公侯伯陆续前来,陆昭漪看到其中几人时,目光一亮,竟然在其中一人的身上,瞧见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而那人,在见到她时,亦是一愣。 「数月不见,陆娘子一切可好?」男子笑呵呵的问。 见此人,陆昭漪心中不禁警觉起来了,她笑着回答道:「多谢右相关心,一切皆好!」 「哈哈哈,这就好,这就好!」右相杜言闻声,爽朗一笑,随即,他眸光闪过一丝寒意,眼底划过一抹诧异,「今日夜宴,但愿陆娘子,也能够如往昔那般,风采万千!」 陆昭漪心底一沉,似乎话里有 话。 面对这般的老狐狸,她不能流露出许多,只能淡淡的回应,面上却保持着微笑,「七娘一定不负右相所托!」 数月前,因淮南郡之事,杜言被禁足,如今重新执掌朝中要事,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不过,陆昭漪并不畏惧,毕竟,这位右相也不敢对她怎样。 「那就好,那就好!」杜言爽朗一笑,随即,他眸光闪烁着精芒,看了一眼陆昭漪,然后转头看向正进入殿内的夏裴。 他立刻迎上去,冲皇帝躬身施礼,「陛下,臣已经按照您的旨意,殿内宴席布置妥当,请皇上示下!」 夏裴并未瞧他,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陆昭漪,多日不见,他的心,忽然有些悸动。 见此,杜言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压低嗓音道:「陛下,臣就先告退了。」 轮到陆昭漪,她并不想众目睽睽之下,与皇帝有什么纠葛,便微笑着冲皇帝颔首致意,然后转向自己的席坐。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侧第二排,陆昭漪坐下后,花枝与影雪跪坐在两侧,准备随时服侍。 左相袁奇、司徒路临、司空吴崇、九卿及其副官、御史台蔡裕、邱渠子;还有中书、上书两省卫聃与陆承业、河南尹李潜等朝廷重臣都已坐定。 在宴席之中,唯一一位佩剑的蟒袍男子,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一身蟒袍加身,面容冷峻肃穆,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透着凌厉,整个人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众人看到这个蟒袍男子的瞬间,都不由怔住了。 「这是何人?」 陆昭漪转头问了离自己最近的邱渠子。 「这是,濮阳王夏烛,先王的亲弟弟,开朝以来一直驻守兖州州府濮阳城,最近才回的洛京,陛下特赐濮阳王,赞拜不名,上朝不趋,剑履上殿。」 「濮阳王?」陆昭漪听后,微微皱眉,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他就是濮阳王啊! 赞拜不名、上朝不趋、剑履上殿,能有如此殊荣,可见,濮阳王夏烛在朝中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想当初,在前朝,武公则有此殊荣,可以持剑上殿,权倾朝野,最终为开创大渊朝奠定了基础。 不过濮阳王与先王不同,毕竟是先王的亲弟弟,陛下的亲叔叔,不管怎么说,他还算是皇帝的长辈,自是不好怠慢。 而且,濮阳王虽然是先王的亲兄弟,但是在朝中没有实权,只是一份虚名而已。 天色逐渐暗沉了下来,大殿上的灯火逐一点燃,宫灯亮起,殿中众人渐渐安静下来,皇帝夏裴坐于龙座,一挥袖袍,吩咐宴席开始。 一番觥筹交错,酒水香甜,气氛热闹。 宴会当中,陆昭漪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她低垂着眸子,只是偶尔举杯饮茶。 她眸光扫过全场,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宴会的气氛很诡谲,令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不由得将目光看向一旁的杜言。 这个杜言,此刻正与路临交谈甚密,时不时眼神看向她,仿佛是在憋着什么坏的心思。见此,陆昭漪心中一时翻滚,她必须早做准备,否则,若他对她下手,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样的宴会,她又该如何应付呢? 「陆娘子。」 忽然间,离她最近的邱渠子轻声出言,「今日,杜相与路司徒恐怕要针对你,稍后邱某会为你摆平,但你且答应邱某一个条件!」 闻言,陆昭漪抬眸,眸光落在他的脸上。 邱渠子见她看向自己,便笑眯眯的道:「我听说,你打算招揽石佐登,此人邱某在 新野时就已注意,打算引荐至尚书台,还请陆娘子不要与邱某争抢。」 陆昭漪眉梢一挑。 当初刚从江左回京,她便留意到,新野棘阳的石佐登,并让陆承业留意此人,可几个月来,此人从未主动去往尚书台,也无法联络上此人。 如今想来,应该是邱渠子有意将此人藏起来,不为她所获,不禁哑然,邱渠子这般心思,好在目前还是同盟,若是敌人,只怕难以应付。 而今日,他倒是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要与她争夺。 她勾唇冷笑一声,眸光幽深,「邱中丞,石佐登乃是新野的良材美质,七娘也略有耳闻,既然如此,七娘也不便夺邱中丞之所好。」 话音刚落,邱渠子满意的点点头。 正好,外头一番动静,随后内侍呼喊,「太后驾临!」 听到此话,众人纷纷站起,朝着门口方向跪拜。 陆昭漪也连忙跪了下去。 片刻后,太后带着一群宫女嬷嬷缓步走进了大殿,看到大殿中的一幕,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后,她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朝着皇帝走了过去,「皇帝,予来晚了!」 「母后。」夏裴起身,连忙跑至殿门口相迎。 殿内众人施以跪拜大礼,山呼: 「太后千秋!」 太后一身金黄凤袍,雍容华贵,在夏笙搀扶下缓步走进大殿,看到众人跪拜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更盛,「快起吧,都免礼!」 「谢太后。」众人再次行礼。 太后目光看向大殿中央的众人,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一袭红衣,面容姣好,气质清丽的女子身上,微微一愣,继而,嘴边的笑容更浓。 她缓步,向着殿内唯一一位女宾走过去,直到近前站定。 夏裴,以及跟随太后而来的夏笙,脸色忽然紧张,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陆昭漪。 陆昭漪感受到众人投射过来的视线,心头一紧,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由得偷瞄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太后,心里默念:今日,只怕难逃厄运了! 第104章、勾辰缘故女何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太后却是突然开口了,「这位就是陆娘子?」 闻言,陆昭漪猛地一惊,随即,她连忙抬头,目光迎向太后。 只见太后一脸慈祥温和的微笑,眸中隐约带着欣赏之意,「话说,河北俏女娘,果真名不虚传。」 听罢,陆昭漪心里一松,随即,她抬头,对上太后那一双睿智的双眼,恭敬的道:「谢太后厚爱。」 她抬眸,与太后直视,见是一名穿着朴素的老妇人的模样。 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模样,身形偏瘦,面色红润,精气神倒也不错。中文網 不禁让陆昭漪想起,当时武公托她写王后册封诏书时,所描述的那句话,说蒲氏,数年来辛勤抚养各位王子,大有慈母之风范,朴素且厚实……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陆昭漪心脏猛地抽搐,她脸色苍白如纸,心中忐忑不安。 太后含笑冲她点头,而后,目光移开看向身后的夏裴与夏笙,「前殿之事,予从不过问,只是女子出仕,已然违背了朝纲礼法,如今还要与男子同席参宴,予不能坐视不管。」 听闻此番话语,夏裴的脸色微变,同样夏笙亦是如此。 大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 见此情形,大鸿胪卿齐冉托着老迈的躯体,颤颤巍巍站出来,向太后禀告,「臣齐冉,极力赞同太后。」 说着,他吹着白须,手颤抖着指着陆昭漪,「此女,牝鸡司晨,行为放肆,不懂规矩,不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臣恳请太后,废了陆七娘的官职……」 齐冉的声音掷地有声,震慑全场。 太后瞧着他,面色微沉,「齐鸿胪,你这是让予违背,先王所定,后宫不得干政之训诫?」 她那犀利的目光投过去,令齐冉浑身颤抖了一下,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忙低下头,不敢多言。 武公薨逝前曾言明,吸取前朝后宫干政之害,故而设立后宫女子不得干政的训诫,而齐冉提此,是让太后陷于对先王不忠的境地。 「太后息怒,齐冉不敢!」齐冉连忙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皇帝。」太后转头,看向夏裴,目光中透露着一丝威压,「你身为天子,前殿之事,该由你来处理。至于,今日宫宴,陆七娘为女子,而入前殿,予还是要管一管。」 夏裴垂眸,眸底微微颤动,随后,他转头,目光落在陆昭漪身上,声音有些无奈,「陆七娘,你且去东阁殿内,入女眷宴席。」 殿内,众人皆惊,没有料到太后竟会突然问责,殿内所有人都注视起陆昭漪,有的则是幸灾乐祸,还有的在低头惋惜。 陆昭漪也知道,太后此非为难自己,为皇帝着想。 千百年来,历朝历代,世人皆遵守着男女大防的规矩,身为女子,处在男子中间,本就违背礼法,而朝廷历来更是以礼治国。 想及此,她低头浅叹,这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时真的难以消除。 她起身,冲着皇帝与太后施以福礼,便要转身离去。 突然,殿内响起一阵浑厚的嗓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陛下、太后,且慢!」 说话的,却是右相杜言。 陆昭漪回头,轻笑,心中思忖:他果然要开始了。 「陛下,臣杜言,借此机会,弹劾中书省、中书侍郎陆氏,犯欺君之罪!」 杜言一身青色长衫,面容发触,目光炯炯有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说时,还未等陆昭漪反应,左相袁奇也站出来,向夏裴拱手,「陛下,右相所言,实为诽谤,还请陛下明察! 」 他话音刚落,殿内,原侍中、现为门下令崔玉也上前,为其辩护,「陆侍郎自选仕以来,为国殚精竭虑,在座同僚也都看得仔细,陆侍郎,实为国之栋梁。」 「国之栋梁?呵呵,可笑!」杜言此话,极为沉重,面对众人的指责与质疑,他并没有半分畏惧之色。 夏裴听此,眸色直视杜言,似大为不忿,「杜相,朕劝你,最好拿出实在的证据,不然,朕绝对不会轻饶你。」 殿内众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地盯着杜言。 而陆昭漪自始至终,并未开口,神色平静,像是在瞧着与自己无关之事。 但他却听,他在大殿中侃侃而谈。 「陛下,太后。陆七娘此人,并非军师弟子,勾辰军师,也从未有过徒弟,而她,是假冒军师弟子,而进入朝堂。」 假冒军师弟子?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而陆昭漪,却依旧面不改色。 「陛下,臣不敢有一句谎言。」杜言继续道。 闻此言,太后眉头微挑,眸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后,她看向夏裴,询问,「皇帝,杜相所言是否属实,你心里应是有数。」 这不是在问,而是在肯定。 夏裴面色铁青,他冷冷地瞥了杜言一眼,「既然你说,陆七娘是假冒军师弟子,可有实证?」 「臣有邺都鹿台,与白沙洲枫林别院,两处之人证,还请陛下传召,鹿台守将宋屠、白沙洲太守宅邸守卫文钊,入殿觐见!」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而在殿中,夏裴半信半疑,打算传召内侍宣召,可河南尹李潜一席话,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回禀陛下,杜相随随便便找了两个人,就贸然宣召,那岂非有损陛下颜面?」 李潜的话语很轻,但却令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 杜言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瞪着李潜,却又碍于他的权势,不敢发作。 「河南尹此言差矣,杜某并非随便找的人。但若皇帝不见,也毫无关系,臣还有证据证明,陆七娘所犯欺君之罪。」 话已即出,坐在殿内的诸多官员也都坐不住了,这当中有愤愤不平的武将,认为是被陆七娘欺骗,也有文臣之中,怨恨杜言的狂悖之言。 蓦然之间,太尉长史卫恒起身,缓步走出,站到大殿中心,直指杜言,「右相切莫说出此等妄言,军师身边的童子顾满,诸位同僚都见过,若非军师之人,为何顾满心甘情愿的跟着陆娘子?」 「那顾满公子,所在何处?」杜言反问。 确实,自淮南郡一去,顾满已经很久未能出现在众人视线,从陆昭漪回到洛京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侍郎府,以及洛京之中的任何地方,似毫无踪迹。 此事,也引起朝野之哗然,纷纷议论着,此子的去向。 居然还有人猜测,是陆昭漪为了灭口,将顾满杀害。 此等胡言乱语,竟还有人敢相信。 只见卫恒,冲夏裴拱手,「回陛下,军师身边的童子,顾满,已拜入家师第五太尉门下弟子,如今正在军中历练,陛下大可传召他回京,亲自问问清楚!」 「哈哈哈……」 没等皇帝反应,杜言捧腹大笑。 这一举动,彻底让殿内众人一时发懵,不知该如何是好。 「右相为何发笑!」 袁奇一脸惊诧,颤抖着手指着他。 「陛下,臣杜言,从未否认陆娘子与军师之关系,臣指她,欺君之罪,是因为她并非假借勾辰军师之 名义,出入朝堂——」 「而是她,陆七娘,就是勾辰子!」 杜言一脸激昂,目光直视陆昭漪,声音高亢有力。 此言一出,殿内的众人,无不哗然,连身经百炼的武将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这些话。 但也有理智的武将,像是夏氏宗族的夏元厚,突地一拍脑门,大惊失色。 「对啊!」他跳起,回头冲着一众武将同僚,「诸位将军可还记得,军师向来只戴斗笠视人,我们从未见过军师长什么模样,唯有先王,知晓咱们军师的相貌!」 话语一落,有些武将也纷纷想起来,连连点头赞同他的话。 「勾辰子!她是勾辰子?那也难怪,先王每次带着她入军营,都是单独的营帐,从不让人靠近,先王自己也从不在夜间传唤军师。」 可是,这又怎能说明,她陆昭漪就是勾辰子?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头上,都陷入一阵疑云,皆在低头沉思。 「对!若是陆娘子是勾辰子,那陆娘子在淮南郡期间,陛下去勾辰别院询问的勾辰军师,又会是谁?如今身在京郊外芳池苑中的勾辰子,又会是谁?」 一时间,各种猜测此起彼伏,众说纷纭,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杜言是伪造的。 夏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凌厉扫过杜言,「杜相,有疑存疑是好事,可朕还是那句话,你可有实证?」 皇帝的语气极轻,可就是这般言语,令大殿内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冷颤,言辞之中,暗藏汹涌。 相反,在太后身边的夏笙,则是双眸柔和,深深凝望着陆昭漪许久,一直不发一言,直到…… 就在殿内众人议论之时,陷入众矢之的陆昭漪终于站出来,在离夏裴五步远的距离站定,转身冷漠的瞧着杜言。 「还请问杜相,若是勾辰军师之身份,这么容易就让你给查出来,那岂不是在说,被军师灭国的你们,尽是一群无能之辈。」 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你什么意思?你说,淮南灾疠之时,青州军受你调遣,都未能经过洛京的勾辰别院之调令,什么人能轻而易举调动如此大军?这世上,只有你能做到!」 杜言眉头紧蹙,眸底迸射出一缕杀机,他紧抿薄唇,死死地盯着她。 第105章、质疑声起难自证 「都给朕住口!」夏裴猛然一拍龙柱,厉声怒喝,声音如雷贯耳,震慑全场。 众人立马叩首,山呼:「陛下息怒!」随后,殿内噤若寒蝉。 安静了好久,他看向陆昭漪与杜言,强忍着心绪,缓缓开口,「陆七娘,先与太后去东阁殿入女眷宴席,杜相所言之事,朕会好好探查!」 明眼人看得出,这是皇帝在偏袒她。 这个过程中,太后一直在一旁观察着,面上不显一丝一毫的表情,自始至终也未插上半句。 「既如此,皇帝,予就带陆七娘先走了。」太后温柔地说着。 至于陆昭漪是不是勾辰子,对于大殿之中的其他人,并非什么重要之事,而对于齐冉这个老狐狸,却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一直以来,齐冉身为大鸿胪卿,掌管朝纲礼法,对她十分不满,也从未中断对她的诋毁,若她真是勾辰子,整个大渊朝最有权势之人,那对于齐冉今后的官途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倘若她不是勾辰子,那身为大鸿胪的齐冉,依旧还是拿女子出仕来说事。 如今,杜言竟是当堂揭穿了她的真实身份,且是以如此激烈、暴虐的方式,这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不过,她陆昭漪也非暴戾的性子,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大度,微微福了福身,叫了花枝与影雪一起,便跟在太后身后离开。 「等等……」 此时,殿内宴席之中,御史中丞邱渠子,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向夏裴施以一拜。 「臣,邱渠子,有话要反驳杜右相,还请太后与陆娘子,稍等片刻。」 他能站出来,令殿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夏裴,他皱眉盯着邱渠子,眼底闪烁着阴晴不定的神色。 陆昭漪是勾辰子一事,若今日不能说清楚,那今后会对她有着极大的负担,尤其是在朝堂上,更是不利、 而作为她的盟友,邱渠子显然不愿意见到此种状况。 相较陆昭漪她自己不太好辩解,唯有看似与此事毫无关联之人开口,才是最为合适的。 这也是方才,太后来之前,他们私下商议此事的原因。 果然,他一开口,夏裴的目光就投了过去。 而陆昭漪却是心境平和,对他露出一抹感谢的神色。 「邱卿但说无妨。」 夏裴的语气,明显松弛下来。 「本朝开朝以来,确实无人见过勾辰子,也从未现身于世人眼中,可依旧有迹可循。」邱渠子垂首,双眼却不断地打转。 有迹可循,说的是陆昭漪带人离开洛京南下之后,在邱渠子的策划下,勾辰别院的影云带领影卫护卫军师车马,在周边一带活动。 但,此事除了设计此事的邱渠子、影云及影卫们之外,再无他人知道,马车上仅有善于口技的影雨。 陆昭漪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面色平淡,不见任何波澜。 听了此事,夏裴和太后都陷入沉默,反倒是杜言,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邱渠子。 「只是带着人转悠,就能说明那时的勾辰子是在洛京?」杜言一针见血,一语戳破其中蹊跷,毕竟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 此话更是引起了殿内众人的疑惑,尤其是与陆昭漪在淮南相处数月的夏笙。 想起在淮南的点滴,影风与夏平朗对她言听计从,且威信极高,当时他没往这方向想,但今日杜言提出,她是勾辰子一事,顿时让夏笙内心恍然一惊,猜疑心油然而生。 可这也是好事,若真是勾辰子,他们结盟更是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好处。 故而, 他不可能会让陆昭漪被人怀疑。 夏笙放开扶着太后的手,缓缓走前,便直面杜言,「右相,孤身为寒王,曾在安风郡与陆侍郎朝夕相处,在陆侍郎是不是勾辰子,孤比谁更有话语权。她……」 「……绝无可能是勾辰子。」 他言语坚定,彻底否决掉了杜言的质疑。 此刻的他,已然不能再顾忌太多,他必须站在陆昭漪这一侧,只有支持她,他才能够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这个盘算,他是打的很响的。 两方争锋相对之际,太后忽然出声打断。 「够了。」 她冷喝一声,声音之中透着几分威严,令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 「今日乃是除夕,众卿莫要因为一些无稽之谈,扰乱了年夜宴的兴致。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太后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闭了嘴。 众人准备回坐之时,陆昭漪站在太后身边,忽然走出来,向太后福了福身,「太后容七娘,亲自解释几句,说完,便与太后去东阁殿。」 太后听了一愣,伸手示意她说。 她走到大殿中心,环顾一眼殿内之人,有的是在极力为她抗辩,有的却在旁冷漠看戏,有的则是幸灾乐祸…… 她心里有数,并未着急开口,而是缓步行到杜言面前,停下脚步。 「七娘自离开邺都,来到洛京以来,一言一行皆被人注视,至于军师,年迈老矣行动不便,故而让七娘代行命令,七娘愚钝,不能全然领会军师之意,这才让人抓到把柄。」中文網 她声音清亮,语速平缓,娓娓道来,不急不慢。 夏裴看着她,面上有着几许诧异之色,转而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朕还是那句话,若非有明确证据,不准在殿上再议此事。」 殿内群臣会意,立刻山呼海啸的叩拜回应,「臣遵旨!」 终于,太极殿内恢复宫宴该有的热闹。 太后撇下夏笙,带着陆昭漪等人离开大殿,往旁边的东阁殿而去。 路上,陆昭漪一直沉默不语,一直低着头,到了东阁殿外,太后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屏退左右,也让影雪与花枝先行进入殿内,只留陆昭漪与太后在此相对。 待所有人离开之后,太后盯着她的眼睛,眼眸中似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浮现,不过很快的隐匿了下来。 「虽说方才你为自己抗辩,但予深知,你应就是勾辰子。」 说此,她心神一震,「太后何出此言?」 「我与先王相守数十年,许多事情,不用多说,予心中亦是有数。」 太后笑了笑,「当年先王腾出鹿台,让军师入驻,先王命所有人男子不得靠近,一旦入夜,有事从不传召军师,予便猜到,身在鹿台的军师,并非一般人。」 她顿了顿,继续说,「前军师贾萧在世时,先王时常与我议论,要为贾军师寻亲事,但后来提到你时,更多的是提到裴儿,那时我不明白先王的意思,如今想来,怕是先王那时就想将你配给裴儿。」 陆昭漪仔细回味着太后的这番话,面色陡然一变。 「回太后,臣真的不知您在说什么。」 「在予这里,你还想瞒吗?」太后声色温柔,仿佛是在说着慈爱的话语,而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审视,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将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陆昭漪心中一慌,不自在的别开脸去。 「太后……臣真的不懂您在说什么。」陆昭漪咬牙,不肯承认。 「是吗?」太后轻嗤一笑,「你认也好,不认也好,裴儿自登基之后,中宫空虚,此缘由,便是 当年裴儿无意在鹿台瞧见的半模半糊的身影,那应该是你吧?」 她想说谎,但太后却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轻笑了笑。 「是,七娘就是勾辰子。」 陆昭漪不再掩饰,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事实。 「你倒是坦诚,也罢,既然你承认了,我就不再多言,你也是聪慧女子,有些话,不用我挑明了讲。」 太后的态度突然间转换,让陆昭漪一怔。 「宫宴开始之前,在永寿宫,裴儿和笙儿都与我言明,皆心悦于你,裴儿贵为皇帝,笙儿为寒王,予想问你,若让你选,你会怎么选?」 直接在皇帝与寒王之中选择,这的确难倒了陆昭漪,何况她就没有嫁人的心思。 她心中微微一颤,原本以为太后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 「太后,臣,在先王临终前承诺,要护大渊天下一个安定,如今内忧外患,天下安宁相距甚远,待天下盛世之后,臣定会给太后一个答案!」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太后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之意,「你倒是有志气,不过,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事,你只是一个女儿家……」 「女儿家怎么了?」陆昭漪未等太后说完,立刻接过话茬,「女儿家不能开疆扩土、建立功业?难道女子只能依附于一个男子过活?」 「不,臣不愿这样……」 听此,太后一双眸子惊诧般的盯着她,良久,叹息:「你还真像贾萧军师那样,也像先王……」 「罢了,予不问了。随予进去入宴吧?」 说时,太后转身正要往东阁殿大门而去。 「太后——」 陆昭漪叫了她一声。 「你想问,予会不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太后回眸,转而温柔一笑。 「七娘知道太后不会,只是七娘今日身子欠佳,想带着臣随行几人,先行离开皇宫,请太后恩准。」 第106章、夜半风声冷箭袭 回府路上,陆昭漪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在她身边,花枝与影雪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坐着,相互凝视,三个人都是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凝重。 「七娘……」花枝忍不住出声唤了一下。 陆昭漪缓缓转过头看向花枝,轻启唇瓣:「怎么了?」 看着她脸上淡漠的神色,花枝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的道:「今天的事情,小姐打算怎么处理?」 影雪也跟着附和,「对啊!七娘,右相此举,今后朝堂上,针对你的质疑必不可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昭漪淡淡的道:「没什么好想的,该怎样还得怎样。」 勾辰子的身份,是迟早会暴露的,早暴露晚暴露,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但此刻暴露勾辰子的身份,却是对她大为不利的。 朝堂派系繁杂,针对勾辰子暗杀之势力还依旧存在,若不能彻底铲除那一派威胁朝纲的暗中势力,她身份的暴露,无疑是最危险的。 「影雪,叫人通知下去,芳池苑的戒备暂时取消,命影云带人回防侍郎府,贴身保护我。」 此话一出,令影雪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无形中是在向世人挑明,京郊芳池苑内,没有勾辰军师。 「七娘,若影云大统领撤回来,那不久正好在说,您就是勾辰子?」影雪的疑惑不无道理。 可就在转瞬之后,外头忽然冒出一些动静,随行影卫遭受暗中袭击,刹那间,刀剑相碰,厮杀声四起。 掀帘望去,就见马车附近,已经聚集了数十名黑衣蒙面刺客,他们手持长刀,杀机毕现,看样子是冲着她而来的。 瞧出外面动静,影雪当即握紧腰刀,翻身掀开帘子,跳下马车,拔刀与一众影卫相抗。 「七娘。」花枝小心翼翼瞥了陆昭漪一眼,「该不会是当初,想要刺杀军师之人,眼下得知风声,要来刺杀您?」 「恐怕是的!」陆昭漪垂眸颔首。.z.br> 不久之后,战况异常焦灼,惊动了巡城金吾持刀卫,与司隶校尉守卫,与影卫一同加入战斗。 一名校尉府将官赶上马车,掀帘望着陆昭漪,说:「我家都尉有令,若陆娘子遭受袭击,我校尉府上下都要护娘子周全。」 她听后缓缓点头,冲着来人浅浅一笑,「回头替我谢过李都尉。」 李潜身为河南尹,又身兼司隶州校尉府都尉,担任京中巡防之职责,定是猜出对方有备而来,早早就设下埋伏。 陆昭漪深知,以李潜的行事风格,这帮刺杀之人,必会有来无回。 想及此,她又叫了影雪回来。 战局之中,得到命令的影雪返回,站在马车外聆听。 「这里有校尉府的人在,你无需再此打这场硬战,你且驾马赶去京郊芳池苑,让影云调兵回京驰援。」 说着,陆昭漪从怀中掏出一件玉牌,上面刻有「勾辰」二字。 此物一旦视人,就代表军师调兵的军令,洛京巡防金吾卫们见此,是不会阻拦她,则使她一路毫不顾忌,不受阻拦的出城。 「属下定会完成嘱托。」影雪应许,转身牵了一匹马,在战局当中,远远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反观战况,在司隶校尉府守卫加入之后,已然呈现一面倒的局势,那一群黑衣人死的死,擒的擒,就连想要逃跑的,也在乱箭之下射***命。 最终在今夜,这帮黑衣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当下无论是擒住的,还是死了的,有一个是一个,全都被留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李潜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中缓步而来,瞧着那一张俊脸,与冷淡的面容,好似一个冰块般的,威风凛冽的弑杀之人 ,手提一柄宝剑,身上散发出凌厉逼人的气势。 「校尉府中人听令,只留一个,其他的全部就地斩杀!」 李潜话音刚落,那也被擒住的黑衣人,一个个被校尉守卫一刀砍下脖颈,仅存留的那一人,已经被吓得趴倒在地,胯下流着一摊的水渍,实在是难以忍受这种恐怖的场景。 一直在马车里的陆昭漪与花枝,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当那些黑衣人被手起刀落,斩杀之时,年仅二八的花枝,纵使平日多么鬼灵精怪,在那一刻也得将头塞在身旁陆昭漪的怀中,吓得不敢出声。 陆昭漪则是紧紧搂着她的腰肢,眼神盯着外面那群人,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李潜目光一扫,最后定格在了那个被捆绑住的黑衣人,冷然道:「说吧,你是谁派过来的?」 那黑衣人被他一问,吓得双腿发软,连忙磕头求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明显,这是被吓了过去,无法正常的言语。 「来人,将人抓回去。」 「等一等……」 见那人被带走,陆昭漪眸子一闪,抬起头来,叫唤了一声,「李潜,你将人带走了,我找谁提审?将此人交给我吧?」 李潜闻言,眼底闪烁着一抹奇异的色彩。 「不好意思,陆侍郎,按照司隶校尉府的规定,在洛京刺杀朝廷命官之徒,属理应由校尉府审理,所以此人……还望陆侍郎不要过问,本官自有决断。」 李潜虽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是那话语却充满了挑衅之意,摆明了就是不肯交出这个黑衣人。 陆昭漪眼睛微眯,「我记得你在参加宫宴,怎么,突然出现在此处?」 「除夕宫宴,李某身为校尉府都尉、河南尹,有保卫京城之责,岂会是那种贪图享乐之人?」李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道。 陆昭漪闻言,也不怒,「既如此,还按照以前那样,人先交给你,审问过后,再把人交给我。」 李潜闻言,眉心皱起,想也没想,「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也不管陆昭漪答不答应,径直带领人离开了。 陆昭漪看着李潜的背影,眼底露出一抹冷芒,随即化为一缕轻笑,对于李潜这样的行事作风,她早有准备。 夜半时分,影卫大统领影云,携影雪、影夜等人,带着数百骑入洛京,此事虽做的极为隐秘,但在洛京这个地方,任何隐秘之事,都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影卫骑兵入京,更是引起多方猜忌,更使得全城陷入恐惧之中。 因为,与这数百骑一同入京的,还有军师专属车马,无论在太极殿上争吵的多么凶,但此刻,那标示着勾辰军师的再次驾临城中。 而这次,并非回到城南防守空虚的勾辰别院,而是直奔永平里的中书侍郎府。 此处,更加临近皇宫、毗邻东宫与河南尹,还有风满楼与沁雨阁环绕,犹如铜墙铁壁,可谓防守严密。 年底经过三个月的部署,永平里四周逐渐建立的防备圈,将永平里围了起来,形成了一座铁桶江山,可谓是固若金汤。 一旦此地固守,任何人想要攻入,只会付出沉重代价。 侍郎府内,子时过后,影卫大统领已然带着几名影卫,守候在大门外,陆昭漪瞧着那几位影卫的打扮,心中有所明白,那便是影卫首领影云。 那一副魁梧的身形,杵在那里,便能给人一个极大的安全。 「属下影云,见过先生!」 「这一路辛苦,赶快进屋休息吧。」陆昭漪见影云归来,微微笑,「对了,天亮后,叫影雨那丫头来我屋内找我!」 「 是,先生。」影云恭敬地应下,随即带着影卫们进屋。 不久之后,在陆昭漪身后出现三个人,一直走到她身边站住,这三人,分别是天下盟四海阁的曲春云、天下盟凝挥堂的陆元,以及飘雪楼巨鹿分舵的文济。 他们也是跟着陆昭漪,在江左配合行动的熟人。 「先生,听说,今夜宫宴,您军师身份被暴露了?」陆元先行开口问。 「现下永平里铜墙铁壁,按照先生部署,即便今日不暴露身份,朝中也无人能威胁到先生的安危。」文济说着。 「你们别说话了,我们听盟主的。」曲春云打断二人的话,转头看向陆昭漪,「盟主,往后有何计划?」 但见陆昭漪浅笑,一脸平静的望着几人,「你们无需如此紧张,他们只是质疑,还未有实证,今夜城中针对我的刺杀,更多的还是试探,接下来还需看影雨的表现。」 影雨擅长口技,同样的,她的身形也与陆昭漪相似,过去四年,她们在人前配合多次,而从未露出破绽,只要她们同时出现,加上曾有过相处的武将们的作证,这次临时遭遇的安危,或许很快能过去。 「陆元、文济!」 「属下在!」 陆昭漪回身,「你们这两日准备一下,切莫像别院那次一样,被人偷摸进来还不自知。」 「是,属下领命。」 过后半盏茶时候,天下盟左沁堂的林昶、飘雪楼巨鹿分舵的曲之铮也出现了。 「回先生,方才永平里坊,后坊门外,有一伙人偷偷潜入,被我等抓获,现已关入府中地窖,还请先生示下。」 听此,她不禁蹙眉,闭起眼,手拂着面,心里不停打鼓:今夜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林昶看她这样,摇头笑着,「军师得罪的人太多,眼下一个个要过来报仇,啧,看来今夜我等有的忙了。」 「只是地窖就那么大,关不了太多人吧?」曲之铮开口道。 「二兄不必多虑。」曲春云抛过去眼神轻笑,「大父在河南尹府当宾客已有数月,将这些人送到河南尹就行,也就两条街的距离。」 第107章、永平里坊戒备严 自从上次关押过阮三娘后,地窖在没有关过什么人。 曲夫子自入京之后,鲜少出入侍郎府,大多数时候则是在河南尹府待得久,在外人看来,河北巨鹿曲夫子,是李潜的门客,实际上不过是掩人耳目。 「七娘。」曲春云略弯柳眉,「李府尹行事这般疯狂,倘若将来与七娘为敌,只怕是个狠角色。」 「你放心,他不敢与我为敌。」陆昭漪淡淡开口。 除非李潜叛师,或者第五琅琊宣布与她为敌,不然,他们不可能成为敌人。 这时,陆元站出来,对曲春云说,「李潜此人,性格如此,看似疯狂,但行事很有底线,就数年前我在战场与他交手时,我便发觉他既有胆识,又思虑精密之人,德行极佳。叛师之事,他定是做不出来。」 「眼下想这些有什么用?」文济转而冲陆昭漪拱手,「楼主,目前要防的,应是大司空吴崇、右丞相杜言等人,但我等还不能确定,幕后敌人究竟是不是他们。」 「好了,你们也别争了。」 转身,陆昭漪面对众人,「事关社稷安危,并州、雍州已经大乱,北荆州事端还未调解,我等不可自乱阵脚……林昶,你去将人送去河南尹……如遇宵禁巡卫,出示我的勾辰手令,他们便会放你们行动。」 林昶得令,与曲之铮一同出去。 曲春云、文济与陆元,三个人面面相觑,不好再开口说话。 今夜注定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第二日清早,永平里内依旧是全然戒备。 今日,是正月初一,是大渊殷初二年的正月初一,也就意味着,大渊朝正式进入第二年,朝政渐渐走向稳固。 可初创朝纲,必然经历挑战,天下刚从乱世恢复,进入太平之世的第二年,经历过第一年全天下支援淮南之举,民心有所收复,仍然难以拉拢有些异心之人。 前一日,陆昭漪整夜都未合眼,致使她双眸通红,一脸疲惫,可即便如此,她仍坚持着不肯就眠。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惊起了她,随即瞧着来人推开房门,一个身材清瘦的女子走了进来,并在案前伏地行礼。 「属下影雨,见过军师!」 陆昭漪放下手中的笔,示意她起来说话。 这次,影雨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是右手,猛然大惊失色,双眸微颤。 世人皆知,陆昭漪因幼年坠马而摔伤,故而惯用左手,但极少人知道,她的右臂仅仅在两个月后便被云桦神医医治痊愈。 也因此,她才拜入云桦神医的门下,成为神医弟子,但考虑到她大族闺女的身份,此神医弟子身份一直不为外人所知。 似乎是她早就想到自己会离开陆家一样,早早的用痊愈的右手练就一手男子般,苍劲有力的笔劲,之后成为判断勾辰子身份的笔迹。 「先生,您……这是……」影雨连连询问。 陆昭漪抬眸,瞧着她,温和一笑,「从今日开始,我会让人对外宣扬,勾辰军师将久居于永平里,而你,和我,将会时常,同时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影雨有些结巴,「属下,这般,有些不太,不太好吧?」 「你先缓口气再说话。」陆昭漪淡笑,「过去一年里,让你在别院假扮成我,实在辛苦你了。」 「属下,属下应该的。」影雨急忙点头,「属下求之不得呢!能为先生效命,这也是影雨的荣幸,影雨不敢辜负先生。」 这番话说的很慢,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坚定的语气,让陆昭漪深受触动,转而强颜笑着,「新年伊始,朝廷将会罢朝七日,加上初八观星节,今年第一次早朝,会在初九日。」 她微顿,拿起桌案上的纸张,继续说,「今日起,我写的一些奏疏,到时由你呈给陛下,以及我叫你的一些话,你必须全数背下,记在心底,不得有一丝一毫差误,而朝堂上一些问答,我也会提前告诉你应对的话语,你也必须全部记下来。」 听到这里,影雨微愣,转而惊愕,「先生的意思是,当日,我也随先生一起上朝?」 陆昭漪点头,「不错,届时,我会让袁奇与你在朝堂上配合,针对一些尖锐的提问,我提前为你准备好,记住,我教给你的话,你需牢牢记住,不可出现任何差错,更不能有半句差池。」 这一番再三的强调,让影雨心生畏惧,但既然这般决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份重任,关乎于生死存亡之事,她也不敢懈怠。 「是。属下定不负使命。」 「到时,我会让影云全程保护你,你必须清楚,你一人之安危,不仅关系着你我的命运,更牵扯着天下苍生之安危,你身负的责任重大。」陆昭漪叮嘱。 「属下谨遵军师指令!」影雨立刻跪地行礼,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陆昭漪颔首,「你去吧!」 影雨起身后退几步,躬身行礼后,方转身离去。 待影雨走后,她从旁边抽出一封密信,又陷入沉思。 「在想什么呢?」 突然一声轻语,令陆昭漪一惊,看到来人后,连忙拍着胸脯,嗔怪的瞪了一眼,「你这人,真是吓死我了。」 来的人,正是曲春云。 她大步走进来,坐到案后,随便瞅了几眼那份密信,笑了笑,「这是影灵发回来的前线奏报?」 自从派影灵去往河东郡,已然有了好几个月时间,只有在十一月中旬,送回来一封信函,写了河东典农中郎将程远,奉旨前往并州支援,她亦是随行。Z.br> 在那之后便再无音信。 直到两日前,影灵这一封密信传回。 「平定大捷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曲春云望着她,说着。 提到此事,陆昭漪脸色暗沉,一把将密信仍到一边,摇着头说:「平定距离谷罗城太近,一旦谷罗城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谷罗城?」 曲春云垂眸细想之下,顿时,整个人惊诧,「鲜卑部是想,让我们与南匈奴单于庭切断联系,他们好单独进攻美稷?」 美稷,是南匈奴单于庭所在,同样也是,使匈奴中郎将驻扎之地,而夏元盛的大军集结在武州城,北上支援大军则在平定。 她们的目光同时瞄准向,挂在窗台边的并州刺史部的堪舆图。 西平定,东武州,两地之间,就是美稷城,南匈奴单于庭之所在,这般看来,一旦美稷被攻陷,那东西大军就会被切开。 「盟主,你怎么想?」 看了堪舆图上的地形位置,她撇着头,凝望起陆昭漪的脸庞。 可是,她全然没在意,而是眸光深邃,盯着堪舆图良久,缓缓开口。 「若我没猜错,鲜卑部的兵力应该不足,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在我们占据大量优势之际,连城池都没有靠近半步。」 「可,这场仗,明明已经攻打了三个多月了,怎么可能会没有碰到城池?」 「他们只是佯装发兵,而不攻城掠地,甚至,根本没想打赢,也不攻占美稷城。」 曲春云一怔,旋即恍然大悟,「难不成,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做戏?」 「做戏?」 听了此言,陆昭漪的思路忽然像是被打开一样,伸手对着堪舆图比划着,最终她放下手,却仍满脸失落,「不 是做戏,而是在拖……」 「拖?」 说到这里,她已然兴奋起来,不顾曲春云疑惑的表情,当即从桌案前起身,冲到堪舆图前仔细观摩。 似乎是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恍然大笑起来,「原来,鲜卑部的目的,是这样?」 「春云,快,去让人传信给袁奇,让他派人来我府上。」 让袁奇派人来府上,是她做的一次大胆的决定。 眼下全城质疑她勾辰子的身份,此刻要与袁奇的人接触,势必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困境,此事,曲春云知晓,当听到此话时,仍然坐在房内,不愿动弹。 「你让袁奇的人来府上,会给其他朝臣们一个,诬陷你们串通的罪名!」 「不,春云,这件事,只能找袁奇帮助,他是左相,能够不通过陛下诏令,立即向前线发令。」 她双手抓着曲春云的双臂,认真的说,「陛下正是怀疑我的时候,我不可能去找他,那样,我们做的所有部署,都会成了泡影。」 「我知道!但一定还有其他法子!」曲春云回应着,忽然想起一事来,便敞言说,「你记得风满楼掌柜?」 洛京风满楼掌柜,袁倩,正是左相袁奇的侄女。 提及此人,陆昭漪也立刻安静下来,连连点头,「对啊,我把她忘了,这般,可以先去找袁倩转达?」 这确实是一个法子。 当今,洛京风满楼的掌柜,袁倩,鲜少出现在众人视线,而在她离开尹川来洛京之前,深养闺中,无人见过,即便有人查她的身份,也难以找出蛛丝马迹。 唯独能查出,她是从尹川郡出来的。 可京中出身尹川郡名士多如牛毛,谁能知道,她究竟是哪一家的闺秀? 想到这里,陆昭漪便问,「云值先生,今日在风满楼开坛讲学?」 曲春云点头回应。 下一刻,她便想好对策,如何能将她的意思,准确无误的传递至袁奇的耳中。 她们之间低头附耳,秘密交谈几句,曲春云便领命出去了。 果然,在四个时辰之后,左相之令,自洛京之内,向北加急传递。得知消息后,陆昭漪的唇角,不由得泛起一抹笑容。 在此事事后,风满楼掌柜特命人送往永平里一些果茶与菜肴,并希望得到陆昭漪的品评。 「让袁倩转告袁奇一番,事关朝政要事,我必不会抛下不管。」 说完此话,她便准备起身走出房间。 「盟主,有句话,属下想问。」 她的对面,是凝晖堂的堂主陆元。 「你是想问,为何消息如此迅速传递到袁奇哪里?」 第108章、夜行隐蔽探风声 陆元点点头。 见此,身心有些放松的陆昭漪抿嘴浅笑,「因为……」她的目光,看向遥远的天际。 「飘雪楼擅长谍报传讯,你应是知道吧?」 陆元愣住了,旋即,他那双大眼睛不停地眨着,好像是在说,他的这位盟主说的,好像跟没说一样。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陆昭漪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元,「我问你,永平里到风满楼,有多远?」 陆元低下头,抱拳拱手作揖,「若按照男子体型来算,应该有两千一百步。一箭之地,大约是两百多步,那么要是以箭程来算,应是需要十箭才能抵达至风满楼,而且还需,每两百步之间,都有人盯着。」 「没错。」她点点头,又问:「我问你,风满楼与我们侍郎府之间,有几座楼台?」 闻言,陆元不假思索,直接回答:「正好十座!」 这十座之间,分布比较分散,但恰巧,正好能使一箭穿到另一座。 「哈哈哈……我懂了,谢盟主为我解惑。」陆元恍然大悟,而后又凝思片刻,「盟主,此法子,是不是,我等往后传递消息的关键?」 这次,陆昭漪没回复他,转而冲着院外走。 整个永平里,都在他们的包围之下,而又离河南尹这般近,虽然从外面看,此地容易被封锁,且易攻难守,可对于他们来说,却也是块宝地。 转而间,陆元笑着跟过去,「盟主想出此法,着实令属下没想到,可往后,我们不能一直用这般手段对外传信吧?也很不方便!」 「放心,初九日早朝之后,一切都会改变,届时你们也能放松一些,就这几日,好生盯着吧!」 她说罢,脚步不停,走到院门处,刚要跨出院门,突然想到什么,便又折返回来,「这几日,你且看好了隔壁的东宫……」 「东宫没人住,为何要盯着?」 她没说,这一手,防的是夏裴,她的侍郎府的偏门与东宫,仅仅只隔着一条巷子,只要夏裴肯想,他就能随意从东宫,穿到侍郎府内。 这个节骨眼上,正值她被怀疑的时刻,绝不可能会与其碰面,这只是其一。 其二便是,夏裴正是怀疑她,那皇帝暗卫会不会潜入这座无人居住的东宫,以此刺探情况,也犹未可知。 既然这样,她也提早做出情况,以免让人发现影雨。 可奇怪的是,陆元带着人盯了好几日,隔壁东宫,仍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但是,还是让人继续盯着,就怕在最后临近早朝之日,出现什么意外。 与此同时,隔壁的东宫之内,一侧墙角一处,似乎传出了一丝声响。 这点微弱的声响,也被隔墙对面,身在侍郎府内,偏墙角的位置的陆元,准确捕捉到了。 「什么情况?」 「嘘!」 陆元赶忙将身边的人嘴给堵住,随即低声嘱托身边几人,「你们轻点声,出偏门,贴着墙听听对面动静,别让人发现!」 正好此时正值子夜,那边的声音,隔着一条街巷,也能清晰的让人听见。 可随即,对面的声音逐渐消失,而陆元他们,却也不肯放弃,依然轻手轻脚出了偏门,缓缓走到那墙角的位置。 他伸出手去,触碰着墙面,仔细聆听着墙外的声响,然而除了一些风铃与打更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见。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听错了吗?」陆元挠着脑袋。 隔墙之间,两道黑影,也悄无声息的,隐藏在墙角里。 「堂主,没有什么动静」 陆元摇了摇头,「算了,可能是我太敏感 了,走,我们回去。」 他们正要返回时,隔墙的东宫,发出一丝响声,随即两个人声便传来过来。 「啧,这几日整天在这里偷听,什么也没听出什么。」 「小点声!陛下吩咐的,你敢违抗?」 那两个在墙角议论的人没说几句,下一刻,转头间,他们背后冒出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陆元,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脸。 当即,两人瞬间被打晕,失去了意识。 三更半夜时分,在侍郎府内,书房之中,被打晕拖回来的两名守卫,眼前一亮,看清了面前的人,便惊呼出声。中文網 「你,你,你是陆七娘?」 下位的陆元看着他们俩,冷嗤道:「你们两个蠢货,以为躲在墙角就发现不到你们?」 那两人立马闭了嘴。 桌案前的陆昭漪,伸手不断敲打着桌面,似在思考什么,待安静片许,她才问,「陛下让你们躲在那处,是为了探听我府上的消息?」 底下那两人,一个猛点头,另一个直摇头。 两人又相互对视一眼,这般动作又反过来做了一片。 但见,陆元这个暴脾气上来,连跨两步,大吼,「问你们话,都老实一点。」 其中一人忽然跪爬上来几步,不停地磕头,「七娘子饶命,小的奉命,一来是听七娘子府上的动静;二来,陛下让我保护七娘子的安危。」 「骗鬼呢?有你们听墙角保护的?」陆元又是一吼,两人顿时将头塞到地板,不敢抬起。 「陆堂主,你不可无礼。毕竟是陛下的人。」 听了此话,陆元这才退了过来,不再吓唬他们。 陆昭漪细想之后,再次问,「应该不止你们两人吧?这些日子你们听到什么消息?」 底下的另一人,颤抖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看着陆昭漪,似乎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说出了实情。 「七娘子,陛下命我等小心行事,不能被七娘子察觉,故而也没有听到什么。只是,七娘子府上没什么动静,与我们轮换的人,也都只向陛下汇报了,侍郎府戒备森严而已。」 听此,整个屋内安静片刻,最终,陆昭漪轻启朱唇,细声说道:「你们多久轮换一次?」 「约莫四更天开始轮换。」 「四更天?」 此刻,距离四更天只剩一炷香的功夫。 陆昭漪自桌案前起身,转而走到两人面前停下,轻声说:「待会儿四更天前,我会让人把你们送回去。但你们也得答应我,明日将我教你们的话传到陛下耳边,听到没有?」 「听到,听到!」 两人异口同声说着,随即,又在他们耳边嘱托了几句。之后,陆元赶忙吩咐人,要在一炷香内,将他们两人送回东宫之内。 与此同时,在东宫之内,空荡的庭院,有两人正在此间行走,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头戴金冠,俊逸非凡,浑身透着一股子霸气;另一个则是身穿蟒袍,腰间悬挂着佩剑,带着一股常年于军中锤炼出来的杀气,两人并肩走在院子里。 「皇叔,你说,朕是不是多心了?」 「陛下并非多心,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考虑的多,不然如何治理这天下。」 濮阳王言语轻淡,仍能听出对侄儿的宠溺与疼爱。 「如今,永平里内防备过于严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他们抓到,城内还有不知名的势力在针对着她,皇叔,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夏裴的话,令他有些尴尬,转而轻笑几声,说:「陛下是仁君,是贤君,我做不来陛下的决定,这一年来,你制衡朝野派系,已然 花了不少心思,打压荆越一派,使得旧南陵在朝中壮大。也使得北荆州内乱,并、雍乱象不止,这些都不是陛下的错。」 濮阳王言辞诚恳,听闻此话,夏裴亦是不由自主的点头认同。 「倘若,陛下将错就错,借此危机,试探出陆七娘的底细,那便也是值得的。」 「试探?」夏裴摇头低语,「朕,就先替她解决了北荆州之危,看她后边如何抉择,估摸着,她很快就会有动作。」 说着,他抬眸与濮阳王对视,片刻之后,他轻言道:「皇叔若不急就寝,便随朕,去问问近些天,永平里的状况。」 两人一前一后,往东宫偏院而去,越靠近偏院,也就代表,越靠近永平里,陆昭漪所部属的防备圈中。 「你们看,那人,是不是陛下?」 远远地,陆元身边的一人提醒着。 夜色昏暗,透过昏暗的光线,他们很快锁定了正往这般过来的两人身影,他们知道,这两人,是站在大渊朝顶峰之人,可以立即左右着无数人的生死。 但此刻,陆元等人决不能被发现。 「小子,记住了,七娘嘱托你的话!」 准备撤离之际,陆元抓住手底下那人的咽喉,说着。 那人猛地点头,不断地回应着。 「若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知道侍郎府内,弓箭手的厉害。」 说完,陆元挥手之间,带着一帮人,潜入暗中,一声不响地返回了侍郎府。 「谁在那里?」夏裴呼喊一声。 草丛中,两位盯梢的守卫爬起来,快跑上去,跪下。 「拜见陛下!」 看着两人,夏裴眸色一转,「你们这一日盯下来,探听到什么?」 他们低头挣扎片刻,其中一人抬头,「回禀陛下,属下探听到,侍郎府内有一老者的声音,似与七娘子交谈,京中势力之分。」 「好了,你们退下吧!」 夏裴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他们离去之后,夏裴沉吟片刻,又转而吩咐手下的人:「你们继续盯着,务必确保,他们的每一个举动,都要向朕回报。」 「遵旨!」 夏裴望着他们离去,眉心微皱。 「陛下,他们说的老者,是勾辰子?还是说,他们被收买了?」 「还不知道,且看看吧……」 第109章、白皑洛京迎新年 正月里的洛京,大雪弥漫,整个天地都蒙着一层白色的雾霾,寒冷的空气,令人窒息。 街道两侧,积满了厚重的积雪,不少的百姓大清早出门,拿着铁锹,清理着街道的积。 除此之外,街上,人流稀少,鲜少旁人出来走动,天地之间,皆是被覆盖一层厚厚的白色,倒像是一副别样的风景。 今晨,在城门附近,有人瞧见了两匹黑马从街上奔驰而过,速度极快,且不是一般的快,仿佛背后长了翅膀一样。 当时,街道上的人们都以为,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没有在意,继续干活。 谁料,没过多久,这条街上就多出了一排脚印,并且,越往前,越多,渐渐的,竟是将整条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那两匹黑马在街口转向,往永平里的坊门而去,这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纵马跨入坊门之内,消失不见。 此刻,里坊之内,中书侍郎府上,两名天下盟门人匆匆跑入书房,见到房中站着满满一屋子的人。 这两名突入而来的门人,正是不久之前,在街上纵马之人。 他们乃是天下盟栖凤堂堂主陆标、副堂主陆冲,二人皆为陆昭漪所信任之人。 见此,陆标、陆冲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敬叩拜:「属下参见盟主。」 「起来吧!」陆昭漪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 待他们站起之后,发现到,房内的其余人,都是熟人,也均是天下盟与飘雪楼各堂、各分舵的堂主、分舵主等等。 其中四海阁的堂主曲春云,纵观全场,便示下,「都来齐了,开始吧!」 陆标,曾经所属陆家部曲,如今成为天下盟中,一堂的堂主,今日也带来了荆州的消息,自然是第一个要说。 「禀盟主,我上庸分舵各堂,已将南郡之事处理妥当,襄阳庄学闹事者,在飘雪楼南阳分舵的行动下已全数被抓,至于南郡郡守,在除夕前夜,已自尽身亡。」 南郡太守乃秦家人,此人自尽,代表北荆州的乱象可暂时解除,至于南阳郡,经过邱渠子的巡视,以及一条鞭法实施,同时举荐石佐登为典农都尉,在相应的治理之下,已取得了成效。 眼下,只要将武关的大门关闭,雍州之乱便影响不到北荆州,如此一来,也能更好的关起门,处理雍州乱局。 陆元这时站出来,面对陆昭漪,「盟主,想必荆州之危已解,那接下来,便是雍州,属下愿前往,助盟主扫清祸乱。」 「你别瞎掺和。」文济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此事,属下也能做到。」 「文济,你干嘛总和我抢?」 「怎么?天下盟能办到的,我飘雪楼就不成吗?」 忽然间,一个冷漠的声音传来,对他们一声呵斥,「你们俩退下去,陆娘子还没说话,你们在这儿吵什么?」 说话的,却是此间,年纪最长的,飘雪楼广平总舵的赵念,也是飘雪双老,赵夫子之此子。 「赵总舵说的不错。」曲春云淡漠开口,「如今已不再是乱世,那天下盟与飘雪楼也不再分彼此,关于入雍州之人选,我们听盟主的吧?」 众人纷纷撇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陆昭漪的身上。 陆昭漪面容依旧,看不出情绪。 但几个弹指后,她缓缓站起身,向房内众人一一福身行礼,「诸位,你们自乱世之中,便跟着我,我很是感激。而雍州之事并非诸位想的那么简单,还有许多谜团还未揭晓,诸位还请留在洛京,帮我守住这座府宅。」 「盟主!」.z.br> 听闻她的话,陆冲立马站出来,拱手道:「盟主, 属誓死追随盟主,倘若用得着的,属下必肝脑涂地。 「盟主,且放心。」曲春云在她耳旁轻语,「这座府宅,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帮您守住,而雍州之事上,有需要我的,我等定誓死追随。」 她说完话,其余人短暂安静之后,纷纷立马跟着附和。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附和。 「我们亦是!」 「属下愿追随盟主!」 陆昭漪望着他们,心中一阵感动,但她还是摇摇头,「当下还未敲定,陛下能否派我过去,仍犹未可知,诸位不必如此心急。」 「那这般,恐怕会耽误大事吧?」 皇帝不放人,她也走不了,加上她正被怀疑是勾辰子,这个节骨眼上提出离开洛京,没有「勾辰子」这一威胁,只怕在她刚一出城之后,洛京便要大乱。 「不着急,只要在春耕之前出发即可。」陆昭漪不紧不慢地说,「眼下无非是找不到缘由而已。」 「可是……」 「不必可是了,就按照我说的做。」陆昭漪一锤定音,「诸位,就这么决定了。」 「对了,盟主,先前您嘱托花枝娘子找的一个人,我们已经有线索。」陆冲说完话,又从怀中逃出信件,直奔陆昭漪跟前,一边说着。 「徐沉,原北地郡都尉,后任京兆参将,前朝乱世时期,效命于凉州卫,先王武公攻陷长安之后,将此人收入门下,三年来勤勤恳恳,直到武公薨逝,才辞官回了关中。」 「此人,正身在上洛县,我们查了几个月,才找到此人的丁籍。」 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盟主!」角落里,陆元忽然开口,缓缓走过来,表情微凛,「属下原属陆家部曲,前家主陆庸,也是盟主的父亲,就死在这一任上。如今徐沉下落已明,看来离为前家主报仇的时机,不远了。」 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好了。」陆昭漪轻挥袖袍,制止了众人,「此人,先让我调查一番。或许他只是与我阿父之事有关系,不必太多焦急。」 陆昭漪看向陆标,「你回去,带人潜入上洛县,盯着此人,务必保证此人的安全。」 「是,盟主!」陆标顿时大喜,转头与陆冲对视,便赶忙告辞,转身离去,陆冲也随之离开。 瞧那两人已走,陆元拱手道:「盟主,眼下,我们该如何做呢?」 「先让飘雪楼分舵调查清楚再说。」陆昭漪说完,目光投向赵念,「赵叔,汉中郡分舵向来由您负责,此事我只能拜托你,一切小心,切记,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惹怒此人,此人身手极高,你们若是贸然动手,恐有损伤。」 「盟主放心!」赵念拱手答应,转而又说了一句:「此事,我需要天下盟凝挥堂的配合,可否让陆元与我同去?」 陆昭漪略作思虑,转头瞧了陆元一眼。 作为凝挥堂堂主,陆元被她看得浑身发憷,没过多时便败下阵来,「好,好,我答应,稍后我命副堂主带弟兄,跟你一起出发。」 「那就多谢陆小弟了。」赵念淡漠点头,与陆元一前一后离开屋子。 直到最后,其余堂主与舵主各自散去,只剩曲春云,在书房内陪着她,两人似发呆许久,无人打破这个沉默。 最终,还是曲春云开了口,「明日早朝,影雨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听了她的话,陆昭漪先是抬眸瞥了她一眼,转而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影雨已经全数背下陆昭漪教她的那些话,并将那些奏疏一字不差的记住,一切结果,是生是死,就只看明日的了。 陆昭漪此举,便是让自己与扮成勾辰子的 影雨,同时入殿议事,只要两人同时出现,那便能解除皇帝与朝臣的怀疑。 她相信,太后直到她身份之后,必不会告诉夏裴。 而相反的,她做的这一切举措,也是建立在太后没有将真相告诉夏裴的这一前提之下。 「一旦明日事成,你在朝中便安全了,不用一直躲在府中了。」 「也许吧!」陆昭漪笑笑,不再说话。 过了一夜,五更天还未到,天色还未亮。 勾辰子御赐专属马车,已经停在了永平里坊门外。 影云带着数百影卫骑兵,护在马车四周,在侍郎府内,一群人簇拥着陆昭漪与黑袍遮面的影雨周围,护卫着她们,往马车方向而去。 「别紧张!」陆昭漪扶着身边人,轻轻安抚着,「上朝仅仅是站着说话而已。何况当下的你,是有着镇国公的身份,朝堂上,没人敢对你怎样。」 说完,她依旧紧握着影雨的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由于影雨头上戴着的,是勾辰子标志性的斗笠,看不清内里,她的表情,只能通过动作来判断着她此刻的心境。 「好了,一会儿该到上朝时候了,我们这就走吧!」 陆昭漪说完话,拉着她继续往前行去。 一直走至坊门外,趁着天黑,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马车内,关闭好马车铁门,影云跨上马背,一声号令之下,队伍启程,往皇宫而去。 待到达阊阖门外,天色已然微微亮,正好此时,宫门徐徐打开,宫门外广场的朝臣们跟着宫禁卫的指引下,一一进入宫内。 当军师车马在宫门前停下,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注意,纷纷驻足观望,他们都知道,只有传闻中的勾辰军师,才有如此之阵仗。 「军师,军师来了!」 武将堆里,有人惊呼,带着崇敬的目光注视那座马车。 勾辰军师在他们的眼中,是一位极受尊重之人,多年来的乱世混战,凭借着勾辰子一次又一次的智谋算计,屡屡打赢胜仗,并且在短短三年内结束乱世,一统天下。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受武将敬重? 影云作为影卫大统领,丝毫不顾及武将感受,而是带着车马,直奔宫门而去。 车马临近宫门,马上的影云跨马来到禁卫跟前,举出一块铁牌,「镇国公入宫朝议,先王特赐,镇国公勾辰子,可车马入宫,带甲上殿,持斩龙剑,上罚天子,下斩昏官,宫内禁卫,见公驾,不得阻拦!」 第110章、振臂一呼引哗然 「尔等,还不让开!」 影云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震慑力,禁卫见此不由得低眉顺眼,恭谨的应声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一幕,恰巧被陆昭漪听在耳中,忍不住扬唇笑了笑,不曾多言。 同样在马车中的影雨,此刻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摩挲着双手。 「放松,不必紧张。想想你是镇国公勾辰子,掌握朝堂群臣的生死之权,皇帝在你面前,只能低声下气,你多想想,想了还怕吗?」 此话说完,外面的影云已带着人,进入了宫门。 转眼间,马车内的影雨,却吐出了一派老者之声,略带着威严与庄重,「徒儿莫要开此等玩笑,为师受先王遗诏,辅佐陛下。新朝初建,怎可随意斩杀有功之朝臣?待退朝之后,看为师如何罚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传到马车外,听到此声的禁卫教头,霎时失声,眼瞅着马车冲向止车门。 半晌之后,教头才回过神,与身边禁卫紧张的说着:「我去禀告陛下,你等再此守着,叮嘱左右丞相,不可有误。」 说完,没等手下人回应,他已然匆忙跑了。 「快,快禀告陛下,镇国公勾辰子入宫觐见。」 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无数人的警觉,而在朝臣入宫队列之中,左相与右相都听到风声,与身边同僚垂首议论着。 除了左右丞相,还有三公九卿。 而这消息,犹如瘟疫传播一样,很快在百官之中传开了。 「勾辰军师入宫,你觉得是陆七娘搞出的什么花招,还是真的勾辰子出面,为她证明?」杜言一脸冷峻,眼底满是深究。 身边的吴崇,位居三公之一,此刻也是淡淡一笑,「右相心里也没底?呵呵,此事与我无关,我可不猜。」说着,他已经先一步走了。 相比较杜言,路临那里便比较沉稳,双眸盯着右相,似乎带着满满的恨意。 自江左之事暴露,秦伯安被下诏狱,杜言与路临的关系,也陷入到十分紧张的局面,荆越派系分裂,致使吴崇的旧南陵势力在朝中崛起。 「林仆射,你之前作为举荐官去过南阳侯府,你说,陆娘子与勾辰子,是否真为两个人?」 说话的,是黔中侯祝仲苍。 「祝侯,林某仅与陆娘子私下见过一面,还是隔着屏风,怎能说的准确?」林忠回应。 「哦?」祝仲苍轻嗤一声,不再开口。 各方势力,皆是蠢蠢欲动,若一旦不好收场,便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他们也自然都警惕着。 「走吧!朝堂上见真章吧!」杜言叹气,与百官一同向着朝堂而去。 朝堂之下,马车停在此间,陆昭漪与影雨同时下车,向着白玉台阶缓步向上。 自下马车开始,影雨就握着拐杖,其模仿起老者,简直惟妙惟肖,实在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在旁的陆昭漪暗赞。 两人上得高台,一旁侍立的侍从,立即递上了早已备好的官帽、金印、玉笏,还有一件厚重的官服。 影雨接下除了官帽与官服之外的其他物件,交给陆昭漪捧着这两件,交给身后影云,而她则是一手提着裙摆,缓慢走上阶梯,向着朝堂而去。 一步步踏上阶梯,陆昭漪的脚步,不自觉比影雨慢上一拍,而影云捧着官服官帽,更是比她们还要慢上半步,但却不显慌张,反倒有条不紊,稳稳地走在两人的身侧,一副护主的姿态。 就当两人刚刚到达朝堂之上,便有一道尖锐的嗓音,自朝堂内响起。 同时,百官们也赶在 此刻,出现在朝堂之下,耳边清晰的听到内侍的呼声。 「陛下赐,镇国公入朝御座,位于两相之上,赐加九锡,佩金蟒袍,佩五彩珠,赐金腰带,赐宝玉环,赐宝剑,赐黄钺,赐银簪,赐玉锁,赐玉佩,赐绶带……」 这番圣旨念毕,朝堂之上众人皆是哗然,纷纷抬眸,朝着朝堂上的镇国公方向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刷刷跪下。 「恭迎镇国公!」众文武大臣,齐声跪拜,口呼千岁。 伪装为勾辰子的影雨,此刻却毫无紧张的样子,即便在斗笠的纱巾遮蔽下,也能感受到一股威严之气,横扫朝堂之外。 「众朝臣,随勾辰,一起入堂朝议!」 在旁的陆昭漪,居然也微微愣住,心里不断暗忖:影雨这戏,有点过了。 勾辰子的名头实在是太大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与他沾上关系的,皆可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渊权臣,立于朝堂之上,可领百官,可达天听。 这番权力,是武公逝前,特赐于她的,而九锡仪仗,也在那时就已赐予。而如今,夏裴此举,也只是补上了,她该有的一切。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入朝堂,来到正中间,朝臣也都纷纷找好席位就坐,而镇国公勾辰子御赐之座,则在朝堂台阶之上,与夏裴仅仅三步距离。 即便这样,陆昭漪也毫不担心,在影雨的身侧,影云手持斩龙剑护卫着,纵使是夏裴,也得掂量着,先王临终的遗言。 若他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必会被天下人冠以不孝之骂名,他自登基以来,一直做着贤君该有的仪态,他不敢拿这种事去赌。 「陛下!还请宣朝……」 似是夏裴许久没开口,百官也等候许久。 这般,影雨出声,提醒皇帝。 过后不久,内侍上前,山呼:「大渊殷初二年,正月初九卯时正,早朝朝议,启!」 今日早朝,陆昭漪静默着待在朝臣之中,不发一言,她只需听影雨的,即可。 而影雨待会儿要说的全部内容,皆是她几日下来写的,经过几日联系,而她也就且看影雨表现便是。 反倒是朝堂之上,百官一片寂静,等了许久,也没有人率先开口,最后,陆昭漪忍不住正要准备开个头。 「陛下……」 她刚起个头,还未说完,便听到朝堂之内,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朝堂的沉寂。 「大渊朝廷,历代以来,一向尊奉国法,以礼治国,然而……」 话锋一转,那位朝臣的目光也都落到陆昭漪的身上。 她眉宇微蹙,心底暗暗思索着,她与此人并无交集,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针对自己。 「镇国公爱徒,陆七娘,枉顾国法,竟然通过察举,入殿为臣,实为颠倒阴阳,败坏朝纲之举。臣提议,请镇国公,将此女带离朝堂,让她回家好好待嫁,也好好的学学三纲五常,学学天道伦理,人伦世故。」那人继续开口。 陆昭漪的瞳孔一缩,心中顿时生出怒火。 直到现下,居然还有人拿此事来说,看来这朝野之内,不服她的人还有很多。 以前,他们都不敢开口,原因有二。 一是,看在夏裴屡次为她说话的面上,不敢与皇帝口舌计较;其二,则是这背后的勾辰军师之势,担心会遭到军师反扑。 可勾辰子现身于朝堂,那便让这些人有了抗辩的机会,而在朝堂上,当着勾辰子的面谏言,他们料定,勾辰子不会在朝堂上发怒,更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往日身藏暗处,他们有所顾忌,可当下就在面前,他们便肆无忌惮 的开口,以此来讨伐陆昭漪。 这般的小把戏,她又岂会看不透。 刚才那人一张口,也着实给了其他人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个纷纷站出来附和。 「臣附议!女子就不该入朝为官,阴阳颠倒,说得极好。」 「臣,也附议!陆七娘必须要赶出朝堂!」 「臣,同样附议!此是天下百姓之心声,这陆七娘,牝鸡司晨,实在可恶!」 ......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一干朝中官员,皆出言附和。 「臣也附议!」 朝臣之中,一个雄厚的声音,也在同一时刻响彻,在场之人,皆面色大变,纷纷低下头颅,不敢与之对视。 此人便是,有着与勾辰子同等地位的,先王的亲弟弟,濮阳王夏烛。Z.br> 听此,陆昭漪亦是面色微变。 她想不到,濮阳王这时候会出现,而且竟然会为了自己,当众出头。 因此人,曾在江夏之战中,陆昭漪曾救下他的性命,此后,濮阳王发誓,今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此份恩情。 在朝堂之上,濮阳王从未将目光投在夏裴身边的,那位带着斗笠的「勾辰子」,而是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昭漪,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陛下,孤今日早朝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夏裴淡淡回应,「皇叔身负军机要事,朕岂能怪你?可皇叔刚刚附议之事,从何说起?」说着,他的双眸也不时瞥向陆昭漪,眼神中似有探寻之意。 「陛下明鉴,孤并非不赞同陆七娘入朝,只是此事关乎国运,臣也不得不谨慎啊。」 濮阳王的一句话,引得群臣哗然,更令陆昭漪的面色大变,心中暗暗思忖:这个老匹夫,真是狡猾,竟然说出如此瞎扯之言。 他的话,让群臣一愣,而夏裴也在反应了几瞬之后,眉头一蹙,「皇叔说的是何意,难不成,陆七娘入朝,与国运相关?」 这话太扯了,夏裴说出来自己都不太信,可他就这般,实实在在的与濮阳王配合着,说出此等惊世之言。 好久,那从一开始说话的大臣,才反应过来,目光瞥向濮阳王。 「还请濮阳王慎言,此话太过荒唐,一个女子为官,竟然能与我大渊国运有关,纵观史书,臣都闻所未闻。」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 濮阳王一声呼喊,吓退了那位大臣,他又看向夏裴,低声说,「今日孤起驾回濮阳,便不久待此,今日孤过来,只说几句便走!」 第111章、一语成谶道天机 「哦?」夏裴挑了挑眉,目光在众位大臣之中扫过,「皇叔,兹事体大,不可肆意妄言,皇叔究竟有何依据,佐证陆七娘,是你口中的那位关乎国运之人?」 话音一落,濮阳王站在门口,示意外面的人进来,眨眼之间,就见五名卫兵扛着一个盖着红布的庞大之物,进入朝堂。 隔着遮盖红布,里面的东西,却依稀可以分辨出,像是什么巨石一般。 「此乃,是孤于数月前,在豫州昆阳境内,挖出的一块天降陨石。两百年前的昆阳之战,就是此陨石从天际降落,成全了前朝两百年统治,其中一部分就在后宫游园,另一部分就落在昆阳境内,长达两百年!」 一边说着,濮阳王缓步走向那被遮盖的巨石,伸手一把掀开红布,不消片刻,红布缓缓落下,露出了那一座巨型的陨石。 此时,众臣的面色皆是一怔,而夏裴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铁青。 传说中天降陨石,为前朝开国之君奠定了两百年的社稷基础,而在后宫游园这块碎石,早瞧不出什么陨石之像,故而两百年前之事,早就当成了野史传记,不被人当真。 但今日,当濮阳王亲自带人,在朝堂之上揭晓这块陨石的真面貌,这让众人不由得再次震撼。 「这……这确实是陨石啊!」 有人惊呼了出声,而其他人的表现,也与之前那人差不多。 陆昭漪紧紧地盯着那块大石,心中暗暗思量,莫非,这也是濮阳王捣的鬼?他到底在玩弄着什么花招? 这一切,实在让她费解。 「陛下,此物是前朝先祖的遗物,历经两百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华,若不仔细看,怕是根本就无法认清楚其形状。」 御座之上的夏裴,盯着此物看了许久,才叹口气,「皇叔莫要扯别的,说说,这块陨石,与陆娘子有何干系?」 「请陛下差人上前,瞧瞧这陨石之上的刻字……」濮阳王道。 此话一出,群臣皆不知濮阳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派人搬来一张矮桌,摆放在那块巨石的正前方。 夏裴与身边的内侍对视一眼,那内侍了然,随即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那巨石,站在桌上来回寻找着。 过了片刻,内侍找到那一行字,立刻整个人吓得瘫软,差点摔倒。 「你看到了什么?快说!」见他如此失态,夏裴没忍住,直起身,连声询问。 「回,回陛下!」那内侍朝着御座跪趴着,连头都不敢抬起,「上面只有一行字,二百年兴衰,室孕宿星,降于邺,湃临救世,方兴国盛。」 说完,他一头栽在地板上,带着哭嗓,趴着不再动弹。 室孕宿星,兴国盛? 此话回荡在整个朝堂之中。 所有人的心跳声,都在这一刹那停止。 这一刻,无论是群臣,还是夏裴,亦或者陆昭漪,均是面色大骇,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二百年的兴衰,是指前朝二百年的社稷?那河室孕之女降于邺,是什么意思?难道……指生于邺都的陆七娘?」 这怎么可能? 谶语说的是邺都一女,将挽救苍生,辅佐国主开兴盛之局面。 如今,已经应证了一半。 此番,朝堂已然乱了。 关键之时,袁奇顺理成章,站出来朝着众臣喊道:「天意如此,诸位,陆七娘便是那天意选择之人,是令天下社稷,再次兴盛之人,尔等不可违背天意!」 他的一席话,犹如重磅炸弹般,在大殿之中炸开。 不过,陆昭漪则是心中惊疑,更是闭口不言, 这天意,也是会作假的,纵观历朝历代,哪一次遇到备感质疑之时,不是借由上天之口,来向天下宣告天命所归之言? 可是,此事一般发生在君主身上,而此时,却落到自己一个臣子头上,简直是荒诞不羁。 即便这样,也却是不失为一次缓解危机之举,以天意堵住悠悠众口,的确奏效。若谁敢不认,那就是否认陛下,代天授意的天子之名。 夏裴也沉默不语,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切,可又不得不相信却有此事。 朝堂之内,最先开口呛声的朝臣,哑然失言,逐渐坐回席位。 「怎么,为何都不说话了?」濮阳王站在堂上,满眼无辜地望着众臣。 过后不久,杜言发出几声笑声,缓解了尴尬,「回陛下,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让陆七娘,继续为朝臣吧?」 听此,夏裴只好点头。 但在陆昭漪看来,她内心有些责备濮阳王过于鲁莽,以此大杀器来为她巩固朝中地位,说不好,今后会引起朝臣们的更大的不满。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拒绝濮阳王的这番「好意」,便就欣然接受。 就在宫卫将此巨石搬离,濮阳王离开朝堂,准备启程返回兖州州府濮阳,忽然,整个朝堂上就传来「砰砰砰」,尖锐之物砸击地板的声音。 此是伪装为勾辰子的影雨,拐杖敲击所造成的。 转瞬之间,所有朝臣们的目光,聚集在夏裴身边,那遮蔽体型、容貌的「勾辰子」身上。 只见,影雨作出老迈虚弱之态,站起来,转身,冲着夏裴施以一礼,「臣,勾辰,有事启奏陛下!」 「镇国公不必起身,坐着奏请便是!」夏裴低吟,眼中尽是关怀之色。 闻言,影雨头上的斗笠左右晃动,转而,她那身怀口技的本领,一一施展出来,「臣本欲告老,可天下初定,民心仍为归顺,何况朝野未稳,若勾辰放下不管,岂非辜负了先王的在天之灵?」 影雨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又句句刺痛每个人的心,也令文武官员们心神剧颤,心惊胆寒。 「臣,第一份奏疏,为并州塞外之战而献计。」说着,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份,前几日由陆昭漪拟好的谋略之策,呈献于夏裴跟前。 御座上,夏裴翻阅,影雨一边在解释,「现下,鲜卑宇文部,于左翼侵扰西河郡北部,抵近谷罗城,而鲜卑慕容部,则于右翼,包抄迂回进攻雁门郡的武州城,他们此举之目的,并非要进宫美稷城,而是……」 「塞内,西河郡的于离城!」 此话一出,文武群臣们顿时哗然。 于离城,是并州腹地,一旦于离被破,那鲜卑诸部,便可一路南下,攻取并州州府晋阳,进而威胁到司隶。 但也有不信他的,朝堂上突然呛声,「一派胡言!于离城处于长城之内,易守难攻,怎可如此轻易攻破?鲜卑人放着单于庭不攻,偏偏舍近求远,粮草供应也是难事,你说的,简直不可理喻!」.z.br> 那人说完,在影雨身侧的影云,愤愤然起身,就要拔剑相向,但却让影雨出手阻拦。 「影云,今日乃是我第一次上朝,斩龙剑,不可见血!」 一听斩龙剑,朝堂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斩龙剑乃先王御剑,临终之时托付于勾辰子之手,并嘱托过,此剑,可斩佞臣。 几许,影雨重新转身,面对夏裴,「他说的不无道理。但鲜卑诸部,不像中原,他们游牧而生,粮草都是携身所带,可灵活迎战。更何况,鲜卑主力,拓跋部还未在战场上出现过。」 此言一出,更是引得朝臣们垂头思索 ,而夏裴的目光也从奏疏移开。 「镇国公,朕瞧着此份奏疏,所谋之策,恐怕不宜在如此季节下施展。」 过去几日以来,在侍郎府内,影雨在陆昭漪面前多次演练对问,面对这般提问,她也能轻松应答。 「回陛下,此计并非是为我朝大军所设,至于美稷城单于庭,南匈奴军团不利用,陛下觉得,是不是十分可惜?」 听到这话,群臣们纷纷点头,觉得有理,而夏裴也不禁暗自称赞,「镇国公所言甚是,朕倒是将此茬忘了,南匈奴军团,确是与鲜卑部习性接近,若他们来执行此计,必然是事半功倍。」 「没错!」 底下武将之中,有人突然出言赞许,「军师就是军师,总会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主意,不然能打的越荆屁滚尿流?」说着,那人将目光盯向杜言与路临,一副嘲讽之意。 「我说夏将军!」路临不忿,怼道,「眼下都已天下一统一年有余,你我都是大渊臣子,还分渊国、荆国?」 那位夏将军一甩长袍袖子,面容憨笑,却也有异样的意味,「本将错了,路司徒莫见怪!」 众人再次看向「勾辰子」,等着她接下来要奏请之事。 恍然间,影雨又从袖口掏出第二份奏疏,并呈上,「陛下,此份奏疏,臣是为了雍州乱局而献计!」 与之前一样,夏裴一边审阅,一边听着她所奏报。 「雍州长安粮谷凭空消失,除陇右、天水二郡,其他诸郡皆收成全无,极为不正常,很有可能是被人贪墨。」 「臣此策,先将整个雍州,一划为八,分而查之,从县官到郡官,再到州官,层层探查,找出究竟在何环节处,出现纰漏,此番便能挖出根源,进而处置!」 「简直胡言乱语!」 底下的御史大夫蔡裕彻底坐不住,站出来直奔上来,「你这妖道,在这朝堂之上,还隐藏面容,对陛下不敬,今日,我便拔下你这层皮,让人瞧瞧,你究竟是什么模样!」 此举,令众朝臣们惊诧不已。 瞧着蔡裕朝着御座奔过去,武将们一时发愣,仅仅转瞬之间,他们一个个反应过来,立马上去阻拦。 「休要对军师无礼!」 「大胆蔡裕,给朕退下!」夏裴片刻回神,当即厉声呵斥。 可此时,他已经距离「勾辰子」,只有咫尺距离。 第112章、振长策而御宇内 殿内白芒一闪,白刃抽出,转瞬,影云手中的斩龙剑便已架在蔡裕的脖颈上。 「住手,影云!」 出声呵斥的,正是「勾辰子」。 刹那间,影云的手顿住,斩龙剑刃与蔡裕的颈上,只有发丝之间的距离。 「陛下,臣以为,此妖孽,当严加拷问。」蔡裕说着,目露凶光,「否则,此人将危害大渊,陛下……」 「闭嘴!」卫将军夏元翎大吼,直冲过来,抓住蔡裕的衣襟,用力往朝堂一扔,摔了个好几个跟头。 「你竟敢如此污蔑军师!哼,若没有军师,你还能享受这太平盛世?只怕天下还是四分五裂,还能容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说着,他又转过身,恭敬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军师忠心耿耿,此番献计,定是有原因的!」 满朝文官,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似乎都同意卫将军的言论。 而夏裴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勾辰子」身上,等待他接下来要禀报之策。 哪能想到,坐在御座旁边的影雨,却纹丝未动,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这也让人觉得着实奇怪。 该不会……忘词了吧? 陆昭漪心里想着,暗暗摇头,抬起目光,望向影雨,她似乎能感知出,那黑色纱帷之后,影雨的表情。 旁人却不知道这一猫腻,一个两个的,盯着高台上的「勾辰子」,等着她继续说话。 恍惚间,底下众臣之中,向来隐忍不言的邱渠子,瞥了一眼陆昭漪,随即起身,步伐轻快地来到殿阶之下。 「回陛下,蔡大夫为臣之长官,臣理应回避,亦不便揣度上官,臣只是忍不住,想提醒蔡大夫,身为御史台之长官,监察百官实乃职责,不应掺杂私欲。蔡大夫错就错在,极力想为关中士族维护,冲撞军师,实在不该……」Z.br> 他话语之中,明里暗里都在讥讽蔡裕,德不配位,只因是后妃蔡贵嫔之父才被委以重任,可开朝一年以来,毫无建树,也未能为国分忧。 朝堂上的朝臣们,平时不少议论朝中大臣,而蔡裕此人,一直中庸,不堪其用,也常常诟病。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有着明镜,平日不好表露而已。 「邱渠子!」 一阵怒吼声,将所有人的思绪打断,但见蔡裕站起身,直指邱渠子,狠咬着牙,「你,居然构陷于我!」 「是不是构陷,满朝同僚心中皆有评判,你到底,能不能胜任御史大夫之职。」邱渠子淡淡的回应。 说及此,御座的夏裴忽然出声,「那蔡裕不能胜任,那你邱渠子,就可以?」 旁人若听皇帝这般说,定然被吓得不轻,可他邱渠子,不是一般人,此刻,仍不卑不亢仰头回道:「臣,不敢胜任此职,故而,臣举荐,兰陵侯王伯恭,担任此职!」 「王伯恭?」夏裴惊讶。 正当这时,邱渠子一副狼视之相,余光瞅见陆昭漪脸上的表情,与御座旁边,「勾辰子」手握拐杖的细微动作。 转而,他不顾蔡裕的咒骂,立马便向夏裴拱手,高声喊:「此事,臣以为早朝之后再议,还听军师之言,较为重要。」 说罢,他转过头来,冷冷扫了蔡裕一眼,那眸子里,透着警告之色,仿佛在说:若你敢多说一句,我必杀了你! 蔡裕一惊,顿时噤声。 夏裴见状,沉默了,转头看向身旁的「勾辰子」。 果然,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影雨再次手持拐杖,敲击着地板,又转身冲夏裴说,「陛下,臣方才献策,并非使雍州分而治之,只是为断案之便,若用此法,臣可以保证,今年秋收之前,便可将雍州粮谷贪 墨之案,彻底了结。」 还未等皇帝反应,邱渠子立刻扬声,「臣以为,军师此法,实属明智之举!」 朝堂上三成左右的文官与半数以上的武官,皆出声附和。 「臣等赞同此法!」 夏裴皱眉,望了「勾辰子」一眼,随即,点头,「镇国公此计,朕认为可行。」 身为皇帝,在朝臣起哄之际,并未能受到影响,反而还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得不说,夏裴着实有明君之典范。 他转身坐下,目光又落在影云身上,「朕还想问镇国公,如何要实施此法?」 影雨颤抖着身子,拱手,回答,「臣以为,雍州粮仓被劫一案,乃是朝廷机密,不宜张扬,但臣认为,若是用一些手段,将雍州的贪官污吏尽数肃清,此举,更显大义灭亲,为天下万民谋福祉,更为民生百姓着想!」 「大义灭亲」这几个字眼,让夏裴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镇国公,你这,莫不是开玩笑吧?」 「陛下,臣并非是在开玩笑!」影雨那一副哈腰姿态,尽显出老者疲惫之态。 在几日前,陆昭漪曾与影雨秘密商议过,若是有些话没有记住,或是答不上来的话,便可用此番动作,来向世人宣明,自己确是年迈,体力不支。 眼下,陆昭漪全程注视着她的表现,有惊,也有喜。 惊的是,她不知道影雨在扮演这一老者之态上,有着如此高的天赋,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若非她安排的这一切,单单作为旁观者,根本无法瞧出,这御阶之上的「勾辰子」竟是假冒的。 喜的是,经此一事,她也看清了,朝中还有许多人是极为惧怕勾辰子这一身份,除了那个愚蠢的蔡裕。 她正思绪之时,影雨袒露着艰难的样子,杵着拐杖,起身连连喘着粗气,「臣以为,这件事,需用狠腕治理雍州官吏,新朝才初建一年不到,已有贪墨粮谷之事,若不惩处,日子一长,各地官吏争相模仿,只怕朝纲倾覆,生灵涂炭。」 「这……」 夏裴迟疑了片刻,深知此事利弊,他也当然知道,此事极为严重,若不严刑酷法,那大渊朝也无法长治久安。 果然,仅仅片刻,他面色微松,「镇国公所说,甚合朕意。雍州之事虽说是开端,但朕知道,即便惩处此例,也绝不会就此结束。镇国公可有良策,今后能彻底杜绝此事?」 或许是影雨有些慌了,但她却用着体力欠妥,来遮掩自己无法应答之态,连连表露着喘息的动作。 「陛下。」 直到此时,陆昭漪才从底下站起身,缓缓走到御座前跪地行礼,「家师身子不适,应需休养,至于家师的第三奏疏,则由影云代为呈奏,陛下观阅之后若有疑问,可寻至臣之住所,再详议不迟!」 不得不说,她出来的时机刚刚好,早一点,反而会引起之一,再晚一点,只怕影雨会有所暴露,而她的出现,恰恰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刚一说完,夏裴眸子瞥向陆昭漪,似在察色,而又看向「勾辰子」的方向,那双眸子之内,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被他敛去。 他忽然有些松弛,淡漠点头,长长叹了口气,「既然陆娘子如此说了,那朕便派人将镇国公送出宫,早些回府休息吧?」 正要宣内侍之时,影云忽然站到夏裴身前,恭敬施礼,「陛下不必如此!臣也为夏氏宗族,乃陛下族弟,臣曾受先王指派,保卫军师之安危。此也为臣之本分,不需陛下操心了。」 闻言,夏裴的眉头又是皱起,凝望着影云,沉吟不语。 就在满朝大臣的注视之下,影云从「勾辰子」手中接过那第三份奏疏呈上,转而 两人随着影卫的护卫下,离开了朝堂。 待他们远去之后,夏裴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奏疏上。 他翻阅之时,底下朝臣们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仿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一样。 不消几刻,夏裴才缓缓放下那份奏疏,双眸一瞥,径直瞅向朝堂中的陆昭漪,眼神中闪过些许不解,但转而不再多言。 而对于陆昭漪来说,恰恰也是掌控了此次早朝的节奏。 本身,这第三份奏疏,她在与影雨描述之时就曾说,这份奏疏只需让陛下审阅即可,不必拿在早朝上议论,事实上,影雨的表现,也是达成了她的预想。 她知道,夏裴在看完这份奏疏之后,必然也不会摆在台面来议,只会在早朝之后,会私下找到她来问清原委。 两人隔空经过一番眼神交流,早朝方才继续。 之后,两相三公一一呈奏,在大渊朝进入到殷初二年,大体国策、选官育贤、农政、户政、修建皇陵等等,一干重大事务之朝堂议论。 再随后,夏裴也下了好几道旨,针对各项国策,下达至各州郡。 直到朝堂取暖的炭火,换了一茬又一茬以后,看着外头大雪越下越大,才宣布今日早朝退朝。 当陆昭漪走出阊阖门时,已过了午时。 她仰头看着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今日早朝有些波折,最终仍是完成了她的目的,为自己摆脱了朝中其余势力的注意,这也归功于影雨的表现。 蓦然之间,她隐约地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 「七娘,七娘……我,在这里……」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抬眸,看向大街对面,却是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怅然,又有些惊喜,没成想,对面的那个人,竟然如此快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113章、言差语错两相怨 「小满?」 几月不见,他的个头已然蹿起了一大截,比之前更壮硕一些,身形也健壮一些,他朝着自己挥手,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七娘……」 陆昭漪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着,发现他整个人的状况比之前大不相同,似乎有种焕然一新之感。 「你这小子!」她抬手搓了搓顾满的头顶,眼神中尽是宠溺,「你不是被第五送去军营历练?怎么回来了?」 顾满嘿嘿傻笑,「师父给小满半日的休沐,就想来见一见七娘,可是今日早朝耗时太长,我已经站这儿快半日,等下就要回军营了。」 「嗯……」陆昭漪轻轻地应了一声,瞅着这半年就长了半尺个头的顾满,鼻头却是酸涩起来。 「若在军营待的不痛快,告诉七娘,七娘即便是得罪第五,也要将你接回来。」她的语气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味道。 「别,别!」顾满挠着头,一副憨笑的样子,「师父带我很好,七娘就放心吧?那个……小满先回太尉府了,一会儿师父要考查功课……」 说着,又冲着她眨眨眼睛,做个鬼脸,一溜烟地跑掉了。 「小满?」陆昭漪怔怔地看着那一道瘦削背影,不觉笑意蔓延至唇畔。 这小子……真像一只猴子。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转过头,她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白雪,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片平静。 她能察觉出,今日第五琅琊放顾满出来见她,也是在给她服一个定心丸,让她不用有后顾之忧,暗示她可以放手一搏。 这一切,在她看来,两人至少从未牵扯到太多利益关系,更多的,是他们初次会见而产生的昔昔相惜之感,好比伯牙与子期。 他们相识以来,明里暗里争斗数次,但彼此之间都未曾使过阴谋诡计,也因此,他们彼此信任。 想到这里,她不由放松了许久,眼底尽是释怀和欣慰。 「多谢了,第五……」她呢喃一声,转而走向驻足在宫门口的影雪那处。 一靠近,依靠着马车的影雪忽然笔直站起,施了一礼,附耳说:「七娘,影云带着影雨已经回去了。」 听言,陆昭漪颔首,面无波澜,「让车夫掌着马车回去吧?我们不着急回去!」 「为何?」影雪不解。 「过会儿,宫中派人将传报,等着就行,省的回去,又赶过来!」 影雪一愣,「七娘还要进宫?」 「嗯,进宫,要等陛下派人出来。」陆昭漪微微垂了下眼睑,语气淡淡地,「你跟着马夫先回去,准备一些衣裳行李,我们要去南阳侯府住一阵子。」 闻言,影雪面露迟疑,但见陆昭漪一脸坚持,只得应道:「属下跟车夫回去,那留着这对弟兄在此保护您……」 随后,她拱手离开,转身登上马车,便命令车夫驾车。 陆昭漪站在宫门口,遥遥看着宫门外的雪景,眼底闪过一抹怅然,但很快,她就振作了起来,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果然,过后不久,宫门口出现了那位,夏裴的贴身内侍,亦步亦趋赶到她的跟前。 「陆侍郎,杂受陛下旨意,特地来请陆侍郎入东阁殿,商议要事!」 「嗯!」陆昭漪点点头,「请带路。」 一切如她所料,在夏裴看完第三份奏疏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来找到她,想要问清楚。 陆昭漪想到这儿,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一炷香之后,东阁殿内。 此时此刻,夏裴坐在高座之上,面色冷峻,周身笼罩着肃杀的寒意,好似是在气在头上。 一进门, 陆昭漪便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只是没有想象中那般强烈,反倒是平静的,有些吓人。 她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地行了礼。 「陆七娘,朕的朝堂上,是不是长了刺,坐得不适?要说如此,朕可以给你换个软垫,何必找个借口,非要离开洛京?」夏裴冷哼,将手中的奏疏狠狠一抛,落在了陆昭漪的身前。 瞧着地板上那摊开散乱的奏疏,便是不久前,又影云递给他的那第三份奏疏。 其内容,也很简略,从朝中选一位朝臣,入京兆长安,担任五官巡事都尉,彻查贪墨一案,而奏疏中也明确,让她陆七娘出任,去长安城彻查。 陆昭漪扫了一眼奏疏的内容,并未有异议,反正此册,就是她亲笔写的。 见她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夏裴不由气结,「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为何要解释?陛下!」 「你……」瞧着如此淡漠神色,夏裴怒极,手指着陆昭漪,「待在洛京不好?为何偏偏要出去铤而走险,难道是朕委屈了你?」 陆昭漪摇头,抬眸瞧着他,眼神温婉动人,「臣不这么觉得,军师想派臣去,自然有军师的道理,而臣想去长安,也是出于陛下的江山考虑。唯有找出真相,还天下朗朗乾坤,陛下的社稷才能稳固。」 夏裴一噎,气闷地闭了嘴,他没想到,陆昭漪竟然如此不领情,他的确有他自己的考量,可也着实为眼前的佳人担忧。 他心中十分不忍,看到她,像是在淮南时,那般的出生入死,他希望她能安稳地在京中度日。 他也不愿意看到她涉足朝廷,更不愿看到她与那些贪官污吏混迹在一起,他只希望,她能够远离这纷扰的朝廷争端。 「陆七娘,你不懂,朕做事,自有朕的原则,你不必为此多费口舌,回去吧,莫要再闹脾气了,朕决不会同意军师这份奏疏,也不会让你离京。」 「可,陛下,纵观朝野,陛下可有信任之人,能派去长安,将粮谷贪墨一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之人?」 「那也比你去好!」夏裴大吼。 殿内忽然安静,却见殿上的他,一步步走下台阶,冲着她走去,带着不满的情绪而来,「朕要告诉你,此次粮谷贪墨,与淮南疠病不同,雍州上下,或许同气连枝,不论谁过去,都逃不过那群人的明暗交锋,这帮人,都是不要命的恶徒……」 「正因如此,臣才更得要去,不是吗?」 陆昭漪的眼神,紧紧地,与他的双眸相撞,毫不退缩。而夏裴也从她的眼底中,瞧出了,那隐藏着一丝坚毅,一丝执拗。 「你……这是在挑战朕的耐心?」他已经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就只能用这般言语,来威胁着。 可终究,两人却谁都不愿退让,陆昭漪更是得理不饶人,「陛下,除了能信任的夏氏宗亲,你只有邱渠子这一位大臣可以信赖,但若他不在朝中,陛下还如何掌控这朝堂局势?」 听此,他不禁一滞,不由得睁大眼睛,好好地端详着,这位佳人的脸庞。 那一年,还是前朝,夏裴只是中郎将,在邺都鹿台之上,无意中迷路而在台殿之中的惊鸿一瞥,一位清冷女子的身形轮廓,虽没能看清那人的脸,但足以令他时至今日,仍然牢记于心。 如今,他坚信,眼前之人,就是四年前那道,他无论如何也永远忘不掉的倩影。 下一刻,夏裴咬牙切齿,抓起陆昭漪的手腕,狠狠地说:「朕方才说了,谁都不可能,将你放出洛京。朕说到做到!」 说罢,他便拂袖起身,径自往外走。 陆昭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紧了唇瓣。 她当然知晓,夏裴说一不二 的脾气,也知道,他那倔强的性子。 在人前,他是克广德心的古之贤君,还是励精图治,以礼立国,匡扶正义的仁君,但此刻在她陆昭漪面前,显得是那般的幼稚,甚至还有些不讲道理,她也只能忍着。Z.br> 想着想着,她忘记了殿内已经没有了人,而且就在她思绪飘远之时,身后,门外一道影子在缓缓向她靠近。 「你就是,陆七娘?我听说过你……」 就在她沉默的瞬间,身后,一声清脆悦耳的女音响起,她扭头,只见一袭鹅黄锦衣,眉目清秀的女孩儿,缓缓朝她走来。 「你是?」陆昭漪心中忽然提起一块重物,内心纠缠不已。 刚想要问,忽然殿外传出一道急促的声音,拼命的呼喊,「小殿下,小殿下……」 呼喊了片刻之后,就有人影从门外出现。 那宫中女官,见了那小女孩,立刻松了口气,「小殿下,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 那鹅黄衣裳的女孩缩手抵抗,指了指旁边。 「哎呀,您是陆娘子是吧?小殿下没冲撞到您吧?」 陆昭漪连忙罢手,垂下眼眸,也指了指女孩,便问,「她……是,陛下的孩子?」 那女官一愣,差点捧腹大笑,「陆娘子,您真会开玩笑,这么可能……小殿下可是河阳公之女,大公主所生,如今河阳公与大公主不在河阳城,又外出游历了。这不,就将小殿下送到太后处安置。」 陆昭漪闻言,脸颊顿时一热,「啊?这样……那请将小殿下送回太后那里吧?」 刚说完,她心里好似一块石头落地,竟开始愉悦了起来。 错把河阳公之女,认成了夏裴之女,得知了真相,却如此开心,倒是令那位女官傻了眼…… 过后,眼见这位洛京风头最盛、天下第一的奇女子,缓步走出东阁殿,那殿内还在发愣的一大一小的身影,仍还是一动不动。 要说宫中女官,眼睛却没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好使,便见,这位小殿下张着嘴巴,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方才说了一句。 「莫非……陆娘子,将来要当我的舅母?」 第114章、经年累月少轻狂 东阳门,为洛京内城城门,除了此门,便是洛京鱼目混杂的市井之地,也是她去南阳侯府的必经之路。 如今在城门之下,金吾执刀卫挎着刀,势必要将他们面前的马车拦在城门之下。 这座都城,乃天子脚下,即使是在地域中,也有号称「天下之中」的名誉,是天下的中枢所在。 自然,洛京的守备皆是百万挑选出来,身负重任,戒备森严。 可眼下,这辆马车,就横亘在了金吾卫与士兵的中央,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此刻在马车内,影雪坐在车厢内,掀开窗帘看了几眼,不免叹息一声,「哎,真是麻烦。」 「你别抱怨了。」陆昭漪在她身旁,淡淡回应,「他们受了陛下的圣旨,定是不敢忤逆,也别难为他们!」 「那怎么办?」 城门受阻,马车被迫停下,若在此耽搁过久,只怕天黑前不好赶到侯府。 「七娘子,您不回府去,我等也不好向陛下交差啊!」卫兵冲着马车喊着。 马车内,依旧是没有声音传来。 卫兵见状,也不好再催促。 「咱们不会一直耗在这里吧?」影雪问。 「不会!」陆昭漪笑了,「你下去告诉他们,我要去侯府探望大父,他们若不放心,可派人跟着我们。」 「但愿,他们能同意吧!」影雪摇头,转身下了马车。 掀开帘子,陆昭漪便见影雪与卫兵们交谈,不消几许,一名卫兵离开。 直到申时许,那位卫兵才回来,冲着马车躬身拱手。 「七娘子,陛下吩咐,您可以出门……但,需由武禁卫护卫之下,方可离城。」 为了防止陆昭漪溜走,赶去长安,夏裴也是煞费了苦心,为了防止她逃脱,他也算之绞尽了脑汁。 看着那卫兵带来的一支卫戍营队伍,马车内的陆昭漪勾唇一笑,并不在意,反而很是欣悦,「那就有劳武禁卫护佑,赶紧启程吧!」 「是!」卫兵恭敬地答应着。 一支卫戍营队伍,跟着一辆马车,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驶在外城城道上,两边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而视。 而陆昭漪却不在意这些目光,因为,这本就影响不到她。 在一路经过外城郭门之后,就是大路,只需沿着大路大约走了十里,转道往邙山而行,一路至山脚下,再沿着山脚下的山路,一路往东。 不过,他们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马匹因疲惫,经常没走多久就要停歇,喂养饲料,而城外大雪封路,遇到难走的路时,整个卫戍还要下马,协助百姓清理沿途的积雪。 这般,一直到天黑,马车终于到达了邙山脚下的南阳侯府。 「诸位怕是累了,我让侯府管家给你们送点姜茶驱驱寒……」 「不用,不用!」卫戍营首领连忙罢手,「我等奉陛下诏令,不得踏入侯府半步,我等在侯府外半里,搭上营帐即可。」 陆昭漪明媚一笑,「无碍的!稍后我让人送姜茶过去。」.z.br> 卫戍首领一阵犹豫,还欲劝说,可见她态度坚决,又不好勉强,遂点头,道,「那就谢过七娘子了!」 随后,目送卫戍营的人离开,陆昭漪这才转身,进入府内。 府邸大厅内,刚一踏门进来,她便瞧见,陆伏昌跪着蒲团上,而陆承业此刻满脸怒气,不知是在生什么气。 但那陆伏昌,一见到陆昭漪,差点跳起来,冲过去抱着她,哭着嗓子叫道:「七姑,你来救我了?」 她见此,一脸发懵,「你们父子,前些日子不好好的?怎的这般动 静?」 刚才,陆伏昌冲向她的同时,陆承业圆瞪着眼,拿起戒尺,就要打过去,但发现自己的妹子挡住了他,立刻收了手,站在原地叹气。 「大兄,伏昌做了什么?」 「他……」陆承业指了指他,愣了片刻,转而又是一口叹息,「他啊,前两日偷偷跑出去,到了广平侯府找了徐家的四公子,两人出去瞎闹,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他们……」 他微怔,脸色一红,声音也小了些,「……居然偷看女儿家洗澡!」 「哦?」陆昭漪也明显一惊,低下头,瞧了眼陆伏昌,却见他一脸憨笑,像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 「他们——去的哪家?」 此时,她的声音,明显沉下来,面色黯淡。 「首……首阳公府上的。」陆承业觉得害臊,咬着牙说着。 过程中,陆昭漪的眼神,死死盯着不懂事的陆伏昌,好似在酝酿着情绪,下一句话脱口,也是对他说的。 「你们,是看到了?」 「七姑!」陆伏昌还想掩饰,「就是无意间看到的,不是故意的……」 「我是问你,你是不是看到了?」 这话,言语虽轻,但能感受到一阵沉重。 而陆伏昌,显然是被这一声温柔的吼声吓到,转而低下头,轻微的点着头。 「大兄!」她抬眸,看向陆承业,「七妹替你管教一下,你不会心疼吧?」 听此,陆承业一愣,短暂反应之后,点了点头。 这番话的意思,向来鬼机灵的这位侯子,立刻领会了,当即放开了抓着她裙摆的手,调头便是要偷跑。 「影雪,给我拿下!」 那小子没跑多远,就被影雪框了回来。 「将他,衣服扒光,吊在厅堂外面,让他也好好感受一番,被人看光的滋味。」 「七姑!」陆伏昌一张脸,涨得通红,跪下求饶,「我不要,七姑,我真的错了,别这样对我……」 「七妹,你……」 陆昭漪冷漠转身,盯着自家兄长瞧着,「大兄,此为你的家事,我本不想管。可我不得不叮嘱你一句,若是仍由他如此下去,你这侯位,怕是一代而止了。」 此话,却是在警醒他,若不能教养好这不着调的小子,他百年之后只怕侯位岌岌可危。 但陆承业也知道,转而叹息,「昭漪,你还无法理解当父母的,若你将来成亲,有了孩儿,便会理解为兄的心情了。」 「我是不理解。」 她淡漠说着,走到堂首坐下,「瞧这小子机灵劲,不知跟谁学的,若你真的想调教好此子,不如就将他送入军营历练。」 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我瞧他,也不像是个能读书的料……」 「昭漪……」陆承业面色一变,「这可是我陆家,唯一的嫡长孙,将来也是要继承我这侯位的,怎能随意送入军营?」 「他既然已经犯错,就该受到惩罚!若他再不吸取教训,将来,必定会成为你我的拖累。我也是为了你着想,难道你真的想,你闯下的这份基业后继无人?」 陆承业面色阴郁,也知道那个被架住的儿子的秉性,心中烦躁万分。 「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休妻,要么伏昌送入军营,你自己选!」 「休……」他语塞,半会儿,咋舌道,「宋瑛已不过问家事,也鲜少出面,你怎么还不放过她?」 宋瑛,如今不构成威胁,她没必要那般不留情面。她这般说,也是看出陆承业重情重义的性子,以此来逼着他,进行这实质上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选择。 「 好吧!」陆昭漪立即接过他的话,「就让影雪送那小子入军营了,抱歉了大兄,我不会告诉你,是哪里的军营!」 「你——」陆承业气结。 但他内心也知晓,或许此法,真的能改变伏昌这顽劣的性子,毕竟军营那地方,不比其它地方。 「好啦,不和你闹了,我还有些事要与你说……」 转眼间,陆昭漪正色,瞧着这位兄长。 「为了大父的事?」 「没错!」 过去数月,洛京与南阳侯府之间,常常能看到她陆昭漪的身影,尤其告假的那段时间里,她则是在侯府好几日的住着。 断断续续下来,侯府仆役、管家,对她,也一如侯爷般对待,不敢松懈。 而陆怀德,这位陆家太公,因她悉心照料下,病情却有所好转,可依旧油尽灯枯,时日也为数不多了。 「大父的事,最近我一直在想,深入骨髓已久,为何是在我去年回洛京这个节骨眼上才发作?」 她说完,抬眸,望向陆承业。 「大兄,你说呢?」 听她这般说,陆承业面色凝重,「几月前,你说大父是中毒之症,我便暗中探查府上的人,可还是晚了。那常年为大父下毒之人,早就逃之夭夭,无处可寻,直到今日,我连此人是何背景都无法获知。」 「那么大兄,你可否探知到线索,那人是因何冲着陆家来的?还专程对大父动手?」陆昭漪问。 「不排除是冲着我来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仲父的那件事。」 一提到陆庸,她不由得心神一颤,若将两件事结合再起来,不难猜到,兴许,陆昭漪的父亲,还有什么关键之物,是那伙人想要得到的。 不然,他们不会派一个人,在陆怀德身边,隐藏了三四年之久。 「你我皆是知晓的,目下我们缺少人证、物证而已,况且,我陆承业从不做那些虚伪龌龊之事,更何况,陆家如今还没落,他也犯不着铤而走险。」他想不透,究竟是谁,这般心狠手辣。 「看来,还是要问一问大父。」 经过一番思量,陆昭漪猜测,太公应是还有什么事,没有交代清楚,又或者说,他是在等一个时机,再将事情全盘托出。 只是她不知晓,究竟是何等时机,令他无法再开口,亦或者......不愿开口了? 「大兄……」陆昭漪忽然唤了一声。 「昭漪有事?」 陆承业一怔,抬眼,望着她。 第115章、门前雪飞静悄悄 雪舞梅飞,邙山之下尽是一片白茫,而山脚下的南阳侯府,在这一片银装素裹中更显萧瑟,门前的石狮子上也挂满了厚厚的积雪,就连那门房的大树枝头上,也都堆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内宅中,几名仆役围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 「你听说了吗?七娘子回来那日,与侯爷在前厅聊了那么久,其后,侯爷就送少爷去了陵武军……」 「可不是嘛?我听说,侯爷当时的脸色很难看呢!少年那么小的孩子,大冬天的,扒光了衣裳吊在房梁上……」 「那可真够狠心的,少爷才多大啊!」 「嘘……你快别说了!小心,待会儿被人听见了!」 几个仆役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都不禁噤声。只因,此刻在离他们不远处,影雪正抱着怀里的刀,一副凶神恶煞般,冷眼注视着他们。 这些仆役,虽然不曾见识过影雪,但听闻传言,此女武功高强,且行事乖戾、残暴,因此都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纷纷垂首。 而他们更多的是道听途说,终究还是不了解她。 「你们嚼什么舌根?主人家的事,是你们议论的?还不赶快散开,做好本分。」影雪冷声呵斥道。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 一众仆役赶紧告罪,由于陆昭漪的出现,即便是她手下人,也都早早就给侯府上下的心目中,留下了极为凶狠的印象。 再有,他们也听说了影卫在外,是如何如何的残暴,致使他们不敢发一点牢骚,随后赶忙离开,各忙各的去了。 待他们消失后,影雪抱着刀,朝着那些人瞥了几眼,转身往东而去。 一路回到东院雨棠苑,推开房门,原本寂静般的屋内,被风吹得吱嘎乱响,门前的积雪随着风而飘动,冲入了这块安静已久的领域。.z.br> 她将手中的包袱,搁置到桌案上,又拿出一张纸笺,摊平放好,随即抬头,往内屋看去。 「七娘……」 叫了声,没有听到回应,她觉得奇怪,放下手中的刀,疑惑着冲着里面走着。 走到屏风处,她停顿脚步,望着那帘幕之后的人影,犹豫了一阵,伸出手,轻触着帘幕,缓缓拉下。 内室里,陆昭漪正坐在跪膝盖坐在桌案前,手中捧着一封信,低头看着,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 「七娘?」 影雪轻声唤了句,她才回过神来。 一边收着手中的信,一边还忙不迭地解释,「芷芸解决完北荆州一事,正打算过些日子启程过武关,入京兆,提前去刺探消息。」 「你是,担心曲七娘吧?」影雪问道。 她一愣,点了点头,又想了想,坚定地摇头,「她,我应是不用担心,曲夫子月前让韩鹤将军去了荆州。」 曲夫子身为飘雪楼长老,自打入洛京以来,长期居于河南尹府,一来方便行事,二来也避免被有心人盯上。 影雪一听,心下稍微舒坦些了,但仍然忍不住担忧,「曲娘子的性子,向来是个倔脾气,即便韩鹤将军在,恐怕也拦不住她。」 「嗯!」 陆昭漪点头应声,将那封信塞进了衣袖之中。 「还有,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影雪又问。 前几日,在侯府大门外,在准备送陆伏昌去军营时,几番纠缠之下,她的手被咬了一排牙印,当时就咬出了血。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事,不碍事的,你瞧瞧,已经痊愈了。」 影雪瞧了眼,果然,伤痕确实消退了不少。 很快,她又注意到桌案边放置的一个小瓶子,似 乎是涂抹的药。 但她也没看仔细,就被陆昭漪连忙抓起,收回了衣襟中。她见状,狐疑道:「那是什么药?」 陆昭漪故作镇定地解释,「只是普通的金创药而已。」 此话说出来,见她小脸微红的样子,影雪知道,她是有事瞒着了。 「七娘不说没关系。不过,属下刚好想起来,影灵妹妹说起过,在安风郡,寒王托人特地从寒郡取了一小瓶膏药,来送给七娘……」 说着,影雪眸子一瞥,意味深长地盯了她的腰间衿饰中,鼓着的小药瓶,「请问七娘,这个,是不是寒王送你的那件?」 「不——」 脸色略有泛红的陆昭漪,没想过影雪竟然上手,摸到了她束腰丝带别着的药瓶,在她的抗拒下,两人同时往后面一摔,猝然地人仰马翻起来。 正巧,外面响起一阵疾风骤雨的敲门声,转而就有人冲了进来。 「七娘!你没事吧?」 陆昭漪跌倒在床沿,而影雪则摔倒在地,正好压在她身上,一双玉臂正死死地搂着她的脖颈,嘴巴凑近了她的耳畔,吹了口热气。 此番场景,不仅把陆昭漪吓呆了,就连进门的女婢都吓傻了,愣在原地。 大族内,主仆之间这等举动,并非特例,但对于陆昭漪这般二十一岁的女子,仍待字闺中不肯出嫁,而刚才举动一旦被传扬出去,又会是免不了的恶意揣测。 她赶忙挣脱出影雪的手掌,从床上爬起,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裙,回头就暗示影雪,将那愣在原地的女婢稳下来。 「你有什么事要说?」她板着脸,沉声问道。 「这个……」女婢支吾地看了影雪一眼。 此刻,影雪已跨至门前,断了她要逃跑的路线。 「说!」陆昭漪见她仍发愣,便严厉轻吼。 女婢犹豫了一下,这才壮着胆子,开口说道:「是……仲老爷!」她从怀中连忙掏出信件,「奴婢是给仲老爷传信的。」 「二兄?」 数个月前,陆承仁新添子嗣,在新妇楼婉清刚出月子的时候,便让陆家人接回侯府。 而后,陆承仁一直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躲在内宅之内,照顾着新妇楼婉清和未满周岁的二少爷。 她将信展开,匆匆看了一眼,便将信放在烛台内,转眼间化为灰烬。 待片许稍显安静,陆昭漪也不抬头,盯着烛火,「有些事,该藏在肚子里的,就千万别在外面胡乱宣扬。若今后让我听到半点风声……」 言止,眸子一番,她冷冽地盯了那女婢,令人不禁浑身发寒,「……届时,我定会找你!」 「七娘子!」那女婢立马跪下磕头,「奴婢谨遵七娘之意。」 「回去!告诉我二兄,我自会找他的……」 陆昭漪挥了挥手,不愿与她废话,「出去!」 「是!奴婢这就告辞了!」 影雪转身,开了房门,将那女婢送出东院,直到看着人远去,这才返身回来。 「七娘,陆主簿为何忽然给你写信?」她一回来,便疑惑地问着。 「伏康刚出生不足五个月,侯府上下也对二兄表现冷漠,必然对他的新妇与孩儿心存芥蒂。」陆昭漪缓缓地说道,「二兄也是因为这件事,才给我写了信。」 闻言,影雪皱眉。 「这般,陆主簿仍是备受侯府的压制,那他找你,是所图为何?」 一听,她垂下了眼帘。 「二兄求我,让我与身为尚书令的大兄说一说,将他外调至地方州郡任职,不愿再待在洛京了。」 作为庶 子,陆承仁在陆家的存在感最低,处处受限,若非去年,陆昭漪将他们收留在洛京永安里的宅邸,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或许这对夫妇,恐怕难以挺过伏康出生的那日。 当初,他们在永安里,有影卫与左沁堂的人照应着,此后又返回陆家,只怕这几个月,他们的日子更难了。 这个道理,陆昭漪知道,影雪却大为不解。 「可是这样一来,便失去了依仗,如何能保护好新妇与二少爷?难道侯府上下,就真的这般无情?」 「不,你错了!」陆昭漪摇了摇头,语气中透露着些许无奈,「当年,我可是陆家嫡女,都遭到全府上下的逼迫,何况我二兄这个庶子?」 「这……」 影雪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 「二兄既然提及此事,说明他已做好了打算。他在洛京一直不得重用,受牵制于陆家,若能下放至州郡,或许能做出一番作为。」陆昭漪的目光中流露着希冀。 听到这里,影雪想了想,也觉得此事有理,但又不禁忧虑道,「这件事,我们影卫营能不能帮得上?」 「暂且不急,等此事尘埃落定,咱们再商量吧!」陆昭漪叹了口气。 将此事先抛开不谈,陆家上下,仍将经受一次重创,那便是陆家太公油尽灯枯,或临近生命的尽头。 在之后的数日里,整个陆府上下,皆笼罩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氛围,所有的人,都忙碌不堪。 陆承德的病情,每况愈下,陆昭漪用了许多医方,都无法遏制住。 似乎是从一开始,他们便抱有侥幸,认为只要将太公体内的毒逼出,就能救下他的性命。但谁料到,太公身体越发衰弱,想要治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在这些日子里,陆昭漪不敢踏出侯府的院门半步,甚至是见外面的丫鬟婆子,都要绕道而行,生怕会惹来闲言碎语。 而侯府之外,夏裴的武禁卫,连续十几日守在外面,府内任何风声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在乎,陆昭漪是不是安然待在府中。 转眼间,已然来到正月的最后一日。 这天傍晚,夜幕降临之后,陆昭漪从西院回到雨棠苑,便见院内所有的灯笼都已经被灭掉,最终只留下卧房门外那一排蜡烛。 她站在门廊底下,等了许久,也不见影雪走出房间,忍不住蹙紧眉梢。 「影雪……」陆昭漪朝着的房间唤了一声。 但回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寂静,仿佛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第116章、露晞明朝更复落 她有些担忧,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音。 「影雪!」她加重声音喊了一句,随即推开房门,往房里迈步走去。 刚一开门,透着房内微弱的光芒,她瞧见影雪被绳索束缚,口中被塞入布条,捆绑在房柱之上,双眼紧闭,陷入晕厥。 这一切,都在告诉着她,影雪在昏迷中被绑架了! 她心中惊诧,急匆匆上前去解绑。 黑暗中,一阵白芒忽闪,顿时感受一股杀气在房中弥漫起,她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看见,房中站着看不清样貌的男子,其手中的白刃,不断地在挥动着,喘息之间,便已经接近她的近身。 「陆七娘,受死吧!」 那人冷笑着,举剑朝着她刺来。 他的声音,冰冷阴沉,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听在耳边,令人毛骨悚然! 可眨眼之间,当那人手中的长剑刺至胸前,在陆昭漪身后,一股大力如同山呼海啸般涌现,刹那间,便将那柄长剑,连同那人在内,甩出数尺之外。 黑暗中冒出一个身影,有着漆黑一般的装束,犹如恶魔现身于世。 「黑甲都统夏元隆?果然……你才是,勾辰子……」 那名甲兵,却是黑甲卫之中,一直未现身的甲卫大都统。 素来,夏元隆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通常情况下,他不会现身,但他一出现,则代表为,勾辰子正陷入生死边缘,他不得不出手! 陆昭漪被此人挡在身后,一双冷眸紧盯着对方,冷哼一声。 「你猜对了!可惜,你已命不久矣。」 在此之前,曾经见过夏元隆之人,皆活不过三息。 果然,在陆昭漪长长的三个呼吸之下,房内动静也仅是「咚咚咚」寻常般的声响,那刺客,便已魂归九天。 房中灯火逐渐明亮,影雪也被陆昭漪叫醒,她睁开眼,看向四周,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 「七娘,刚刚有刺客?您没事吧?」影雪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陆昭漪轻摇着头,伸手扶起了她,「刺客被元隆拖走了。只是你是如何晕厥,还被困在这里?」 闻言,影雪低头陷入沉思,可转瞬之后,她猛一抬头,惊呼,「是太公院子里的女婢,我见过她之后,就没了意识,再醒过来就看见您了。」 「太公院子里的女婢?」陆昭漪惊呼。 先前几个月内,陆承业在她的指引之下,已经将一批暗谍查出来,并且逃的逃,杀的杀,居然眼下还有没处理的暗谍。 只是她预料到此事,则给人一种身边防卫,只有影雪一人的错觉,但早先就有准备,黑甲卫在雨棠苑内暗中盯守。 本意上,她想或许是其他院的,还有一些残余的暗谍,却没想到在太公房内,还有漏网之鱼。 陆昭漪不免心中懊恼,但眼下事情已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此刻,元隆就在附近,你不必陪着我,你去找我大兄,将此事告诉他。」她吩咐道。 影雪领命,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黑衣蒙面人自外面进来,「先生,属下奉都统之命来保护您。」 「无碍!」陆昭漪道,「元隆将尸首清理了吗?」 那人迟疑了片刻,随即道:「是,先生。都统与影卫在府内暗查,意图找出其他还未露面的暗谍。」 她听了以后,便不再说话,抬眼瞥向窗外。 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而今夜这番雪天,也势必会掩盖掉所有的痕迹,想找到真正潜伏在暗处的杀手,无异大海捞针。 她缓步走向窗台,一手扶住窗沿,望着天空,不由叹了口气,转而她收回眼神,瞥向一边,就见一封信函,出现在房内的桌案之上。 白天她离开之时,并没有这封信,可仅仅三个时辰回来,便凭空出现,这令她陷入疑惑。 她上前,拿起那封信,打开细细观摩。 展信:鸟兽不相识,烁蒙遮月华。雪天逢佳期,送君於途归。 这是她极为熟悉的字体——第五琅琊的字迹。 看完,陆昭漪的心中,一阵激烈跳跃,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复杂,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从眼底掠过。 拿着信,刚忙跑向烛台边,将信烧毁。 第五的信中,没有一个字提到京兆,但字字都在说京兆郡。 眼下距离雍州事发,已过了五个月,随着夏裴一道道诏令针对关中四郡,彰示他对此事之重视,而京兆,亦因此事,遭受牵连,官怨更盛。 若不是天下兵戈收缴,只怕早就掀起了关中之变。 陵州的汉中郡、上庸郡,在第五琅琊的调令下,两郡驻守的陵武军,汇集两郡交界的西城。 如今,只待她陆昭漪进入京兆,西城的陵武军便会行动,与她展开配合,以固雍州局势。 而在此之前,西城的陵武军,按兵不动,等待着她的到来。 京兆郡与上庸郡,仅在咫尺,相比关中,上庸地形更显得易守难攻,只是大军前往,为的是协助解决争端,并非为了挑事。 一切,就绪! 她只等最后的结果。 「什么?你说什么呢?影雪?」陆昭漪一把抓住影雪的胳膊,急声问道。 天还未亮,她就被影雪吵醒,当听到对方口中吐出的话,当即,她没忍住,整个人往后一仰,差点晕厥过去。 终究还是没能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殷初二年二月初一辰时许,河北大族陆家太公,陆家第九代家主陆怀德,与世长眠! 陆怀德辞世,陆家大乱。 陆昭漪,作为陆家嫡系,自是要与陆承业一同主持丧事。 至于陆家其他嫡子,仅有三郎陆承智,却因昨夜醉酒闹事,被偃师县的县尉,抓回县衙关押收监。 可是,陆家人丁众多,光只有她与陆承业,根本忙不过来,便只能叫来了影雪,去往县衙将那不争气的陆承智捞出来,回家照应一些。 偃师县令也知道,此县之地,到处是公侯的府邸,他也不敢多得罪,更何况又是陆太公的丧事之时。 「回七娘!」影雪来到近前,附耳说,「县令刚将陆三郎送回来了,但,方才在前院,与鄞侯之子争执,还动手打了人家!」 陆昭漪一愣。 她此刻一身孝服,披麻戴孝,面容冷峻,一听到此事,仅仅眨了眨眼,随即起身,冲着身边影雪轻唤。 「叫上几名影卫过来,随我,一起去前院。」 陆家到了她这一代,男丁之中,陆承业与陆承仁在朝中任职,还有所出息,但其他人,尽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简直扶不起墙的烂泥。 太公离世,嫡系之内年岁最长的,就只有陆承业了,而他的长子不成器的样子,同时像他这般优柔寡断的性子,没有一个强手腕来治理陆家,今后怕是会有很多麻烦。 她不能时刻关照到陆家,趁她还在陆家时,必须用些手段,来为陆家树立威严。 既然这般,她就拿陆承智来当靶子,让陆家人都长个记性! 刚走了没几步,一只虚弱老迈的手将她的手腕抓住,陆昭漪低头一瞧,却是白发已花白的太君崔氏。.z.br> 「大母?」 崔太君早没了数月前那番嚣张的气焰,此时却低着头,难掩其伤心欲绝的神态。 「你大父刚去,看在他份上,还请你对智儿,切勿太过严厉了,毕竟他也是你,嫡亲的三兄。」 求她绕过陆承智? 陆昭漪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但稍纵即逝,又恢复坚定的姿态,「大母切莫这般。大父在天之灵也希望陆家会重现当年兴旺门第。若不好好整治,大父真的能好好安息吗?」 说罢,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大踏步往前厅走去。 崔太君看着这位孙女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能叹息,无法挽留,更无法阻拦。 她只能在心里祈祷,但愿陆家能熬过这一劫,只要能保证陆家不亡,让他做什么都行! 一路来到前厅,此处已经挤满了人,陆承智正跪在灵前,正遭受着长兄的呵斥,以及鄞侯的劝告。 「贤侄千万不可这般责怪,只是两个不懂事的胡闹,回去之后,本侯也会回家好好管教,但这在人前,不好驳了三贤侄的面子。」鄞侯笑吟吟道。 此话一出,虽是在劝解,但明眼人一瞧,便能听出来,鄞侯是在说,陆家三老爷无德,这对陆家,确是遭受着声誉的侮辱。 堂堂河北大族,拐着弯的骂,他陆承业怎能忍得住? 可他忍不住,也必须忍,谁让自家面上理亏? 跪在厅堂之内的陆承智,顿时火冒三丈,他不堪欺辱,就要抓起棍子,强行突破人群要殴打鄞侯。 那鄞侯,自始至终,笑吟吟的,站在那儿丝毫不动。 旁人拦不住,那影卫拦不拦得住? 在那支棍子就要打过去时,一支飞箭「嗖」得,将陆承智手中的棍子折断。 陆承智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一袭黑衣,面容清俊,双目凌冽,面容冰寒,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的男子,手中持弓,背着箭囊,缓步走了过来。 「你是……」 「这位是宋将军,乃为青州军黑甲骑的副都统。」 说话的,正是陆昭漪。 众人齐齐盯向她,却见她垂首,眼睛盯着自己鞋尖,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 「影卫何在,将三老爷待回内宅,且听我发落!」陆昭漪冷声命令道。 话音落,影卫自暗中窜出,将还在傻楞的陆承智擒获,转眼之间,动作灵敏般将人带往后院。 第117章、 「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待客之道?」鄞侯一脸怒意,「方才本侯正与南阳侯***,可你出现,直接将人带入后院。怎么,这么快想包庇?」 他话说完,一旁的偃师县令,不禁低头抹了一把冷汗,不敢出言。 「是啊!这就是我陆七娘待客之道。」陆昭漪转头望去,面色淡漠,眼中却含着冷芒,「鄞侯,当年江夏之战,你临阵投降荆国水军,此事虽陛下不提,但不代表青州军不记得,何况我们陆家要怎么样待客,也不劳您费心了!」 言罢,不顾鄞侯震惊之色,径直越过他往前厅走去。 这一刻,鄞侯只觉自己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却又无从辩解! 「你别以为仗着陛下的宠信,就如此目中无人,本侯好心提醒你一声,你毕竟是女子,就算成了权臣又能怎样?」 「怎么样,也并不是你鄞侯挂心的。」陆昭漪再度回身,「回去好好管教你那不懂事的儿子,我陆家,不欢迎你这样人,」 「来人!将鄞侯赶出去!」 她叫的并非陆家下人,而是影卫与黑甲骑,作为大渊重器,即便是夏氏宗族,也不敢反抗他们。Z.br> 何况只是一位小小的鄞侯? 「诸位,七娘是为女眷,不宜多多露面。」陆昭漪瞧了众人一眼,神色冷漠,「既然诸位来了为我大父吊唁,还请诸位切莫喧哗,扰乱了我大父的灵堂。」 在场之人,皆点头应是。 回到内院,影卫将陆承智架在冰天雪地里,全身仅留有单薄的中衣,冻得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充血,恨恨瞪着眼前的女子。 陆承智冻得牙齿咯咯响,不停地哆嗦着,嘴巴紧闭,咬紧牙关喊不出一句话。 「你倒是硬气的很。」陆昭漪挑眉,看了看天色,语气平和。 「三兄,府中上上下下都知晓,大父恐熬不过多少时日,可你偏偏下山跑去偃师县,与一群狐朋狗友醉酒夜宴,闹出这等丑事,你若真不想要陆家的名声,我可以让大兄逐你出府,过你该过的日子。」 她说到最后,脸色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像刀锋似得刺在陆承智的脸颊上。 「我……」陆承智的瞳孔微缩,他的确是去找妓馆的小倌,但那小倌,只是他在京中的朋友罢了。 「你若再与那些人厮混,休怪我对你不讲情分,将你关在府中。」陆昭漪冷笑,「不止是你,还有陆家上上下下,都要受到牵连!」 这番警告,令陆承智的身体一颤,经过一年来,他瞧着这位妹妹做的这些事,的确不敢招惹她。 「七妹,放过我好不好?」他单薄的身子,束缚着手脚,旁人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 但要想彻底挽救陆家败坏的门楣,不用一些猛药,是行不通的。 「放过你?」陆昭漪冷笑。 她一瞥身边的影雪,「好好盯着他,让他在此冻上一日,入夜将三老爷送到祠堂去,好好思过三五日,以儆效尤。」 「陆昭漪,你不能这么对我!」陆承智艰难开口,一双凶目死死盯着她,「不能这样绝情……我要见大母,我要见大母!」 「不思悔改,一遇事就只会依靠长辈!」陆昭漪笑的温柔,却没半点怜悯之心,「你可别忘了,陆家族印在我手里,你找谁都没用!」 闻言,陆承智的心,一片死寂。 回到后院太公的棺椁前,今夜本要守夜的陆昭漪,还未等到入夜,她那位伯母,陆承业与陆承智的生母,便跑过来求情。 一扫往日那嚣张的气焰,此时的伯母如同丧家犬般,哭泣恳求,不停给陆昭漪磕头。 「七娘子 ,伯母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吧,我儿不懂事,我代他给你赔礼,求求你,饶了他这次吧!」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她陆昭漪被伯母与大嫂为首的,赶出陆家,她们想必也没料到会有今日。 只是,她早就没了报复的想法,仅是淡淡的回应着,「伯母且回吧!灵堂阴寒,不宜久待。」 「不,你不放过智儿,我就跪着不起来!」 「伯母若不走,待会儿大兄着急了,赶过来了,一样还是受气。」陆昭漪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盆中烧着的烈火,没有任何表情。 刚好,陆承业听到风声,立马奔了过来,瞧见陆昭漪与自己母亲,忽然有些愣怔。 「阿母,快随我回去!」 他刚要伸手拉起他阿母,却反过来被推开,厉声指责,「你这个当大哥的,为什么不劝七娘,绕过你弟弟?有你这样当兄长的吗?」 一边指责,她一边痛哭流涕。 陆承业无奈,回身叫了管家,将伯母送回后院。 当所有人离开,灵堂内只剩这对兄妹二人。 陆家太君崔氏,业已老迈,不便久待,而整个陆家能操持白事的,只有这对兄妹了。 「大兄,还记得我此次回来,与你说完伏昌之事后,问你的那句话吗?考虑的如何?」陆昭漪依旧毫无表情。 陆承业闻言,面容变幻莫测。 许久后,他叹息一声,「昭漪,你真愿意如此?若我真的这般做了,对你的名声受损啊!」 火盆之中,火苗将要熄灭,这个时候,陆昭漪缓慢从一旁抓了一把黄元纸,一张张送入火盆,瞬间,这即将湮灭的火苗再度燃烧起来。 方才有些阴寒的灵堂,因这股火盆中的火势,而逐渐感受到一次温暖。 而这个过程中,她的脸上,却毫无变化,旁人也看不出她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昭漪?」陆承业又唤了一声。 又是平静了些许,陆昭漪才缓缓抬头,冲着这位长兄一笑,眼中竟是坚定着的执着之相。 「陛下的武禁卫在侯府外,守了二十多日,我若要离开洛京,离开司隶,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大兄,你会帮我吧?」她一字一顿的询问。 陆承业一时语塞,「我……」他的面色,因妹妹的坚定而终于微微动容,便轻声回应,轻轻颔首。 「谢谢!」 没有过多的言语,仅仅几个眼神,便让这兄妹二人,达成共识,一致决定支持彼此的选择。 而然,陆承业忽然转移话题,问:「我记得大父临终时,他屏退了所有人,与你说了些话!是不是将他知晓之事,全盘告知于你了?」 陆昭漪轻微点头。 「此事,先不便深究,我也不便告诉你。若此次我从京兆郡回来,我与你一起返回一趟……陆家祖宅!」 她说这话时,准备说到地名,可以迟钝一下,因她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门外有其他人的身影。 「你不必如此,待大父安葬,我自会回一趟祖宅,你只需告诉我一声,我便替你取!」陆承业似乎还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 「不必了大兄!」陆昭漪抬头冲他浅浅一笑,「你该知道,此事关乎一桩陈年旧事,我不便细说……」 她顿住,没继续往下说,但这句话,却足够让陆承业明白。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嘈杂之声,转瞬之间,黑甲骑副统领宋义前来汇报,「回禀七娘,属下刚刚将门外偷听之人斩杀,正是前几日,将影雪迷晕的女婢!」 陆昭漪微微点头,吩咐宋义带着尸首去处理掉。 宋义答得干净利落 ,让陆承业大吃一惊,「七妹,你……早就知道外面有人偷听?」 此番,陆昭漪并不否认,只是笑而不答。 可却是令陆承业感到极大的震惊,他这个七妹的能耐,比起他想象中更甚! 看着他发呆与惶恐的样子,陆昭漪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昭漪,你还是早些歇息!下半夜我再来顶替你。」陆承业连忙转移了话题,又嘱咐了一句,才离开灵堂。 之后,灵堂内陷入死一般寂静,陆昭漪一边将黄元纸扔入火盆,一边抬眸,望向棺椁的方向,眼中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 她低吟:「大父。现下我已接下您心中藏着多年的秘密,你做不了、不敢做的,孙女都会帮您做到,也会挖出这里面的阴谋,为阿父,也是为您,孙女也必须做到!」 说罢,她又默默的加了一句:「大父,您放心吧。孙女一定会手刃仇人,以祭您,还有我阿父的在天之灵。」 夜色降临,天空中乌云滚滚,似有雷声轰鸣,陆昭漪却仿佛听不见。 她一直坐在灵柩前,一言不发。 一阵风刮过,她单薄的衣裳,被吹的飘飞而起,宛若一叶扁舟。 「七娘子!」宋义静悄悄的走入灵堂,淡漠地说。 陆昭漪闻声,抬起头来,望向他,只简单地问了一句,「可有线索?」 「回七娘。在那女婢尸首上,找出了一封信函,内容是……」 说到一半,他忽然止住了声,憋了许久,才说出下半句,「……趁机潜入雨棠苑,杀勾辰。」 「这么说,那幕后之人,定是知道我就是勾辰子?」她喃喃自语。 宋义冷漠地,轻轻点了点头,「恐怕是的。七娘,您若不就与陛下坦白吧?若非这样,您怕是出不了司隶。」 她顿了一下,「不必。我已经有了安排,待这几日守灵先过了吧?」 说着,她撇过头,望向灵堂外,那漆黑的夜色微微愣神。 「明日,你派人回城,带封书信送至太尉府。」 听言,宋义疑惑,实在猜不出来,她这心里有何打算。 夜色沉沉,风雨交加。 子时后,陆承业接替她守灵,而在这样的环境下,陆昭漪的步伐依旧稳健,不慌不忙,缓缓走到外面。 今夜,无眠。 第118章、贬官西去帝相送 她一身素色的孝服,站在长廊中间。 外面淅沥的雨水,连着下了三日,不断地洗刷着,那清丽无双的五官被映衬的越发柔和,如同雨滴敲碎玉盘一般,晶莹剔透。 陆昭漪仰着头,目视着远方。 灵堂守孝三日的期满之日,阖府上下,皆换上了孝服,时辰一到,便送老太公入土。 人群之中,陆承业身处最前列,手执「引魂幡」,带领陆家子侄与送葬队伍,缓缓地离府而去。 在这一片哀鸿遍野之下,渐熄渐消,而空荡的侯府之内,陆昭漪孤立而立,呆呆地望着送葬队伍远去,与身边影卫们一同返回院落。 「太公的丧事,到此为止,之后断七、守孝,就交给大兄。我们收拾一下,准备随时动身离开司隶。」 而影雪,则在她身边陪着。 「送去第五太尉的信,有回应了?」陆昭漪侧首问了一句。 影雪恭敬回答:「太尉军令已在发往幽州的路上,不出月余,便能送往右北平郡,赵临将军手上。」 不出一个时辰,陆承业弹劾她的奏疏,就要送到皇宫中夏裴的御案之上。 经返雨棠苑,影卫们收整物件,一件件搬上停在后院门外的马车,只等宫中的圣旨传来。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 陆家这头,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此刻的洛京皇宫,太极殿之内,夏裴大发雷霆,一掌拍翻了御案,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恨不得给砸个粉碎。 「混账!」夏裴暴跳如雷,「南阳侯、陆七娘,这是拿朕当猴子耍吗?什么灵前不孝,这兄妹二人给朕来这一出,不就想被贬至长安吗?至于这般自贬声誉?」 「陛下息怒。」 身旁的内侍战战兢兢地禀报,「奴婢已托人打听过,为陆太公守灵的这几日,陆七娘一直藏于内院,除了与鄞侯有个小争执的那次,奏疏中所示,对陆家太公不孝之事,显然为杜撰。」 「杜撰?!这还需要杜撰?」 夏裴冷哼一声,「难道以为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陆七娘的诡计?不就是想去京兆,朕满足她,但若想去长安城,她想都别想!」 一边说着,他怒火也逐渐稍退,但心头仍有一口恶气难咽,指了指身边内侍。 「你让人收拾一下殿内狼藉,朕下旨,要贬她的官!」 那内侍浑身一颤,「陛下……」 夏裴怒斥:「怎么?难不成朕的命令,你要违抗?」 「不……奴婢绝无此意。」内侍连忙跪下,「陛下息怒。」 「退下去吧!」 殿内下坐,邱渠子眉头微微皱许,低头思绪一番,他便起身跪在皇帝身前,「陛下,此奏疏,为南阳侯之密奏,如此之举,也是给了陛下选择的余地。」 「邱渠子,你别卖关子,有什么话,直言就是!」夏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想用这招骗朕,没门!」 「臣不敢,陛下!」邱渠子脸上挂着笑意,「若陛下不依此,到时,指不定回闹出如何风波。陛下当知,陆娘子此次,是愿意抛弃名声而出此下策。」 夏裴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面色阴晴不定。 「朕知道了,你且下去,朕会好好想想。」 待大殿之中只剩下他一人时,夏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虽然,这几日一直都有他的心腹,盯梢陆昭漪的一举一动,但陆昭漪一直躲在侯府,期间也从未出门一步,偶尔仅仅去探望陆怀德而已,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事。 原本,夏裴也是给了她情面,只要不惹怒他,他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她,憋着这股劲,要离开司隶。 他悔之晚矣,还不如当时强行留她在洛京内。 似是挣扎许久,夏裴才拿起朱批,亲笔写下诏书,并遣内官立即启程前往洛京东郊,邙山山下。 当日傍晚,他的亲笔圣旨,悄无声息送来陆府。 陆昭漪接到那篇制诏,便听:兹命受授,为君分忧,而今冲撞龙颜,实为大过,即贬至治雍州刺史部,京兆郡上洛县,任县尉之职,即日启程赴任。钦此!」 从五品中书侍郎,贬至七品县尉,从朝臣到郡县官吏,这其中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这样的惩罚,比她预料中的更好,也更符合她的预想。 长安与上洛相隔一百二十里,而距离蓝田县仅仅不到五十里,同时也是长安,去往武关进入荆州的必经之地。 如此,更方便她实施着她的计划。 那内侍,将圣旨与授官之印,递给陆昭漪之后,特地叮嘱了一句,「七娘子,陛下吩咐过,永安里宅邸,如今已是空置无人,陛下那便收回了,至于永平里的侍郎府,降为普通官宅,还属你陆娘子门下。」 陆昭漪闻言一惊,她猜到夏裴会震怒,却不曾想到,最后还给了她留有余地,并未彻底惩罚到底。 将人送走,她在厅中站立了片许,好久不出声。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陆昭漪抬眸看了看窗户的方向,夕阳已落山,夜幕将至,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影雪,你们都准备好了吧?我们今夜就启程。」 影雪上前一步,点点头,「七娘请放心,属下早就收拾妥当了。」 她转头,看向内室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 夜色降临,邙山之上,早已灯光璀璨,华灯初上,整个山脚下唯一的沉寂的南阳侯府,眼下聚集了一群穿戴相同的队伍,迎着其中一人往侯府后门而去。 陆昭漪临走之前,写了一份书信,让人送到陆承业的书房,这也算是向兄长告了别,之后,来到后院上了马车。 正好,刚准备要启程时,后门出现一个身影,影雪见此,回身瞧了瞧马车,却是二兄陆承仁来此相送。 「二兄?你怎么来了?」 掀开帘子,陆昭漪目光与他相视,转眼便见陆承仁走过来,微微拱手,「七妹,多谢你,大兄许了我,青州平原郡郡丞之位,再过一月,我们一家便要远去青州。」 「二兄说的哪里话。」陆昭漪轻描淡写,「七妹先一步去京兆,届时无法送你,但你到了平原郡,若遇何事,青州军定会助你。」 「嗯。」陆承仁微微颔首,随即又道,「几个月来,多亏你照拂我夫妇二人,还有伏康,无论如何,我都该报答你,怎能再受此蒙荫?」 「切莫与七妹这般客气,你我都是陆家人,这般说,倒是生分了。」陆昭漪微笑摇头。 「七妹,路上小心。」陆承仁眼眶微红,忽地又说道,「对了,这是你二嫂托付我给你带的,她说,此物,她一直未找到机会送给你。」 「我知道了,多谢二嫂挂念。」她看着那锦囊,微微抿唇,「二嫂有心了。」 「二哥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咱们就此别过,你路上小心。」 「好。」 她说着,放下帘子,一边驱使着车夫前进。 而影雪则一步跨上马背,牵着马绳,跟随队伍而去。 这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缓缓驶离了陆府。 陆承仁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良久后,他忽然一咬牙,转身往后门走去,不多时 便消失在黑暗之中,转而走向后院,他身形挺拔俊朗,身量高大,在夜色之中犹如一座巍峨雄伟的雕塑,一身黑衣,衬着他的身躯,越发挺拔。 陆昭漪凝眸注视着手中的锦囊,却觉得有些奇怪,才缓缓地垂下双眸,将视线移开。 临近夜半,这一行队伍才绕过洛京城,向西而行。 此行,要向西进函谷关,经新安、焦城、弘农、湖县,再进潼关之后,才是到达雍州京兆的地界。 然而道路崎岖,且多为泥泞之路,自是不能一马平川的闯过去,估摸着日子,也需要七八日才能抵达潼关。 一过潼关,便又面临两难之境地,一是经秦川,向南绕行至蓝田县,走山路到达上洛县;二是在太华、少华两座山之间的山路,距离或许少了不少,但山路崎岖,免不了耗费多少日子。 无论怎么选,也改变不了,这一路,至少需要花费一个月的行期。 刚刚行径过洛京西郊,黑漆漆的夜空之下,却忽然有一支队伍阻断了他们前行的路途,两方隐隐有对峙的可能。 「到底是谁?」 「回七娘,据斥候传信,应是……陛下的仪仗在此!」影雪骑马,在马车旁凝视前方,「该不会陛下,特地深夜来送您?」 这话落下后,四周静谧无声,只有马蹄哒哒声,以及远处不时吹来的冷风。 陆昭漪没有说话,但神色凝重,眸色亦深邃。 她自是知道皇帝的意思,转而抬了口气,对马车外的影雪说,「你且去告诉陛下,我定会解决雍州之事,到时再回洛京,向他请罪。」 马车之外,传来一阵疾驰之声,随后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夜幕之中;马车内,陆昭漪紧握着锦囊,陷入沉思。 稍后,约莫半个时辰,原本静悄悄地夜色,又因远处的马蹄再度响起,而再次让人心跳绷紧。 她知道,是影雪回来了。 果然,影雪回到马车旁,一拉缰绳,马儿顿时停下蹄奔。 「七娘!陛下说,您那番许诺就不必再说了,先前濡须中州您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马车内的陆昭漪微怔,确实当时,她对夏裴说过此话。 「还有,七娘……」 「不必遮掩,你直接说吧?」 见她止住话语,陆昭漪则直接示意她开口。 影雪面露难色,双眉紧蹙,低着声细语回应,「陛下说,倘若你此次无法彻底查出雍州之事的真相,他就……免了你前殿之臣的空想,让你入宫为后!」 第119章、潼关关外阻路断 「什么入宫为后?可恶!」 影雪听着马车内的动静,不免忍不住嗤笑。 「哟,七娘,都几日之前的事了,您还记到今日呢?」她不禁打趣道。 他们西入函谷关,经过新安、黾池与焦城,一路西行已有五日,眼下也已经过了弘农郡城,距离潼关还有几近一百里的路途。 陆昭漪没有理会她,而是从车厢中走了出来,撩起车帘。 她刚刚踏出一条缝隙,便被影雪拦住,「七娘,你不能出来,外头风大,你身子骨弱。」 「不碍事,连续赶了几日的路,你们也该累了,让所有人都原地停下两个时辰歇息吧!」 影雪一听,顿时松手。 她这才探出头去。 虽说这影雪同意了她的话,也转达其他影卫,纷纷众人停下,但仍是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惹得陆昭漪直摇头。 「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 「七娘,如若不然,您还是入马车休息,外头这般冷,怕您着凉。」影雪劝道。 「不碍事,我身子还扛得住。」陆昭漪笑不露齿,转而冲她开口,「方才在郡城不便久留,你吩咐几人,回郡城找弘农太守来见我。」 「这……」影雪有些迟疑,却还是点了点头,「那属下立即去办。」 「嗯,辛苦你了。」她轻轻一笑。 待得她走远,马车外,便有影卫交头接耳着,不出多久就见他们其中一人,拿着裘披缓步走过来。 「先生,外面风大,这件裘披您先披上。」那影卫恭敬递上。 陆昭漪微微一笑,接过裘披,正欲给自己披上,一股冷风吹过来,顿时让她打了个喷嚏。 原地等了一个多时辰,身后就传来了一股马踏声音袭来,她刚觉得有些暖和,转身望过去,就见一队骑兵朝着她的方向飞驰而来。 其中,影雪的身形极好辨认,而她身边同样骑马而来的中年壮硕的男子,便是弘农郡太守阳澄了。 那阳澄,也是弘农阳家之后,自从四年前,阳文胥加入天下盟,阳家,也在他的带领下,多数也已加入,同时在弘农城内,建立了左沁堂的分堂。 自然,这阳澄成了分堂堂首,受左沁堂副堂主阳文胥的直接调遣。 阳澄一眼就瞧见了陆昭漪的身影,来到近前,当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她的跟前,弯腰作揖。 「陆娘子途径弘农,属下却丝毫不知实在愧对盟里弟兄的栽培,阳澄有错。」 却见,这位弘农太守阳澄,身材壮硕,脸上布满虬髯胡须,整个人像是一颗粗狂的大树,浑身上下散发着凛然正气,一看就是正气凛然之辈。 她也是笑着回礼。 「七娘被陛下贬官至京兆上洛,将要任县尉,阳太守贵为一郡之首,不该这般客气……」 阳澄一怔,继而眼神沉浸,忽然便向此人行叩拜之礼。 「陆娘子不必如此,澄已入天下盟,便要按盟里的规矩。先前,陆娘子的事,族弟文胥已书信告知于我。若有什么吩咐,还请不吝赐教。」 陆昭漪忙道:「阳太守言重了,今日相见太守,则是想问你几件事,还请太守回答。」 事关雍州之事,他本就已写了奏疏呈送洛京,夏裴定也是知道了,但她陆昭漪身处在侯府,且此份奏疏,也未被拿出来与其他朝臣议过,故而并不知晓,他写的具体内容。 当即,阳澄便再次口述,他当时所写的那些内容。 自打数月前,原河南尹许禄被夏裴「平调」至京兆尹,而后又被降为京兆郡太守,京兆局势便悄然发生改变。 许禄此人,为 人刚烈,又善战勇猛,糊涂之事做过不少,但不至于昏庸愚蠢,可即便这样,却也难以与关中诸族们明暗对抗。 直到上次早朝之时,因「勾辰子」所献之策,整个雍州八郡,一切行动,都在身处于洛京的夏裴的眼皮底下。 只是,此策施展至今不过一个月,仍是不易奏效,何况长安与洛京,相距数百里之遥,一时洛京的夏裴也不易收到雍州的各方消息。 「好了,我知道了!」陆昭漪听此,面色严肃,「潼关如今在你弘农郡管辖之内,可有派人驻守潼关,往后与我接应一事?」 却见,阳澄好似没听见,反过来询问,「说起潼关,太华山之中,我等发现一段山路,约莫只需走上一日,便能进入一处山洞,而穿过山洞仅需三日,即可越过了秦岭,抵达洛上!」 「哦?竟有此等事!」陆昭漪闻言,顿时精神振奋起来,「既如此,我等一行,可快些抵达上洛县!」 「是的!因撤上洛郡,与京兆郡拆分土地管辖之权,我等人早就派人前去实地探查,已确定无误,以保万无一失,我也将派人,护送陆娘子过去。」 「既如此,那就劳烦阳太守了!」她笑着应允,心底却在暗忖,若真是如此再好不过,只怕会是个圈套。 当然,在重新出发之前,影卫队伍之中,已经有两三个人悄然消失在队伍中。 阳澄身为太守,理应要即可赶回郡城处理要事,因此他派了两名阳家人作为路引,与他们一起重新上路,往潼关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陆昭漪也没心情看风景,只想要快一些达到潼关。 只因,她心中隐隐觉得有写不妥,可让她说出来,却又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妥。 一行人,足足花了两天两夜,终于抵达了潼关。 期间,她也结识了那两名阳家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子侄,一个叫阳显、另一个则叫阳犇,瞧着他们稍显稚嫩,也能推敲一些来,这两人定是缺少历练。 这又让陆昭漪觉得不太正常,既为路引,应当派一些有经验的熟练老手带队,而阳澄派这两名年轻人,又能做什么? 此刻,在潼关之外,他们刚刚赶路的步子,就听到潼关之下,响起阵阵喧嚣。 只见远远近近的人群中,站满了人,有官员、有富商、甚至有士卒,在这关口底下,对着城楼上的守卫不断地破口大骂。 他们皆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而陆昭漪掀开帘子,看向那处,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潼关兵卒的目的,就是不想放任何人进雍州,或是说,雍州的那些人在害怕着某人。 她眸光闪烁,随即吩咐离得近的影雪,「我们先不急入潼关,先去找一家驿店先住上一日,我们摸清此处的情况。」 影雪应了声「是」,便吩咐众人原地休整,沿途找了几家驿馆,都是客满。 唯独离得关城较远一点的驿馆,还要空的房间,陆昭漪与影雪便住了进去,至于随行队伍,则驻扎起了卫营,离得不愿,随时保护着。 陆昭漪却也没有休息,而是在驿馆之中,亲手研墨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留下,交给影雪派人送往洛京。 至于第二份信,却是让阳显、阳犇两兄弟,回传给弘农郡城的阳澄,并嘱托,一定务必让他想出办法,绕开潼关而进入雍州。 对于其他人来说,绝无可能不过关城而入关的。 但对于陆昭漪,却是她眼下唯一的法子。.z.br> 「七娘就不担心,即便用其他法子入雍州,也会抵挡不住关中大族们的反扑?」影雪提出了疑问。 就目前这般情况,居然连身为京兆郡太守的许禄,来到关中,也都无法施展任 何计策,更别说其他人了。 自京兆撤尹设郡,潼关已归于弘农郡所治,而今日所见所闻,想来仍还在京兆郡的管辖之内,这不得不让她有所警觉。 陆昭漪却淡笑一声,「先暂歇一日,待明日一早,你让阳显、阳犇兄弟来找我。」 这番意思,影雪并不是不懂,不过既然她如此说了,也没多问,便退了下去,吩咐驿馆的伙计准备晚餐和饭菜。 待得吃罢晚膳,天色已黑,影雪奉了命令,换了衣衫,悄悄潜伏到驿馆的屋顶,望向远方。 潼关,是渭河边上一座极为雄伟的关门,高约五丈,巍峨雄壮,城墙上的石头砌筑的,坚固异常,城楼上,也是挂满了旗帜。 无独有偶,潼关之中,亦是悬挂了一面红色大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气魄,只是上头却画满了血迹,像是染了血的符号。 而在潼关下方,更是有着大量的马车,停靠在那里,车辆之中,或坐或躺,皆是满脸疲惫,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关城以南,群山阻隔,由于白天她已经观察过地形,此时也只是略略一寻思,就瞧出了山头的火光,微微闪烁着。 待仔细观察完周围情况,影雪这才暗暗翻身下去,回到客房就与陆昭漪说起自己的所见。 听完汇报,她一时沉默,「果然,山上也有人守着,想要翻山进入关中,怕也是不太可能。」 「不错,这关城的城墙极厚,也比其他城池的城墙要高出不少,若硬闯,必死无疑。」 影雪点头,又继续说道:「方才属下观察,眼下潼关城内,仅有火堆,没有防备,若是能够趁乱杀进潼关,却也容易得很。」 「他们没有错!不可这般草菅人命。我再想想。」 听了她的提议,陆昭漪立刻否决,便蹙眉想了一下,又抬首看向窗外,「你还是先派人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 如此,影雪只好听命,当夜借着夜色,与几名影卫悄悄溜出了驿馆。 第120章、处变不惊试剑锋 艳阳高照,山头的积雪逐渐开始融化,片片雪堆自山间滚落,露出了白雪之下,泥泞的深褐色的土壤,在这寒冬之际,倒有一番别致的美丽。 陆昭漪与影雪等人在一旁耐心等候,只是,时间久了,也不免感觉有些焦躁起来。 不大一会儿,远处,阳显与阳犇兄弟,一边穿着衣物,一边急匆匆赶过来,两人皆是神色慌张。 「怎么了?」陆昭漪见状,忙迎了上去,询问。 他们将换下的潼关兵卒的甲胄,随意地扔到旁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难掩的喜悦。 首先就听阳显汇报,「七娘,您猜得不错,潼关之内,粮草空虚,军饷拖欠,那些兵卒们都有怨气,而且,我与四弟说服了几名将官,他们此刻正准备着哗变,或许就在这两日。」 哗变…… 陆昭漪听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们二位可有探听出,这潼关内,谁是关城统领?」 「这个……」阳犇犹豫了下,「不瞒您说,我兄弟二人也不确定。我等是听闻,其中一名将官所说,似是扶风槐里的薛家三郎统领着关城守军。」 扶风郡的薛家,薛三郎薛赐风? 陆昭漪眉头微挑,心里倒是有数了。 只是她却没有想到,薛赐风竟会是潼关都尉,这个曾经投靠过凉州军的薛家,如今还把控着关中要道,若不是今日她来,只怕洛京的夏裴还蒙在鼓里,认为薛家上下,依旧是忠心耿耿的。 一想到数天前,她与夏裴深夜在洛京西郊的那次谈话。 当时,夏裴说:「若关中遇陷,可求助扶风薛家,他们会协助你,摆脱危险。」 眼下想想,确是一个笑话。 「七娘,您怎么了?」阳显瞧见她沉吟不语,不禁奇怪的问了句。 陆昭漪收敛心绪,摇了摇头,「我无事……我们先回驿馆,再议进关之事吧!」 阳显与阳犇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他们不知道陆昭漪要做什么,但是瞧她神色坚定,也不敢多问,便领命离开了。 就在一行人回到驿馆,她刚一转身,就瞧见阳家兄弟交头接耳,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她没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很快的,她就恢复了平静。 当她带着影雪进了客房,迅速将关门紧闭,关上窗户前,也注意了附近有没有人,才拉着影雪入内室,小心翼翼地说,「随行队伍里,有多少名黑甲卫?」 影雪一愣,随后回道:「七娘,您问这个干嘛?」 陆昭漪拉下脸,沉声说:「你尽管说,不必多问!」 「大概……五十人左右。」 听她说完,陆昭漪的脸色顿时一变,这个数字,远超她的预料。 「你在影卫中,找个与我身形差不多之人,待在驿馆之内。再点三十名黑甲卫,护送我去关城。」陆昭漪立刻吩咐。 此言一处,影雪面色惨白,一副微微惊诧的表情,「七娘,您真的要去潼关?」 陆昭漪看她一眼,「你不必多问,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就成。」 这番话,对于影雪来讲,却是一次冒险的举动,可她又低着头,回忆起当初洛京西郊,皇帝说的那些话,转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受,「七娘是打算,相信陛下?」 「对!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应该能直接,顺利的进入潼关。」 她表情忽然木讷,虽有疑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立刻就出去安排了。 「等等!」陆昭漪又将她叫回来,补充了一句,「派人盯着阳家兄弟的一举一动,切莫让他们发现我潜出去了。」 「难道七娘也觉察出,阳 家兄弟有些奇怪?」 一面是天下盟分堂的弟兄,一面是夏裴,她总要相信其中一方。 然而,其实她两边都愿相信,可见到阳澄这一次,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以及跟着她的,那两位阳家兄弟。 他们二人看上去,并不是那般单纯的纨绔子弟,反而是有些心机之人。 心存怀疑的她,就打算验证一番,试试这二人到底是何居心,也借此去关城,想想法子能否与薛赐风碰得上面。 确实,此举会有些冒险,但对于她来说,没有绝对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所以,她选择相信夏裴看人的眼光。 也但愿,薛家能不负皇帝的信任。 夜半时分,一小股马队从驿馆悄然出发,直奔潼关。 这一队三十人左右,刚接近到关城百步之类,便被城墙上的守军,射出弓箭示警,他们立刻就停止了冲锋。 关城之上,兵卒浑厚的声音传到他们耳边。 「你们是何人?胆敢深夜闯来?且报上名来!」 马队之中,皆是黑衣装束,其中一人跨马上前几步,冲着城墙上喊着,「我等是薛家之人,来此是找你们统领的,还不快开城门?」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说你们是薛家人,你等指一指这城墙上这十五面旗帜,哪一面是薛家的?若能答上来,才给你们开城门。」 以城楼为界,左边七面,右边八面,正好是十五面旗,而这,也象征着雍州十五士族的标志。 而马队当中,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便派了一人上前近了一些距离,借着城墙上的火光,瞧了几眼,便答:「左手第四面,紫色旗帜,乃薛家旗帜。」 那兵卒听罢,面露满意之色,「既是薛家人,自然可以进城,你们快些上前,准备进城吧?」 就在兵卒们准备要打开城门之际,马队内,传出一道低吟般,清脆的嗓音,「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七娘,怎么不对劲了?」一名离她最近的男子回眸,问了问。 这一群马队,正是由三十名黑甲卫假扮的薛家人,而刚刚低沉着声音说话的,却是陆昭漪。 「你们想,若这座关城的统领真是薛赐风。那么,方才他也不问我们,究竟与统领是何关系,反而是问那面旗是薛家的。你们不觉得诡异吗?」 「的确……」他们当中有些人也赞同她,「我也感觉不对劲!」 而且,她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砸中了他们每个人的心头。 陆昭漪抬眸看向城墙,目光幽深,「若我猜测不错,这城池之中,恐怕有埋伏,而那薛赐风,或许根本不在关城内,又或者,他已被人控制!」 众人听罢,顿时变了脸色。 若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一行三十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七娘,如果真是这样,咱们该怎么办?」一名年长的男子问道,语气里满是焦急之色。 若是薛赐风不在关城,那说明,阳氏兄弟在欺骗自己,但若此人是被控制了,那也表明了,那对阳家兄弟,完全不可信。 陆昭漪很快反应了过来,即便自己身陷囹圄,她依旧还能处之泰然,在这般临危不乱的情形下,实属不易的。 陆昭漪眉间一蹙,沉思了片刻,当即说道:「他们已经准备要开城门,可若我们不进去,定会遭到他们的追捕,但进了城,便是危机万分。」 说到这里,她顿舌,继续说,「愿不愿意,我们赌一把,赌他们不会轻易的,对我们动手?也赌我们一定能活着走出关城。」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颔首。 其中一人轻笑,说着 :「七娘子曾指挥我等入敌军之中杀敌,那样的乱世,我们都活着,不至于大治之世,身遭危险吧?」 「对!我们就跟军师您,赌一赌此次的命运!」其余的人,齐齐附和。 陆昭漪看着一双双期盼的眸子,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或许,他们一行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不论是死是活,只能靠天意的。 「那就赌上这一场!」 她一挥手,三十余人,便纵马,朝着关城冲去。 刚冲入城门之后,四周围墙之内的翁城之中,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刀枪相加、无数箭雨,而是满城的兵卒平静地面孔。 一名威风赫赫的将军,自城墙上缓步走下台阶,来到他们跟前,那一双眸子确是冰冷如霜。 「你们不是薛家人吧?说,你们为何要冒充薛家?」 在黑甲骑之中,卫营副将与陆昭漪眼神对视,转眸,驱使着马,走了几步,「在下乃骑都尉袁询,来此是为了见你们的统领的。」 那位将军眉头微展,似有些意外,「骑都尉袁询?原来你们是青州黑甲卫啊!呵呵,为勾辰子刺探消息来的?」 袁询自爆家门,身为新朝的将官,必然会对他有所耳闻,殊不知,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能更好的获得信任。 毕竟,任何人想要对青州军不善,也要掂量着自己,能不能扛得下这等反击的力量。 「不错!」袁风抱拳作揖,态度很恭敬。 那将军微眯着眼睛,审视着他的一言一行,「既然是勾辰子派来的,那便进城吧?」 说着,他准备转身离去,但看见黑甲队伍中一个身影,顿时将军眼角抽搐,像是见到了不得的人。 「你们黑甲卫……居然也有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昭漪。 此刻的她,一身漆黑甲胄,与其他甲卫一样的装扮,但那张绝美的容颜,却是出奇的显眼。 骑都尉袁询微愣,很快便醒悟过来,「哦,将军有所不知,这位是袁某的侄女袁四娘,从小便喜爱骑射,这次也是带她来见见世面!」 听此,陆昭漪不禁垂头苦笑,自己莫名其妙的,借用了袁倩的身份,但眼下情况危机,袁倩身在洛京风满楼,借用了也无大碍。 几番思绪之下,她硬着头皮,骑马来到袁询身边,向那位将军拱手,「四娘见过将军!」 第121章、独木难支夜深凭 「你便是袁家四娘子?」那位将军微微挑眉,目光落在袁询身上,又瞥向陆昭漪。 「好好的小娘子,不在家待着,偏偏跑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他说这话,也没指望对方回答,只是翻了个白眼,就转过身去,自顾自跨上马,朝内门而去。 陆昭漪回头,与袁询对视,便带着三十骑,跟着那位将军身后准备进城。 期间,气氛略显尴尬,黑甲卫之中的掌骑校尉曲成,一脸憨笑问着,「还请问将军怎么称呼?」 半晌,前头的人,才回答,「都右中郎将,李旻!」 话音刚落,曲成立马惊叹,「哦,那就是上官啊,下官区区掌骑校尉,有礼了!」 李旻回眸冷漠的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而在三十骑当中,许多已经开始憋笑,连陆昭漪也都忍不住笑起来。 若论官职,曲成与李旻的差别,不过一个正职,一个副职的差距,何况这两个还都不挨着。 听到别人笑话,立马,曲成严肃地低声回怼,「我这叫拉进距离,你们懂不懂?」 他们的小声议论,并未让李旻察觉出什么来,反而他的双眼依旧上下打量着陆昭漪,便发出一声轻蔑的声音。 「洛京是不是很多小娘子,跟袁四娘一样?喜欢抛头露面?」 「……」陆昭漪嘴角一抽,看了看他,又转移了视线。 不得不说,这位将军长相虽然粗犷,但是眼睛倒挺尖锐,况且,说话也是话里有话。 没等到回应,李旻又转过头,眼神斜视着看着她,「听说,洛京有位陆娘子,位极人臣啊,还做到了五品中书侍郎,受陛下盛宠啊,是吧?」 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眼底尽是讽刺。 陆昭漪嘴角狠狠一抽,看着他的模样,忽地想起,朝堂之上,那些朝臣们,对她冷嘲热讽,说她是牝鸡司晨,根本不配为官。 想到这里,她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耐不住性子,骑着马赶上去几步。 这一举动,着实令黑甲骑看傻眼了,纷纷驱使座下的马匹,同样与她跟了过去。 「中郎将是不是对女子有什么误解?为何会有刚刚所言?」她的声音,很是平淡,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口吻。 「哈哈哈哈!」李旻仰头,放肆的笑了笑,随后,目光阴冷地扫视着她,「袁娘子这份胆量,就足以让李某略微欣赏。」 随后,他话锋一转,「可自古以来,向来都是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女子的地位卑微,而女子更是男人的玩物,这种观念,不是你一个小娘子可以改变的,懂吗?」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弋。 陆昭漪微抿唇瓣,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既然中郎将这般想,四娘也不反驳,尽管用事实讲道理!」 「什么事实?」李旻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回这句话。 「就用明日之事来作为事实依据,你们办不到的事,我能给你们办到!」陆昭漪冷冷地盯着他。 「你?」 他似乎听到了一番十分滑稽的笑话。 「袁四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是你只会逞口舌之欲?」 在这二人的身后,无论是关城兵卒,还是黑甲骑,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两人。 陆昭漪微扬下巴,傲然的表情中,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最近几日,你们在城中布防严密,是不是防备着谁?而且,城中粮草匮乏,城中守军至少三五人都无米进食了,对不对?」 话还没说完,她拉紧缰绳,回首往向翁城之上的兵卒,不给对 方一点机会,继续说:「你们的军饷,应该拖欠已久了吧?看看你这群手底下的弟兄,一个个瘦成什么样了?」 「你……」 李旻咬牙切齿,怒气横生,不过他知道,陆昭漪说的丝毫不差,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 陆昭漪勾唇一笑,「刚进来就知道了,你们这些将士,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只能搜刮想要经过的商队才能度日吧?」 「哈哈!」 李旻仰头大笑,看着陆昭漪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陆昭漪心下警惕,却不敢轻敌。 「袁家的小娘子,果真聪慧!是我看走眼了」李旻赞道,看她的眼神略有变化,「所以,你真的有法子,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得要看诚意了。是不是?」陆昭漪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狡黠。 「好,很好!」 李旻拍着手,笑得很是爽朗,「倘若你真的能助我逃过一劫,李某便收回刚刚的话,但你若做不到,哼哼,李某可不会手下留情……」 此言甚是嚣张,却也没有任何底气,但对于普通的小娘子,确是能够唬住。 满城之内,如今都是一群饥饿已久之人,饿久了的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可她陆昭漪却不是一般的娘子。 「哦?」 当即,陆昭漪斜眸冷笑,「你这潼关守军,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人,何况如此饥饿之下,还能拉弓搭箭?还能提得起刀枪?在我这身后,三十名精力充沛,天下人威风丧胆的黑甲骑面前,还有几成胜算?」 她的话语很是犀利,一字一句都戳在他的痛处。 听闻此言,李旻也是停顿些许,转而哈哈大笑,「袁四娘子真是伶牙俐齿,李某不得不佩服,你这胆识过人之处!若你是男子,李某便要与你拜个把子!」 「中郎将说笑了!」 他们说到正起劲的时候,袁询在后,实在憋不住,上来赔笑着,「我这侄女性子执拗,还望将军海涵!」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入关城,面前数百步之外,便是都尉府。 带路至此,李旻转头,神情严肃,「你们真有法子助我等,那便先在此等候,我进去与都尉禀报一声,再叫你们进去。」 袁询冷眸,便上前回应,「放心,我等已经进城,不会逃走,既然向中郎将承诺了此事,黑甲骑必会做到!」 李旻这才放心,冲着陆昭漪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转身下马,朝都尉府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陆昭漪微微蹙眉,与身后三十人说着,「恐怕,潼关之危,与阳澄有关!」 听罢她的话,袁询面色难看,但却并无反抗。 「您这话,何解?」 「我猜测,潼关归于弘农郡,但阳澄因久久无法收回潼关,进而想出,意图暗中击垮潼关守军心防,将潼关实际控制在他手里。驿馆的阳显、阳犇兄弟,也并非是为我们引路,而是,在阳澄夺取潼关的一步棋而已。」 「这……」其中一人不解问,「阳澄不是加入天下盟了吗?他如此行事,林昶难道不知道?」 「想必是阳文胥指使的。」陆昭漪目光深邃,眼神冰凉。 阳文胥身为寒王门客,又身兼天下盟左沁堂副堂主,若真是他指使阳澄这般设计,那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寒王夏笙,在借着天下盟的势力,为自己拉拢人手,壮大自身实力。 这是一场赌博,他在赌博,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块肥肉,还有整个江山。 陆昭漪眯了眯眼睛, 眼神里满是戒备。 没隔多久,李旻也刚好自都尉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男子,穿着青衣,身材微胖,面带和煦的笑容。 看见这两人走了出来,陆昭漪的眉宇皱了起来,心中隐约猜到,这位中年男子定是潼关都尉,并且身上受了重伤。 「袁四娘子,你们可来了!」中年男子看着陆昭漪,一脸热络,「方才听了李郎将的话,你们此次来潼关,真的是为了助我们的吗?」 陆昭漪看着他,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都尉身体如何?」 「我没事,多谢关怀,不碍事儿!」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道,「京兆韦家,韦蒙,见过诸位。」 韦蒙? 陆昭漪心中微惊,没想到,他竟然是韦蒙! 韦家是关中士族之中,最顶尖的一脉,而这韦蒙,更是韦家的嫡系,年纪轻轻便成为了都尉,而且官居潼关都尉,前途无量! 这样的一代俊杰之辈,竟然身受如此重伤,且还被逼迫到这般境地,实在是匪夷所思。 中年男子笑着,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和打量。 「都尉不必如此拘谨。」陆昭漪淡淡开口,「此刻,我们有必要借一步好好谈一谈。」 她的话,让韦蒙眼前一亮。 「袁四娘子是否已经有了良策?」 他看向陆昭漪,眼神里带着希冀,却又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陆昭漪点头,随即,她便转身,朝另一条小径走去。 见状,李牧急忙吩咐手下将粮草抬进车里,紧随着她的脚步,走进那条小径。 「袁四娘子有什么要说的,请直说,若是能帮得上忙,我韦蒙绝不推辞!」 「你这般急切做什么?」陆昭漪看向他,神情清浅。 韦蒙笑,「袁四娘子不必顾忌,尽管直言!」 陆昭漪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他,眼神里有几分审视,随后道:「不瞒都尉,我们此番前来潼关,是为了救援薛三郎,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薛家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韦蒙的面色陡然大变。 「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昭漪,像是看怪物似的。 「薛家的人,不能信?我是在怀疑,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Z.br> 陆昭漪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都尉真是会开玩笑,这话说的,让四娘有些惭愧。我只是想说,薛家人要是不在城内,即便我有任何计划,都是徒劳的。」 「你还是让我,带薛赐风出来见你?」韦蒙震惊。 听到这里,陆昭漪勾唇一笑,心想,这个韦蒙,实在沉不住气,还没说几句,就将底牌掏出来了。 「那这般,薛赐风,真的身在关城吗?」 第122章、皓月千里暮沉沉 韦蒙很不想承认,但是,在这一刻,他看向陆昭漪的眼神,多少有几分敬畏,甚至,带着几分惧怕。 「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都尉才对吧?你身上的伤,不存在外敌袭击,亲近之人近身行刺,倒也有这个可能,但你剑不离身,也不太可能一击之下致使你受到如此伤害。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是什么可能……」 韦蒙刚出声截断,却突然停下。 「你受击之时,是跪着的,对面刺杀你的人,则是站在。」陆昭漪转身眼神盯着他胸口处, 「有点像,侍者端着命令,而你跪地听受那般,那传命令的侍者,应是薛赐风。」 听到这里,在她面前的韦蒙,眼瞳猛地收缩,死死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哈哈大笑:「袁四娘子如此聪慧,可惜,是个女子。你怎么这般笃定,是薛赐风要杀我?」 八个时辰前,在潼关外的山头,阳显与阳犇虽然有着自己的目的,但有一点,他们确实没必要说谎。 潼关都尉,是薛赐风。 向来出入关中的重要关口,关系到王朝的命脉,也是担心,一旦此处都尉倒戈,敌方便能大张旗鼓自潼关,进入司隶,威胁到洛京皇城。 故而,从前朝时,潼关便是左右两都尉,一名都尉倒戈,另一名都尉可随时抽刀斩杀反叛之人,进而控制关城,以应对敌军。 而眼前的韦蒙,自然是两都尉之中的其中一个。 「说吧,薛赐风,被你关在何处了?」陆昭漪直截了当地问道。 韦蒙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随即,他眼神坚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告诉你,我与他有旧,赐风老弟,不可能对我出手!」 「你说的是真话?」陆昭漪眉梢一挑。 「是。」韦蒙慌张,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陆昭漪笑,「你那将伤口袒露出来,我一看便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听到这儿,韦蒙心跳加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向陆昭漪,浑身不断发动,嘴边干裂的皮屑也渐渐脱落,既然此事已经瞒不住了,也就只能让这美貌佳人永远闭嘴了。 让一个人永远闭嘴,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在偷偷准备拔剑之时,韦蒙还在感慨,可惜了,这样一个俏美且聪慧的女子,若自己能控制,将来也必定会是为自己开拓官途的,最好的「贡品」。 可是,就在他拔刀砍下来的那一刻,仅仅眨眼之间,一阵猛烈的金鸣撞击之声响起,黑甲卫之一,隐藏在三十骑之中的宋义出现,挡在了他和陆昭漪的中央,将他的攻势阻拦。 两人当即交手,但由于韦蒙伤势深重,几招下来,便伤口复发,倒地昏厥。 「宋义,住手!」 见人已经昏迷,再要将人置于死地已是不妥,何况自己潜入潼关的目的还未达到,就先留了此人的性命。 黑甲卫上下,手下也没轻没重,要是真的打死了,她的一番计划也就宣告结束。 宋义闻言收回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韦蒙,又看了陆昭漪一眼,这才退到她的身旁。 「先生,此人想杀您,可不能留啊。」 「无妨。」陆昭漪摆了摆手,「去,叫人过来,把他抬入都尉府内,就说,他是突然伤病复发,需要医治。」 正当此时,已至五更天。 或许,天亮之后,在这座关城之内,或许会依着阳显阳犇的计划,将官将要引起哗变,造成潼关大乱。 也许,阳家人,已在城外,观察关内一切动向,只待城内信号投出,他 们便要一哄而入,趁机拿走潼关的管辖之权。 关于此间管辖权,本就由夏裴下旨,交给了弘农郡,她本意也不想插手。 可要弄清楚,关城之内近期的前因后果,找到薛赐风,证实自己的猜测,她不得不在此斡旋。 至于在天亮后,阳家要如何夺下潼关,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能否顺利通过潼关,顺利的进入关中。 还剩一个时辰。 将韦蒙送回督府,陆昭漪则与李旻打听了一些情况,而这个李旻,在见识过她的本事之后,也老实了不少,便与她说起,这些日子潼关所发生的一切。 起因是京兆太守许禄,收到皇帝的密诏,而密诏是何内容,却不为人所知,只知道在此之后,他便下令让薛赐风带潼关守军返回长安。 但韦蒙则收到长安的密信,大致是说,潼关之地极为重要,不可拱手让与弘农郡。 一面,薛赐风是听命于太守许禄之令;而另一面,韦蒙则是受长安城内,某个士族的密令行事,两人就此相互展开明争暗斗。 而正好在此时,弘农郡阳澄,早已按捺不住,几次三番试图从内部突破,掌控潼关。 在此因缘际会之下,韦蒙干脆将关城直接关闭,不许任何人通过。Z.br> 可长此以往下去,没有粮草,而军饷发放也由太守许禄的掌管,他们没有按时回长安,自然也不会供应粮草军饷。 许禄不发,京兆士族也不愿意掏钱。这般之下,潼关守军,像是被抛弃的孤儿,仍由其自生自灭。 「所以,你们又开了口子,让沿途商队进出,勒索一笔高昂的通路费,暂时求以生存?」 听到最后,陆昭漪发出一阵叹息。 那李旻点头回应,继续说:「之后的事,想必袁四娘子应是猜到了吧?」 按照她的推测,薛赐风拿着许禄的太守之令,与韦蒙对峙,逼迫他二选一,二人终是无法达成共识,最终刀剑相向,只得拼一个生死。 结局怎样,已非旁人可知,他们能知道的,只是薛赐风被关押,而韦蒙则身受重伤,眼下正陷入昏厥。 不过……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借用这条线,挖出更多关于,关中各大士族以及雍州粮谷贪墨一案的线索。 「袁四娘子,我知道的,都已全数告知于你。至于其他的,李某毕竟是陇西李氏之后,关中之事并非我能所知的。」 李旻说此话时,有意无意似在流露,此事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事一般。 约莫寅时七刻许,鸡鸣之时,天还未亮,潼关城东外,各处驿馆灯火透亮,已然有人早起在关城外排起了长队,而城内,在李旻的命令之下,任何兵卒皆原地不动,也不许打开关城,放人通过。 同时,关城的山洞监牢之内,薛赐风被释放,缓步走向都尉府时,见到那三十名黑甲骑身影,顿时一愣。 正好,陆昭漪也见到了他,并迎上去施了一礼,「薛都尉!」 虽然对方是一身血迹斑驳,可是,却依然遮挡不住,那英俊挺拔的身材,一身单薄的秋衣,也将那健壮的肌肉凸显无遗,在这冰天雪地里,寒风刮过,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了火焰,灼烧得人的脸颊一阵滚烫。 他被扣下手镣,微微一怔,连忙抱拳,「在下薛赐风,这位娘子,便是李郎将提到的,袁四娘子?」 陆昭漪撇着头,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吩咐身边人,带他下去换身衣物再过来。 而薛赐风见她神色冷淡,转而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污渍,抬眸轻笑一下,便也不敢怠慢,乖乖跟着人下去了。 可待他重新返回来,就是 另一副模样。 他一袭青衫,白袍,腰束玉带,一张俊朗的面庞上挂满笑容,哪里还看得出一丝半分,在关中城内受尽欺凌的样子? 陆昭漪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脸上,忽的一挑眉梢,心中暗道:这家伙倒是挺会伪装。 不过很快,她便将目光移开。 「听李郎将说起袁四娘子,着重用了「料事如神」四个字!」 薛赐风一边说,一边迈着步子,犹如星辰踏月般,朝着陆昭漪走过去。 只听他继续说,「这世上,薛某倒只认识两人,可堪此评,一是当年汉中、上庸之战,原陵国丞相,现为我大渊太尉第五琅琊。而另一位,应当就是……勾辰子!」 向来,黎明之前最是黑暗,而陆昭漪也因天色昏暗的隐藏下,露出那不易让人察觉的,不自觉做出嘴角抽搐的动作。 「哦?薛都尉不仅见过第五琅琊,还见过勾辰子?」 「那当然。若说这天下,还有一位,能有「料事如神」之人,而且必须为女子的话,那便是勾辰子的那位徒弟,有着「河北俏女娘」的,陆七娘吧?」 听此,陆昭漪内心腹诽,这小子,在试探我? 心里这般想,她但嘴上是绝不会承认,开口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的音调,「薛都尉似在说,我豫州女娘,比不上冀州的?」 尹川士族与河北士族,究竟哪一方才是中原第一士族?自两百年前就已经一直争论不休,至武公,夏氏与周氏决战,以北方士族支持的周氏打败,而夏氏背后的尹川士族,自然成了这两百年争论之下的胜出者。 可即便如此,时至今日,天下一统之框架下,两方几乎仍在暗中较着劲。 方才,陆昭漪这一问,一般人可能听着比较轻巧,但在有一定敏锐之人听来,此却是一个事关朝野的大事。 薛赐风,此刻愣住,不敢随便回答。 「怎么?不敢说了?」陆昭漪再次问了问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半晌之后,他在黑暗中发出咳嗽声,转而,他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还有三刻时,弘农阳澄便要派人到潼关,韦都尉还在昏迷。故而,袁四娘子是打算,让我们面对阳家,还是带着这五千守军撤离,回长安?」 陆昭漪笑了,笑得很欢。 这一笑,在天边逐渐发白的情况下,那番笑容,映在薛赐风的眼球上,让他有些失神。 「回长安?呵呵,你们,回不去了。」 第123章、两方抉择备西行 「你,什么意思?」薛赐风看着她的表情,恍然间回神,又问了一句。 陆昭漪微微摇头,站在都尉府高台之上,转身,朝向西边望去。 「从中郎将口中,我已知晓,许禄给你下发的命令,是一月内返回长安,可你与韦都尉在潼关较劲,加之你被捕入监牢,已过了一个半月……」Z.br> 一边听着,薛赐风沿着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关城以西,面向长安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大片举着红火把,至少数千人马,缓缓向潼关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说了,一个半月,多出的这半个月日子,足够令长安的局势,产生好几次变局。」陆昭漪淡淡的说,「他们,应是那些掌控住长安的士族,而派来的人马。」 「是要与弘农阳家……决战?」 「不……」她轻笑,「若是长安城内,许禄彻底失势,那便代表,无论是你还是韦蒙,皆为弃子。他们,是来灭口,神不知鬼不觉,换了新一波人驻守潼关,至于这关城的五千人的一切记录,他们可以轻易抹掉。」 如今的潼关,像是四面海浪侵袭的孤岛,这其中之人,是生是死,没人关心。 同样,他们的事迹因中间的弘农郡,也无法传至洛京,夏裴定也是一无所知,更无法为他们伸张正义。 薛赐风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麻,便问,「没有其他法子了吗?若我们死了,袁四娘子你,也无法活着出去。」 此刻,陆昭漪的表情,忽而沉了一下,又笑了笑。 这次,她笑得比刚才的,更加诡异。 「薛都尉,说一事与你听,我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 「袁四娘子……」他轻唤一声。 可这次,陆昭漪并未回应,而是在观察西边数千人马的东西,而在关城以东,也有着近一千人,在冲着此处缓慢靠近。 「关城内,早些被阳家人偷摸进来,找了一些将官准备哗变。」 说到此,她微微一顿,转头过来,「不过,那些将官,应该被我带来的三十骑找出来,且控制住。眼下,我只问你一句话,就看你愿不愿意。」 当下两面受敌,薛赐风已没了任何心情,去看眼前这位女子的美貌,而是激动的回应,「若袁四娘子能一解此次潼关之危,四娘子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哦?真的?」陆昭漪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问,「若是,让你抛弃你的士族呢?」 这一瞬间,薛赐风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面容艳丽,神态慵懒的女子,似逐渐沉沦其中。 「薛某,能答应四娘子任何条件,但必须在不违背道义之上,你也不许让我,对自己的家族下手!」 他本就长得英武不凡,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庞,配上这身衣裳,看起来十分硬朗。 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才俊,短短一个时辰左右,便已做出如此承诺,在腹背受敌之下,为保一条性命,甘愿如此,可想,此刻的他,是多么的绝望。 陆昭漪轻声道:「四娘打算要先去一趟长安城,此事过后,你带着这五千人,不光要跟我去长安,也要与我去其他地方。」 闻言,英俊个傥的薛赐风,长长的缓了口气,「就这个?你四娘子去哪儿,我等就跟到哪里?」 「怎么不愿意?」 薛赐风摇头暗笑,「倘若你能带我等脱离此地,便是答应你能又何妨?」 当天色透亮之时,一轮红日,自东边的山头缓缓冒出。 在关城两头,想要过关的商队、路人等等,像是听到了风 声一般,赶忙离开这个即将陷入战火的险恶之地。 城内,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各种声响不断,不时夹杂着哭喊声。 一群官吏,围绕在大堂,不停的交谈。 「韦大人,您若是撒手不管,潼关,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现在外面都传,说是咱们潼关都尉府,已无主帅,犹如一盘散沙啊!」 这些哭诉之人,都是来自关中的各个士族的部曲或佃客,他们就是想靠着此番机会,彻底将守军之中,不听他们命令之人,先诛杀,再开城门投降。 但已经苏醒了的韦蒙,好像是精神力恢复,脑子也逐渐清晰起来。 正巧,陆昭漪与薛赐风,在此时,走进了大堂。 这一场突然的变故,令原本混乱的潼关诸将,顿时变得沉默。 韦蒙虽然已经恢复过来,可还有些虚弱,他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韦都尉,此为非常时期,还是尽快决定为妙。您若执意要留在潼关,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其余众将说着,但唯独韦蒙,在与陆昭漪眼神接触的刹那,顿时变得明亮。 「尔等该不会是,仍对关中那帮人保留幻想?」 他都明白,此刻他明白,这关城之内所有的人,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他作为韦家的一份子,比谁都清楚,韦家对于弃子,会是怎样的处置。 其他人全都不理解,依旧不依不饶地盘问。 「韦都尉,不妨直说吧!我等还要继续为韦家效力,你若想背叛韦家,就休怪我等对你不客气。」 「韦都尉,您可要想清楚了!您要是背叛了韦家,就算你有十个胆子,也别妄想逃脱追捕!」 这些人的咄咄逼人,令韦蒙心情烦躁至极。 韦蒙不语,而是看向陆昭漪,眼底的情绪,让人难懂。 陆昭漪却是笑了笑,对那些人挥了挥手,「罢了,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说吧。」 这一回,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 「军机要地,到底是谁将此女子带入关城的?来人,给我军法处置,就用她的人头来祭旗……」 他话还没说完,一支冷箭「嗖」的,从堂外穿透而来,仅仅眨眼间,方才那人,喉咙处便被射了个窟窿,转瞬,身死魂灭。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呼吸都忘了,更不要说逃跑,更别提反抗了。 随即,在袁询等人带领下,三十名黑甲卫一一踏入堂内,冲着两位都尉拱手。 韦蒙怔了怔,而后笑起来,他笑得十分温和,便介绍起了陆昭漪。 「诸位,这位便是尹川袁氏四娘子,当朝左丞相亲侄女啊!怎么,你们谁敢对左相侄女不敬?」 此番介绍,陆昭漪听在耳里,内心却一阵翻腾,细细想了想,还是恢复了平静。 是她自己事先与袁询商量,她要暂时以袁氏女身份露面,没想到,就真的成了他们口中,袁奇的侄女。 而袁询则一副安慰的表情看着她,似乎在说,要是以后回洛京,他定会让他二哥,来她面前赔罪。 反观堂内,众人得知她的身份以及身后那三十位凶神恶煞的黑甲卫,顿时偃旗息鼓,纷纷低着头不再言语。 这些人,皆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她冷哼一声,转头吩咐黑甲卫将尸体清理,转而在堂内说道:「韦都尉深知韦家的冷酷,若他们考虑你们的性命,可能还会派那几千人马,抵进潼关,现下两面受敌?」 「那怎么不是,他们过来支援,打跑弘农阳家人?」 说话那人,薛赐风低声向她介绍,是为冯翊张氏门下 佃客张又致,任八品副职,左军校尉。 听他说此天真之言,陆昭漪下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他们的幻想。 「本朝律法规定,天下各关口守军人数,为五千之数,你们看到,西城门外那一群人马,为多少人?」 「约莫,五千人!」右军校尉林敬回应道。 此话一出,也着实令人不禁怀疑,这群人马的目的,是来代替他们,而非救援。 如果刚才所言只是猜测,那韦蒙此时***来一句话,更是加深了堂内之人的猜疑。 「韦家向来居功自傲,盘踞关中已有三百多年,势力庞大。要不是前朝太师在关中控制多年,不然韦家早就自立为帝了。他们反心早已昭然若揭,为此,我的三位堂叔,当年打算向武公揭发之前,被他们暗中杀害了。」 众人听后,当即后背发凉。 韦蒙,可是韦家嫡系,他的堂叔,定然也是出身嫡室,却被韦家人暗中杀害,足以见得,韦家有着多么残暴之心。 「所谓兵贵神速,你们若要继续守着关城,那还不如趁机离开潼关,投奔其他郡县,或许,你们会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呢?」韦蒙继续道。 他的话,令众将脸色难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陆昭漪很快站出来,便说着,她有法子能挽救大家于水火,化险为夷。 「你开什么玩笑?化险为夷?就凭你这三十名黑甲卫?怎能抵挡这五千人马?」有人便发出质疑。 随即,她就将先前在都尉府外,与薛赐风的那番话再了一遍。 在场之人也都明白,她这是想将这潼关内五千人,收入她自己的麾下,为她所用。 当即所有人都在低头沉默,久久不愿回答。 陆昭漪也能理解他们的感受,若是他们这一群人马,皆成了她这一女子的麾下将士,这无疑是更加屈辱,甚至会被嘲笑的抬不起头。 一旁,袁询见众人沉闷,便上前一步,催促着韦蒙:「韦都尉,你也瞧到了,如今这形式,你们还有选择吗?还是,你想带着这满城五千人,留在潼关,等着落入虎口?」 「我不甘心啊!」韦蒙长叹一口气,眼睛中,尽是为难。 但面对生死存亡之际,这点屈辱,能算的了什么? 这不,便有将官便在找出了借口。 「俺干脆答应了吧?」一位壮汉锤打着桌案,猛地站起,大吼,「那大名鼎鼎,一人挡百人的青州军,不也是听从一位女子的号令?青州军都能甘愿听从河北陆七娘的命令,我等听袁四娘子,也着实没什么的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余之人也都纷纷应和,转头面对陆昭漪,实打实的他们口中,河北陆七娘本人。 这一下,陆昭漪更是哭笑不得,咬着牙,也得把这出戏唱到最后。 「既然这般决定了,那你等给满城将士下令吧!收拾东西,准备随时离开潼关!」 「等等……」薛赐风这次懵了,「我们眼下,怎么离开潼关?先前,你说你从不打无准备之战,可眼下,东西两座城门外,都已是兵临城下了啊!」 「不急!」陆昭漪轻笑,「我自有法子,让这潼关之内,一个不少的离开!」 第124章、援军驰来风陵渡 众人听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而一部分人则是半信半疑,抬起头对陆昭漪冷冷说:「我不管你是何许人也,但是,若是你敢骗我等,小心我等不顾一切,与你同归于尽!」 陆昭漪冷笑,不在意他们的言语威胁,带着黑甲卫先行离去。 正当时,一名兵卒紧急来报,说在潼关以北,河东风陵渡有一批兵力正在渡河,约莫一万多人马,几乎半数以上已经渡河完毕,正往潼关赶来。 「什么?」 这消息,无异于晴空霹雳。 韦蒙闻言,脸上闪过一抹阴郁,转头对陆昭漪道:「你袁四娘的法子,就是放任河东兵马渡河?」 陆昭漪淡淡一笑,道:「是!」 「胡闹……你这简直就是胡闹!」左军校尉张又致怒喝一声,随即,他又压低声音,「这可是河东兵马!风陵渡可是有着一万人马,一万人马啊,那曾是武公的精锐,还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她知道这些人担忧些什么,若是放任一万大军渡河,这潼关内的五千兵马,根本拦截不住。 犹豫之时,渡口上岸的那一万河东人马,已经开始爬上潼关北部的城墙,就在关城之内,满城发懵的守军的眼皮底下,没有一丝忌惮的,一个个越过城墙。 在北城墙之下,落在地上的一名将官,拍了拍城门前,还在发傻充楞的兵卒,嘴角轻斜,「兄弟,让开一下,让吾开城门……后面的兄弟抬着东西,太重了,不好爬。」 没等对方回应,那将官便将人推到一边,联合几名河东兵卒,一同将城门打开。 随即,连通至河的南岸渡口,一路无数兵卒抬着一箱箱货物,在城门打开之下鱼贯而入,登入潼关。 城内的守军,见状,一个个吓破了胆,纷纷跪拜,祈祷这些河东兵马能饶恕他们。 但下一刻,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们的双眼,恨不得赶忙跪下叩拜。 那抬进来的辎重,是河东人在众人眼皮底下打开的,里面却是满满的、冒着热气的馒头与干粮。 「诸位潼关的兄弟们。」那位方才打开城门的河东将官大喊,「大伙儿饿了许久,此是我等带来的,我们风陵渡的口粮,吃饱喝足,好赶路啊!」 这一刻,整座关城的守军,立即沸腾了,一窝蜂的冲上前来,争抢着抢夺食物。 一传十,十传百,那些听到风声、在关城内各处当值的兵卒听到有粮食饱腹,城也不守了,当即丢下武器,往北城门方向赶。 没过多久,整个关城,便已陷入了混乱。 而那位将官,又指挥着河东将士维持关城内的秩序,让他们井然地排队获取干粮,并主持分发,给潼关内饥饿已久的兵卒们。 这些守军,也是一边囫囵吞枣般的吃着,一边喜极而泣,纷纷磕头谢恩。 都尉府高台之上的人瞧见此事,他们的眼睛里也都闪烁着泪花,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此番雪中送炭,不管是否是真的,能够拿出粮食来,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女子,到底有何能耐,竟然能让河东兵马,如此卖力地帮助我们?」薛赐风不禁暗暗揣测。 「不错!这女子,真乃奇女子也!」张又致也是感慨不已,「倒是真有陆七娘的行事风格。」 韦蒙望着那位将官,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身旁的陆昭漪。 这时,他忽然有些庆幸。之前还担心,若是她的法子,让潼关守军陷入危难,那他百思莫辩。 现在看来,他倒是多虑了。 这一刻,他心底不免有些佩服起这个女人来。 「你们,要不也下去,取 一些干粮?」 此时,陆昭漪忽然回头,冲高台众人说道,「稍后,潼关交给河东军驻守,至于你们,趁着他们开战之际,随我一起冲出重围,直奔长安!」 本来她此行是要去上洛县上任,可眼下的情形,她推测长安城定是发生变局,不然关中士族不会派这批人马赶来潼关,着急的替换守军。 就在关城守军打包一餐之时,河东军迅速接过防守位置,意图抵抗西城门外的五千人马。而东城门外,阳家那一千人却无人抵抗。 都尉府内众人,收拾完一切,随时可出发。 而东城门外的阳家部曲,顿时散去,在那一千人的后方,走出两千骑兵。 「影月卫!影月卫骑兵到了,开城门……」 河东军的将官忽然大喊,刹那间,城门打开,那两千影月骑兵直入潼关,而阳家部曲,却无一人跟随,反而是停在城外,没有任何动作。 「影雪……」 先前在北城门处,分发干粮的那位河东将官微笑间迎上去,与骑兵队伍最前面的那位身着甲胄、英气逼人的女子打了照面,之后低头说着话,还相互抱在一起。 似乎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注意,那位河东军将官,嗓音便是清脆、柔媚,仿佛天籁一样,只要一听就能记住,而后,更是一辈子难忘。 当此人放开影雪,将头盔摘下,长发飘然散开,竟也是一名女子。 张又致刚好到了她们近处,看见这两个相拥的女子,一时出神,但马上,他尖叫起来,「你们——影卫的影灵与影雪,你们不应该是跟着陆七娘的嘛?」 河东军的那位将官,是影月卫的副统领之一,影灵。 影灵与影雪,时隔数个月再次碰面,彼此都是激动无比,忽视张又致的存在,两人拉着手,径直绕过了他,冲到陆昭漪面前。 「七娘,我来晚了。」影灵对着她,目光温柔似水。 「西城门之战就要开始了,你们先去安排好一切,回来再聚。」陆昭漪微笑。 闻言,影灵与影雪携手离开,开始吩咐城中的人马,随时应战。 而刚刚,她们喊了陆昭漪的话,薛赐风、韦蒙两位都尉,以及潼关的将官们,听的是清清楚楚,一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她们叫你……七娘?你不是四娘吗?」 黑甲卫之中,袁询摇头而笑,向众人拱手,「抱歉,昨夜刚进城时,袁某骗了诸位,其实,她不是袁某侄女,乃是邺都陆家的七娘子。」.z.br> 「河北陆七娘?真的是你?」 众人惊讶,不敢置信。 陆昭漪转身,看向众人,「当下不宜感慨,河东军与影月骑会用竭尽全力,打退关中各族所派出的五千兵马,在他们伤退之际,我们必须冲过去,并赶到华阴县修整半日,再全速行进长安城。」 当她说完这句话,那一批将官,都纷纷朝她鞠躬,表示遵从命令,随后,他们便带领着自己的士卒离去。 见状,韦蒙微笑,「袁——呃,陆娘子。此番,你可谓是救了整个潼关的性命,我等感激不尽。」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传闻,那位拯救了淮南十几万百姓,潜入江左,一把火烧死东宁军的陆七娘,竟真的,犹如天神下凡一般,拯救他们于水火。 陆昭漪却不在意他们的看法,而是带着黑甲卫,全城号召那些饱腹了的守军将士整装准备出城。 薛赐风与韦蒙,身为都尉,决定担任自身应尽职责,瞬间加入到召集将士之中。 整个关城,每个人都陷入忙碌之中。 临近巳时,西城门打开,两千影月骑率先出动,以骑 兵快速撞击对方阵型造成混乱为目的,再由河东军一万人出击捕杀。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还是单方面的屠杀。 全场战斗不超过两个时辰,关中士族所派出的五千人马,只有不到几百人逃走。 而等待已久的潼关守军,也等到了他们离开的那刻。 随着薛赐风则带着麾下士卒,迅速冲出关城,便看见城外,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到处是尸首。 但他们没有停歇,必须要在天黑之前,抵达华阴县。 刚狂奔不到几里远,河东军与影月卫忽然自两边合围,这等架势,像是在护卫着他们前行一般,但也有可能是防备着他们。 陆昭漪身坐马车之内,掀开帘子见到影月卫队伍之中的影雪,便要让她跳上马车。 「阳显、阳犇兄弟后来怎样了?」 昨夜,她带着黑甲卫,潜入潼关之时,身在关城外驿馆的影雪,紧紧盯着那对阳家兄弟的行踪。 随着阳澄的出现,阳家部曲聚集于那间不大的驿馆之外,也代表着,此前推测阳澄利用他们,夺取潼关管辖权之事,这才尘埃落定。 而影雪,也与阳澄周旋了一整夜,争论的方向,便是潼关要归于谁手。 当初在弘农郡城外,第一次见阳澄之时,七娘就已着手做了后手准备,先是暗中派人过大禹渡,进入河东郡的蒲坂津,让影灵带兵赶往潼关。 其次,在她们见过阳澄,带着阳显、阳犇重新出发之前,命早就驻守在函谷关的一万影卫骑兵,走捷径疾行赶至潼关。 如此,才有今日稍早时刻,两军汇集之事。 就像她,在天亮之前,与薛赐风保证的那样。 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七娘!」影雪在马车内,眸子一直瞧着闭目养神的陆昭漪,「我们将潼关让给阳澄,真的没关系?」 闻声,陆昭漪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阳澄背后是寒王,既然,我们已经与寒王结盟,那自然该相互成全。难道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 向来,潼关就是一盘绞肉场,历朝历代在这里爆发的战役,对攻方来说,是战损最高的地方。 影雪听了,心情稍松,转念一想,「七娘,寒王此等伎俩,怕是瞒不了陛下多久,这般,岂不是会害了寒王?」 陆昭漪没有回应,反而是掀开了帘子,看向外面疾奔的大军,与急速在眼前掠过的风景,逐渐陷入沉思。 而影雪也不再询问,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边。 随着日头渐渐落在西边,天空也越发昏暗,不知不觉间,已是黄昏时分,一支又一支的人马,终于抵达了华阴县境内。 第125章、兵临长安无兵势 八百里秦川,一马平川。 一面是高耸的连绵起伏的群山,另一面则是河清横流的渭水,宛若一道天堑,阻拦了整座大地。 自从在华阴县短暂休整一日之后,此时的秦川大地,沿着渭水河,河东军与影月骑,以及从潼关出来的那五千人马,一路向西狂奔,其速度,简直令人咂舌,令天地为之撼动。 不到三日,他们便抵达了霸陵。而距离长安城,仅仅只有不到二十里。 这时,陆昭漪忽然通知影灵影雪,纷纷所有人原地扎营,不可越河,一旦有人跨越霸河,立即处死。 命令下达,各军的将校们,在指挥官的号召下,一支支队伍在原地扎营,随着夕阳落下,渐渐变黑,天色也变得愈发昏暗。 他们,是在等候命令。 河东的一万人马,影月骑五千,加上原潼关守军的五千人,组成了两万大军,据守在长安城外二十里,无疑是在震慑那些关中士族。 这种震慑力,是无形的,而是有效果的。 当天色彻底暗淡,月光从云层之中射下,照耀在大地之上,一切显得那么诡异。中文網 营帐之内,陆昭漪刚与影灵影雪,以及黑甲卫当中的几位将官商议完计划,便着急让旁人退下去,只留薛赐风在此。 众人回避。 两人在营帐相视已久,终于,陆昭漪先打破了寂静。 「眼下我们距离槐里只有四十里,薛都尉想不想回去一趟,看看家人?」 扶风郡槐里,正是薛赐风的家族盘踞之地,巧合的是,霸陵距离长安仅有二十里,而槐里到长安,也正好是二十里。 不仅如此,若以长安城为中心,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则为关中户口最为密集之地,也是关中各大士族,扎堆之所。 听此,薛赐风眉头微皱,有些不明所以,但转而,好似想通了一般。 「七娘子,是想试探薛某?」 陆昭漪轻笑,「聪明人之间,就不说糊涂话了。第一次见到薛郎,七娘就一直不放心,可陛下曾对我说,他信任你。可若要建立信任,总得试探几番。不是吗?」 薛赐风一怔,转而轻斜起嘴角,「这个自然。七娘子这样说,薛某倒是很欣慰,不知七娘子让我做什么?」 「薛郎果然机智。」陆昭漪笑着颔首,「自我们抵达霸陵,关中十五士族想必也是虎视眈眈,你薛家作为其一,所领部曲,也是七娘心中的一大威胁……」 「所以,你想让我回去说服我阿父,投降于你?」 「怎么能叫投降呢?应该协助啊,薛家主应想得透彻,与陛下为敌,实在非明智之举。」 闻言,薛赐风脸上露出苦涩笑容。 这女人,摆明了要拿他当枪使。 但碍于她是那位传闻中通天纬地的陆七娘,薛赐风不敢太过冒犯,只是脸色微冷道:「若薛某不同意呢?」 「薛都尉,七娘只是一个女子罢了。不会威胁你,如果你不这么做,希望到时你不要后悔就好。」 她这番话很轻,没有一点威胁的语气,可传到薛赐风耳中,总有一些怪异。 于是,他便半开玩笑的说,「该不会,七娘子是要让青州军入关中?呵呵呵……」 笑到一半,顿时,他瞧见陆昭漪的脸色,沉稳且诡异,那细长的柳眉之间,似乎一丝凌厉之气,缓缓流露于表面。 恍惚间,他感到后颈发冷,暗暗吞咽了几口,斗大的汗珠,不由得从额头流下。 十五万青州军,曾是武公夺取天下的利刃,也是震慑天下的杀器。夏裴做梦都想获得青州军的兵符,可即便获得兵符,也无法调动。 因为全军上下,唯有勾辰子一人之命,才能让青州军听从。 可就在去年,淮南郡疠病肆虐,陆七娘兵符调动青州军一事,也传出来,引发天下轰动。 如今,她竟然要把青州军调进关中,一旦引起大战,仅凭着关中十五士族的部曲的力量,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一时间,薛赐风不禁有些慌乱。 见他如此,陆昭漪不由得轻嗤一声。 「薛郎,七娘是女子,打打杀杀的也非七娘愿意看到的,七娘可是最不愿看见死人的。」 这话说的,好像数日前在潼关外,遭河东军与影月骑屠杀的那五千人,不是她做的似的。再说那半年前,江左石头城的那些被杀之人,与江乘城外,一夜烧杀乘船而来的东宁军,也与她无关一般。 薛赐风听得心惊肉跳。 面上却依旧维持笑容,「七娘子,薛某虽不才,却也是堂堂男儿,一面是亲人,另一面是天地君臣。断不会辜负陛下。」 「哦?」陆昭漪挑眉,目光中闪烁着狡黠。 薛赐风心中一凛,这才发现,自己差点落入了此女的陷阱,于是用咳嗽缓解,「既如此,薛某就告辞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欲走,可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什么,回头望向陆昭漪,神色凝重道:「七娘子若闲来无事,需好好想想,「落济何归,安于稷下」此句之意。」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落济何归,安于稷下。 此为,洛京西郊上林苑,夏裴深夜送她离开洛京,在她耳边说的。 她不禁挑眉,或许,这位薛三郎,的确是夏裴深信之人,但此人身上有着太多的不解之处。 若真的,此人与夏裴关系密切,那便不会使关中如此大乱。 但自雍州事发开始,夏裴也的确对雍州,只有问询与殿议,并没有执行具体措施之法,难道这一切,也是薛赐风在暗中协助皇帝? 她摇了摇头,若要解开谜底,还需一步步试探才是。 正好此时,营帐外传来一丝骚动,转而,影雪冲了进来,一副欣悦的表情,还卖起了关子。 「七娘,你猜谁来了?」 陆昭漪无语,翻了翻白眼,「猜什么猜,叫人进来吧!」 听闻,影雪嘿嘿一笑,搓了搓鼻头,朝营帐外一指,刹那间,从外面跑进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其中的那位女子,则不顾一切的跑上前,一把将陆昭漪抱住。 「七娘,我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太想你了!」 看清此女,陆昭漪眸中精光一闪,但对方报的太紧,她只能挣扎着,憋着嗓音说:「七娘啊,你再不松手,这个世间就只剩你一个七娘了。」 这闯入进来的女子,正是曲家七娘,曲芷芸。而与她同来的,是半年前被派到关中的影卫副统领的影风。 重逢之际,二人自然少不得叙旧。 曲芷芸又哭又笑,好似个孩童一般,陆昭漪心中一软,伸出右臂,环住她纤瘦的肩膀。 至于影风,则是一脸无奈站在下位,目光扫过营帐内的众女,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停的眨。 陆昭漪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好笑。 「芷芸,你与影风是如何一起的?」 哪知,曲芷芸一听此话,眼睛瞪得老大,「你不要胡说哦,我与影风在一个月前,刚好在武关遇到了,这不就一起过来了嘛!」 半年不见,陆昭漪瞧着她,发觉确实变化许多,变得更加活泼,话也逐渐增多,而且心境也更沉稳,少了许多,曾经那般小女儿家的姿态。 相应的,曲芷芸这数个月 的经历,也让她皮肤越发的水灵,眉宇间透着几分妩媚和英姿飒爽,比往昔还要好看。 「先前收到上庸分舵的来信,说你要入关中,我一开始还不信呢,直到一个时辰前,我们在枳道亭听说两万大军自潼关而来,便知道,是你来了……」 「那个亭长真是过分,我们想要过来找你,但被亭长拦着,说什么豺狼危险,偏偏不让我们过……」 从进来开始,曲芷芸喋喋不休,说的全是自己的委屈,陆昭漪听得啼笑皆非,「行了行了,此事本来就不是那亭长的错。」 「你别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说着,她抬起右手,示意噤声,并让曲芷芸与影风上前,「你们比我早入关中,你们有探听出什么来?」 曲芷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第一个说:「我入关中,就一个感受,人太多了。」 影风也应和,「是啊,我入关中以后,才发现,仅仅是长安附近的人口,居然有几百万之众,雍州八成的人,都聚集于此。而且,每个县都有官员驻守,还有很多人,都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 陆昭漪一愣,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便提出疑问,「早些时刻,我们赶路来此便发现,沿途土地荒芜,不像耕作的样子,京兆好歹也曾是一时盛景,为何如此破败?」 「七娘,你有所不知。」影风连忙站出来解释。 相较于两百年前长安一时盛景,但在历经两百年风霜之后,如今的长安,士族并立,占据关中,耕地荒芜,早就衰落了。 除了士族所侵占之良田,关中其他地方,已无百姓可耕之田,因为士族的霸权,关中的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些商贾、农夫、工匠等等,都已经被士族逼得走投无路,而这些士族,仗着家资丰厚,便肆意剥削民众,甚至于,建造了一座座高楼,用以压榨奴隶。」 「而且,那些士族还强制性的,征收税赋,这简直就是欺压百姓,令百姓怨声载道!」 「这样的情况下,关中的百姓,自然都是恨透了那些士族,但是碍于他们背后的势力,百姓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最后,陆昭漪连连陷入沉思,不久缓缓回身,看向影风,「你不用再与我说这些了,我眼下只问一句,关中十五士族,都是一个鼻孔里出气吗?」 第126章、霸河河边水波纹 一眨眼,他们来到京兆霸河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正值三月初,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季节。 这个半个月来,关中士族们居然无一人来找过他们,连基本的试探也没有。 趁这个无人打搅的时机,陆昭漪将身边人派出去,一家家的去上门试探底细,主要也是为了探查,这十五士族,是不是都铁板一块,只要其中哪家存在异心,那便会是今后着重拉拢的对象。 经过半月的探查,身在霸河大营的陆昭漪总结出来,这十五士族之间,并非一个鼻孔出气的,各家都有各家的心思与打算,也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 这也导致,盘踞关中如此之久的韦家,一直未能形成足够的力量,撼动着前朝以及本朝的江山,不得不说是韦家的悲哀。 而另外一个家族,便是王氏家族。 当初王氏在前朝时,也是极有名望,然而因乱世之下,被迫离开京兆,隐匿于陇西。 这些年来,王氏家族一直在暗地里积蓄着力量,并不断壮大着自身,而且还与一些外族勾结在一起,暗地里操控雍州的命脉。 王氏家族虽然做的是买卖,但他们却也是一群亡命徒,他们的手段,比起那些杀人放火的商贾,还要狠辣的多,而且,他们所采取的策略,也很有效果。 如今,天下初定不到一年,这些士族若依旧按照乱世时的行事方式,继续着不为人知的勾当,那对大渊确是一场灾难。 而在他们来到霸河这么久以来,见过了这片大地上,百姓们哀怨万里,田地荒芜,隔河对岸的平民,拾树根而食…… 这一幕幕,陆昭漪不禁暗暗摇头,心里对于那些士族的厌恶,又添了一层。 「七娘,你这么看着***嘛?」曲芷芸见她盯着自己,不禁摸了摸脸颊,疑惑的问道。 一时间发愣的陆昭漪,立马回过神,笑了笑摇着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故友罢了……」 「是什么故友?」 陆昭漪心头微紧,不想提起,马上转移话题,看向影风。 「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巡视方圆数十里,可曾打听过京兆太守许禄的下落,以及王氏之人,或者是王氏的一些旁支子弟?」 影风与曲芷芸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七娘,莫非你认识王氏的人?」 「不认识,但我知道王荣,是当年冯翊郡的太守。」陆昭漪脸色略显深沉的说。 韦慈与王荣,在前朝时,一个是北地郡太守,另一个是冯翊郡太守,所任之时,正好与陆庸担任上洛太守的时间重合。 这也说明,那两人与陆庸之死绝对脱不开关系。 但韦慈两年前病逝,唯一还活着的,就只有王荣一人。 眼下,他们来到京兆,借此机会找出此人,问清楚当年之事的关键线索,顺带着,解救许禄。 先前,在刚过潼关之后的几日里,她收到洛京太尉府的来信,提到许禄被人绑架,极有可能是王家人所为。 而许禄身为京兆太守,数个月来或许掌握了大量有关士族的线索才会被人绑架,因此,陆昭漪特地嘱咐影风他们,务必要小心王荣,千万不能让他逃脱。 陆昭漪说完,看向影风。 影风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与芷芸在城内的一处酒肆,打听到许禄是被王氏人带走,至于去了哪里,我们还没打听出来,不过,我觉得,这王家人定然有一处所有人不知的私宅,不然不会在众人眼皮底下,把人无声无息的运走……」 陆昭漪闻言,眸光一闪,冷哼一声,「这倒也未必……」 「七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影风问道。 「兵分两 路,一路继续与士族们纠缠,一路暗中进入长安城寻找许禄下落。务必小心行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露出丝毫蛛丝马迹。」 「我去吧!」影风环抱着长刀,抱拳,「此事过于危险,影雪影灵也要贴身保护您,就让曲娘子跟着你,也能安全些。」 听他这般说,陆昭漪回头瞧了曲芷芸一眼,又转回头说,「如此也好,你且去吧!」 影风抱拳,「七娘放心,影风这就去!」 次日,清晨,天色微亮,阳光洒满整片大地,照耀在霸河的水面上,粼粼波光,宛若一颗颗璀璨宝石。.z.br> 一队兵卒正在河边训练,见有人从远处过来,纷纷停止操练,恭敬的跪拜在地。 这一群兵卒的将领,是原先潼关的诸位将官们,其中韦蒙在他们当中见来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赶过去迎接。 「属下韦蒙见过七娘子!」 兵卒们见此,也是齐刷刷跪地参见! 自打陆昭漪收了韦蒙与薛赐风领下的原潼关守军,如今改号为雍州卫,是继黑甲卫、影月卫之后,又一直属卫营,而训练兵卒的方式,也是按照两卫的方式,增强对敌之能。 陆昭漪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都起来,继续训练吧。」 韦蒙站起身,目光却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将士,随即对着陆昭漪拱了拱手,「七娘子,您过来,可有何事吩咐?」 「吩咐倒不敢说,就是想询问一二。」陆昭漪说道。 「哦?七娘子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 陆昭漪微笑着说道,「韦都尉可知道,霸城以东,有一支队伍正往这边赶,你可知是什么人?」 「不瞒七娘子,这支队伍,属下之前也曾听闻,但一直未亲眼看见,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应该是关中的才是。」韦蒙如实答道。 不是关中的队伍! 听此,陆昭漪顿时一笑,「确实不是关中的,而是寒王带人来的关中。你且带一百人过去迎接吧!」 「寒王?」 此事,在三个时辰前,由影灵的斥候队伍回来汇报,确定是自潼关而入的人马,打着的,是寒王府的旗号。 眼下,影灵与影雪都有任务走不开,而影风也是带着人潜入长安城,身边除了黑甲卫,也就只有韦蒙所领的这一「雍州卫」的人马。 仅是几个眨眼间的思考,韦蒙回过神,立马答应下来,便当即清点了一百人前去迎接。 果然,在两个时辰后,寒王夏笙便大步跨入陆昭漪的营帐,看见了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一脸兴奋的上前,「陆娘子,笙来了。」 「寒王请自重!」陆昭漪连忙伸手阻拦他,「怎么?我到哪儿,就有你的身影,你莫不是故意的吧?」 「笙可不是这样的人!」夏笙说着,目光扫过她的双眸,「若笙告诉你,是兄长命我来的,你信吗?」 「陛下?」 陆昭漪诧异的瞪大眼睛。 「是啊,我兄长派我来的,说陆娘子一路奔波劳累,让我好生照顾你,顺便帮你打探许禄的消息,等你找到他之后,就送你回长安。」 「不对,许禄被绑架之事,不会那么快传入洛京。」 她心里想,这才多久之前发生的事? 何况,阳澄拿下了潼关,其直接受益的,便是眼前的夏笙,她不敢确定,他是来帮自己的,还是另有所图。 随后听到这里的影灵,则赶忙来到她跟前,附耳小声说着,「七娘,寒王此次,应是逃婚出来的。」 对了! 她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夏裴曾亲下诏旨, 清河郡崔家长女要许配给夏笙,为寒王正妃,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成婚的时候了。 夏笙见此,似乎也感受到陆昭漪眼眸中的怒火,伸手扇了自己的嘴巴,转而理直气壮地说,「并非笙逃的婚,而是那崔家女没这个命,正要在亲迎的前几日忽然病死,这婚,不久自然没了嘛。兄长以为笙悲伤过度,让我自己挑一个地方散心……」 「所以你挑了关中?」陆昭漪打断了他的话,一脸愤懑的盯着他。 「是啊!」夏笙一口承认,「关中虽然穷困一点,但也有不少不错的景色,笙以前都还没来过呢……」 「够了!」陆昭漪怒喝一声,示意影灵将人赶出去。 「七娘子,七娘子……」 夏笙抗拒着影灵的同时,一边冲着她背影喊,然而,陆昭漪根本不理会他。 她气呼呼的坐到椅子上,想起刚才夏笙所说的话,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这时,韦蒙小心翼翼地进入营帐,缩头缩脑向上首拱手,「七娘子,寒王让人在军中扎营,我等先前训练之地,被他们当做扎营之处。」 陆昭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底的烦躁,「既然这般,你们就换个地方操练,至于寒王那里,我回头去说。」 「诺。」 韦蒙转身离去。 忽然间,她半躺着的坐榻上,越想越不对劲,不自觉地,她唤了一声「影灵!」 听到呼唤的影灵,立马折返回营帐,上前躬身,「七娘,你叫我?」 「寒王呢?」 「已经回了他们自己的营帐了。」 陆昭漪抬起眸子,吩咐一声,「准备一下,我去见寒王,问清楚……」 她的话未说完,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有一名影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他单膝跪下,喘着粗气,「禀报七娘,属下有紧急军情要呈报。」 听着汇报,她眉头皱起,「说。」 另一边,寒王营帐之内,夏笙手里握着刚刚送来的消息,双眸渐渐阴沉下来,低声嘟囔着,「关中士族怕是烂到根上了,若没孤王相助于你,你倒要怎么过这一关?」 站在他身后的,赫然就是阳家人,也是曾一路跟着陆昭漪到潼关的阳显。 他说:「殿下不必劳心劳神,迟早有一天,陆娘子回懂殿下这番心思。」 哪知,夏笙眼眸里一阵寒意,直勾勾盯着阳显,言语不善,「不该你关心的,最好闭嘴,否则,孤王让你后悔长出一张嘴!」 第127章、长安夜下几多愁 想要彻底解决关中士族之害,唯有破而后立,方可重建这一方天地。 营帐内,陆昭漪听了影卫的汇报,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担忧。 就在夏笙来到霸河,原本朝着霸河而来的士族部曲,放弃了他们此次的进攻,反而立马掉头回长安城而去。 毕竟夏笙是皇帝的亲弟弟,若有个三长两短,则会彻底激怒身在洛京的皇帝,到时候,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而他们现在,却不得不退兵,回长安复命。 这件事,不简单! 想到夏裴的那张面容,以及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陆昭漪不禁猜测,他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正巧,影卫斥候又一次来报,京兆韦家打算在两日后,于长安城内设宴,邀请关中士族,明面上是举行酒宴,实际上借机商讨应对霸河的两万人马。 这种场合,无论是谁都会参加,甚至,很可能,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想到这些,陆昭漪心中一动,便暗下决定,她也要参加。 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她都要试上一试! 翌日。 陆昭漪早早地起床梳洗了一番,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便与影灵、影灵一起,抽调了两千影卫,乘车去往长安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西去,不出两个时辰,终于抵达了长安城的城门口。 望着远处巍峨高耸的城墙,陆昭漪心里微叹一声。 曾经繁华且壮阔,四百年富饶的长安城,如今早已看不出昔日的盛况,城门外,早已荒芜了,城内的百姓,也已经搬走,唯有城门前,依稀可见一队队士兵站岗。 满目疮痍之下,还残留着当初战乱之时所留下的痕迹。 她抬头仰视城墙,一时间,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乱世下,烽烟四起的岁月。 「七娘!」影灵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陆昭漪回过神,望向她。 只见影灵的脸色有些凝重,她心下不由得一惊,问道,「怎么了?」 「有人拦截我们的车队!」 陆昭漪心里微惊,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就在她思量之间,忽然,她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的停在城门之外,驾车的男子下了马车,一身玄黑色铠甲,头戴盔帽,遮住了面庞,却仍能从盔帽缝隙中露出一抹精芒,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强势。 他的目光,也同时落在陆昭漪这边。 陆昭漪与他对视,眼眸里,闪过一抹异色,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那骑着骏马的男子,驱马来到她的马车前,便开口了,「今日长安城举行宴席,无关之人不得入城。」 这句话,让陆昭漪心里一咯噔,不由得看向影灵和影灵两人,眼睛里充满询问。 影灵和影灵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出一抹惊讶,她们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如此大胆,敢阻挡她们进城。 陆昭漪心里更加狐疑了,「敢问这位将军,您是何人?「 男子冷笑一声,「我乃京兆杜陵城都尉与,麾下副将周立,韦公之命巡视长安城,若有不明身份之人,将其赶出去,不然……」 「不然,你要怎样?」影灵立马抢过他的话,随即,她一挥臂膀,两千影卫顿时枕戈待旦,做好进攻的姿态。 此举,着实令周立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群人的武功竟会这般高超,竟然只需片刻功夫,就能将他们包围起来。 他不禁吞咽了一下唾沫,不甘心地瞪向陆昭漪,「你……你们想造反吗? 」 「造反?」影灵嗤笑一声,眼眸里浮现一抹杀意,「造反?造你个头!这里是大渊朝的领地,我等是受大渊陛下诏令来关中清剿反贼,若有不长眼的敢惹麻烦,休怪姑奶奶心狠手辣!」 周立听到她如此嚣张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你们……竟然敢如此行事,违抗韦公之令,可想过下场?」 「韦公?」 马车内,陆昭漪轻掀起车帘,一脸笑意的出现在众人眼前,「韦子浚不过区区乡侯,胆敢自称「公」?看来韦家谋反之心早已袒露,此次来京兆,倒真的来对了。」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透出一股凌厉之气,震慑得周立连退两步,不敢再言语。 「你……你……」他指着陆昭漪,一时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竟有这般魄力。 这种气势,绝非是一般女子能拥有的,他心中震惊万分,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她所伤。 陆昭漪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既然我们已进入了长安,那么,韦家人呢?他们现在在哪里?我要见韦子浚。」 「在关中,韦公乃是关中之主,你们……」 「关中之主?」陆昭漪再次抢过他的话茬,一脸冷笑,「谁封的?陛下吗?我不记得陛下封过韦子浚除乡侯以外的任何爵位,官职也不过是校尉之职,怎敢自封关中之主?」 周立心里一慌,没想到,这几个人竟连他们韦家的事都打听到了。 「我……」 「我什么我?」影灵厉喝一声,「快说,韦家的人究竟在哪儿?」中文網 周立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今夜宴席,在校事府……」 京兆校事府,位于原未央宫旧址之上。 如今的未央宫,仅仅剩下断壁残垣,以及一桩地基基座,而在原先的未央宫之上,新建成了京兆郡治的官衙府邸,而京兆校事府,则处在未央宫地基之左。 而在京兆太守府,则矗立在原未央宫正殿台基之上,与其相距不过半丈远,相比较之下,未央宫的地基之处,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但依旧无法抹掉,数百年前,此为整个天下的中心,十几代帝王在此修建宫阙,以图国运昌隆的美名。 如今,它早已被废弃,不复存在。 陆昭漪看了看京兆太守府,又看了看未央宫的残骸,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周立身上。 「接下来,怎么去校事府?」影灵一手握着捆绑此人的长鞭,一边发问。 周立被她盯得有点儿不自在,忍不住别过头去,却又不敢转移注意力。 「你们……究竟是何人?」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该你问的,最好别问。」 说着,影灵伸手,用力一推,便将周立推出去老远。 「带路!」 此刻的太守府内,昏暗无比,像是没有一丝生气,但反观旁边的校事府,则灯火通明,里面热闹非凡,觥筹交错,处处彰显着主人的荣宠。 只是这份荣光,是建立在压榨关中百姓、欺罔天子的权威之上,一旦被揭穿,那么,这座府邸之内的所有人的威望,也就终结了。 陆昭漪跟在周立身后,一路走向校事府。 一路上,她一直在打量这校事府。 校事府内的建筑很多,但并无特别的装饰品,反而处处透着古朴与庄严。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到达了校事府。 「到了。」周立停下脚步,对她说道。 陆昭漪抬头,便见校事府三个鎏金大字悬挂于匾额之上,字体苍劲,大 气磅礴,显示出主人的身份。 她的眸光扫过校事府的门庭,只见门口站着一排护卫,他们全部都穿着统一的衣服,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 果然,府内正堂之内,响起一阵阵欢声笑语,还夹杂着一些歌舞升平,与一些男女嬉戏玩乐的声音,看来,这韦子浚,与那些士族子弟在这里,过得挺滋润的嘛。 当即,不顾校事府守卫的阻拦,影卫们抽刀一哄而上,在悄然无声之下,将这一群守卫全部拿下。 而陆昭漪在见到这些人被影卫押解之后,大步流星地向府堂走过去。 看来此处宴席,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她一进堂内,就见到一桌酒菜已备齐,桌上摆着各色珍稀的佳肴,还有精致美味的菜肴。同时,厅内坐满了人,其中有男有女,都在一起喝酒作乐,谈笑风生。 韦子浚身坐首座,其他士族坐于下首,分坐堂内两边。 宴席之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甚至比洛京,夏裴所设的除夕年宴要丰盛百倍,如此奢靡,实乃违背了开朝以来,一直主张的朴素之风。 每个人的脸上,满是油腻,一个个都吃得肚皮圆鼓鼓的,嘴巴里满是油渍,看起来极为滑稽。 而陆昭漪的出现,更是让在座众人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只见首座之上的中年男子,他一身华丽的锦缎袍子,身材消瘦,面色白净,看不出丝毫的沧桑感,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人的内心。 此人便是自号为「关中之主」的韦子浚,长相不俗,却一副贼眉鼠眼之徒,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昭漪,如此美貌,让他产生一种贪婪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给吞噬了。 「这是哪位家族献上的美人儿?如此懂得本府的心思?」 他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紧盯着陆昭漪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 她的美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艳,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令他不自觉地靠近。 她的容颜,她的气质,都令他怦然心动。 此番绝美容颜,她这样的美貌,在他韦子浚的眼里,成了那颗璀璨的明珠,不自觉的陷了进去。 「这女子……我怎得从未见过?」 众人顿时酒醒,堂内,扶风士族之列的薛家,薛赐风正坐于酒席之内,见到陆昭漪时,眼神忽然变得锐利,立刻起身站在大堂中心。 「韦公,此女并非旁人,乃是我薛家之人。」 说着,薛赐风背过手,暗中拉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先暂且低头。 陆昭漪当即领会他的意思,微恼,转而向首座福身施礼。 可这般举止,更是引起韦子浚的兴趣,他一拍案几,哈哈大笑,「好,好啊!你薛家的女子,都是如此有姿色的吗?」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陆昭漪,眼底闪烁着贪婪与嫉妒。 第128章、雷厉风行闯宴堂 「韦公谬赞了,我薛家女子,哪里有韦公说的那般出众?」薛赐风谦虚,同时,拉着她的袖口,往薛家的席位走过去。 「慢着!」 韦子浚扬声,口气带有不善的意味,「既然是薛家女,不如今夜酒宴,就让你族女陪本府一乐……」 听此,陆昭漪心里一阵恶心,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淡淡说:「韦公,您说笑了,我们薛家,不敢有这般高攀的奢望。」 「怎么?难不成……薛娘子看不起本府?」韦子浚冷哼一声,眼中的轻视,毫不掩饰。 陆昭漪微微蹙眉,眼角瞥见韦子浚眼底的邪念,心头一紧,请摇了摇头。 纵观堂内,许多人眉眼迷离,忽然见到如此绝色女子,纷纷醒了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昭漪,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 韦子浚还不肯罢休,径直走下台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就要用强。 「韦公!」 薛赐风惊愕,就要上来阻拦,但却被对方一脚踹在地上,用一种极为赤裸裸的表情,仔细地盯着陆昭漪瞧着,满眼竟是欲望。 这番举动,令她感到极为恶心,但此刻手腕被掐住,她无法动弹。 她挣扎之间,脸色愈发阴沉了,这个韦子浚,实在可恶,她可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眼神中,杀气逐渐显现。 就在那眼神袒露之际,宴席中,蔡家子弟恍惚间,脑海里冒出一个身影,与眼前的陆昭漪重合,当即就要叫出来。 「她不是关中人,她是河北……」 刚喊到一半,堂外突然涌进来一批黑劲衣的影卫,挎着刀,将堂内所有人包围。 电光火石之际,影雪现身,白刃一闪,就要朝着韦子浚抓着手腕的那只手,狠狠砍过去。 他倒是警觉,立马松手,连忙退了好几步,返回到台阶之下。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薛家女!」 「韦公,她是河北陆……」方才那认出她的蔡家子弟,再次喊出来,但随即,就被影卫一刀劈下,胳膊断下,切口整齐,迸发出的鲜血,令众人胆寒。 鲜血喷洒,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而那只断手,飞落在邻座的桌案上。 刹那之间,鲜血染红了那邻座桌案的美食与酒器,令此间的男子与歌姬,猛地失声尖叫,而这番景象,仅仅只是开始。 「你居然敢动手?在「孤」的宴席之上伤人,你到底是什么?」 听此,陆昭漪逃脱他的虎爪之后,缓了缓心神,随即冷笑,「韦乡侯,竟胆敢在关中自称「孤」。看来确是反贼无疑了。」 她话刚说完,韦子浚便觉得不对劲,紧接着,在她身后的影卫们忽然出现,不出几许,影卫挎着刀,一个个架在堂内之人的脖颈上。 顿时,堂内响起了尖叫声。 因陆昭漪在洛京受到李潜的影响,心中下意识的,便学起了李潜的那番雷霆手段。 她并非是那种弑杀之人,但有时,杀戮,也是必要的手段。 就在陆昭漪逃脱之下,回到影雪身侧,只有两个呼吸之间,她便挥手下令。而一众影卫得令,当即手起刀落,转瞬之间,堂内半数之人,皆已人头落地。 原本的酒宴,瞬间成了屠宰的刑场,但凡是韦家之人,尽数被影卫削去了脑袋,血洒宴席。 如此变故,令韦子浚着实想不到,当即打了激灵,顿时醒了酒,瞪着眼,看着犹如杀神降临的陆昭漪,表情更是惊慌失措。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们校事府?」韦子浚厉声呵斥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韦乡侯,你仔细看看,这校事府上下,还有你的人? 」 过了许久,韦子浚才缓过劲来,瞪着满屋子的手持刀刃的影卫们,恍惚间,才想起眼前那位绝色女子的身份。 「你是,陆七娘?」 就在韦子浚抬眸,重新打量起陆昭漪的瞬间,他咬牙切齿,快步迎了上来,他满脸的神色,满含愤怒与怨恨。 那瞧着她的一双眼眸,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在韦子浚的眼神之中,失去了魅力。 「陆七娘,你擅闯校事府,竟然行此屠戮之举,孤岂能放过来。」韦子浚厉声呵斥道,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昭漪。 陆昭漪嗤笑一声,「韦乡侯,你说这句话,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她目光瞥向在场其他人,「诸位,韦子浚谋反之名已然坐实,方才我杀的,尽是韦家人,若诸位还要狼狈为女干,我定不会让你们这般活着走出去。」 很多时候,杀戮解决不了问题,反而造成不可避免的下场,但有时候,杀戮是最直接的解决方式。 以杀制战,既可震慑对手,也可拉拢。 此刻,堂内的其余士族子弟见此,纷纷垂头,与身边人交头接耳,谈论这此事。 在陆昭漪如此粗鲁手段之下,也预示着韦家彻底走向末路。 先前,他们还在堂内大言不惭,要借着十五士族的部曲,给予那些驻扎在霸河的两万人马,沉重的打击。 但没想到,仅几刻之后,反倒被他们当场擒住。 这一幕,真是讽刺啊。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这女子,不过是虚张声势,我韦家数百年的根基,所领部曲数万人,怎会就此失败?还不赶快给我把这些叛逆抓起来!」韦子浚喝声,教训着堂内的士族们。 对啊! 韦家还有数万部曲! 但又能怎样?若韦家的这些部曲,能起到决定的作用,那早在前朝乱世之下,就已兴兵位列群雄之中。 可他们没有,反而更能说明,韦家,不过是是纸老虎罢了。 宴席之列,薛家第一个站出来,但见薛赐风,神色淡然,面上更是没有一丝慌张,向陆昭漪拱手见礼,「我薛家上下,领扶风郡内一万部曲,与京兆韦家划清界限,愿听从陆七娘之命,清剿反贼!」 韦子浚闻言,顿时脸色铁青,指着薛赐风破口大骂:「你这个叛逆贼子!你竟然敢背弃祖宗,背弃天教,投靠这贱婢。」 「我是否背叛祖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韦氏一门,不堪大任,如今已沦落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当真不知悔改,不思改正。还想着要夺取朝廷之权,简直痴心妄想。」 他毫不客气地反驳,眼中的嘲讽之色更加浓郁。 「你,你!」韦子浚怒不可遏。 但薛赐风说的句句在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语反驳,只得恨恨地看着对方,「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猖狂多久!」Z.br> 随后,他看了眼陆昭漪,冷哼道:「陆七娘,你等着吧,待孤登上帝位,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带着人,迅速散了开去,留下满堂寂静。 「追不追?」看着他逃走,影雪回身问了问。 瞧了眼此间的众人,陆昭漪淡淡地回应,「韦家在关中的根基,已有两百年,只杀他一人怕是不够。今日之事,也是挑明了要与韦家正面宣战,只怕后面将有一场恶战。」 闻言,影雪点点头,但她心底,却不是特别担忧,毕竟这些年,她跟随陆昭漪在外奔波,见惯太多尔虞我诈,更知晓,若要与韦家硬碰硬,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陆昭漪却不是如此想的。 因为她的 心里很清楚,她此次来到关中,除了调查韦家的所作所为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 而且,这件事,与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便是四年前,上洛郡太守陆庸之死的线索。 当下,韦家人已经走上台面,那距离王家人的现身,已然不太遥远。 她借此形势,便是要逼王家出现,只有这样才能引出王荣。 「影雪,你去跟影灵说一声,趁城内骚乱,让他们带人迅速离开长安城,遇到韦家人,不可恋战,全部退回霸河大营。」陆昭漪吩咐道。 「那七娘,你怎么办?」 她看了眼薛赐风,微微勾唇,「我自有法子!」 「哦?陆娘子如今又这般相信我了?」薛赐风有些调侃道。 此人,是夏裴唯一向她提过的人,足以看得出,他对此人的信任。既然夏裴如此信任他,眼下紧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眼前这个人手里。 「薛三郎,我不知你与陛下是何等交情,若是你欺骗我,你可知陛下回如何对你?」 此话一出,却见薛赐风云淡风轻,眉眼轻挑,「都何时了,还这般嘴硬,你随我来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堂内几处席位,有几名士族子弟纷纷站起身,急忙跨步来到他们跟前。 「陆娘子。我等也受够了韦家,早就想摆脱他们的摆布,我等也是听了薛公子的劝解,才下定决心,要反抗韦家……」 这些决心反抗的士族,占了十五士族之六,加上薛家,就有半数的士族要与韦家为敌,这也着实出乎了她的预料。 见此,陆昭漪催促着影雪,带着影卫们先离开,而她则与这一群士族一起,继续寻找韦子浚的下落。 「当下长安城内如此危险,你怎的如此鲁莽?」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好听的男音,从她身后传来。 陆昭漪侧首望去,便瞧见了那身着黑袍,一副翩翩公子模样的夏笙。 而在夏笙的身边,跟着阳显,还有一袭红衣的女子。 瞧了那位女子,众人为之一愣,却始终不曾会意,此女究竟是谁,为何会跟在夏笙的身后。 此女的神态与相貌,令陆昭漪觉得十分熟悉,但又想不出,在何时见过她。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红衣女子撇嘴,举止清雅的施以一礼,冲着她俯首一拜。 「怎么?表姐不认识我了?」 第129章、行踪迷惑夜巷深 「你是?崔二娘?」 河北冀州,清河郡崔家二娘子,崔青蕾。 多年前,还未及笄的陆昭漪曾与父亲一起去过崔家,当时的崔青蕾不过十四岁,出落的极为水灵,故而她对这位表妹,印象极为深刻。 「没错!」崔青蕾甜美的脸庞,露出一抹羞涩,「表姐,此地不宜久留,等回了霸河再谈如何?」 「也好。」 陆昭漪点点头,转头看了眼夏笙,见他正望向自己,眸光中含着一丝探究的味道,心中一动,当即冲着他微微颔首,便随同薛赐风等人离开了。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夏笙才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崔青蕾与阳显,「阳家人,是不是快到了?」 「回殿下。这次从弘农入关中的人马,数额之大,足够给陆娘子撑腰的,而阳太守也写了奏疏呈报至洛京,应当六日之内便能送到陛下手里。」阳显说道。 这时,身旁的崔青蕾也轻启唇瓣,悠悠诉说,「关中之害已深,韦家只是小角色,背后的王家,一直没出现呢!」 冯翊郡高陵城的王家,曾作为两百多年前的外戚世家,中间出了一位戾帝夺取江山,但随即短短十几年内,被绿林军推翻,又回归了前朝皇室的手中。 两百年来,王氏一直都韬光养晦,暗中隐藏。 此番,王家重新崛起,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借由韦氏在前面搭台唱戏,而王氏却浑然潜藏于幕后,搅动这一方天地。 离开校事府的路上,夏笙等人一路往城门方向撤离。 韦家部曲的周立,此刻也落到了他们手上,正被押解离城。 路上,夏笙眯了眯双眸,「看来,王家已经蠢蠢欲动了。」 「殿下,不论如何,咱们都必须尽快赶往霸河大营,不管如何,您不能有危险!」阳显道。 「我有何危险?」夏笙冷笑一声,「韦家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倘若他们背后的王家有心谋逆,也需要掂量掂量,是否能承担的起这个后果!」 说完,他叮嘱阳显,「我已派人通知霸河大营,只要一接到消息,立刻派兵支援。先将韦家尽数拿下再说!」 阳显沉吟片刻,「此事不能掉以轻心,若王家真要反叛,恐怕会做最坏打算,万一他们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咱们也是防范不及啊!」 夏笙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是,你觉得王家会做到鱼死网破吗?」 听此,阳显怔住,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沉默了起来。 「阳六郎不必担忧。」一直开口的崔青蕾,朱唇微动,悠悠说着,「想来表姐心中已有算计,兴许,她故意要将关中这摊子死水搅浑,才能从乱局中找出破解之法。」 「哦?」阳显闻言,有些惊讶,「崔娘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表姐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做事喜欢将事情往坏的方向考虑,但是她不傻,知道利用好每一条线索。这次,韦家的人,只是她的试金石罢了。」 「试金石?」阳显不明所以。 「韦家与王家勾结,韦家人不可能不知晓这件事,但他们不仅不阻止,甚至还助纣为虐,可见,他们已是铁了心,要跟着王家,一条路走到黑。」 「原来如此!」 「不错。」崔青蕾微微颔首。 夏笙望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这番心思,也是跟着你的那位表姐学的?」 她微愣,转而噗嗤一笑,「殿下,从小到大,二娘只跟表姐见过两面而已,何谈有过切磋?」 听了此话,夏笙有些失落,转而往城内看去,口中呢喃道:「愿她,此行得偿所愿吧。」 与此同时,长安校事府后院内,在薛赐风等人的带领下,陆昭漪很顺利的进入到一处木屋内。 木屋中的摆设,极为简单,唯独一张床榻,其余皆是干净的桌椅板凳。 「不对啊!」 房内空空如也,也无任何人的踪迹,领头之一的关中杜家二郎杜雨一脸疑惑,「明明,我派出的眼线说,韦子浚逃到此处,怎么寻不到踪迹?」 闻此,薛赐风的脸色一变,「杜兄弟,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怎么可能?」 杜雨连忙否认,皱眉道,「我安插在府内的眼线,方才分明告知我,他逃到此地便再也没出来过……」 薛赐风也有些懵了,「难不成,韦子浚早就逃跑了?」 见此情形,陆昭漪伸手捋起耳边的碎发,语气有些冲,「你们别瞎猜了,快找找此间屋内,有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对对,快找!」 经她这一提醒,他们瞬间恍然大悟,几人迅速分散开,在房中各处仔细搜寻。 而陆昭漪则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房内的一切迹象。如此寻找下去,约莫隔了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他们几人依旧没能找到所谓的机关暗道,反而将自己折腾了一身汗。 「薛三郎,我们并未找到机关,如此简陋的陈设,到底是会在何处隐藏?」 「是挺简陋。」 薛赐风皱着眉头,目光扫视着房中的布置。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一直观望不动的陆昭漪双眸盯着屋内的木床,忽然间,眼前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 「木床,好像你们一直没有搜!」 「哦?」他们全都望过去,眼神一凛,当即发现了一丝诡异。 当即,杜雨先冲着众人开口,「诸位世兄,可否同我一起拆了这木床?」 看着陈设,他们也发觉,此处不应该像是有人居住的房间,更像是用来作为存放物件的地方,而这间屋子之中,放着这么一张床榻,总有种不协调的感觉。 果然,七八位关中士族子弟一起协同之下,终于将床榻彻底掀开,在这张床榻之下,竟真的有密道。 就在他们准备下密道之际,薛赐风略显沉思状,转而对陆昭漪说。 「陆娘子,密道昏暗,我与杜兄、窦兄、马兄先下密道搜寻韦子浚踪迹,我让李兄、严兄、陈兄和柳兄在后面为你断后,你看如何?」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我陪陆娘子即可。」 说话这人,正是杜二郎杜雨。Z.br> 听此,薛赐风也没有多想,转身带着其余几人离开了密道。 由于杜雨出身武将世家,其武艺精湛,深受家族三代的影响,是个不可多得的天资非凡之辈,其他人自然都信得过他。 见此,陆昭漪微笑着朝他抱拳行礼,「如此,多谢杜公子。」 杜雨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而已,陆娘子客气了!」 说话间,他伸手示意陆昭漪跳下密道,随后,他紧跟其后。 密道很长,一路蜿蜒向下,越走,越觉得阴森森的,灯火幽暗,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杜雨倒是毫无顾忌,一副坦然之态。 陆昭漪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他的皮肤很白皙,五官清秀俊朗,穿戴朴素,却也掩盖不住其本身的英气勃发,一股子正气。 许是他常年习武的缘故,身上带着一股子男儿的刚毅之气,颇有军队中大将的味道。 这样一个人,在关中世家,绝对是佼佼者。 想着想着 ,她便收敛了心神,专注的看向脚下。 一路行走,约摸走了近一柱香的功夫,前面十数步之外的薛赐风等人,终于走到尽头,他们几人连忙推开头顶之上,那虚掩着木板,便发现此地竟然是武库衙门外的街道。 眼下长安城内,已经是混乱一片,韦家部曲在城内调动,势必要抓住今夜宴席之上捣乱的陆昭漪,若是被他们逮到,怕是会生出一番波澜。 「怎么办?」 新平郡李氏四郎瞪着双眼,回神之际看向薛赐风。 而这时,杜雨与陆昭漪也从密道爬了出来,在武库门口瞧着城中混乱的人群,一副愁容满面之相。 陆昭漪眉头微皱,「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赶快离开。」 「不必!」一直少言寡语的杜雨再次出声,「武库是我父亲掌管的,里面大多数皆是我杜家人,你们随我一同进去!」 「等等……」 扶风窦家大郎眼疾手快,伸手拦住了他。 「窦兄,为何如此?」 他此刻瞪着眼,冷哼,「韦家的密道修到了武库正门口,而刚好你杜家,就是掌管武库的家族,这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想法。」 「哦?窦兄是怀疑我?」 杜雨不悦。 「胡闹!」薛赐风当即打断二人,脸色陡然一沉,「杜世弟,窦世兄,当下情形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我们得先隐藏起来,不然迟早会被韦家人找到我们。」 如今,关中此番状况,他们七族犹如一根绳上的蚂蚱。 就在韦子浚在宴席中逃脱之时,长安城内的七大士族部曲,已然动手,针对韦家进行反击,妥妥的成了韦家缉拿的对象,若他们落在韦家人的手里,定不会有好下场。 陷入僵局之际,他们想到了身边还有一位,足智堪比「勾辰子」的陆七娘,便纷纷转头看向她。 出乎他们的预料,陆昭漪从头到尾丝毫不慌,神态举止极为淡然,就连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是毫无惧意。 「你们不用这般看着我,我也没想好如何应对!」她微微仰首,目光柔和。 七名男子仿佛泄了气一般,接连叹气,确是走到了十字关口。 「我没想好法子,但我们可以先听杜二郎的,暂且进入武库躲避。」 「陆娘子,你……是认真的?」窦大郎听了忍不住皱眉,「你难道不担心,杜雨他欺骗了我们?」 她摇了摇头,嘴角微扬,展眉浅笑,「也没其他法子,先相信杜二郎的吧?」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围墙的另一头,那黑漆漆地,没有一点烛火的武库之内。 第130章、左右并进忽明暗 片刻过后,众人才相继点了点头,默契地表示赞同。 「杜世弟先请……」 杜雨轻轻颔首,缓缓抬脚踏上那扇大门前,伸手推开,只听见「吱呀」一声,厚重的府门应声滑开。 他抬腿跨出了门槛,身影消失不见。 「陆娘子请!」 见杜雨已经进去,薛赐风示意陆昭漪先行进去,而她也不再多留,当即迈脚,进入武库,其余人也纷纷跟了上来。 进入武库,他们便发现,里面并非像传闻所说那般空荡荡的,而是摆放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柜台,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此地便是我们杜家世代掌管的长安武库,内里许多机关,你们可别乱闯!」 火光忽然升起,便见杜雨持火折,在各处柜台边上点燃灯烛,同时还不忘警告他们。 恍惚之间,烛火逐渐照亮漆黑的武库,此处空旷无人,没有其他物件的摆设,位于武库中心,一尊巨大的铜兽,高耸挺立在最中央。 铜兽的头颅上,一双巨大的血红眼睛,像是在盯着他们,瞧见这一幕的人,顿时浑身发颤。 「说了,你们别乱动!」 杜雨一句话,令众人停住脚步。 陆昭漪环视四周,只见武库内部空间甚大,分为左右两侧,每隔十丈左右,便有一座铜像,栩栩如生,似乎就是为了震慑试图潜入此地之人。 而在这些柜台内部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有刀,剑,戟,矛等等。 她看着那些兵器,心中微震,没想到,历经数百年风霜的武库内部,竟然还有如此庞大的武器库存,简直是匪夷所思。 「杜公子,这些兵器,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陆昭漪问道。 「不错!」杜雨放下火折,走到一间柜台前,伸手摸起一柄长矛,略有所思,「我杜家世代掌管武库,此间机关重重,若无杜家人指引,外人轻易不敢进入,我等便只能在此等候救兵了。」Z.br> 众人听此,皆叹息不止。 原本想着追上韦子浚,擒贼先擒王,以此稳定局势,却不曾想走入死胡同。而在这间到处都是机关的武库之内,他们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听罢,陆昭漪眸色微凛,仿佛想出了什么主意,转而,看向杜雨,「我倒是有一计,不知杜二郎是否愿意尝试?」 杜雨闻言,脸色微喜,「陆娘子有何妙计?」 要说长安城的世家门阀,唯有杜家才是真正的八代士族,而在杜家之中,最为受宠的莫过于杜雨,因为他乃是嫡系子孙,也是杜家唯一的希望。 若要破局,还是需得到杜氏子弟的协助。 此刻,杜雨眼底闪烁着兴奋之色,连忙点头。 「既如此,我就说出我的想法了。」陆昭漪说道,回头望向在场所有人。而他们也都是满眼喜色,直勾勾盯着她瞧。 「陆娘子请讲,只要是杜某能够做到的,必然竭尽全力!」 「好,既如此,我便将这个想法与诸位说一遍,杜二郎若觉得可行,便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是不可行,还望杜二郎切记不要逞强。」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凝聚在武库中的一尊铜兽之上,「我这个想法很简单,武库之内,共有十二尊兽铜像,而所处方位,也暗含八卦阵法之妙,我想,此阵是为了困住外人的吧?」 闻言,杜雨微怔,旋即,眸中浮现一抹惊讶之色。 而薛赐风刚好也领会了她的意思,立马惊呼出声,「陆娘子的意思是……用铜像所列之方位,用来吸引外人,并以此寻找逃出去的机会?」 铜像的 体型太大,且铜兽十分笨重,搬动铜像实为不便,要吸引外人,则需得寻找合适的时机,引韦家人进入武库。 如果真要如此行事,这么一来,杜家与韦家决裂便摆上台面,也要冒着生命危险,与之为敌,而这个风险,也未免大了些。 可是,杜雨眼眸含光,听了之后更是扬起了嘴角,忍不住笑了,「韦家在关中为非作歹近二十年,早就民怨四起,我阿父早就想与他们撕破脸了,一直碍于寻不到机会。陆娘子带兵进入关中,也是杜家一直期盼的时机,杜某便就替阿父做主,就这么办了。」 他的话,让在场其他几家士族子弟心中一沉,不由得看向杜雨,眼中露出几分钦佩。 如此大的把握,也只有杜雨才有。 不过,他又想起杜家积攒下来的名声,心中稍稍平衡了些。 就在他们准备着手调整铜像之时,长安城外,影雪带着影卫队伍,回到了霸河大营,便得知了此时城内的状况。 而黑甲卫斥候也带回军报,猜测极大可能,陆昭漪已经受困于长安城中。 不出半个时辰,夏笙等人也返回大营,刚好获取了这一份消息。 当即,大营内,几波人便一起商议解救对策。 黑甲卫、影月卫加上影灵所领河东军,自然是看法一致,必然要带兵进城救人;而新组不足一月的雍州卫之中,想法并未统一,将官们也有着自己的思量;至于夏笙这一波人,他们也有目的。 就这般,几方便在大营内,各怀心思商讨着此事的抉择。 「寒王殿下,眼下七娘子受困于城中,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做?」 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穿着盔甲,满身杀气的汉子,走到了夏笙的身边,问道。 此人是河东军之中的一名将官,也曾为天下盟之中的一员,之后跟随河东典农中郎将,于河东郡屯田。 反观雍州卫当中,除了韦蒙、张又致、李旻等人,其余几名将官一直低头不语,贼眉鼠目的瞧着营帐中的众人,心思已经明显许多。 这些人,正好也是在潼关时,极力反对离开关城的那一拨。 不过他们这番小动作,也没能逃过韦蒙的眼睛。 至于夏笙,也是满是担忧的神色,但却犹犹豫豫,迟迟不下定决心,而且还一直偷瞄着阳显,似要听他意思。 全场之中,只有崔青蕾,一直不与旁人交谈,自顾自地坐在营帐边,瞧着外面的月色。 「二娘?」 夏笙眼见阳显没有开口,面上焦急万分,便求助于她。 闻言,崔青蕾缓缓转过头,望向他们,而陷入僵局的众人,纷纷将目光齐聚在她的脸上,只等她能说出点什么。 她的脸色依旧冷静,「今夜月色,不明不暗,适合暗袭。小女以为,我等不宜明着发兵。而方才小女也在想,表姐让我们回霸河大营的目的,也源于此。」 这番话入耳,营帐内的所有人皆是一颤。 崔青蕾继续道:「所谓关山难入虎穴,若无奇袭之策,长安城,必然无法攻破。」 话落,营帐内的众人,皆是默契十足地低下头,暗暗思量着她的话语。 良久,才有一名中年男子抬起头来,「崔二娘子的意思,是让我等潜入长安城中?」 「非也!」 崔青蕾摇头,「今晚我等离开长安校事府前,曾看见杜家嫡孙与表姐在一起,倘若,那位杜家嫡孙愿意相助表姐,小女猜测,他们此刻,正身处于……」 说到这里,她微顿,咽了咽嗓,最后才吐露出四个字,「长安武库!」 闻言,中年男子面上露出一丝惊色。 「没错!杜家向来正派,在关中名望深厚,而武库,更是机关重重,倘若杜家真的愿意相助,我等进入城中,救援陆娘子,便可行得通!」 说话的,正是韦蒙,深知关中门阀的底细,更是清楚,长安城中,各家之间的恩怨纠葛。 身为韦家人,他却丝毫未能被家族重视,不得重用,若不是对韦家彻底失望,他又怎会大义灭亲,与韦家决裂。 而他这番话,也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一个个都面带激动之色。 「不过,还有一事,要与诸位说明。」韦蒙站起身,环顾众人,眼神中闪着坚定之色,「今夜发兵之前,必须要做一件事!」 突然一个转身,他伸手指向自己身旁的几个人,皆是那些怀有鬼胎,自己手下的那几名将官,「他们,恐怕怀有异心,出发前,要将他们全部囚禁起来,以免走漏风声。」 「韦蒙,你……」 几人一听立马跳脚,有反应快的,则趁着众人不注意,转身逃离,但却被反应更快的黑甲卫,当即拿下! 那几名将官,也没有料到韦蒙竟然如此绝情,说翻脸便翻脸。 「韦蒙,你可不要忘了,你也是韦家的人,你如此禽兽背叛族人,你简直是个畜生!」有一人怒吼道。 「哼!」韦蒙冷哼一声,并不想多费口舌,他认定之事,便会一条路走下去,谁拦着都没用。 这番插曲过后,众人便开始商议奇袭之策。 最后商议的结果便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寻城外杜府,一路则直奔长安城。 大营之内,他们并未迟疑过久,两路人马便拔营启程。 自陆昭漪一行人困于长安武库的两个时辰后,几万大军气势汹涌,兵临长安城东门,霸城门下,只等长安武库令杜佟出现,便可奇袭。 至于选择在此攻城,其一,此地护城河宽为四丈,且两边河岸柳荫遮蔽,能让两万大军更好的隐藏;其二,则因霸城门到武库最为便捷,可及时抵达武库,实施救援。 趁着城内混乱之际,城墙守卫空虚,兵马隐藏于树荫之下,可奇袭成功几率较高。 然而,等待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杜府的使者却依旧不见踪迹,影雪影灵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转而要吩咐大军,「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出击!」 「不可!」雍州卫之中,李旻忽然出声,「再等一等,若半刻时之后,杜令还未赶来,便出击为好。」 这句话,却是引起了另外几名将官的共鸣,他们纷纷出声附和,「我也觉得不妥。毕竟这长安城易守难攻,若要强行破城,只怕损失惨重!」 李旻皱了皱眉,继续说:「我赞同,我们在此等待即可。」 「那好吧!」影灵与影学听了他们的话,不免沉闷地点点头,但她们心中却有些忐忑。 时间一晃即逝,眨眼间,已经是子夜时分。 第131章、无题 长安城内,武库。 就在城外大军焦急等待着武库令杜佟之时,被困武库的陆昭漪一行人,正迎面受到韦家部曲的围堵。 因忌惮于武库之内的重重机关,故而,韦家人都未敢轻举妄动。 直到子时临近,韦子浚才从一众人群之中现身,此刻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站在武库大门外,对着里面大喊。 「你们这些逆贼听着,我已命人将武库包围,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并交出妖女陆七娘,否则,我便命人冲进去,就地格杀!」 这般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叫骂声响遍武库内外,令藏身在内的众人气愤不已。 窦大郎闻声,气得脸红脖子粗,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韦家才是逆臣贼子!你韦家所作所为,天理不容!你们若是有胆量,尽管闯进来大战一场!」 「呵呵!」韦子浚闻言冷笑,「就凭你?」中文網 李四郎也插了一句,面对大门外喊,「你休得猖狂,别以为仗着人数多,你就能肆意妄为!要么你派人进来,要么就乖乖滚回去,少在这里唧唧歪歪!」 这般说罢,他又看向陆昭漪,低声询问:「陆娘子,他们真的敢进来吗?」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毕竟韦家的手段也是早有耳闻,不免有些担忧。 但是,陆昭漪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镇定地坐在一旁,闭着双眸,透过天窗,那一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姿态雅静,似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担忧。 「七娘子?」李四郎再次呼唤一声,见陆昭漪依旧无动于衷,不由皱起眉。 她不发话,其他几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放心,你越是叫嚣,他们反而越不敢进来,算算时辰,救兵也该要来了!」 许久,陆昭漪才睁开双眼,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透着浓烈的自信,仿佛笃定了对方不敢进来。 「有救兵?」 薛赐风略显惊诧,「你不是让影卫们回城外大营?他们会来支援?」 陆昭漪抬眸,目光中满是自信,又摇了摇头,「霸河大营驻军,或许会来攻城,可我事先安排的救兵,就不是霸河大军。」 「什么?」 闻言,其余人纷纷侧目,有些疑惑。 她扬起头,双眸看向天窗,看着夜色,忽然坦然一笑,「该到时候了。」 武库内,李四郎、薛赐风以及其他士族子弟,均是愣了一下。 「毫不避讳的说,天下盟与飘雪楼早就遍布十三州,雍州亦然,若非早有准备,我岂敢单刀赴会,还在危机之际,将影卫安排撤离长安城?」 陆昭漪淡然一笑,语气平静。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了又变,一脸惊讶。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劫?」杜雨皱起眉问。 「我不知道。只是我向来做任何事,都会留一步后手。陆昭漪微微仰着头,嘴角勾出一丝弧度。 「天下盟、飘雪楼?竟然也都是你的人?」薛赐风恍然大悟,原本他便觉得,今夜陆昭漪不急不慢的样子,以及对任由他们这一行人受困于武库,还依旧稳如泰山,丝毫没有遭遇险境的慌张神态。 直到现下,他才终于想清楚,原来,她早已料想到会有此局面。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故意引诱他们上钩?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那他们也就没必要惧怕韦家,而薛赐风也显得信心百倍,便对着门外接着叫嚣。 「韦子浚,你也就这胆量了,我奉劝你,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如若不然,看你韦家怎么死的!」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韦子浚嗤笑一声,对着身后几名手下打了个眼色,仍不敢跨进武库。 武库之门前,韦家众人一字排开,严阵以待,韦子浚的手下亦都拿着弓箭,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两拨人隔着武库大门,来回对骂,谁也没真正的要动手,而韦子浚带来的这些手下,只能在武库外徘徊,生怕库内的机关对准自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就如薛赐风所说,韦子浚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人。 「薛三郎!」身后,陆昭漪忽然叫了他一声,「时辰差不多了,刺激得再狠一点,激起韦子浚的怒火,让他们攻进来。」 此话入耳,薛赐风等人眉头微动,相互对视片许,又骂的更狠了些。 「哈哈……你韦家不是自诩帝命吗?不是想称帝吗?自称为「关中之王」?有种你就冲进来啊,老子保证,你韦家所有的人,全都要死在这里!」 「韦家人不过如此,还称什么帝,还不如称王呢,当个土匪大王算了!」 一句句的嘲讽,引得韦子浚勃然大怒,气得够呛,但他还没傻到冲进武库自寻死路,只能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武库。 见对方还不敢进来,陆昭漪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站起身独自往大门方向走着。 「陆娘子!你做甚?」 与她一起的士族子弟们一个个显露出惊讶表情,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 「杜二郎,将机关关闭吧,我先出去了。」陆昭漪微笑地说道。 杜雨愣住,不由得看向陆昭漪,「你疯了?这可是关系到我等众人的安危,岂能如此草率?」 「对!不行!」 几人闻言,异口同声,坚决反对。 他们不知道陆昭漪到底有何把握,但绝不能冒这个险。 但门外,韦子浚瞧着这一抹纤细的身影,那月色下的清冷气质,一袭青衣,让人不忍移开目光,而此刻看着她眼神之中,迸射出阴戾的寒光。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七娘,若你能安然归顺,他日我登临帝位,必会赏你当嫔妃,呵呵呵……」 他Yin笑连连,似乎已经幻想出,将这位绝色佳人拥入怀抱,肆意玩弄的画面。 「我若不愿屈居人下,你以为,凭你能威胁我?」陆昭漪淡淡瞥了他一眼,唇边浮现一抹冷笑。 她的话,令韦子浚脸色一沉,随即,他冷喝道:「你这贱婢,你以为你是谁?城外不过区区两万人马,就跟我韦家作对?莫非你认为我韦家奈何不得你?」 他的语调中满是愤怒和威胁,一股强势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迫着周围的空气。 陆昭漪面容不改,淡淡一笑,「不错,你的确奈何不得我!」 「你!」韦子浚气极反笑,他一挥手,对手下吩咐道:「你们给我上!把她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孤要亲自审问她!」 「是!」手下领命,纷纷朝陆昭漪扑来。 她的身后,杜雨、薛赐风等人以为完了,可下一个瞬间,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那些扑向陆昭漪的人,刚踏入大门,一个接一个惨叫着栽倒在地,身体抽搐几下后,之后就再无动弹,一些人则是在躺在地上,痛苦的嘶吼。 「怎么可能!」 韦子浚瞳孔猛缩,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那外表柔弱的她,内里却藏着令人恐怖的威严。 而陆昭漪,自始至终从未动弹,方才这些人忽然倒地,源自于武库天窗之上。 「天窗有猫腻!谁在那里?快给孤出来!」 想来这韦子浚并非全然傻的,也看出了天窗之上,隐藏着的身影,可天窗狭窄,无法令一个成年之人穿行。 这一声叫喊,也彻底暴露了库房之上的那道影子。 「再一次奉劝你,论品阶,你只是乡侯,难道你真以为,在这关中,你韦家是能只手遮天的吗?」陆昭漪冷哼一声。 韦子浚闻言,顿时脸色剧变。 「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武库之外,他所带领的韦家部曲的周围,被一群突如其来的一群人包围,一个个杀气腾腾,举着利刃,将韦家的人团团围住。 韦子浚脸色一白,顿时明白,之所以他们一直躲在武库,就是为了等这波救兵赶来,而面前这一波人,显然是江湖人士。 「你们到底是何人?」韦子浚厉声问。 人群之中,有一个靓丽的身形,一袭鹅黄长裙,款款走上前。 「我吗?」黄衣女子露出皓齿,甜甜而笑,望向武库之外的天幕,「韦公子,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你!」 韦子浚气结,指尖颤抖。 「唉……别说你不知道,你韦家的人,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荆州的秦五郎,就死在我的手里。」 她于众人之中,来回踱步,一手轻捋肩前的长发,犹如跳脱的灵兔,「我不光杀了秦五郎,还杀了你韦家三郎,你的嫡亲弟弟……」 「你……你,你是曲七娘?」韦子浚气得浑身颤抖,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派人寻找月余的曲芷芸,这般堂而皇之的站在他面前。 「你杀我三弟,我要杀了你!」韦子浚双拳紧握,恨得牙痒痒,当即下令手下部曲,将曲芷芸等一行数百天下盟盟众,与飘雪楼门人,统统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是,纵观之下,韦家这头,竟然无一人敢上去动手。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将他们全部擒拿,一个都不准放跑了!」 在他身后,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试探了一句,「可是,他们是飘雪楼与天下盟的人,我们……」 「飘雪楼怎么了?天下盟又怎么了?」韦子浚怒喝,「飘雪楼与天下盟不也是韦家的敌人吗?韦家难道会怕他们?」 他话音落下,周遭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韦子浚,当真是无知吗? 两大江湖势力,涵盖了整个天下,谁不知道,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亦或是士族门第,面对这个短短四年建立起来的这股势力,皆是无可奈何。 恍惚之间,陆昭漪已经踏出武库门外,站在韦子浚跟前,轻声一笑,「原本,我想要了你的性命,可眼下我改变了主意,向你这么愚蠢之人,怎能掌控关中如此之深?」 第132章、又无题 她的声音,宛若银铃般悦耳动听,可落在韦子浚耳中,却像是催命符一样。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他脸色大变,不顾身份,伸出手,便欲抓向她的脖子。 但是,韦子浚的速度再快,哪及陆昭漪身后的几个人? 他还未碰触到陆昭漪,就感觉身侧传来一阵劲风,下一秒,一只大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啪嚓!」 骨骼碎裂的声响响起,韦子浚痛苦哀嚎,他的手腕被扭断了。 陆昭漪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身旁的人吩咐,「将这厮收监,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行定夺。」 「是!」 几名天下盟盟众立刻答应一声,拽着韦子浚,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强行拖走离开,丝毫不顾忌在场的韦家部曲的眼色。 「陆娘子,这些部曲,要如何处置?」其中一人询问道。 「若能放下武器,举家离开关中,便派人让他们走。但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陆昭漪冷冰冰地说。 众人齐刷刷地应声,将韦家部曲团团围住,一副要将他们活捉的模样。 另一边,韦子浚痛得浑身痉挛,脸色铁青,被人强行拖走,当众之下更是颜面尽失。 他的部曲见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心里升起了一种恐惧,再加上陆昭漪身后站着的这一群人,更是令他们不寒而栗。 他们纷纷跪地求饶,「饶命啊,我等愿意投降,愿意归顺天下盟……」 陆昭漪嘴角微勾,她正愁着没借口收服这群叛徒呢。 如今,他们既然主动提出来,倒省了她费心思。 「好,你们愿意归顺,我就饶你们一条性命!」她冷酷地说,转而,交代起身旁的天下盟盟众,料理残局。 而处在武库内的那些士族子弟,薛赐风等人,已经在一众飘雪楼众人的保护下撤离,只留下韦子浚和他的部曲,被天下盟盟众带走。 待到众人全都撤离,武库里一片寂静。 陆昭漪站在武库之前,仰头望着武库顶端的匾额,眸光幽暗。 「今日之事,应是有惊无险了。」 身后,曲芷芸站在她身边,望着她是身影,神色越来越平静。 「还早,韦家不过是站在台面上的,他们的身后,还有人没有出现,或许真正的对峙,还在后面。」 夜晚的长安城,注定是波折不断,就在城内将要安宁下来之时,霸城门忽然遭遇奇袭,本就因韦子浚被擒之后,韦家部曲群龙无首,致使城外大军,未伤一兵一卒之下,成功的进入打入城内。 随着城外几万大军进入长安,迅速控制住城内所有的府衙官邸,与各处要政之地,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的控制了这座城。 但,真正获得长安掌管之权的,并非陆昭漪,而是寒王夏笙,他才是这一夜中,最大的受益者。 长安府内的韦氏一族,已经被天下盟与飘雪楼分舵,一举控制,而韦子浚,则被软禁,不得出来。 这一晚,寒王夏笙进驻太守府,而陆昭漪与曲芷芸二人,则是在影灵影雪等人的带领下,进入原长乐宫旧址之上的宫阙,暂且居住。 一连半个月,陆昭漪与曲芷芸皆是呆在宫内,并未外出,而韦家的那些叛逆,除了归顺的,未投降的,亦是被关押,等待审讯。 在审讯之中,也得到了许禄的下落。 大狱的狱卒将此事汇报给夏笙,夏笙得知之后,便动身往长乐宫阙,打算要与陆昭漪商议。 「殿下,请稍安勿躁。」阳显连忙阻拦,「半个月来,陆娘子一直说不愿见您,殿下此番再去寻她,只怕 还会被拒之门外……」 夏笙闻言,沉吟,「你有何法子?能让她愿意见孤王?」 「不如这样吧,殿下先去找崔娘子,或许,她能够劝说陆娘子。」阳显想了想继续道,「陆娘子不愿见你,或许会见崔娘子呢!」 「只怕她也不会见的。」夏笙摇头,他知晓,陆昭漪不会轻易妥协,「此事也怨我,当初未能与她说清楚,崔娘子为何能与我同来长安,也未告诉她,我们此行来关中的目的。」 作为朝堂上的「盟友」,寒王夏笙自然明白,在她陆昭漪的心里,有着多少不甘与委屈,她一旦知道,他们此行目的,定会给她遭到背弃的感觉,必定心生芥蒂,不肯与他联合,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殿下也别怪自己,我们都是身不由己。」阳显说着,「若不这样,属下替殿下去拜访陆娘子,先为殿下试探一番,探探底细,或许,陆娘子能见我,也说不一定。」 「行吧,就这样,你且去吧!」夏笙点头,抬手示意他下去。 阳显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拱手叩礼之后,缓缓退出府衙。 长安城的太守府,位于前朝所建,曾经未央宫大殿的旧址之上,而长乐宫,则处于未央宫以东,隔着章台街相望。 此两大宫殿,是前朝,头两百年天下政权之中心,也是万国朝贺之圣地。可到了在两百年前,王氏短暂夺得天下的十几年后,当时天下重归前朝皇室宗族之手,为此,心存怨念的戾帝一把火烧毁了长安城。至此之后,长安残破。 之后的两百年,天下之中,洛京成了王朝的中心。 如今的长安城,早已没有了前朝强盛的影子,长乐宫的残破,比未央宫更甚,仅仅留下一间宫阙,诉说着两百多年前的辉煌。 宫阙之内,陆昭漪正坐在榻边,捧着一卷竹简,低头翻阅。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劳累虚弱,又是操劳政务,又是心系关中士族,她的脸颊消瘦了几分,却更显得气质脱俗。 她那柔荑轻轻抬起,拿起身边的漆杯抿了口茶,抬头之间,曲芷芸为她重新斟茶。 阁内其他人,诸如影灵、影雪、影风,黑甲卫的袁询,雍州卫的韦蒙、张又致、李旻等人,皆是盯着她瞧,似要等候着,她接下来的话。 「许禄是受禁于高陵,还是万年,你们问出了没有?」陆昭漪放下茶杯,淡然问道。 「回陆娘子!」张又致先开口说,「韦家的这群人,真的就是软骨头,但对于许禄太守与褚刺史的下落,口径居然如此不一致。但基本都指向冯翊郡所治下县城。」 「那究竟是高陵,还是万年县?半个月了,你们一直都无进展?」 啪的一声,竹简应声摔在地板上,这也是半个月来,陆昭漪罕见发怒。 要知道,越拖,他们将会越处于下风,到时候绑架许禄与褚中娄的那伙人,会以刺史与太守的名义,对自己发难,那便会理亏不少,她也无法向夏裴交代。 「这……」张又致一怔,有些迟疑,他们的确查不出来,因为,当时的情况特殊。 这时,影风直起身子,冲她拱手,「若要从高陵与万年当中抉择,按韦家与王家的习惯,万年县,可能最大。」 「此话怎讲?」陆昭漪蹙眉,略有疑惑。 而同为韦家人的雍州卫统领韦蒙,却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陆娘子,属下认为,影风所猜测的,可能性极大。」 接下来,在韦蒙与影风的讲述下,渐渐掀开了疑云的一角。 冯翊郡位于渭河以北,却也是八百里秦川的中心地界,王氏盘桓于此,长达两百多年。 这些年,乱世之下, 王氏积蓄实力,为以后夺取天下来做准备。 可几十年乱世,依旧掏空了关中士族,但独有韦、王两家,乱世之下狂揽天下钱财,实力已经不可小觑。 可正当两家人摩拳擦掌,颠覆前朝之际,碰巧又来了武公,统一了北方,进而又统一天下,直到夏裴登基为帝,才彻底让他们失去希望。 但王氏依旧不肯死心,于万年县兴建土木,开沟渠,建粮库,明显要将以此为基,寻找机会东出,进攻洛京。 王家人也的确做到了。 眼下他们只差一步,那就是东出,进攻洛京这一条路,还未实施。 「如此说来,那去年关中粮谷收成,所欠缺之数,尽在万年县?」 陆昭漪沉思片刻,看向韦蒙与影风。 他二人也是互视一眼,皆是点头,「正是,据韦家的记录,与影卫的调查,万年县,曾大量囤积粮食,囤积的粮食,可能是两百万石!「 「两百万石?」 陆昭漪一惊,两百万石粮食,即使是一州之刺史,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储备,这还是在有足够的人力支撑的情况下。 那么,这两百石粮食,只怕是王氏囤积粮食的冰山一角,也许,在万年县,还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中文網 她不由蹙起眉,眸光扫过屋内众人。 「七娘子,我们要不要派人去一趟万年县?仔细探查一番?」影灵问道。 「不急。」陆昭漪摇头,「先静观其变。」 她不禁低头思索,将过去半年以来的线索梳理了一下。 而他们来关中,最终是以雍州粮谷案为主,这其中牵扯出的谋反大案,牵连甚广,她不便大张旗鼓派人去王氏的大本营。 「如今,我们差不多可以断定,雍州粮草贪墨之真相,就与王氏、韦氏有关!」陆昭漪眸光一凝,沉声道,「但是,现在还不宜动作。」 「陆娘子的意思是?」韦蒙皱眉,不解地问道。 「万年县的粮仓,究竟是何情况,我们尚且不知道,而因韦氏眼下情形,他们必定对我们有所警觉,若冒然潜入过去,必会遭到反噬……」 「七娘子,那现在该怎么办?」影风又问。 王家并非韦家,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入了整个关中,若是冒失行动,也定是能会引起他们怀疑! 考虑到这一点,她才没有像之前对付韦家那样,而去对付王家。 一个有着两百多年底蕴的世家,并不是一朝一夕能铲除的,若处理不好,可能会动摇国本。 就在此时,众人陷入沉默之下,外面影卫禀告,陛下的圣旨,已经到了长安了。 第133章、无题(2022最后一章) 长乐宫阙之外,几名兵卒与内宦站在门外,等待着陆昭漪的出现。 这几名兵卒,皆是一袭戎装打扮,腰挂宝剑,身材挺拔魁梧,一双眼睛,冷漠而坚毅。 不出片晌,陆昭漪带领麾下,一同迎了出来,神色凝重,体态举止仍保持着端庄,「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那位内宦点头抿笑,「客气,陆娘子,咋家也是为陛下当差,也是应该的。」 「那还请公公进来稍作歇息,七娘安排酒宴款待,诸位从洛京一路奔波,也需休整,七娘再接宣诏?」 内宦摇着头,连忙罢手,「不必了,咋家谢过陆娘子好意,只是陛下吩咐,咋家宣完诏,便要立刻赶回洛京了。」 一行人走进院落,一眼就瞧见了那几名兵卒手中的黄布包裹。 几名兵卒上前,恭敬地递给陆昭漪,「此乃陛下让我等带来,呈给陆娘子的,陆娘子请收下!「 「嗯。」陆昭漪接过,打开黄布包裹,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书简,还有一封信笺。 信笺上写着:陆七娘亲启。尾款写着,第五琅琊四个字。 她眸色一动,转而冲兵卒与内宦福了福身,走到一边,打开了这封信笺。 一打开,里面只有两个字「速退」。 她心知,这是第五琅琊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提议,侧面也能说明,此次关中之险,非同一般。 她将信笺收回,重新走了回来,端正的冲内宦与洛京兵卒躬身施礼,「还请公公宣诏吧!」 经过一番礼节之后,陆昭漪率部下,于宫阙正厅之内,内宦站在上位,陆昭漪等人则处于下首,以叩首礼,行之,等待宣召。 「兹以河北邺都陆家之七娘,授九品之选官进入朝殿议事,而今,贬官为上洛县县尉……郡县之治,在于省身悟德,尔为县中次官,治吏亲至,护县内百姓之清明,方为朕之本意……」 全篇听下来,这封劝书,实为着急赶她去县中上任,而不是在长安城中,与这些士族纠缠。 最后说到,长安城的一番情况,夏裴也已知晓,接下来,就需要他这个皇帝出面,彻底粉碎这些谋反之徒。 这才,她想到,若是简单的贪污之案,朝廷一般差遣上使,去到州郡调查。 可谋反大案,事关重大,在必要情况之下,身为皇帝的夏裴会派军中大将,派兵镇压,否则必会酿成大祸! 陆昭漪暗自腹诽,脸上丝毫不显,她接下诏旨,起身柔声询问,「不知,陛下此次派哪位将军来关中?」 那内宦忽然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番举动,着实令在场之人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而陆昭漪,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声音也冷了不少,「难道,陛下是亲征?」 当即,内宦仿佛脚下一滑,似是站不稳,神色慌张,「陛下确实已经亲率大军,挥师渡过蒲板津,此刻已经到了冯翊郡临晋城下。」 闻言,陆昭漪眸中掠过惊讶,「陛下亲率大军,渡河?」 「什么?」 众人俱是一惊。 蒲板津,位于冯翊与河东郡之间,跨过此地,便是进入冯翊地界,很明显,夏裴此举也是非常明确地,要去找王氏的麻烦。 若是按照常规的行军速度,临晋城下,距离长安,约莫需要半个月的来回。 那也说明了,夏裴早在半个月,在她还在长安武库受困之时,就已准备御驾亲征,代表他已经在西进的路上。 陆昭漪心念电转间,脑海里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此举,也是得到了太尉 的指点?」 内宦点了点头,「半个月前,第五太尉进宫面圣,向陛下呈上冯翊王氏谋反之罪证,并提议陛下亲征……」 「但是,第五太尉之言,怕是不能彻底让陛下取信。」她接过话茬,回应。 第五琅琊,身为前陵国丞相,开朝之后,一直赋闲,很少过问朝中之事,夏裴面对这般有才气之人,认为他心念旧国,不会彻底相信。 「回陆娘子,咋家受陛下嘱托,前来搬旨,陛下说过不可向你袒露过多,咋家只说一句,便回去复命了。」 她颔首,倾听着,她也知道,夏裴的心思,也就不难为面前传旨的内宦。 「陛下曾与第五太尉独处半个时辰,其他无人见证,之后陛下出来,当即就要率兵出征了。」 「陛下的心思,谁能琢磨得透?不过,此事既是陛下亲口吩咐下来的,想必陛下定是胸有成竹,陆娘子尽管放心。」 「既如此,七娘,就多谢公公了。」 「不敢,陆娘子不必客气,这是奴婢分内之事,还请陆娘子按照陛下旨意,尽快去上洛上任,长安之事,就交给陛下吧?」 「那么,七娘就先行告辞,不送。」 目送着传旨官离去的背影,陆昭漪心中,却升起一抹不安。 夏裴的心思,她是越发捉摸不透了,若是夏裴真的要亲自前往冯翊,讨伐王氏,那在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何况,在北地、安定两郡,还有由并州而来的难民。 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让人无法猜测的男人。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 陆昭漪在宫阙之内坐立不安,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一旁曲芷芸端茶送水,忽地凑近她耳畔,轻声嘀咕,「陆娘子,眼看就要开春了,外面看样子,热闹了些,不如趁着今晚,咱们要启程上洛,去街上逛逛,领略一下长安城都的风光,如何?」 曲芷芸的本意,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可她却毫无兴致,仍坐在窗户边,抬头发着呆。 见状,她走过去,轻轻关上窗门,回过头,双眸停留在陆昭漪的脸上,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陆昭漪微怔,抬起头,与她四目相视,转眼间,外面雨水飘飘洒洒,渐渐落下,不久,外头的雨声,噼里啪啦的响起。 她想了想,柳眉微蹙,「看吧,下雨了,还逛什么?」 「……」 一时沉默,两人在这雨声之中,彼此对望着。 半晌,曲芷芸回过神,缓缓笑了笑,「你还没决定好,是不是要听陛下旨意,离开长安,去上洛就任吗?」 她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芷芸,陛下只让我去上洛,没说过,你们都要与我一起,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真的想好,到时候,陛下怪罪,你要如何反驳?」 曲芷芸略有担忧之色,看着她,一时无法理解。 「明日,我带黑甲卫一同赶赴上洛,期间发生任何事,派飘雪楼分舵之人,与我书信保持联络。」 「好!」曲芷芸知道,此事从一开始,就有许多疑点,而且也与当年陆庸之死,有着极大的联系。 她是不会那么容易放下此事,还是会坚定的查下去。 「芷芸,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陆昭漪说的有气无力,心中更是百感焦虑,面对夏裴这一封诏书,她是不能接受的。 当天稍晚时刻,就在长乐宫阙的影卫与黑甲卫收拾东西之时,阳显终于来了,欲要求见陆昭漪。 「让他进来吧。」 陆昭漪吩咐影灵,「阳显此人,早就该当面聊聊了。」 影灵领命,转身出去,之后又领了阳显进入厅堂。 不久,房门关闭,影灵退了出去。 此间只剩陆昭漪与阳显,相互面对着。 「阳显,你来此,是为了给寒王当说客的吧?」 他浅笑,「七娘子说此话,太过见外了吧?寒王与七娘子您,也是盟友,不是吗?」 「没错,是盟友。」陆昭漪面不改色,「所以,我将潼关拱手相送,又让你们掌管长安城,眼下,城内,与韦家相关之人,大多数皆落在你们手中,我让的步,还不够多吗?」 她一字一句,每每伴随着痛心裂肺的语气,像是在控诉,他们对自己的利用,而自己一再容忍,直到无可再忍。 听此,阳显叹息,「殿下的心思,七娘子何曾不晓得?但,我等所谋之事,仅仅是止于此,不会再进一步。七娘子您应知晓的。」 「我知道,从一开始,阳澄派你与阳犇同我一起上路时,我便猜测出,你们的谋划。阳家根基在弘农郡,若要扩大阳家势力,势必要寻求更大的地盘,更多的资源,长安城就一直属于你们的谋划之内。」 「你说的不错。此事,与阳副堂主无关,是我阿叔阳澄的主意。」 她早就猜出来,阳文胥常年身处洛京,对弘农之事嫌少过问,而自成为左沁堂副堂主之后,更是殚心竭虑,一方面还要警惕夏笙获晓,堂中关键消息。必然是没有多少精力谋划这一切。 那只能是阳澄的主意了。 「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至此以后,我与寒王毫无关联,今后你阳家,也与我天下盟无关。」 「七娘子,还请三思啊!」阳显眼神之中,满是渴求的意味。 陆昭漪转身,将要离开之际,又想起什么事,又回身询问,「我问你,我表姐,崔氏长女,她的死,与我表妹崔二娘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此言一出,阳显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也怨不得陆昭漪这么猜,崔二娘与夏笙同时出现在长安之时,她心中就有所揣测。 第134章 「我应猜的不错,崔二娘,是寒王与崔侍中结盟之后,特地派到王府,顶替长女的吧?至于表姐如何身故,也不比我说,二娘她心知肚明。」 这些话,一直回响在阳显的内心之中,虽未点明其中的关键,好似又点破了不少事。 崔二娘弑姐,没有实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证明,确有此事。 洛京上下,乃至河北士族,都默认,崔氏侍中之长女是病逝的。 可事实如何,陆昭漪已经不关心了,在夏笙借机掌控长安城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盟友关系,也算崩塌了。 以后,寒王府与勾辰一部,再无任何关联。 她缓步走向阳显,将手中信笺交给他,「今日起,我陆七娘,与寒王毫无关系,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与寒王……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她拂袖离去,背影冷清决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乐宫阙,独留阳显站在原地。 阳显怔怔的看着她远去,久久无法平复心绪。 「什么?她真这么说?」 太守府内,夏笙心急如焚,而陆昭漪信中的决绝,也令他心底一震。 「她……还要与孤王划清界限?」 「是。」阳显低头回答,却已换了另一副神色,「陆七娘如此决绝亦非坏事,这般,殿下就能将自己全部心力,放在大业上。莫非,殿下真的对她动了真心?」 寒王闻此,眼睛圆瞪着阳显,浑身气不打一处来。 反倒是阳显,继续自顾自说着,「殿下,陆七娘一介女流,是为朝野上下的大敌啊,若非陛下撑腰,那陆七娘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殿下的大业,有她在,必然不会顺利,如今也好,殿下可放心的,与崔二娘完婚啊!」 夏笙一脸愤怒,将手中信笺拍在案几上,气呼呼的盯着阳显,「你,给孤出去!」 「殿下……」 他还想劝解,但夏笙忽然一把掀了桌案,毫无理智的冲他大喊,「滚出去!」 「殿下,恕臣告辞!」 阳显被吓了一跳,无奈,只得躬身,连忙退了出去。 门口,正巧碰见了前来送信的崔青蕾。 他立即躬身行礼,「属下参见崔二娘。」 崔青蕾淡淡而笑,点头回应,「阳统领,你与殿下谈的怎样了?」 「属下无能,惹殿下雷霆大怒。」 「怎么会这样呢?」崔青蕾诧异,「殿下一直仁善,孺子谦逊,怎会突然发火呢?为的是什么事?」 随即,他便将与陆昭漪见面一事,与方才夏笙的反应皆告诉于崔青蕾。 「崔二娘,我们的计划,恐怕要重新制订了。」 「你的意思,是让殿下,暂缓与我的婚约?」 「是。只有这个法子了,不然殿下怕是会恼羞成怒,我等的计划终要付之东流啊!」 崔青蕾想了想,摇头叹息一声,「这样,岂不是太可惜了?」 「崔二娘,你可是知道,殿下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绝无更改的余地,何况殿下一直以来倾心于她,可,本就无缘无份的两人,如何走到一起?要不,崔娘子,您再委屈一阵子?」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崔婉儿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番。 「暂时,还是没有。」阳显摇摇头,「殿下对陆七娘用情颇深,不愿轻易放弃。但,也非毫无办法,只需,让陆七娘,成为后妃,如此便可断了殿下的念想。」 他说的也直接,崔青蕾眼神微闪,转而,面路微笑。 她是知道,夏笙对陆昭漪是动了真心的,强扭的瓜不甜,相反陆昭漪 当初,带兵强行退回聘礼,也敲定了此二人今后的关系。 若皇帝能让她入宫为妃,只会让两人之间的误会越积越深,这样也能让她崔青蕾如愿以偿。 「不如,让他们彼此冷静一阵,待事态平息,再慢慢解释。」她想来想去,也就以此为借口,巴不得夏笙与陆昭漪二人之间,误会永远也不要接触。 「也好。」阳显沉思,点头。 「既如此,就有劳阳统领费心了。」 「不必不必,属下也是为殿下的大事着想。」 两人相互客套,不知不觉,已是晌午。 此刻,在长乐宫阙,影卫已经为陆昭漪收拾好行李,并安排了马车在城外。 影灵带着河东郡,赶去皇帝所在之处,名义上保护皇帝,实则是寻找韦家与王家的陈年旧案,挖出四年前,陆庸之案的相关线索。 而影雪继续跟随着陆昭漪;影风则带着五千影卫,坐镇长安城,与京兆郡周边,担任值守之责。 雍州卫,在韦蒙等人的整治之下,许多心向关中士族之人,已被清理,如今与半月前相比,可以说焕然一新。 此次,陆昭漪去上洛县上任,他们也要跟着。 最后,曲芷芸需要带着飘雪楼与天下盟,于蓝田县建立联络点,架起长安与上洛之间的联系。 当日午后,经过陆昭漪的一番部署之后,众人纷纷启程。 雍州卫与黑甲卫,护送着陆昭漪、曲芷芸往蓝田方向而去。 刚出城,走了不过两里,后面就有一人,骑着马,向他们这一行狂奔而来。 「表姐,表姐……」 骑马而来的,正是崔青蕾。 听到呼唤的声音,陆昭漪当即让人停下,走下马车,与来人相见。 「你怎么来了?」 陆昭漪瞧着她跳下马,来到近前,才问道。 「表姐,听闻,陛下下旨,催你去上洛就任,我方想到与表姐还未好好说过话,便自作主张,过来相送而已。」 「你不必如此,迟早,你会是寒王府的王妃,而我,不过是被贬的罪臣,身份有别,今后你若当了王妃,我还要给你行礼呢。」 她这番话,虽有些伤人,但却句句在理,让人无从反驳,也没有理由反驳。 「表姐,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崔青蕾强颜欢笑,紧紧拉住她的胳膊,故作娇羞,「你我自幼见过两面,之后很少有过联系,可,青蕾很是敬佩表姐的,一直视您为敬重之人。」 「你,不必如此……」 「表姐,我知道,你受苦武库那日,你定是怨我,当初是我不对,但我也有苦衷,请表姐原谅我吧。」 「……」 见她不语,崔青蕾以为她答应,高兴不已,「表姐,你是原谅我了,对不对?」 陆昭漪抬手,强行将她揽着自己胳膊的手放开,神情严肃,不动声色,「青蕾,我记得,你少时是一个特别讨喜的小娘子,如今,怎的性情变得这样?」 「我,我哪样?」 陆昭漪没管她,不再回应,正要转身踏上马车。 但就是这一刻,她的眼神无意中瞥了,崔青蕾的右手之上,这一眼,顿时令她想不通的事,瞬间想通了。Z.br> 她转身,双眸冷凝,直勾勾盯着稍许,这番眼神也让崔青蕾吓了一跳。 「我记得,青蕾从小喜爱音律,编钟,瑶琴等等乐器十分精通,应当手上会存在着茧。可你的手上,只有虎口处,有茧。所以你是从小,学武的!」 此话刚说出来,「崔青蕾」用一副怪异的模样看着 她。 「青蕾与青霜,是为双生女,一静一动,青蕾爱好以诗文音律为主,青霜则是爱好舞刀弄剑……所以你是三娘……」 崔三娘崔青霜,眼眸深邃,像是一泓古潭,幽深莫测,让人窥探不得其底。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恬淡的笑容,却又带着一丝冰冷和残忍。 陆昭漪的心底一颤,这个笑容……这个表妹…… 为何,如此陌生,又似曾相识? 但她心中已经有了底,这个崔青霜,并不简单,又或许,她也不是青霜,是何人假扮的。 一想到此,她双眸显得更加阴沉,转身,与离自己最近的李旻小声交代了几句,便回头冲着「崔青霜」说了句。 「你且回吧!我要继续赶路了。」说完,她回到了马车之上。 崔青霜见状,眉目微敛,也回到马背上,策马朝前,扬尘而去。 回到马车上,曲芷芸一副大为意外的表情,靠上她的肩头,「你说,这个崔氏女,那双眼看起来,怎么那么让人惧怕?」 陆昭漪摇了摇头,低声安抚,「不怕,崔氏向来家教严格,她,不过与我开玩笑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太信。 可眼下,她顾不得其他,只得暗中派人去往洛京与清河郡,打听一下,这些日子崔家的一些事,以此来验证她的想法。 不知不觉,一行人,辗转来到蓝田县城,在此,曲芷芸独自跳下马车,与陆昭漪告别,她要在此着急飘雪楼与天下盟的弟兄,为陆昭漪提供消息。 临别前,陆昭漪又仔细叮嘱她,务必要多留心,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她汇报。 她知道,崔青霜一向诡计多端,这个人,必须要多防备着才行。 曲芷芸连忙点头,「放心吧,昭漪,我一定多注意!」 说着,眼角露出绚丽的笑容,之后,一瞬间活蹦乱跳,就跑的没影了。 「这个丫头。」陆昭漪轻叹,不禁笑出了声,转头,就要吩咐队伍,继续往大山之中而去。 上洛县,就位于秦岭大山之内。 第135章、真相何言何难处 抵达上洛县的第二日,影灵的消息通过飘雪楼在蓝田县的联络点,传到了陆昭漪的手里。 在长安的韦家人押解,被送到皇帝的大军营帐,隔天,夏裴就当着全军的面,将韦子浚五马分尸,死后还鞭尸了数个时辰。 陆昭漪得知,略显疑惑,又表现出了情理之中,「韦子浚不过一个蠢货而已,杀他于大局无用,陛下这么做,显然有泄愤的意思。」 「那可不?」影雪在一旁,搭腔,「若薛三郎真是陛下亲信,那么,当初你在长安城差点受辱之事,他定是知晓了。」 说时,她还一副「懂了」的样子,看着陆昭漪。 没理会她,陆昭漪自顾翻阅着手里的信笺,皇帝亲率大军,已经兵临万年县城之下,若按七日消息的传递速度,或许此时此刻,夏裴应该与王氏,正面交锋了吧。 她神色凝重,好似在担忧着什么。 「七娘,你,是在担心陛下?」 陆昭漪嗤之以鼻,「我担心他做什么?堂堂大渊开国之君,十几年身经百战,区区王氏,他还能吃败仗?」 「也是。」 影雪眉头轻扬的回应一声,转而,表情恢复严肃,「上洛县令与县丞,都在为你接风洗尘,你不出去吗?」 「你忘了昨日,我们刚到上洛县,听到那些小吏怎么说的?」 不自觉间,她们就回忆起了,昨天刚到县城时,不经意听到的那些话。 自打去年陆昭漪踏入朝堂之后,关于她的事迹,不停歇的传闻到十三州的各个角落。 女子出仕,朝堂争辩皇帝避护,淮南救疫,回京升迁,之后突然被贬官。 这些事,传扬出来,早就变了好几个版本。 而她们昨日听到的版本,就是说,她陆昭漪惹得皇帝不高兴,虽是贬官,实为两口子吵架而已,她将来迟早要当皇后的,现下多巴结,说不定能飞黄腾达。 看看她在关中这一顿胡闹,搅得长安天翻地覆,皇帝仅仅只是督促她赶紧离开长安,上任上洛,可见皇帝对她的宠爱,那些事根本也没放在心里。 这时,影雪笑了笑,「他们也没说错啊,陛下对你,真的不一般。」 「滚开。」陆昭漪娇声娇气,不想再搭理她,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 「你去告诉县令,这些表面功夫就别做了,七娘身为县中次官,休息好了,自会去拜会,接手县内事务。」 影雪颔首,转身离开房间。 陆昭漪却依旧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天际露白,太阳冉冉从云层里探出半张脸,红彤彤的像极了她的脸,带着一股朝气蓬勃。 她终究没去直接找县令,而是去了一趟县城之内,河岸边一处很不起眼的院落前。 此处为上洛县丞的府邸,接待她的,是府内的管家。 「陆娘子且在厅内等候,我家老爷稍后就来。」 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平凡无奇,不出三刻,就见他小步快跑,来到厅内,冲着等候多时的陆昭漪拱手见礼,「陆娘子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恕罪。」 「陆县丞不必客气,你我也算平级。不知陆县丞,这些年在县里最近可还好?」陆昭漪笑问一声。 但那县丞,颤颤巍巍,却又再次行跪礼,「七娘子,属下终于等到你了。」 这位陆县丞,曾是陆庸的亲信,在陆庸死后,一直在上洛,从未离开。 因陆家家主死因过于蹊跷,他也一直等着,陆庸的独女陆昭漪前来,他也一直相信,一定会等到她。 见此,陆昭漪深深叹 了口气。 当年陆家部曲之半数,则是跟着她离开陆家,建立飘雪楼,还有剩下接近一半人数,大多就在上洛县。 而眼前这位县丞,就是这半数部曲其中之一。 「陆县丞请起吧!」陆昭漪上前,将他扶起,「这些年,也苦了你们了。」 「这哪儿的话!」县丞感激涕零,「家主曾说过,他若故去,我们这一众之人唯七娘子听命行事,我等奉命,哪敢居功?」 陆昭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随后便先后落坐。 两人在屋内喝了几杯茶,他们就开始提及当年发生的事了。 「方才听你之言,好似我阿父当年,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不测?」陆昭漪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是!」县丞郑重的点头,「家主的确知晓,我记得当年,见了北地韦太守与冯翊王太守,之后着急要将府里大部分人都遣散,唯留下了我一人,并且交代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没多久,家主他,就去了。」 陆昭漪眸色微动,脸色不太好,眼眶略有湿润,「我阿父当年,是如何嘱托你的? 县丞苦涩的摇头,「家主在世时,就命我将一些物件,派人送回邺都陆家,还嘱托,在上洛的部曲,前往上庸、商县暂避。但并未提及其他,只说,若非七娘你出现,暂避于两地的部曲不可现身……」 陆昭漪心中咯噔一跳,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当年离开邺都,遭遇凉州军,不知不觉地就沦落至徐州的下邳郡。 还记得当初,她刚遇到武公之时,言语之中提到陆庸病逝,所属部曲一夜之间消失无影无踪,不免觉得起疑,而当时的武公也命人调查,找回消失的部曲。 当年她不明白,如今却恍悟过来。 原来,她的阿父,一直都知晓,自己将有难。 而且,是很危险的难。 只是当年,她若能待在陆家,没有逃婚,安心待嫁,也许就能接到第一手的消息,她也能带领飘雪楼众人赶到上洛,也许能查清真相。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有种莫名酸楚的疼痛,她的手紧握成拳,却不得不压制着。 可若是当年,她安心嫁到周家,便属于是站在武公的敌对一面,也不可能带人冲过武公掌控的州郡,达到上洛。 「七娘子,您没事吧?」县丞看着她的面色,有些担忧的询问,「家主他,临死前曾说过,七娘子来了上洛,一定要将此话带到。」 陆昭漪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县丞尽管说吧!」 「家主说,他希望你能,去见一见关中张氏太公。」 张氏? 她浑身一颤,「你说的张氏,可是杜陵张氏?」 「正是!」县丞斩金截铁,「两年前,我曾趁着休沐,去杜陵找过张太公,但被拒之门外,而在七娘子你于淮南治疠之后,张太公便来了上洛县,也是从不见人。」中文網 陆昭漪眸中掠过震惊,她没想到,她的阿父临走之前,竟会将这些情况,告诉给一个素昧平生的杜陵人听! 她不禁问:「他可曾,告诉你,他是如何认识张太公?」 「这倒没有。「县丞犹豫片刻,「只是在七娘子闻名天下之时,曾有人找到张氏,他自称说是七娘子的义兄,还说,七娘子你在朝中的身份尊贵,不是一般人,此番来此,就是受你指派来此,还说......「 说着,县丞抬眸,有些欲言又止。 陆昭漪眉头轻蹙,「还说什么?」 「还说……张氏隐藏数年的秘密,不应该就等七娘子出现吗?可七娘子朝中身份尊贵,将来也会是母仪天下之人,这点小事 ,他来代劳……」 陆昭漪猛地睁大眼睛,「县丞,我平生以来,从未与什么男子交过心,更不可能与谁结拜,那位自称是我的义兄,究竟是何人?」 县丞一愣,「七娘子放心,那人,也是没能见到张太公,就被郡守,也就是现今的县令,给赶走了。那人,县令筛查之后,发现是汉中郡之人。」 「好,我知道了!」陆昭漪心脏剧烈跳动,「谢谢县丞的告知!」 「七娘子,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你是否有利,毕竟……」 「县丞不必多言,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还请县丞,召集当初被我阿父遣散的部曲。」 与县丞聊完,她则回到了自己居所。 一回来,她就见门口的韦蒙,正与旁人在闲聊。 不顾他们疑惑的神色,陆昭漪便让韦蒙,叫张又致立马过来找她。 可韦蒙却告知,张又致一大早就出去了,一整天了都不曾见到人。 她一怔,这个时辰,张又致能去哪呢? 这时,陆昭漪突然想起,他不就是杜陵张氏子侄? 想到这里,她有些庆幸,这个张又致刚好是在她的雍州卫内,既然今日出去还未回来,应也是去找了张太公。 身为张氏子侄,在得知张太公身在上洛县内,张又致赶去见长辈也是情理之中。 她没有立马去找张又致,而是回了房间,收拾好思绪,开始准备着计划拜访张太公的打算。 她知道,张太公一旦见她,一定能知晓,她阿父之死的来龙去脉,还有,陆庸与关中士族的关系,以及他当年牵扯进的某件事背后的秘密。 而她也知道,张太公一定能够猜到,数个月前去找他的那个人,并非是与自己有关联。 她相信,张太公停留在上洛县,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由。 只怕还会有其它的事情。 但她并不慌乱。 因为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她相信,她能将这一切,处置妥当。 房中,她为父亲摆上灵位,随即跪拜在蒲团上,闭目祈祷。 半晌,她睁开双眸,眼底闪过冷意和坚定。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随着己身势力越来越稳固,隐藏在背后,那个可能会颠覆大渊的隐秘势力,一定会显露出来,她会找那些人,亲手报了这个仇。 一个时辰后,韦蒙派人来汇报,张又致回来了。 第136章、过往尘封何烟雨 京兆郡上洛县,城外四秦山庄,大雨倾盆,庄子内,里三层外三层站着许多人,每个人脸色苍白,十分凝重。 这些人,大多数是张氏族人,此刻,他们呆立在院落内,仍由雨水的拍打,似乎都不在意,一声不吭的。 许久,站在最前面的人动了动,只因内屋的门,发出吱呀的响动,瞬间,院内所有人,都闻声而动,一个个纷纷挤上来。 「陆娘子,陆娘子,怎么样了?」 出来的人,果然就是陆昭漪,而与她一同出来的,便是张氏士族的子侄,雍州卫左前尉张又致。 见他们出来,有院落中的张氏族人,都刹那间围了上来。 雨水,沿着屋檐,顺流而下,滴落在陆昭漪的肩头,不一会儿,她的右半边衣裳被浸湿,可即使如此,她却依旧没有动一动,仿佛,这仅仅是被雨水淋湿,对于她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中文網 「陆娘子,太公,怎么样?」 有人急迫问道。 张又致此时从她的身后走出来,冲众人拱手,「诸位长辈,族兄族弟,太公已经,已经去了。」 张又致话音落下,整个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听哗啦啦的雨声,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刺耳。 许久,终于,有人爆发出痛苦的哭喊:「太公啊!太公!「 哭喊之声,此起彼伏,张又致看了看众人,咬了咬牙,跟着陆昭漪转身离去。 一面是哭丧声,一面是他镇定的面容,好似看不出多少悲痛,却也沉默不语。 「又致,你怎么,不太伤心?」陆昭漪忍不住问。 只听他轻叹一声,「家族里都知道,老太公这些年,是胸腔中憋着一口气不散,一旦这口气吐吐出来,那应是撑不了了。」 听此,陆昭漪语气低沉,回了一声「嗯」,之后说起,「那一口气,就是四年前那桩子事。」 她的父亲陆庸在出事前,曾与张太公聊了一个时辰,当天夜里,就遭遇了不测。 「方才……」张又致低声问,「太公与你所说之事,是不是真的?」 陆昭漪又「嗯」了一声。 「那,陆娘子,有什么需要我张家,效劳的?」 她回眸,浅笑了笑,却似有些苦笑的意味,终不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先带我去见你张家家主吧?」 回头,张又致不发一言,便带着陆昭漪去往山庄的后山别院。 这座山庄,占地极广,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石林,一条青石路延伸向远处,两侧栽种着一排排古树,遮天蔽日。 张又致带着陆昭漪来到别院内,这座别院,与其说是别院,倒不如说是庄园更为合适。 别院的院子很宽敞,足足可以停放五六辆马车,此刻,别院内,一排排的护卫,全副武装的站在院子里,一双双目光扫视着四周。 「家主,陆娘子来了。」张又致朝前厅走去。 前厅中,张家家主张荃穿戴的一丝不苟,他的脸上强作笑容,听到张又致的话,他点点头,「请陆娘子坐,又致侄儿,你去给客人沏壶热茶……」 他应声,便冲二人拱手,离开了前厅。 厅内,只剩张荃与陆昭漪二人。 张荃一直盯着陆昭漪,他眼神锐利如刀锋,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而陆昭漪则不卑不亢的与之对望,没有任何闪躲之意。 「陆娘子,想来你已经知晓了,是谁,在这一切背后谋划,你意要如何做?」张荃终于开口,语气严厉,似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 「此事,我想,没那么简单。」陆昭漪深思后 ,方开口。 稍早时刻,她处于张太公房中,就听得奄奄一息的张太公,诉说起四年前之时。 起因乃冯翊郡太守王荣,趁当时武公与周家准备决战之际,在郡内疯狂搜刮民财,囤积粮草,惹得当时身为京兆尹的余晁警觉。 正巧,时任上洛郡太守的陆庸,受余晁宴请,留在长安几日,竟也得知此事。 之后王氏避免他们的算计,被捅到武公那处,便计划要除掉陆庸。 说起来,这些事,看似是滴水不漏,毫无漏洞,但在陆昭漪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陆娘子以为,并非王家所为?」张荃低眉,问道。 她垂头想了想,口中嘟囔起「冯翊郡」三个字。 仿佛,冯翊,是这一切事件的根源所在。 「陆娘子……」 好似见她思索许久,张荃这才出声询问。 她抬头,正好碰上张又致的眼神,她却没发现,此人不知何时,已经端来一壶茶来到她跟前。 「陆娘子,此茶,乃出自关中学宫之茗茶,属下曾在学宫求学,经常品此茶。」 她心中想着事,不经意抬手接过他的茶,但刚送到唇边,忽然停顿些许,大惊失色,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关中学宫?冯翊郡高陵的关中学宫?」 「是……是啊,陆娘子,怎么了?」张又致不明所以。 「风启阳,此人你可认识?」 陆昭漪忽然提起这个名字,令张又致一愣,片刻之后,才点头回应,「风启阳,是属下在学宫的同窗……」 一旁的张荃略有不解,「陆娘子,这与关中学宫,有何关系?」 她瞪着眼,喝了几口茶,缓了缓心神,说:「风启阳,我与他在江左石头城见过。如今,他已是江左最大帮派,钱唐帮的帮主。」 一想到,当初在建业城外,见过的那一抹儒风男子,一手纸扇,看上去玉树临风,丰神俊逸。 那个人,虽然看上去很温和儒雅,但陆昭漪,还是能够清楚的分辨出来,他的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甚至是杀气。 「不该吧?」张荃皱眉,「关中学宫,我等关中世家,近两代子弟,大多数皆学成于此,陆娘子是不是想多了?」 「那么请问,这关中学宫之学究,当下是为何人?」 「这个……」张又致咋舌,「应是,出身汉中郡褒中县……成阳公!」 说到最后,他也一脸惊诧,双眼目瞪,满是不敢相信的样子。 「该不会……」 「成阳公?」听到此名,陆昭漪浑然有些凝重,「又一个前朝后裔。」 假设,她若怀疑此人,出于目的,那么她此刻脑海里就冒出了两个字「复辟」。 「前朝后裔想要复辟?这不可能吧?」 倘若成阳公想要复辟,即便成功了,也该轮不到他,而是原本为前朝末帝的河阳公才是。 「如果此事与他有关,或许,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成阳公,也是受他人摆布。」陆昭漪眯眼,喃喃自语。 「不是……」张荃有些坐不住,当即起身,「陆娘子,你就这么断定,关中学宫,就与这一切有关联?」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陆昭漪微微摇头,「七娘在此耽搁挺久了,县衙应还有事务处理,就此告辞。这几日七娘抽空,来府上为太公吊唁。」 张荃起身相送,「不必如此客气,张家把手这个秘密已经四年,也与此事密不可分,若陆娘子有何要求,尽管吩咐。」 「多谢张家主,七娘 感激不尽,告辞!」陆昭漪说罢,行礼离开。 作为她的下属,张又致见她走了,连忙放下手里东西,辞别家主,赶忙跟了过去。 春雨不停,落在人脸上,有凉飕飕的感觉,县城内,或许因大雨磅礴,街市上人流稀少,一派萧条景象。 一辆普通的马车,行驶在大街上,马蹄踏碎雨点,扬起一层水花溅起,四处散去。 马车内的陆昭漪掀开窗帘,看着街景,不禁陷入沉思。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但,越是想,越觉得心中不安。 一路上,驾驭马车的张又致,全神贯注在手里的缰绳上,不曾回头,看过马车内一眼。 稍晚,他们回到县衙,刚好就见到县令迎了过来。 「常县令……」 陆昭漪出于礼数,向那县令行了礼,而县令则一脸憨笑,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 「哎呀,陆县尉啊,这么大雨天,您来县衙做什么?还不回去好生歇息?雨下的大呢,城内也没什么治安之事,回去吧!」 她这县尉一职,主要便负责县内各处,掌管治安与抓捕盗贼等一些事宜。 总的来说,却无县中实权,尤其是吏治清明的上洛县,她就显得清闲许多。 她来上洛县好几日下来,就发现了,也心里不免问候起了夏裴,他是不是故意贬她到这么一个闲差任上? 不过,她也并没有听之任之,反而对县令笑了笑,「县令此话差矣,越是此番天气,越是有盗匪猖獗,稍后七娘派衙役,还有七娘带来的这些卫营,在城内城外好好转转。」 说罢,她便冲入县衙之内。 一进入县尉的值间,她就连忙吩咐张又致,准备纸墨笔砚。 「陆娘子这是要给谁写信?」一边研磨,一边,他便问了声。 只见陆昭漪头都没抬,一心一意的专注手中的笔。 若此刻,她身边的张又致有心,便发现,她正用右手持笔。 或许换了旁人不觉得什么,但对于跟了她快两个月的张又致,细心一点观察,便会发现,她以往都是用左手写字。 一手字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笔锋见拙,蜿蜒曲折之下犹如云腾一般。 可这字看起来,总不像女子所写的,反而让人觉得,这字,应该出自老者之手。 笔落,墨迹未干,陆昭漪转身,走到窗台边的水盆前洗手,口中向身后之人嘱托,「派人,将此信先送至蓝田,再由飘雪楼差人,送到皇帝跟前。」 第137章、春日乍暖花绽放 她这一番安排,张又致又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鬼,但他也没多嘴,只是应了声,拿着信退了出去。 随即,她便一人独自在屋内发呆。 接下来几日里,随着季节更替,春寒乍暖,春雨不断,这不大的县城内,开始人烟密集起来,每每清早,都能听到街上有人在叫卖声。 这一日,县令依旧没给陆昭漪安排什么事,她只得坐在房内,要么翻翻书,要么雕了雕木雕,偶尔会拿起刺绣,轻盈熟练的绣了起来。 午时过后,她回到闺房,不久,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敲门声,外面有个声音,恭敬道,「陆县尉,有位姓韩的公子求见。」 陆昭漪微微侧身,「让他进来吧。」 「是!」 很快,一名白衫男子步履稳健地迈着步伐,一步一顿,似是怕踩脏了地面,走的极慢。 当他走至门口时,刚好与屋内的陆昭漪双目对视。 起先,那白衫男子面显温和,但一见到她时,看着她脸色苍白,着实一愣。 「七娘子,你我算是许久不见了,怎的用这般眼神瞧我?」 此人便是,陵武军最年轻的三品将军,也是第五琅琊最为信任的韩鹤。 要说往日里,见到韩鹤,她必定会是好生相待,可眼下,她目光炯炯,似乎有点看不透的模样。 「韩将军此次是应曲夫子而来?还是第五?」 听此,韩鹤面露笑容,柔声道:「曲夫子,还是第五太尉,有区别吗?」 这话,倒是让她无从回答。 「韩将军,请进吧。」 「好。」说着,他也不客气,径直从门外跨进来。 「七娘子,这段日子以来还可好?」韩鹤一入门口,便询问道。 「托陛下的福,得了这么一个闲差,县令也是不让我接手什么事务,我在上洛过得还算不错。」她淡然回道,「韩将军呢,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 「哪儿有喜事?」韩鹤摇头苦笑。 陆昭漪眉毛一挑,似是对他的回答颇为惊讶,「不是喜事?我怎么听说,陛下打算重用你,要封你为乡侯,这都不算喜事?」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渐渐的也就聊开了些。 不久,茶盏碰撞声响起,陆昭漪正坐在桌案前沏茶,并将一杯热茶,送到对方跟前。 「韩将军,请用茶。」 「嗯。」韩鹤颔首,接过茶盏,却并未立即饮下。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陆昭漪,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深处,又似乎,要从她眼睛中找寻那一丝蛛丝马迹。 忽然,他放下茶杯,满眼尽是疑惑,「我观七娘子不太对劲,是遇到什么事?」 他说着,忽然话音一转,面色郑重地望向她,「你,是不是也查到了成阳***上?」 这个「也」字,陆昭漪听清楚了,当即抬起头,面含笑意。 「这么说,第五他,也查到了?让你来递话?」 「你说得没错。」韩鹤长出了一口气,眉骨微展,「成阳公,乃是河阳公的亲叔叔,何况曾经,我陵国先主受他恩惠,你猜忌我等一众陵国旧部,实属正常。」Z.br> 她并没有否认,坦言承认自己内心所想,而韩鹤也十分坦诚,这便是她与陵国旧部,有这番信任的原因。 她确实怀疑,是那个老女干巨猾的老狐狸,利用关中士族为他创造机会,但对于第五琅琊,她是足够相信的。 但她又不能完全肯定,这才事先将心中的猜疑,告知于韩鹤。 她只能凭借猜测,加上自己的推断 ,才敢下这种判断。 也是不想让他误解,更不想与第五琅琊的这层关系破裂,所以,借着此次碰面,陆昭漪就是要直言不讳的挑破。 韩鹤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收敛,「此行,韩某来上洛,便是告知你,太尉这些日子的盘查。」 「哦?还请韩将军说来。」陆昭漪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而,仔细的听着。 「大渊建立以前,成阳公久居汉中与关中两地,不曾过问军政,更不曾在,先渊王跟前表露对天下之势的判断。至此,给外人一种,不问世事的错觉。」 这些事,陆昭漪也有所耳闻,不过,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是猜不到其内心真实想法。 即便是她自己,也只能揣度,他们是否有异心,又或者,他们到底是否在暗中做着一些谋划,而这个谋划,又是什么? 但不管怎样,韩鹤既然已经来了,暂且不急,且听他继续说。 「直至那年,渊陵两国合并,成阳公定居于冯翊郡的高陵,原先的陵国兵马重组为陵武军,进入司隶,我等与成阳公的联络中断,太尉自此以后,就再也没见过此人,也无书信来往。此事,你七娘子大可安排飘雪楼去查。」 「不用,我信得过你。」陆昭漪笑了笑,回了一句,「方才你一直辩解,你们与成阳公的关系,但是第五,他又是如何怀疑到成阳***上?」 「是学宫!」韩鹤眸子微动,「关中学宫,此地,值得太多怀疑之处。」 闻言,她的面上闪过一抹挣扎。 据她所知,江左的风家,淮南郡秦家,南阳郡石氏、宋氏,还有并州诸郡的多位部将,皆有子弟曾在关中学宫入学过,不乏还有身居大渊要职的寒门中人。 但韩鹤的话语,也让她有些动摇。 「你知道,太尉与成阳公的交情甚好,可不代表太尉与那些庸碌之人一样。若成阳公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太尉亲口诺言,绝不轻饶。」 他一本正经,说得义愤填膺。 陆昭漪听着,面上浮起一丝笑容,「韩将军,七娘刚也说了,信得过第五,不必一直解释,弄得我,真的怀疑第五似的。」 以第五的行事风格,与身怀的谋略之术,何至于绕这么大弯子,计划这么一场,漏洞百出的计策? 心中计量一番,她站起身,朝向门口走去,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门外,院落之中,花草长出嫩芽,有些花蕊逐渐盛开,清香悠扬,郁郁芳菲。 她伸着腰肢,发出一丝慵懒的音调,「自陛下登基以来,差不多快满一年了,有些事,应该要路出水面了。」 「七娘子此话是……何意?」 她回眸一笑,如同院中的鲜花般绽放,如沐春风。 「韩将军是聪明人,不用我说的太明白。」她轻轻地,缓步走了几步,在韩鹤面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猜,第五他,此刻也不在京城,更不在司隶,而是,身处于南阳郡。没错吧?」 韩鹤面色凝重,满是不解,「七娘子,你是如何猜出的?」 「我不光知道,他此时身处南阳,也知道他几日之后,便要经过武关,入上洛。」 「是,是的!」听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泄气,「实不相瞒,此次来寻七娘子,也是受第五太尉所托,邀你,前往商县丹河亭,一叙。」 「好!」陆昭漪淡漠的回了一句,「这几日我交代一些事,便同你去见第五,韩将军暂且住在府中几日,七娘还有事要去做,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韩鹤怔愣在原地,望着那道窈窕的背影,心绪纷乱 ,随即,脸上浮现几丝欣喜。 是夜,上洛初春的天气,仍有些寒冷,而陆昭漪躺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她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 昨晚,她在书桌前坐了一夜,脑海中不停地回忆着,关于成阳公的事,想要从中找到什么破绽。 可惜,她一直没能成功。 直至第二日早膳时,她才从韩鹤的嘴巴里,套出一个消息,成阳公近来,频繁与几位郡官接触,似乎是在与谁商议着什么大计。 当日午后,飘雪楼蓝田县的堂口,送来了消息。 她看完之后,毫无顾忌的撇给韩鹤,在两人都看过信函中的内容,一时沉默无言。 信中已经表明,皇帝亲征攻入万年县,搜出三千万石粮食,完全能满足百万户百姓,一年的口粮。 而如今,这些粮食已经被皇帝拿在手中,并且派遣了一支军队,运送回洛京,再打算分发各州各郡的粮食。 但,按照以往的记录,陇西四郡,关中四郡,共计亩田,三千多万亩。 依每亩亩产,均数之五石为准,万年县目前所存的粮食数目,也才占到五分之一而已。 那就不至是万年县,应当其余地方,也有隐藏起来的存粮。 兴许是夏裴也知道这一点,信中所说他并未退兵,反而是继续朝着冯翊郡城,高陵城进发。 另一边,则写到,关中士绅的粮价,已经跌倒了最低谷,成阳公与那些粮商,正在想办法筹措粮食。 最后,还写到,成阳公之子,于万年县被夏裴擒获,正在被押解回京的路上。 陆昭漪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心里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愫。 「七娘子。」 听到声音,她立刻回过神,抬起头与韩鹤对视。 「如此看来,陛下那边一切顺利,不知七娘子何时与韩某启程,去一趟丹河亭?」 「不急。」 陆昭漪伸手,将他手中的信函取回来,随手扔进火盆,顿时,火苗跳跃,不出几个呼吸之下,那信函便化为了灰烬。 「再等几日吧?」她叹了口气,「我还在等一个人,一旦那人出现,我便立刻与你一同去丹河亭,去赴第五的约。」 第138章、山庄之行见故人 「你要等何人?」韩鹤不由得问道。 「一个故人。」 她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花木之上,「此人,我派人找了几个月,只要他能来,也许关中之事,便是能够彻底的水落石出。」 「故人?」他的眼睛一亮,隐隐有些不解,却没有追问下去。 但片刻后,陆昭漪又低下头,呢喃道:「也许,他不会来找我,我该不该自己去找他?」 这些话,听在韩鹤耳里,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能附和,「上门去找,总比等着人来,要好吧?」中文網 也对! 她心中一激灵,好似下了决定。 上洛县,西北隅。 丹河上游的山腰之上,郁郁葱葱,树木百草已经都长出了嫩芽,将山间覆盖一片绿意。此处正有着一座的山庄。 此山庄规模虽不大,但建筑颇为精致华美,里面的人也都穿着华丽。 而山庄院落之内,身坐主人位子的,也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一身青衫长袍,手握折扇,正在亭中与一群年纪轻轻的年轻男女吟诗作赋。 「这首词,好,妙啊!」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这首词好,不过,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哈哈哈,不管好不好,应景就行。」少年将手中的纸扇一摆,刚好瞧见外面进来的一个人影。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又敛去,微笑着迎上前去,灿烂而热烈,「哟,陆娘子啊,好久不见。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仅仅只是来瞧瞧,这传说中的上丹别庄,到底是何面目。如今看来,真的不错啊!」陆昭漪笑道。 「这算什么?陆娘子过谦了。」那少年一时傻笑,又满是欢脱的转头,看向满院子的年轻男女,向他们介绍起陆昭漪。 「诸友,这一位,才是真正会作诗之人啊,那首闻名荆北的《壁上行》,就是她所作……」 少年说着,一顿夸奖着她,令她好不自在,不免低头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我来,并非吟诗的,而是,要见你父亲的。」 「我阿父?」少年一愣,转而挥动纸扇,覆于胸前,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众人也是满脸惊奇,其中一名男子微笑颔首,脸颊上有一颗黑痣,显得有些滑稽。 但见此人从席间起身,举止充满怪异。 「七娘子啊,阿乐的父亲好像去荆州数个月未归,这一去了无音讯。后来寄家书,说是在上庸郡……」 一月前,她收到飘雪楼上庸分舵的来信,那少年的父亲,并不在上庸郡,只可能是逃离上庸,回了上洛才是。 陆昭漪想了想,淡淡地回应道:「倘若徐乐的父亲回来,劳烦替我递个话。就说,我陆七娘已经派人调查清楚,四年前之事,与他徐沉无关,以后无需再躲躲藏藏。近日,我便要暂且离开上洛县,若他能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她一挥衣袖,转身就要离开山庄。 众人着实愣住,片刻后,徐乐当即回过神,就要上去拦下。 「陆姐姐,先别走啊。好歹你我也算从小一起玩到大,虽我小你三岁,但你可别拿我当小孩啊!」 沉默了片晌,陆昭漪回头,略带笑意的瞧着他,安慰道:「据说,你前些日子被举了茂才,若能为官,你也是个大人,知晓自己身负的责任就好。」 她好似不愿久留,抛下这句话,便打算扬长而去。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徐乐回首,便瞧见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形,正朝着此处走来。 「阿父?」 徐乐的这一喊,顿时,陆昭漪转了身过来,脸上的笑容,温柔且和悦,脸上更没有丝毫的惊诧,好像早就料想的一样。 中年男人靠近,一身农夫装束,却也掩盖不住,他健硕的身形,隐隐约约的,浑身透露着久经沙场的气质,与忧郁的气息,混合在一块儿,却也给人一种强悍之感。 「阿父!」徐乐又叫了声,连忙跑到来人的身侧。 此人,便是徐乐的父亲,曾经的北地郡都尉,又任京兆参将,之后突然辞官,并于上洛县耕作,只是不是通常认为的那种农户而已。 「乐儿,今日你的诗会到此为止,送你的友人们离开吧?」 徐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陆昭漪身上,不曾去看其他人。 而旁人也都知晓,接下来应是有要事谈,不便打扰,在徐乐的指引下,一个个都离开此地。 不久,亭中只剩他们二人。 四下无人,徐沉眼神与她直视,脸色看起来好似不悦,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七娘子,你来上洛县做甚啊?」 她的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我是被陛下贬官至此的,你难道没听过吗?」陆昭漪平静地回答。 「上洛新任县尉,是你?」 「正是!」 徐沉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是掂量着什么事一般。 见他入如此表情,陆昭漪咧起嘴角,低声问,「我若不来找你,是不是打算躲我一辈子,徐叔?」 徐沉轻笑,摇头,「义兄能有你这样的女儿,他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 在她看来,眼前的这位,她父亲昔日的结义兄弟,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在三十多岁,成为武公器重的一员虎将。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他三十八岁那年,突然辞官归隐,放弃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官途,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通。 「那你呢?」陆昭漪反问,「难道就这么甘心一辈子做一个小小的乡绅吗?当年,您的理想和抱负,真的忍心抛下这一切?」 徐沉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你不懂!」 他这般说,却让陆昭漪感觉到,他有着逃避的意思,不禁出言相劝。 「如今徐叔你甘愿屈居乡绅,做个普普通通的农籍,不敢面对,此举,与那些逃避的懦夫有何区别?」 「好了,别说了。」徐沉轻叹,「昭漪啊,义兄在世时,曾为了谋划好的一切,在他受害以后都付之东流……眼下,你再探究义兄遇害的真相,又能如何呢?」 或许在徐沉看来,是不该再探究这件事,因为,那是对他伤痛的触碰。 可作为逝者的子女,陆昭漪不可能撇下这一切,在她的观念之中,凶手,就该绳之以法,若杀人者不能够偿命,这世道还能有天理可言?还要这正义有何用? 她深吸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激荡,低垂着眼眸,沉默半响,方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倘若,你不想我阿父死的不明不白,还请你,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以后,此事也与你毫无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沉吟些许,「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知道,我阿父是遭人杀害?你是不是亲眼见过,杀人者的模样?你还亲眼目睹过,我阿父遭遇杀身之祸?」 一连抛出了三个疑问,霎时,徐沉的目光,闪过一抹惊讶,却也很快消失不见。 「是又如何?」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里,竟透着一股狠戾和决绝。 「你……」陆昭漪不由得一怔,这才发现,自 己对他,实在太不了解了。 明明是自己父亲结拜的义弟,但如今,她有着数不尽的话,要反驳面前此人。 「那么,你知道,凶手是谁?」 徐沉的眸中掠过一抹冷冽的寒芒,他沉声回答,「我自然是知道,可我不对你说,是对你好。」 闻言,陆昭漪的瞳孔骤缩,心中的怒火越发浓厚起来,但她不知道如何释放,因为有这一层叔侄关系,出于礼数考虑,她不便对长辈有什么不敬之处,当即便要转身离开。 「明日我便要启程,先离开上洛县,若你改变主意,想说出来,这几日自行去丹河亭找我。」 说完,她就扬长而去。 徐沉立马动身,想要阻拦,身形迅速移动,凭着多年习武的习性,赶在她之前,站在她面前。 「不准去。按照义兄生前的吩咐,你没有自保之力,我需要让你知道,若你无法在我手底下过去,就别再插手此事了。」 陆昭漪一听,顿时乐了,她转眸之间,眉头微展,当即,院落外一群黑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度要比徐沉更快,并围护在她的身边。 「黑甲卫?」 「没错。」黑甲卫之中,其中一人说话间,已经准备摘下铁面,露出一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脸庞。 「你,你,你是,夏元隆?」徐沉见了那人,着实吓了一跳。 天下人皆知,陆昭漪为军师,镇国公勾辰子的弟子,身边出现黑甲卫护佑实属正常。 但黑甲卫大统领,武公最信任的将军,竟然也在此之中,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就在他还在起疑之时,众黑甲卫身后的陆昭漪,从人群中缓步走出,那一双眸子,看上去有些笑意,细细看下去,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站定,抬手,示意黑甲卫收兵器,坦然说:「徐叔,你让开吧。我勾辰子要做的事,没人能拦着。」 「勾,勾辰子?」徐沉惊呼,话都有些说不清,「你,你,是勾辰子?怎么可能?」 他一边说,一边还安慰自己,这时,夏元隆却站出来,彻底击溃了他的内心防线。 「不瞒徐将军,勾辰军师,是先王卧于病榻时,特意交代我等,可不听帝命,但绝不可不听军师之命。」 徐沉闻言,顿时傻眼,随后,他苦笑出声,「原来是这样啊。」 恍惚间,也许是这一消息太过震撼,征伐四国,一统大渊天下,背后出谋划策的军师勾辰子,那样一个,连让夏氏宗族都无比钦佩之人,居然就是自己的侄女。 这谁能一时接受得了? 半晌过去,等得不耐烦的陆昭漪,冲着他走过去,「明日一早,我便启程离开县城,你今夜好好想想,想通了,去东城门处找我!」 第139章、桃花茂密丹河亭 撂下一句话后,她便带着身旁之人离开。 徐沉望着她离去的背景,久久未语。 「阿父,你还好吧?」见人都走了,徐乐从假山后跑出来,小心翼翼地问。Z.br> 「没事,孩子。」徐沉吞咽一番,还没缓过来劲,说着,「方才,你躲在那处,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七娘是勾辰子,实在难以置信……」 「记住,方才那些话,你必须忘干净,今后你若踏入朝堂,可保你性命,听到没有?」 徐沉厉声警告,随后,不顾原地发愣的儿子,便往回走去。 回去时,陆昭漪是一个人走在路上,黑甲卫不知何时,又隐藏在了何处。 这一路上,回到她居住的宅邸,也没有多远,下山之后,便是县城。而在山下,还有影雪等候着。 在这不经意间,她脑海中,浮现出徐沉那副悲恸而又坚毅的表情。 那双眸子,深邃,冷漠,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他说:「我不会让你知道真相的!」 他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真相?到时候是什么让他忌惮吗? 还是,那幕后之人,背景过于复杂,连他这样的曾经作为一员虎将,也都胆惧? 想到此,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翌日,陆昭漪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好后,带着影雪与张又致,携两百雍州出门,并与韩鹤碰面,出发丹河亭。 至于其他人,就留在上洛,负担起她的县尉之职,维护县内治安,让韦蒙全权负责。 由于夏元隆身份实在特殊,也是乔装了一番,并没有几个人认识他,就随行压阵。 一路上,她一边骑马的同时,都在思索,时不时看向身后,依旧看不到熟悉之人的身影。 「七娘子,看来你等的人,还是没有跟来啊?」 韩鹤这一声调侃,传到陆昭漪耳中,回应回去的,则是白眼。 转而,她往后拉了拉缰绳,降低了速度,最终与阵行最后方的夏元隆离得不远。 「元隆,陛下那边,来消息了吗?」 她询问一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 夏元隆闻言,面色微微一凝,「七娘方心,裴弟当皇帝以前,就一直很机灵,登基之后,心思深重,也鲜少接近宗室,但他的本事,不差先王。这点小事解决不了,他以后还怎么治国?」 她微怔,天下这才安宁一年,都忘了,夏裴从一介中郎将,到渊世子、太子,然后渊王,再到皇帝。 这一路走来,靠的是他的胆识、谋略、武勋与战功,还有一点心机与城府,才成就的这一切。 如此看来,夏裴,的确不似一般世家子弟那样,而是靠着血与汗,铸就了他,不屈不挠,意志坚定的一位君主。 这么一想,陆昭漪心里不觉一丝触动,夏裴,还是很有魅力的。 想着,她轻轻颔首,随后,便不再言语。 一路无话,直到抵达丹河亭。 这里距离武关并不算远,但因为城墙高耸巍峨,故而,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就算有胆量进入城池的,也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罢了。 丹河亭,在整座商县的城郊,位于荆州门户武关的十二里处的高山之间,底下就是自秦岭一路东流的丹江。 故而,丹河亭之名,由此而来。 连续几日的赶路,而且更多的是山路,这一路行来,他们都已经感到疲惫不堪。 深知一路如此劳累,陆昭漪仅仅瞧了眼远方高耸入云的城墙,看到了丹河亭,便立马朝向众人喊。 「停!」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立刻停了下来。 「此处可有驿馆?」 一位雍州卫里面,出身关中的兵卒跑过来汇报,「额知道,丹河亭东南二里外,有一个驿馆,但是那属于武关都尉管的,额也不知道能不能歇脚啊?」 听他一说,陆昭漪立马懂了,那处驿馆,距离武关只有十里,想必是属于武关治下的驿馆。 「那就再赶这二里路吧。」陆昭漪欲要挥舞马鞭,转头看向韩鹤。 「韩将军,你去找第五,约好地点派人告诉我。」 韩鹤拱手,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又继续催马往前,继续赶路。 不久,一行人中,唯有影雪调转马头,回到韩鹤跟前。 她笑了笑,「韩将军别误会啊!七娘让留下来等人。」 「就那个……」韩鹤支支吾吾,「七娘子说的……故人?」 影雪没回话,转而,抓起缰绳,驾马往城门而去。 武关驿馆之内,张又致在一间院门外等的不耐烦,正当他要继续敲门之时,院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位绝色佳人出现在他眼前。 她一袭青衣长裙,外披薄纱,一头乌丝挽成圆髻,上插一支玉簪,显得端庄而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张又致承认,他有些看呆了。 可眼下刚洗漱换了身衣裳的陆昭漪,面色不悦,似要兴师问罪。 「七娘子,丹河亭那边传来信了,说第五太尉安排的地点,就在离驿馆不远处,往北有一处桃园里。」 「哦?」 她挑眉,「那你还站在外面干嘛?不知道进去等啊?」 张又致被训斥的哑口无言。 「还愣着做什么?」 他急忙之下,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干脆把眼睛闭上,长长的呼吸一口之后,才仰着头,大喊。 「是韩将军说,与七娘分开后,约莫一个时辰,就有为名为徐沉的,到了丹河亭。韩将军自作主张,将人并荐到了第五太尉面前。」 「哦。我知道了。」陆昭漪淡淡点头,说着,便径直往外走去,一边还吩咐着,「去歇息吧。明日午时,随我去桃园。」 张又致看着她走远的背影,不禁摸了摸鼻子,缓解刚才的尴尬。 对于长期从军之人来说,一直面对的上官都是男子,而面对起女子上官,任谁都没有经验。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张又致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女人,还是这么凶悍。 而另一旁,陆昭漪在回到驿馆之后,便命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启程。 翌日晌午。 阳光正烈。 丹河亭东北方,绕过两座山峰,在一处两条河汇集之处,却有一处世外桃源。 此处,当地人被称为桃园,顾名思义,此地颇为雅致清幽,四周环境优美,景色怡人。 同样,也是生长着各种桃花,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 在桃园正中心,有一栋独院,此时正值春季,桃树枝叶茂盛,一株株花儿争相怒放,各色交错,极是漂亮。 桃林之中,有一条小溪穿越而过,水势湍急,一片翠绿,偶尔有一尾鲤鱼游过,水波荡漾,一闪一闪的,仿若跳脱欢快,惹得人忍俊不禁。 一位身材瘦弱的老农,正提着竹篓,在河边追逐着。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孩童,皆十三四岁模样,穿着粗布麻衣,手持木棍,正在地上捡柴禾。 突然,老农的脚步一顿,抬头望向桃林中央,那里有一块巨石,高耸入云,隐藏在茂密的桃树之后。 此刻,他们正好站在一棵大树下面,那块巨石的阴影,将他们挡住。 「咦?怎么回事?」老农疑惑的皱紧眉头。 就在此时,忽然,他感觉到身侧有风吹过。 他转头,就见到一位身姿修长挺拔的男子,正从桃林里,款步而来。 那是一个长的很英俊的男子,面容俊朗,一双眸子漆黑深邃,仿佛能够吸引人的眼球。 但见他一脸笑容,朝着老农抱拳,「今日桃林有贵人议事,请速速带着那两个孩子离去吧!」 「公子客气了!」 老农连连躬身,「老朽今日捡完最后的柴火,就立马离开,绝不碍事的。」 「无妨,你且去吧,快些才好。」他微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老农可以离开了。 老农见状,只得转身,带着那两个孩子离开。 待到两孩童消失在视线之内,往村子的方向而去,老农才慢悠悠转身,走回原先的地方,将竹篓放下,继续忙碌起来。 他的动作很是娴熟,看的出来,常年在桃林里奔走,他的腿脚已经十分灵活了。 直到捡完柴火时,也正返回村子,却见到了一个绝美身影,是他活了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的,简直如同仙子一般。 不觉得间,老农已经愣了。 就在他以为,要与那仙子模样的女子,擦肩而过时,却听那女子,柔声细语的冲他说着话。 可说的大多的,都是粮食够不够?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遭遇过盗匪?地方官又是如何处理的? 老农听这语气,怎么有种当官的,在慰问的感觉。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桃树后走了出来,方才老农在这里遇见的那位颇有礼貌的俊郎,就是此人。 「哟,官爷,老朽知道碍事了,这就马上离开。」 说完却发现,这位俊朗男子,并未瞧着他,反而是他跟前的绝美佳人,眼神更是有些激动的,看着这白色的身影。 下一刻,让老农觉得诡异的事发生了。 男子上前,向女子行了揖礼,好似在表明,女子身份的高贵。 「家师已经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白裙佳人露出皓齿,笑颜以对,「我早该想到,你会与第五一起。可是,陛下此刻不在洛京,你这个河南尹也不在,不担心洛京有变吗?」 听这两人的意思,老农再怎么糊涂,也不会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居然触碰到了,天下之大事,吓得老农当即跪下冲二人磕头。 那个俊朗男子,正是河南尹,也是第五琅琊的徒弟之一,李潜。 而至于身着白裙的佳人,便是陆昭漪。 两他们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跪趴着的老农,皆是面露惊讶神色。 「老人家快起来!」 陆昭漪弯下腰,伸手就要扶起他。 而李潜则是目光投向老农身旁的竹篓,眼神之中,似有所思。 「正巧,今日午宴,缺一位烧火做饭的伙夫,老伯,你一会儿也随我们过去吧!」 「啊?」 老农又惊又吓,这时,没人想到,李潜与陆昭漪的这一次小小的善举,却改变了这名半截黄土的老人,原本的人生轨迹,也将彻底改变大渊朝堂上的派系格局。 第140章、两盲对峙桃花林 听此,老农又惊又喜,又是担心,还有些魂不守舍。 此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被改写,当下满含着激动,连连冲两人叩首。 「是!是!老朽遵命!」 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李潜又转过身,看向陆昭漪,说道:「七娘,请!我师父就在那颗桃树下等你。」 远远地看过去,在桃林深处,那不大的小院旁,正盛开着桃树,而在树下,隐隐约约就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嗯。」陆昭漪点头,随即,她又看向身边的老农,「老人家不必如此拘束,全天下两个半好人,都在这里,放松一点便好。」 说着,她已经先行一步,往那模糊人影的方向走去。 李潜随即跟上。 「是是是……」 老农哪敢耽搁,连连应道,随后,又连忙将自己的竹篓捡起来,跟着二人的身后。 刚才那话,李潜听在耳中,一直嘟囔着,「七娘说话那意思,是在说,你和我师父是两个好人?那凭什么我是半个?」 陆昭漪笑而不语。 很快,三人来到桃林深处,随着越来越近,树下那人的身形越发清晰。 要说,树下的第五琅琊,身高八尺有余,体型壮硕,相貌更是清秀儒雅,羽扇纶巾,本应有着谪仙一般模样的人,手脚健全,可不知道从哪学的坏毛病,偏偏喜欢坐轮椅出现。 「第五……」 陆昭漪上前,轻声唤了他的名字。 走近了瞧,两年多未见,发现他显得更加年轻。 要说第五的样貌,可谓是实打实的荆州俊美郎君。 平生之中,陆昭漪所见之美男子当中,除了夏裴夏笙兄弟俩,就是眼前的第五琅琊了。 不过,他对比皇帝夏裴来说,唯一差了点的,就是他那双桃花眼了,眼睛虽然好看,却总带着几分邪魅。 但夏裴不同,每每陆昭漪看到皇帝的那双凤眼,总能从心底里掀起一丝温热,好像,只要看到那双眼睛,总会给到她无比的安全感,以及那发自内心的,那般炙热。Z.br> 此时此刻,第五琅琊正坐在轮椅上,一副淡漠的神色在看着她。 「若我没记错,自从汉中大营一别,眼下才是你我第二次面对面。」 想都没想,陆昭漪满含笑意,走到树下石桌前,坐到了石凳上,随手捡起桌上的茶具,就为自己倒茶。 手里动作的同时,她还不打眼的说,「汉中那次,再到此刻,这两年多里,第五你不也鲜少面对世人?你还记得上一次见你这位徒弟,是何年何月?」 提及自己,李潜当即咳嗽几声,缓解尴尬,转而冲第五琅琊拱手,尊敬道:「师父,弟子先带身后的老伯去伙房,弟子先退下了。」 说罢,李潜便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全天下智力最高的两人。 他刚走,第五琅琊羽扇盖在腿上,双手控制轮椅的轮子,缓慢移动到石桌前。 「记得当年,在汉中大营,你与我那次对弈,我棋差一招。我看这时辰还早,不如再下一局?」 陆昭漪轻抿一口茶,放下茶杯,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好像是在思考。 不久,她抬起头,略带笑意的冲对方点点头。 「上一次你黑我白,那这一次,我黑你白?」 第五琅琊不动声色,点头。 两人分别坐在石桌的两面,相视对坐,竟无人动作,好似一切都停止了一般。 「上二三!」陆昭漪首先开口。 「去九五。」 「平 三六……」 两人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凭着各自对棋盘的想象,与己方、对手喊出的方位,一边还要思考,应对之法,做到面前无棋,心中有棋的境界。 两人不相伯仲,若此时有人拿着棋盘,将他们描述之方位,一一落子,便能发现,此局进行到此时,其布局与谋算,竟然不分上下,杀伐决断是那般出奇的相似。 这一场,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饭菜已经被端上来,两人还在对峙。 「两位贵人,若再不吃,饭菜可就凉了。」老农在旁,想不明白他们在做甚,忍不住出声。 当即,李潜打断他,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回头,看着两人丝毫不动的模样,一时紧张不已。 这时的第五琅琊,手中摇晃的羽扇,渐渐地慢下来,放在胸前,低眉沉思。 对面的陆昭漪,也是没有一刻的放松,闭着双眸,脸色也是格外的谨慎。 「入六七……」 话音一落,第五琅琊的面色略有松弛,接下来就换到陆昭漪这边,压力瞬间给到她。 「你若想认输趁早说,不必这般,自毁长城。」她睁开眼,眸子注视着对面的第五,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这话一出,第五琅琊顿时笑不露齿,神态逐渐松弛,而手中的扇子,也随之摇动,比之前快了些。 「是不是认输,大可来试试。」 「你当真这么自信,那七娘便成全你……去五五,填活口,去三五至九一,十六颗棋,全吃……」 第五笑容更甚,嬉笑道,「这下棋面干净了许多,方才那般拥挤,无处可下,此时一大片空白,便好继续下了。」 他转头,看了眼李潜与老农,「将饭菜热一热,这一局快下完了。」 听到话,李潜微愣,而后又看了眼陆昭漪,这时的她,神情微微紧张,也能看出,她目前遇到的困境,轻叹一声,便与老农一起将饭菜端走。 下一刻,第五琅琊轻喊了声,「去八三……锁八四,吃一子。」 「原来如此啊?」陆昭漪微微眯眼,逐渐恢复镇定,「这一手,象征了那年,你第一次北伐时,率大军围堵天水郡,欲要打开缺口,也为了寻求大后方补给,进而为了进攻司隶做准备。」 「去七二……」 「是啊。可当时渊王派出张氏兄弟,闪击阳平,断了我后方粮道,不仅如此,还险些使我大军溃败……」 「去六二。」 「武公向来用人不疑,与你陵国一盘散沙相比,我军显得更为团结,你说是不是?」 「去五三……」 第五琅琊扇子微颤,似乎陷入了回忆,仰头长叹,「若不是先主这一去,幼主尚且不懂世事,州内人心不齐,你可还能找到机会,围我大军?」 「去五四……」 这话说的,陆昭漪始终无法赞同。 只因当时的渊国兵力强盛,人才济济;而谈及陵国,君主年幼,人才凋敝,兵力不足,还陷入内耗,凭借着汉中天险,而占据一方,总不会长远。 「去三五……被我猜到你的心思,是不是打断换一个方式了?」她轻描淡写的说,「可不巧,关中那一战,我可是亲身参与过。」 「就是那次,我败在你的手里。」第五琅琊笑颜以对,「可一次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去五二……勾辰,你再想想,后面还有继续要下的必要?」 陆昭漪闻言,眸光深了深。 她想起了那年,渊军一路追击第五的主力,从关中,一路追到汉中,而那一战她是那般的意气风发。 也 在那之后,为了能减少两国伤亡,她只身潜入汉中大营,与第五琅琊交谈从早到晚,两相博弈不知多少回合,才成就了她无比的功劳与威望。 「去五四!」她咬牙切齿。 第五琅琊闻言,笑道,「去五五,你输了。「 陆昭漪脸色铁青,一双美丽的眸子,一闪不闪的看着他,额头上,已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这一局,就算和棋吧?」 最终,在他拍了拍扇子之后,目光有所缓和,说出了这句话。 「勾辰,我想了想,方才还是露出了破绽,但我相信,给你一点时间肯定能反杀于我,不过,我不想继续了……实在是……饿了!」 「啊?」陆昭漪一头雾水。 「哈哈哈……」第五琅琊当即从轮椅上起身,回过头看向院子内。 直到这时,他们才反应到,院子里传来的那饭菜的香味,与此同时,陆昭漪的肚子也响了。 「潜儿,上菜了。」 「好嘞师父,马上来了。」 听到李潜的声音,陆昭漪顿时收敛了刚才的表情,看向院中。 几个眨眼之后,李潜与老农同时出现,端着饭菜走了出来。 「七娘子,你看看这个,老伯做的脍鱼,如此鲜嫩了,看着就有食欲……」 他边说,还边将手中的碗筷递到陆昭漪面前。 陆昭漪闻言,嘴角抽搐,接过碗筷,「谢谢了。」 顿时,第五琅琊拿着扇子,直接拍他脑门上,「你这小子,不知道勾辰从不碰荤腥?」 经过这一番提醒,李潜当即拍了大腿,「那,那老伯做的一大份烹肉汤,冷炙调鲜,陆娘子都无福享用了?」 陆昭漪忍不住嗤了他一声,转而岔开话题,「昨日听说徐沉来了丹河,他人呢?」 「先吃吧,至少再等几刻时,人就应该来了。」 陆昭漪狐疑,见第五琅琊已经伸手,拿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进嚼,一边吃着,还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手艺……你们随便拉个人来,就能做出如此美味?」 老农被夸奖的,红着脸低下头。 「哈哈哈……」李潜大笑,伸手搭在老农的肩头,「师父也发现了吧!这位老伯可是个宝啊,方才你们对弈时,徒弟一直与老伯闲聊,不仅做饭了得,还通晓许多事呢!」 陆昭漪不敢置信的看向老农,心中思绪片刻,沉思过后接过话茬。 「关中士族,来回经过雍州与荆州,而此地离武关不远,难道,他们有些把柄,被老人家知道了,但他们忽视,认为是不重要之人,就一直留下了?」 李潜一脸惊诧,「陆娘子,这都能让你猜到?」 第141章、往事如烟不可提 陆昭漪没理会他,只看向那老农。 「我只是猜测罢了,毕竟……这位老人家的确不简单。」她抿唇浅笑,眼睛眨都不眨盯着老农。 老农闻言,抬起头看向她。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陆昭漪忽然笑道,「老人家怎么称呼?今年高寿几何?」 沉默些许,老农微怔后回答,「老朽今年……五十有七,因幼时全家死于战乱,故而,无名无姓。」 说起来,这世上无名无姓之人,并非少数,尤其在那乱世之中,大多数生下来完全没机会有名字,整日艰难逃窜,为活着,为那一顿吃的行走奔命。 反观老农的一生五十七年,正好对应到,五十七年前,前朝面临天下大乱的。 她不禁感慨,这老农的身世,恐怕走到今日,是真的不容易。 「陆娘子,别发愣了,快趁热吃吧。」李潜在旁提醒,「好在,今日还做了几道素食,快尝尝?」 陆昭漪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漆碗,悻悻然。 「不过,这碗中之物,却与我的胃口不符啊……」她微微皱眉,将碗搁下。 一旁,第五琅琊已经拿着筷子,大口的吃起肉,嘴上还不饶人,「勾辰子,是不是因你杀过许多人,现下倒是道貌岸然的,不沾荤腥?」 这话确是他打趣,可陆昭漪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深沉意味。 第五琅琊与李潜注意到了,不免疑惑,开玩笑的一句,竟然,真的让他说对了? 「老人家。」她并未急着回答他们,反而是冲着老农说,「是不是做了白肉汤,我可以尝尝,端一份过来吧?」 老农应允,转身回了院落中的厨房,而陆昭漪则对着两人轻笑,转而说起,「我若说了,怕你们这顿也吃的不香了。」 「无碍,你说说看,我与师父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 而第五琅琊则凝重的,吐露一句,「怕是与先渊王,曾下令屠城有关?」 陆昭漪淡漠的,从石桌边拿起一杯茶,轻抿一口,好似思绪许久,放开口,「你可知,武公为何会如此之多的屠城之事?」 第五琅琊一怔,随后摇头,「不清楚,我家先主在世时从不屠戮百姓,即便面临你方围剿,还是不忍心抛下百姓,带着百姓一起流亡,如此对比,先渊王怎与我家先主可比?」 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屑。 「屠城之事,确实难以洗脱武公生前之恶,但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与屠城无关,也与武公无关。」陆昭漪叹息。 第五琅琊却摇头,依旧轻蔑一笑,对于先渊王的所做所为,仍是表示不忿,也不愿多说什么。 这时,老农端着白肉汤欢喜的跑过来,放在石桌上,给陆昭漪舀了一碗,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这是我特地做的白肉汤,很补的,诸位快吃吧?」 闻言,李潜立马凑近老人,伸手将白肉汤捞在自己碗中,大口吃起来。 见状,陆昭漪也不客气,接过瓷勺,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方才,你要说的事还没说呢?」第五琅琊端着碗,瓷勺缓慢的搅拌这白汤,双眸一直注视碗中,不曾抬起。 反倒是陆昭漪,像是没听到一样,专注于碗中的食物,直到这一碗消灭的干干净净,便放下,冲对面的人说起。 「第五,你应知晓,我在遇到武公之前,从河北辗转一路到了徐州。」 对方没否认,她继续说,「当时,徐州是被凉州军把持着,百姓哀怨,我在过小沛时,正好碰到那位红色骏马的主人,他邀我入宴,我无力反驳,一边等着救兵,一边前去赴宴,而到 了宴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拉了一名女子到烹锅前,斩下头颅,将颈血灌入烹锅,身体被人一刀一片割下肉放进去……」 「呕……别说了。」李潜忍不住,放下碗跑走。 而陆昭漪则自己又舀了一勺白汤,说了一句,「自那以后,我只要看见红色的,或带血的食物,就产生强烈的抵触之心。」 说完,第五琅琊看了桌上,脍肉炙肉,除了鱼肉,都或多或少,有点血丝,不仅转头,让老农将那些菜端走,晚上他要独自饮食。 「好了。潜儿回来。」他刚回头,就看见,李潜正扶着门框干呕,而老农则端着另外一副餐具,从屋内走出,一脸歉疚。 「你这小子,明明自己手里沾了不少鲜血,还能如此厚颜无耻的去呕?」 李潜垮着脸,强烈辩解,「师父,我杀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大女干大恶的该死之徒?但是像那种惨无人道的行径,多少有点不适。」 他说的越来越小声,「那位拥有红色骏马的将军,如此女干人,好在被先渊王了结,如果他能活到今天,我必将其五马分尸……」 「此人……」陆昭漪冷着脸,突然插了一句,「当时虽是由武公下令处死,但在行刑之人的选择上,是我毛遂自荐,亲手斩下他的头颅,悬挂城门。那也是我唯一亲手杀的人……」 这时,老农忍不住了,痛哭流涕,跪倒在她的面前。 这一举动,让在场三人怔住。 随后老农解释,「你们说的那位将军,也是老朽的仇人,当初他们占据关中,老朽的儿媳,也是死于此人之手。老朽叩谢恩人,手刃仇人……」 陆昭漪与第五琅琊,皆是面面相觑。 「老人家请起!」 陆昭漪连忙搀扶他,「此事,已经过去了,老人家这世上可还有亲人?」 「有的……」老农抹了一把老泪,回应道:「老朽唯一的亲人,便是老朽的小孙子,他去了洛京说是上任,如今一年有余,也不曾回来过。」 提及洛京上任的,他们三个顿时眼神一亮,而洛京官员,他们可谓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每一位在京中任职的官员,他们记得丝毫不差。 陆昭漪想了想,问了句,「你家小孙子,叫什么?或许,我们还认识呢。」 老农一副感激的模样,他也知道此处三人,都是地位不凡之人,虽然有些听不懂他们的官职,但知道,都是大官。 当即,他连忙回应,「我那小孙子,本名叫林二,就是取桃林的林字为姓氏,以前在荆国当过官,但出任洛京时,特地改了名,叫赵子方。」 赵子方? 陆昭漪疑惑,好像想不起来,京中是不是有人此人。 而她的对面,第五琅琊却好似知道了什么。 「第五,你认识这个,赵子方?」 他淡淡点头,「还记得去年,在你出发淮南的前一日,你带着影卫,持着军棍去廷尉府闹事,不知那时你有没有注意,在对面司徒府门口,路临曾瞧了你一眼,而当时站在他身边那人,就是赵子方。」 原本的荆越一派里,居然混进去一名关中之人,若是让路临知道,估计真要气的鼻青脸肿的。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开心,「那赵子方,在司徒府担任何职?」 「他并非是司徒府官员,而是九卿之一大鸿胪卿齐冉之下,大鸿胪丞。这次我们顺利从武关进入关中,也是他打点的一切。」 她有些疑惑,「那为何,堂堂大鸿胪丞的赵子方,与司徒走的那般近?」 「按照他的说法,他有把柄握在路临手上,而他,也混迹司徒府,明面上作为智囊,实际上,却是收集路临的 罪证,据说这罪证一部分是被寄回老家,作为制衡之手段。」 李潜为她解释到最后,眼眸齐刷刷的看向老农。 而这老农虽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也听懂了一些,他那小孙子在洛京过得挺好的。 而说起寄送之物,他又沉思半晌,在两人眼神的注视之下,回答道:「我小孙儿确实每个月往家寄点东西,除了一些吃的穿的,一些钱财,就是老朽看不懂的竹简,寄送的驿吏老爷叮嘱过,那些竹简一定要保存好,不然我差点拿去当柴火了。」 听到这里,陆昭漪与李潜又哭又笑,要是让他知道,那些可是他小孙子拿命换来的东西,还能这般对待吗? 「老伯,稍晚我去你家看看那些竹简,可否?」 「当然,当然……」老农还是很乐意的。 忽然间,第五琅琊将目光投向远处,眼神冷冽,盯着那处瞧。 不久,就见几人骑马,冲着此处赶来。 陆昭漪也发现到了,看向那些人,她能认出,其中一人就是影雪,而另一人很像是徐沉。 再看向其余两人,着实令她一惊,一人竟然是第五琅琊的另一个徒弟,太尉长史卫恒,最后一人却是……曲芷芸。 而在她惊讶之余,第五琅琊又坐回轮椅,对李潜说道,「你先带老者回家,瞧瞧那些书简,待看完之后,立马再带他回来,兴许能赶上我们此次商议之事的尾声。 「好,师父,我先去了。」李潜恭敬拱手,带着老农离去。 「第五,你这是何意?」 那位老农,定居此处,来回过往的一切,他必然是知道一些的,此刻将人引走,确是不知,他出于何等目的。 第五琅琊没回头,语气轻淡,「若你连我的目的都猜不到,今后,你还有与我弈棋的资格?」中文網 这话,简直狂的没边。 不过,这也是第五琅琊对她实力的认可,不然,也不会说出如此狂傲之言。 远处那两男两女,骑马速度很快,仅仅需要一盏茶功夫,他们就能来到陆昭漪的跟前。 所以,她只有这一盏茶的时间,来思考第五琅琊的此举的目的。 就在他们四人来到近前,马匹急停,四人纷纷跳下马走过来时,陆昭漪忽然从石凳站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以往。 她走过去,冲着影雪与曲芷芸喊了声:「你们两个随我来。」 说罢,不顾其他人,独自就往院落的方向而去。 背后,第五琅琊的声音传来:「勾辰,不一起议吗?」 她边走,边回头,「我若说想跟你们议,但你愿不愿与我们议?」 言及于此,除了第五琅琊与陆昭漪,其他四人都是一脸茫然。 第142章、不语深思熟远虑 一入院落,陆昭漪急转身,看向身后,影雪与曲芷芸的眼神,却显得有些深沉。 「七娘……」 曲芷芸刚一开口,立马就被打断。 「陛下是不是打赢了关中之战?」陆昭漪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没错。」曲芷芸点头,「陛下率大军攻破了高陵城,在此之后三日内,关中各士族部曲纷纷投降,如今关中士族领袖,是薛赐风与杜雨。」 这明显符合预期。 自打陆昭漪确定了薛赐风就是夏裴的心腹,她便能猜到这一日,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薛家,代替原来的王氏,成为关中新的士族领袖,一点也不奇怪。 「那王氏呢?是不是有一部分往北逃了,往并州与鲜卑部的方向逃?」 「是!」曲芷芸些许低头回答,并不显得多么不可思议。 而接下来,她的问话,更是直接,「王荣与韦慈,想必陛下已经派人送到上洛了,等我回去处置吧?」 她刚提到的两人,则是四年前时任冯翊郡与北地郡的太守,从所有的线索上来看,这两人,与陆庸之死,绝对脱不了干系。 「你那边呢?」她没一刻暂停,立刻转头问向影雪,「这两日,你与徐沉接触,可了解到什么事?」 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是让影雪愣住了,他没料到陆昭漪会突然如此急迫的发问。 可影雪还是深吸口气,当即拱手,回应:「徐沉已向我全盘托出,四年前那一桩案子,确是王荣所为,但他并不确定,此人到底是不是主谋。」 这些日子,在关中来回奔走,陆昭漪也能猜出一二来。 或许王氏作为关中士族之首,其背后,还有隐藏更深的势力。 若不能将此势力彻底挖出来,恐怕今后的大渊,不出几代人,也许仅仅四五十年,一旦皇权衰败,这江山,也是无法保住,甚至会酿成更大的灾难。 当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陆昭漪也不迟疑,也无需多问什么。 整个关中之事,也是逐渐落入尾声,唯一的谜团,便是这关中士族,背后那一股力量,究竟会是谁的? 可能答案在她的心里已经呼之欲出,但她还是不能确认,想与第五琅琊再商量一番。 「七娘……」 看着她一路跑出去,在她身后的曲芷芸与影雪也连忙跟过去。 可一出院子,樱树之下,卫恒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第五琅琊,似乎是要离开这里。 果然…… 他是要跑! 「第五……」陆昭漪沉声喊。那边,卫恒推车的手顿了顿,像是手足无措。 陆昭漪没有迟疑,疾步走上前去,「老匹夫,这么快就要走?这是要去你在襄阳的破草屋?还是要去长安找陛下? 第五琅琊的面上依旧是一片清静,没有任何波动。 他轻挥羽扇,淡淡回道:「怎么说话的?我看着老吗?」 「你若要去长安,正好我也要回上洛,路上咱们……慢慢聊……」说到最后,陆昭漪语气变缓,一只手搭在他的轮椅上,目不斜视死死盯着他。 「那个……勾辰啊……」第五琅琊面显尴尬,「我有军令在身,要赶紧与陛下汇合。何况,我给潜儿留了口信,你跟他聊……」 说话间,他一拍扇子,就让卫恒动身。 卫恒立马会意,连忙推着第五琅琊,快步远离桃林。 「七娘,跟上去吗?」曲芷芸问。 陆昭漪摇头,「不跟了,我们自己走。」 「那李潜呢?」影雪又插了一句,「方才第五先生说李潜在……」 「不用……想必李潜已经带着那名老人家,将其所藏匿的,关于路临的罪证,连同人在内,往洛京赶回去,追不上的。」 她都心里很清楚,第五琅琊与李潜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要寻找路临的把柄。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走一步想三步,待关中事件彻底解决,接下来的重心就转移到朝堂上。 杜言、路临、吴崇等等,这些摆在明面上的对手,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对手。 要想在今后的朝堂上交锋,占据主动地位,那需先掌握这些对手的底细,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李潜带着老农,与那些竹简回京,这是关于路临的把柄。 吴崇出身南陵,在第五琅琊看来,只是手下败将而已。 江左的杜言,因去年淮南郡之事,在朝中地位已经大大减弱。 而最后,第五琅琊与卫恒此去的,并非长安,而应该是汉中郡成固县。 当下的京兆郡太守许禄,就是出自此地。 可这件事,让陆昭漪想不通,不禁嘀咕,「第五要找许禄的麻烦做什么?」 听到这话,身旁的曲芷芸立刻恍然大悟。 「不好意思啊,七娘,这几个月你不再京中,朝堂上的事,也没告诉你。」 一边解释,脸上也略显出羞愧。 「无碍的,芷芸,不必自责,我们先出发吧?路上,你与我说说现下朝堂的格局。」 她刚要准备动身,当即意识到,在不远处的桃树下,徐沉还在安静的坐在那里。 徐沉抬眸,望着她,略带羞愧的模样,一步步走了过来。 见状,陆昭漪微愣,转而向他颔首,带他走过来,才说:「影雪已经都与我说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一并说来听听。」 闻言,徐沉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他垂眼,小声说:「昭漪啊,若义兄能看到你,这边有本事,定然是欣慰的。是我过于懦弱,不敢面对这一切。」 「好了,徐叔,我没怪你,在这样的世道里,恐惧并不是丢人的事。或许,徐叔是位了不起的将领,上阵杀敌而不惧,却没有勇气面对权力,实属正常。」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是一杯清茶,不温不火,却让人不自觉的沉淀下来。 「我……」 徐沉的声音略微有些哑,看着眼前的陆昭漪,他不敢说话。 而她也没催促,唇角露出一抹笑容,轻缓道:「徐叔回去吧!上洛那山庄倒是不错的地方,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天下,就交给我们这代人,我们会好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徐沉怔忪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动身离开桃林。 没走几步,他又忽然回头,郑重地说:「在王氏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势力没有露头……应该是北方夷族!」 听完,就看见她脸上不动声色,好似已经猜到一般。 「原来……你也猜到了。」 说完话,他转身,离开此地。 「我们也走吧?」陆昭漪对影雪与曲芷芸说。 「好!」 她回身,望着桃花,忽而笑了笑,「桃花虽美,奈何这花香里,掺杂许多危险,终究……让人看不真切啊!」 桃花开得正艳,她却无心欣赏,转身,朝桃园外走去。 这次,她们三人一起骑马,一起策马狂奔,一直回了驿馆。 「七娘子。」 她们刚一回来,张又致却一路小跑,神色慌张,「属下瞧见,第五太尉的人,分了两批,一路往武关方向出去。」 刚跳下了马的陆昭漪,走到他面前,伸了手, 用一根手指推了他的额头,不禁笑出了声,「还以为什么大事……大惊小怪的。」 「不……」 张又致满脸疑惑,转身看向后头的人,「影雪娘子,七娘子她这是……」 「别大惊小怪,听到没有?」说罢,影雪便牵着曲芷芸,两女面带笑容,进了驿馆。 驿馆内,准备了半日左右,第二日一早,队伍再度启程,回返上洛。 借此机会,曲芷芸也一路说起了洛京之中,朝堂的格局。 如今朝廷之中,随着右相杜言再次掌管中枢,尚书台、中书省,门下省,三省权力被掣肘。 而司空吴崇,为了与杜言分庭抗礼,无论在明面上,还是在暗地里一直支持着三省。 至于司徒路临,竟然与吴崇结盟,除了门下省,另外两省,或多或少都被塞进去,许多原荆国出身的官员。 朝堂上***愈演愈烈,直到后来,夏裴居然下诏,要让许禄回去,接替中书省令一职,以此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几派势力。 但许禄身在关中,还被人绑架,所以,中书省令之职,迟迟没有换人。 「那不对啊?」陆昭漪有些想不通,「卫聃呢?若许禄当了省令,卫聃要被安排到哪儿?」 曲芷芸立马解释,「是这样的!如今尚书台改为尚书省,而依据你曾交给影雨的那一套新政之策,陛下当即同意了。」 「哦?」陆昭漪没想到,「陛下将六部建立起来了?」 「没有建立全,陛下只同意先在尚书省之下设立四部,分别为工、吏、兵、礼四部。而且礼部事务,必须经由要先通过九卿之中,大鸿胪卿的审议后,方可实施。」 「果然……」 陆昭漪叹了口气。 她知道,当今朝堂之上,三公九卿依旧势大,根本无法将其拉下台,即便制度衰败落后,还需很长时间才能彻底衰亡。 而她主张建立六部,代替九卿,实在太过超前,处处受阻,也不意外。 对于此事,身为皇帝的夏裴能赞同,已经是顶了巨大的压力,以及朝堂众臣的死谏,才能将此制度推行。 可想而知,这难度到底有多大。Z.br> 她一边想着,一点也没意识到曲芷芸还在说着。 「你刚刚提到的卫聃,被陛下调换,担任吏部之令官。」 「说回许禄,他人倒还没回去,他的很多亲信就陆续进入要事官署,俨然是提前就布局好了一切,真不知道,他人明明被绑架,洛京就那么大动静……」 陆昭漪全程眼神凝重,陷入沉思,就在这质疑声说到最后,她才立马打断话茬,冷冷地说出了三个字。 「我懂了……」 第143章、洞察明觉悬高堂 雍州,京兆郡,长安城以北,渭河南岸。 数万大军刚刚渡完河,再度收拢队形,往长安城的方向而去。 大军当中,一身穿着赤黄相间戎装的夏裴,骑马位于队列的最前端,身后的,是大渊朝最能征善战的十二位将军,其中半数,皆是夏氏宗亲。 但见,夏裴身材高挑匀称,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勃发,双目炯炯有神,那副英俊的脸庞之上露出几分疲倦的模样来。 他的年纪还未过三十多岁,但在这群虎狼之师里,却一位特殊般的存在,浑身的气质看,一如王者姿态,神色平静如水,又给人一种极为安全的感觉。 这不像是个有戾气的帝王,该有的样子,反而却有着贤明君主之态。 「岳将军……」 他忽然开口,喊了声自己身后的一位将军。 此人便是征东将军岳离。 若是陆昭漪在此,定然能认出来,她第一次朝堂议事时,这位将军曾在退朝时之后,明确支持她的其中一位。 此刻,听到夏裴的呼喊,他立刻骑马赶到夏裴身边,拱了拱手,「陛下唤臣,有何事吩咐?」 夏裴顿了顿,思绪一番,「你说,朕送去上洛的礼物,她……收到了没有?」 「哈哈哈……」岳离一听,当即笑出声来,他看着夏裴的眼神,竟有种长辈看晚辈时,那欣慰的样子。 「陛下,臣怎么知道陆娘子有没有收到,看着上洛也不远,陛下不如亲自去问问?」 「你……」夏裴忽然脸色微红,被他的话差点噎住,调整好后,继续说,「朕打算让你去,正好,岳将军是上洛人,刚好有机会回家瞧瞧……」 岳离老脸一拉,随即笑的更欢了,「陛下这借口,实在太不像了吧?谁都晓得,臣家人都搬到了洛京,上洛哪儿还有亲人?」 听此,夏裴语噎。而岳离也瞧出了他的心思,当即拍了拍皇帝的肩膀,直言不讳,「既然陛下如此思念着陆娘子,干脆下诏,让她来见陛下呗,反正关中王氏、韦氏余孽已构不成威胁,又不会有什么危险。」 「再说了,陛下,关中残局,还需要由陆娘子这位智囊来料理,不是吗?」 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而夏裴的眼神也忽然亮了,转而回头,冲大军中大喊,「邱渠子在何处,过来……」 果然,人群之中,邱渠子抱着一大堆物件,跳着举手回应。 「陛下,陛下,臣在这里。」 说话间,他抱着东西一路小跑过来。 「待会儿进城,给朕拟个旨,送到上洛。内容嘛,你润色下,别让陆七娘看出点什么。」 此话一出,邱渠子双眼不断转动,仅仅思绪了半刻,当下便心领神会。 「明白的。陛下,臣就写,关中士族已不构成对朝廷的威胁,但事后,雍州八郡今后如何治理,陛下需陆七娘来提议,命她火速回长安!」 「行!可以!」夏裴满意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 与此同时,上洛县。 这座宁静祥和的县城之中,因陆昭漪的回归而再次变得喧嚣起来。 县衙之内,韦蒙坐在值房,双腿架在桌案上,显得极为懒散。 「这上洛县,实在太安静了,连个小偷小窃之事都没有,实在无聊啊。」 韦蒙伸了伸懒腰,口中还在不断地埋怨着。 「如此,难道不好吗?若全天下都像上洛这般,岁月安宁,百姓修养生息,岂不是我等终生所愿?」 声音从门外传入,落入韦蒙耳中,是那般美妙柔和,浑然间,他有些微愣。 直到看清眼前之人,脸色大为变幻,恨不得立马就从坐席间站起来。 「陆,陆娘子,你,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不吩咐一声,好让我等去迎接啊……」 显然,这话说的好没底气,惹得曲芷芸掩嘴偷笑。 她笑吟吟的看着韦蒙,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之意:「我走的这些日子,没少偷懒吧?」 「哪,哪能啊?陆娘子,您回来,难道没瞧见街上巡逻的弟兄们?」 陆昭漪含笑间,点头,「嗯,瞧见了。」 话落,韦蒙便松了口气,可她的下一局话,内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见到,一位老妇腿脚不便,想要去集市,可你的人,扶着老妇,硬生生把她送回了家。」 「……」 「还有,东街的老汉,明明要挑水回家,可你的人,以为老汉要寻短见,不顾他的请求,硬拖着他,上了岸,还将他挑水的桶弄丢。」 「以下种种,我不便继续说了。你就是这样管理城内秩序的?」 韦蒙闻言,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低下头暗暗羞愧难当。 不过,陆昭漪也不曾怪他,缓了一会儿,给他一点时间思考,才轻笑一声,「当官,可不比打仗,为官者,要体恤百姓,懂百姓之所急,要明辨是非黑白,匡扶正义。向你这般没事找事的,以后莫要再这般行事了。」 话说到这里,韦蒙忽然想通了,也听懂了她这是在提点自己,当下便冲她跪下,「陆娘子宅心仁厚,实乃罕见,能为陆娘子做事,是韦某的荣幸……」 「好了。奉承的话不比说了,你先去管好你的那些部下。」 韦蒙应诺,笑嘻嘻的匆忙退了出去。 这时,她又交代影雪,去将夏裴前些日子押解送来的韦慈与王荣,从大牢里提出来,她要好好的审一审。 就在影雪离开之后,曲芷芸撇了撇嘴坦言,「你还真当自己是这小小的县尉吗?我敢保证,再隔几天,陛下定然会下诏,把你调回去呢。」 「我也知道的,眼下关中局势已定,依陛下的性子,势必要将我调到他身边。」陆昭漪笑着,眼神不自觉地瞅向外面。 这里,有她父亲留下过的痕迹,而此地能如此安宁,多亏了她父亲当年的治理,而如今的县令,也是当初他的继任者,也一直延续了当初的治理之法,这才能让此地百姓如此祥和的过着日子。 此刻的陆昭漪,已经不想那么快离开这里了,她还想多去看看此处风土人情,也想感受难得的安宁。 不过她深知自己身上所要担的责任,身不由己,她必然不会长此以往的待下去。 想到这里,她轻叹,「许是陛下的诏旨在来上洛的路上,这几日,我们抓紧办完我们要办的事。」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县衙之内,她们还在有说有笑的,不经意间,影雪带领着影卫,正押解两名身着囚服,被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 「七娘,人已经带来了。」 这两人,正是韦慈与王荣,是与陆庸之死有着密切的关联。 由于此二人,乃是韦家与王氏之中,真正的嫡系之后,对于关中之事,也有着很高的控制力。 更别说,这两家背后的谋划者,他们二人必有接触。 「走。我们去县衙大堂,好好的审一审……去让县令升堂吧!」陆昭漪沉声说。 「遵命!」 影雪颔首,随即,她带人押解韦慈与王荣往大堂走去。 待他们来到大堂,县令虽坐于堂上,但基本也是听于站在堂下的陆昭漪,更多的,作为旁听来的。 县衙大门禁闭,衙役们立在大堂两侧,各自持刀戒备。 陆昭漪先是朝向县令施了礼,转头,冷眸看向堂下跪地的两人。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而此刻,韦慈与王荣已然脸色惨白,纷纷抬头,两双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在高陵城时,他二人被抓获之后,夏裴是打算当场要斩杀两人。 在影灵的要求下,知道了陆昭漪需要此二人,便下诏,将他们变为庶民,夺其丁籍,沦为奴隶。 这一路而来,韦、王二人被押解,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他们从出生开始,便一直是锦衣玉食,因家族的庇佑,曾经风光无限,哪曾有过这般境遇。 如今,在被带至县衙之后,他们只感觉自己的命运仿佛已然定格,再无改变的机会。 陆昭漪见两人久久未言语,不由皱眉,神色清冷,「你们不说话也无碍。韦慈、王荣,本官问你们,四年前,上洛郡太守陆庸,可是死于你二人之手?」 两人闻言,齐齐侧目,随后,有些疯癫般的看着她。 其中,王荣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浓浓的嘲讽。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就算是,也是他该死,是我王家谋划大事的阻碍,必然是要死的。呵呵呵呵……」 他笑得极为阴森恐怖,眼中满是怨毒,仿佛恨不得将陆昭漪千刀万剐。 她早就猜测,这两人绝非善类,果不其然,还真是死性难改。 她走到堂前,与县令示意,便自顾拿起令笺,往地上扔去。.z.br> 「来人,行刑!」 随即,衙役们将两人拖出去,准备行棍杖之刑。 他们一边被拖着,口中还振振有词,丝毫不惧,「这天下本就是我们的,他夏裴不过是窃国之贼,夏裴不得好死……」 这话一出,县令浑然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冲着衙役大喊,「混账!竟敢诅咒天子,给我杖毙……」 「等等!」 陆昭漪一说话,县令微怔,变脸极快的换上一副讨好的神色。 「陆娘子,这等贼人胆敢诅咒天子,这……」 但她冷着脸,回击道:「常县令,我这正审问犯人呢,你这样杖毙犯人,是要包庇他们背后之人?」 「不不不,我并无此意……」县令惊慌,又吩咐外面衙役,别将人打死了。 待行刑之后,二人浑身血渍的拖回来,奄奄一息,再也没有方才那般嚣张气焰。 「韦慈。」陆昭漪瞧了瞧另一人。 她发觉此人并非王荣那般的硬骨头,而且性子偏弱一点,应当是个好拿捏的。 「本官问你,四年前是何人指使你,要杀陆庸灭口?」 听言,韦慈虚弱的瞧了她一眼,好似有些凝重,眼眸一转,冷笑道:「要是我说了,我能有何好处?」 第144章、独木行路难上难 「呵!」陆昭漪冷嗤一声,「你还有心思跟我在谈好处?你可别忘记了,你二人如今已贬为奴,而且,还是个阶下囚,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这话说的韦慈脸颊抽搐,一阵青一阵白,额头渗出细汗。 这一瞬,他心里明白,眼前的女子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而王荣,立刻抬头,犹如恶魔般的眼神盯着身边的韦慈,就差出手,要掐死他。 「你这畜生,出卖王家,我,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就扑了过去。 当即,场面陷入混乱,衙役也持刀上去阻止。 可就在此时,陆昭漪沉默片刻,干脆利落,顺手把出一名衙役的腰刀,白刃劈下,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王荣,就已魂断,身首异处。 那颗头颅一直滚到了门口,大堂内极为安静,好似所有人都被定住般,全都愣在原地。 而陆昭漪,原本那一身白裙,在砍下王荣头颅之时,鲜血喷溅,一半身子已被染红,而她的半张脸,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砰砰砰」的声音,原本握在她手上的刀,被随意扔到地上,语气平缓,「好了,碍事的已经处理了,韦慈,你继续吧!」 韦慈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跌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他双手撑着墙壁,颤抖着身体,伸手指着陆昭漪,一直「你,你,你」个不停,竟说不会出话来。」 反观堂首,县令也被她此举吓了一跳,在县衙大堂之上,行杀人之举,如果换做其他人,他势必会知个藐视公堂之罪。 但他心知度明,此女是皇帝的人,即便是拿刀杀自己,他都不能反抗。 韦慈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跌倒在地,一时竟爬不起来。 他双手撑着墙壁,颤抖着身体,伸手指着陆昭漪,一直「你,你,你」个不停,竟说不会出话来。」 县令先是清了清嗓子,缓了口气,说:「韦慈,王荣已死,你有话可以现在说了,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大堂内,陆昭漪神色依旧淡漠,好像杀的,并非一条命,而是一只蝼蚁,「你最好将你知道的,全说出来,不然,就算我不杀你,也有千百种方法,让受尽折磨致死。」 听闻此言,韦慈终于回神,他抬眸望着她,终于目露恐惧之色,同时他跪着的地方,也已流出一大摊的液渍,酸臭味传来,衙衙役们一个个掩鼻,嫌弃。 「我,我告诉你!」韦慈最终还是要说实话了。 接下里,在韦慈的诉说下,陆昭漪、曲芷芸、影雪,以及县衙内的衙役、县令等等,皆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这些他们从来闻所未闻之事。 原来,四年前,陆庸与余晁,他们所接触到的,居然是如此瞒天大事。 一场颠覆足以能够前朝以及本朝,能彻底掀翻江山社稷,影响着全天下百姓生存之事,就这般,缓缓揭开。 韦慈说完之后,县令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升起一抹后怕。 这件事若非陆昭漪提醒,他们还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骇人的计划。 「常县令。」陆昭漪差点没站稳,伸手扶着身边的撑柱,「将韦慈收监,好生对待,千万别被人发现……另外,对外宣扬,王荣与韦慈皆已被处以死刑……」 说完,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王荣已死,那韦慈便是唯一知晓这场阴谋的之人,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保护此人。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着堂内的衙役,眼神瞥向县令。 当场,县令领会,赶忙道:「陆娘子且放心,我县衙的衙役,都是你父亲在任太守时 就在的,常某,也是受你父亲交代,上洛上下官吏,都能听你差遣。」 听了这番话,陆昭漪才松了口气,示意影雪将人带下去。 而县令也拍了退堂木,转身就要退下,去交代那些衙役。 不久,大堂之内,陆昭漪与曲芷芸面面相觑。 一切结束,她疲倦的闭上眼睛,身体却依靠着身旁的桌案,坐了下来,整个人虚脱一般,脸色苍白的吓人。 两人相视许久,皆无言以对。 「方才韦慈的话,你能信多少?」陆昭漪整理好心绪,便问。 曲芷芸仍出于震撼中,不禁蹙起眉头。「韦慈说,从先王与周族决战之前,这场阴谋便开始酝酿,以雍州为中心,凉州、并州、荆州与江左,还有北方鲜卑部,同时与当时河北周族却有撼动天下之威……」 「但河北周族亡于先王之手,残部逃亡右北平关外,江左在去年重新回归于朝廷控制,而在数月前,荆州的秦太守伏诛,如今雍州在被陛下亲征之下,逐渐控制,也不过,只剩凉州与鲜卑部,应当不构成对朝廷的威胁吧?」 然而,即便这样说,确实没说错,却也让陆昭漪那颗提起的心一点也没放下来。 「我们先捋一下,从四年前,武公灭周族开始……」 说着,她拿起桌案上的笔,舔了舔墨,便趴在地上,凭着记忆,画出了天下十三州的轮廓。 而这一切,都不过几分钟时间罢了,但是,她画的很用心,每一笔,都是精准到毫厘。 丢下笔,陆昭漪将曲芷芸拉到身边,便对着地上刚画好的地图,一点点的捋起思路来。 「天下大乱,十三路诸侯纷纷割据,州牧权力达到巅峰。前朝太师携天子,入长安,诸侯群起而攻之,历经数年,太师势力倒塌,天子,由武公安置,又经过多年纷乱,才统一北方。」 「周氏,是武公统一北方的最后一步,届时,周族与关中王氏、韦氏已经勾结,加上并州晋阳太守,为其架桥梁,使关中粮草与军备,无声无息送至河北邺都。」 她顿了顿,指了指地图上方,「此时,北方鲜卑部,轲必能部盛极而衰。拓拔部、宇文部与慕容部崛起,在轲必能部与武公交好之际,这三部则暗中与关中韦、王两家勾结,两方结盟,王氏却许诺,待颠覆天下之时,将并州北方,雍州北地、安定两郡割让给他们。」 「而至于其他关中士族们,韦、王两家则承诺,将荆州大片田地送给他们,这才使关中士族,倒向了他们。」 「若一旦掌控了荆州,江左便如同探囊之物,何况,江左还有他们安排的人。」 陆昭漪说着,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如此串联下来,一切都清晰了。 当时,为何风启阳在离开关中学宫之后,直接返回了江左,建立了钱唐帮,并用了很短的时间,迅速整合出了,涵盖整个江左的帮派势力。 为何淮南历阳县的秦家,跨越江左、荆州与关中,顶着灭族的风险,还要不断的制造事端,淮南疠病、荆州侵田等等。 为何鲜卑入侵的同时,还伴随着并州百姓南迁,明明可以去其他州郡,但偏偏要不约而同的往北地、安定二郡去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算计好的。 直到这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武公在士族的协助下,夺得天下,丝毫不顾士族的脸面,依旧要以才选官,唯才是举。Z.br> 士族,无论是在前朝还是本朝,对于天下安定,黎民百姓来说,都会是最大的隐患。 她瞧着画着的地图,心中思绪半晌,恍惚间,冲着身边的曲芷芸说道,「芷芸,方才我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改变 ,世家门阀把控朝堂之局面。」 「你,你这是与整个士族为敌?」曲芷芸惊呼,「可,你自己也出身士族啊?」 陆昭漪讽刺,「我是什么士族?陆家百年前曾经历过兴盛时期,若非是我大兄封侯,陆家不过区区寒门。」 提及此,她又仰头长叹,「寒门,也曾是武公一心要拉拢的,但光是寒门还不够,我想,让任何出身的平民百姓,都有机会踏上仕途,进入朝堂,不拘泥于家族门阀之见,谁都能有机会,登入庙堂。」 闻言,身旁的曲芷芸暗暗惊讶,沉默良久,她清楚此事,犹如登天之难,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而一个女子,人朝为官,本就被朝野所不容,要是真的做出如此惊世骇俗,改天换地之举,与天下士族为敌,势必会遭到士族门阀的反扑。 何况,她还身兼着勾辰子军师的身份,一旦被人察觉出来,可能会就此造成所有的努力覆灭,招致杀身之祸。 这个道理,陆昭漪不会不明白。 「那时,若我真的无力对抗世家门阀,兴许,我会接受武公临终时的遗愿……」 「你是说……嫁于陛下?」曲芷芸大惊失色,「真的,为了这天下,你能做到这一步?能够舍弃你一直以来坚守的一切,而且你怎么知道陛下到时候会不会助你?」 她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一时让陆昭漪哑口无言,转而又笑了笑,如同海棠花般盛开的容颜,绝美而又温柔。 「放心,此为下策,在此之前,我会尽力踏上朝堂权力之顶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遇到跨不过去的坎,相信陛下会帮我的。况且……」 她笑容收敛,眼神微微凝重,略有所思,「陛下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我就是勾辰子了。」 这时,影雪从外面进来,看面色,却是一脸茫然且无助。 这副模样,真的很像,刚才她们所说的一切,都让她听了去。 惶然,影雪快步小跑了过去,眼眶似有些火辣,言语微哑,「七娘。无论你做何决定,影卫,都全力支持你。」 与此同时,县衙大堂的瓦砾,发出了三声石击的响动。 屋内,她们都听了这番动静。 陆昭漪也清楚,这是她曾与黑甲卫事先安排过的,默声传递的方式。 黑甲卫的三声石击,代表他们也愿意支持。 得知此,陆昭漪有些欣慰的一笑,「那好!你们收拾一下,明日我们启程去长安,去找陛下!」 「啊?」曲芷芸一愣,「未等来诏旨,擅自离开上洛,不怕陛下治你抗旨之罪?」 第145章、太液池中高楼处 未得皇帝诏旨,擅自离开任上,乃是大忌。 但对于陆昭漪来说,丝毫不忌讳,主动去触碰皇帝的鳞爪。 没有征兆的,上洛县内,轰轰烈烈的,引起一阵骚动。 影月卫与雍州卫,在各自主事人的带领下,开始收拾行装,装备粮草,随时准备出发。 陆昭漪和影雪,则在影月卫和雍州卫之间穿梭,将需要带走的东西,一件件的整理妥当,放置到马车里,等明日早晨出发,一切就能够井然有序。 她们检查了一番之后,发现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便转身,与县衙门口的县令与县丞行了礼。 县令携县内官吏相送,陆昭漪礼貌推辞,几番谦让下,县令也只得作罢。 县令与官员都没有发现,在一侧的角落里,还有一道身影,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陆昭漪。 她的眸色渐深,看着陆昭漪与影月卫、雍州卫身影,还在与县令县丞客套着,她嘴唇轻启,吐露着几句。 「陆昭漪,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希望……呵呵,真是天助我也!就在蹦跶几日吧,陆昭漪,你的死期快到了。」 此人,在场之人都没人发现,就在说完之后,渐渐隐去,再无踪迹。 「常县令,陆县丞。」在几番劝阻之后,陆昭漪便对他们说,「不必相送了,诸位也都有要事处理,还请回吧?」 就在说话间,县丞缓缓上前,带着哭嗓,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同时他悄悄地,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情况下,将一小纸条塞入陆昭漪的手中。 「七娘子啊,你曾是老夫看着长大的,老夫实在舍不得,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啊……」 他说着说着,眼圈泛红,声音哽咽,竟是老泪纵横,陆昭漪心里,亦有些不忍。 不过,她很快缓了过了来,笑容灿烂,「一定会再相见的,上洛如此山清水秀,或许将来有一天,在此度过余生呢。」 县丞脸色一转,嗤了声,「说什么胡话?你不嫁人了啊?」 「我没说我要嫁人啊?」陆昭漪惊愕,看着对方阴晴不定的脸色,转而,又噗嗤而笑,「开玩笑的啊!」 「常县令,你也多加保重!」她的眼神又投向县令,取出一封信笺交给他,「此乃是我写给您的信,对县治提了些建议,您回去看。」 说罢,她将信递给常县令。 忽然,众人神色凝重,不多久,陆昭漪再度冲他们福身,随后登上马车,与一众卫队离去。 就在这一行人行至城外以西三十里处时,依县丞递给她的纸条,见到了当初,她父亲陆庸从河北带到上洛的那半数部曲。 这半数部曲,他们潜藏三年,终于等到了陆昭漪,欢欣雀跃,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他们当中,大多数头目,都是姓陆,与飘雪楼也有些接触,有的人,甚至早就加入了飘雪楼。 熟络了一番后,这半数部曲,若跟她相随,实在是惹人注目,不便她长安之行。 故而,他们则在陆昭漪的安排下,先行派往飘雪楼京兆分舵,先去听从各堂主之命。 如此这般,陆家全数部曲,已尽入飘雪楼。 一连奔袭好几日,终于走出了大山之中,在蓝田县调整一夜后,便立刻急速行军。 又狂奔了两日,他们才看到长安城的轮廓。 「吁!」马匹停了下来,影雪来到马车前,掀开帘布,探入半张脸来,「七娘子,到达长安城外了,下车吗?」 「恩。」陆昭漪颔首,不自觉拉起了曲芷芸的手,「我们进城吧。」 一路疾驰,如今她已经是疲惫不堪,但是在这一天,她必须保持清 醒的头脑。 她必须要尽快见到夏裴,因为她知道,夏裴此刻一定在长安。 当他们一行人靠近之时,由夏裴所率的武进军正在城门处巡逻,见到陆昭漪时,个个皆是一愣,当即换了一副和悦的面孔,连连凑上去。 「陆娘子,你怎么来长安了?在上洛这些日子可好?」 她一听,皮笑肉不笑,脸色有些难看,「陛下呢?」 「哦,陛下啊?」一名士卒开口,「陛下说,住在城中怕是会打扰百姓,眼下正在太液池与将军们议事,还请陆娘子移步吧?」 「好,多谢。」 「客气了,陆娘子!」士卒回应,「影卫副统领影灵带领河东军与影风统领的影卫营,就在太液池附近的营地,陆娘子若去见陛下,还请莫带这么多人去吧?」 说话间,他们目送其远去。 待这一行人走远,这两人恍如隔世,连忙松口气。 「没想到,未来的皇后殿下,脾气这般好啊?」 「说什么呢!胆敢议论陛下之事,找死啊你……」 临近太液池之时,他们找到了河东军驻地,并与影灵、影风碰面,韦蒙所带领的雍州卫,也完成了任务,暂且归于影风所属之驻地。 而陆昭漪,只带了影雪、曲芷芸去见夏裴。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们才抵达太液池的外围,只见池中心,竖着一栋高楼,四处皆有重兵把手。 当她们踏上了池舟,缓缓驶向那座高楼,不过三盏茶时间,她们便踏上池中心的岛上。 「你们俩在门口等着,我进去见陛下。」 「七娘。」影雪似担忧道,「你擅自离任,面见陛下,那陛下不会治罪于你吧?」 曲芷芸却嬉笑,「放心吧,影雪姐,陛下才舍不得治她的罪。」 陆昭漪微恼,「你这丫头,瞎说什么?」说着,又伸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这番动作,着实宠溺,而曲芷芸吐了吐舌头,搞怪的模样甚是可爱。 「我进去了。」说罢,她独自迈起步子,进入楼中。 她踏进楼内,经过门口的屏风,里面的景象一目了然。 此处是为三百年前所建之高楼,本是存放档案的地方,收容了上古百家之古书。 两百年前,此楼遭到损毁,又一百年不断修缮,直到十余年前,数代人的不断努力,才重现了昔年壮观之景象。 而如今,此地已不在具有存放上古书籍之所,仅仅作为遗迹而存在。 此刻在这正堂之内,皇帝麾下十二将军列于上首两边,以及几名随行大臣赫然在列。 这一群人,正目光如炬的瞧着她。 片刻,在场之人瞧清了她的样子,也许惊叹于她绝世之貌,而短暂愣出神,接下来,他们反应过后,顿时引起了骚乱。 就这般,陆昭漪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近。 「臣,陆七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昭漪走到正堂中央,看清了上首,身形伟岸,不经意间散发出的王者气息,令她稍显怔住,并在众人注视之下,对着夏裴施了一礼。 忽然,夏裴连忙起身,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扶起了她。 两人相视一笑。 陆昭漪一袭白衣,清丽秀雅,美目流盼间,尽显灵动之气,而夏裴身为帝王,一身赤色龙服加身,更显英武,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十分养眼。 「七娘,你来了。」夏裴淡淡的问了一句。 「是。陛下。」陆昭漪微笑着,抬眸,目光扫过大厅。 众人见状,皆是屏息 以待,不少人眼底闪烁着火热的光芒。 她随即退了几步,脸色微敛,再度对夏裴施以一拜。 「陛下,臣,违背诏旨,擅离值守,只因臣担心陛下处境,臣深知自己对陛下还有用处,特来长安,辅佐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话音刚落,一阵寂寥,此间诸位将军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时与身边对望,好似惊讶的意味。 而此时,邱渠子从人群中,踉踉跄跄的始终低着头走近,向夏裴禀言,「既然陆娘子已经平平安安的来了,陛下应当放心了。」 这话听入耳,她立刻发觉到了不对劲。 而夏裴也及时开口,清了清嗓,问:「七娘子,你,是不是没收到朕的诏旨?」 「什么诏旨?命臣面圣的诏旨?」陆昭漪也猜到了。 夏裴沉默。 陆昭漪轻叹一声,心中居然有些愉悦。 看样子,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可是下一刻,她立马稳住心绪,恢复镇定,「臣,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话还没说完,下位,岳离将军极为随性的走过去,打断了她的话,口中说着,「哎咦,陆娘子,你有什么事先放一放。我等与陛下所商议的才是大事,陆娘子不如先在旁听一听,待会儿啊,也给陛下出出主意嘛。」Z.br> 陆昭漪眉宇轻皱。 「岳将军说得不错。」夏裴也开了口,「朕也正有此意,七娘子不妨先听听朕与诸位将军所商议之事,才禀明你的意图。」 他的声音极轻,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却细心呵至的解释起来。 陆昭漪闻言,点了点头,本来她也不打算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想清楚之后,她就与邱渠子,一同退到一边,目光投到了夏裴的脸,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陆娘子,你有没有听?」 一位夏氏宗族的将军,离她不远,看清了她的眼神,不禁打趣,「哈哈哈,七娘子若是心悦于陛下,也别当朝臣了,干脆嫁给于陛下,当个一***,岂不美哉?」 说完,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而陆昭漪也知自己失态,垂下头,脸色通红。 方才,堂内议论何事,她确实没怎么听,只记得,提到了「北定之役」、「慕容部主力」、「围富平城」等等之言。 仅只言片语,她刹那间便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凭着她对局势的判断,同时还了解到,韦、王两家暗中的猫腻,便做出了以下猜测。 她一点也不顾及方才自己的失态,与旁人嬉笑打趣的话语,便向夏裴问道。 「陛下,鲜卑慕容部入侵雍州,臣有法子可解……」 此话一次,正堂之内瞬间安静。 第146章、帝王攻略自深沉 殷初二年四月中,帝敕命左将军田泉为北征大将军,分三位将领夏元厚、岳离与威国公文柯长子文尝,领三路北上大军,协同北攻。 夏元厚领军,向西北阔进,直奔安定郡临泾;岳离率五万兵马,直接面对冯翊郡富平县,面对慕容部之主力。 而威国公世子文尝,带领三万铁骑,向东跨过大河,自河东郡北上,与大司马夏元盛之主力大军汇合。 其中,在陆昭漪的安排下,特意派遣了她此次所带领入关中的河东军,整装出发,与文尝一起抵御并州之北,拓拔部的南侵之势。 直到五月初,三路大军才抵达目的地。 当前线军令送回至长安时,中军以左将军田泉与岳离所率领的五万兵马,已经与慕容部主力打了个来回。 每隔几日,一道道军令回报至夏裴面前。 「启禀陛下,左将军驻守富平,岳将军率前锋营突袭北定城,灭敌两万,失地重新夺回……」 「启禀陛下,威国公世子所领大军已至朔方,正与拓拔部可汗接触洽谈……」 「启禀陛下,夏元厚将军率兵奇袭安定郡以北,乌支朝那,未能找到慕容部可汗之大营所在,西路大军正回防诃其县,准备再次出击……」 长安城外,太液池高楼内,皇帝夏裴冷静的听着一封封奏报,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没想到,鲜卑人慕容可汗竟然会如此阴险,竟然能够猜出他的计划,让他派出的西路大军扑了空,无功而返。 而陆昭漪的心情,却也愈发紧张起来。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皇帝出谋划策,同时将韦、王两家背后的势力全盘托出。 但这些天来,夏裴忙于军务,无法静下心听她的话,而半个多月来,她一直在琢磨,该如何与夏裴说出来。 而今,她终于等到机会了! 想到此处,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行叩首礼,沉声开口。 「陛下,臣有一事,要与陛下言明,可否屏退左右?」 夏裴闻言,眉梢一挑,眼神还在邱渠子身上,还在商议着如何找到慕容可汗之王庭,口中不经意的回应她,「什么事?说来听听。在此的,都不是外人。」 「陛下……」 陆昭漪一时怒吼,惹得此间之人一个个愣头愣脑的,齐刷刷的看向她。 此状,夏裴也皱着眉,望向她,微顿,问:「什么要紧事,非要让朕屏退亲信,就听你一人之言吗?这可是军政大事!」 「臣要说的,也是关乎大渊存亡之事,陛下若只想成就一世之基业,不顾后世兴衰,那臣就无话可说了。」 这话,确实令在场之人发觉出一丝疑惑,说出这等忤逆之言,实属枉顾君臣之分,应当要治罪才是。 而谋臣之列内,邱渠子黯然垂头,撇着脑袋,露出狼视之像,又瞬间恢复正常,始终低着头,对夏裴拱手,「陛下,臣以为陆娘子应是有事,比北征之事更重要,臣提议,此次军议暂且听下,待陆娘子与陛下说完话,臣再来与陛下继续相商。」 说完,他转头就走。 其他人见此,邱渠子都离开了,他们也不便继续久留,纷纷请命告退。 身为明确知晓勾辰子之身份的人,邱渠子对她所言之事深信不疑。 而另一位,在心中肯定陆昭漪为勾辰子的,便是夏裴本人,当看见邱渠子请命离开之后,他可能才会意识到,陆昭漪所言之事,到底有多重要。 「好了,他们都走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要说的,尽快说罢?」 仲春时节,长安阴雨不绝,此间安静无声,唯有雨落击打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 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显得异常清脆悦耳。 夏裴一直静静地望着她,那一袭白色素裙,披散如云的黑发轻挽成髻,一支银簪斜插入鬓,一张绝色的容颜略施脂粉,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的世家女之风范,丝毫不似那种,莽撞无礼、刁蛮任性的性子。 相反,她的性子极为沉稳,即便是夏裴这样,自幼受父亲那般谋算心计的耳聋目染,也都无法真正的看到眼前这名女子的内心。 他感到很是挫败,他无法抓住她的心思,何谈将来,他想要迎娶她呢? 「陛下总要这般看着臣,臣又如何与陛下说?」 陆昭漪被夏裴那双漆黑幽暗的眸子注视着,心里突然感到不太自在起来,她微微移开眼睛,低下头瞧着自己的鞋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咳咳,你,说罢!」夏裴用咳嗽掩饰尴尬,转而,目光投向桌案上,拿起最新的那一份奏疏。 见此,陆昭漪长出了口气,正了正色,神情恢复了以往,沉声道:「陛下可否想过,自陛下登基称帝之后,这一年以来,从东宁军河北叛乱,淮南郡疠病与江左之乱,再到荆州侵田、雍州粮谷贪墨,鲜卑南侵与并州难民南迁至雍州……」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全都可以串联上,陛下想一想,可是有何等力量能左右这一切?」陆昭漪语气平淡,但每一句都说到点子上。 而她仍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夏裴,语调平缓而又清晰的说道:「这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而且,还要有强大的后台。」 夏裴手指微顿,抬头,不自觉地放下手中奏疏,望向陆昭漪,也不时陷入了沉思。 陆昭漪继续道:「想必陛下应是想到了吧?」 「是,朕想到了。」夏裴眯着眼睛,一脸惊疑,「父亲在世时,重用宗室、启用寒门子弟,唯才是举,一切都是为了打压士族。用宗室压制士族,以求达到平衡。」 陆昭漪点了点头,继续道:「是!这也是,先王生前,要求军权必须握在宗室手中的原因,但宗室权势越大,陛下越不好控制,而士族也会反抗的更为激烈。」 「反之,若士族权力越盛,宗室压不住,陛下不似先王那般果敢性子,那时,陛下该如何自处?」 闻言,夏裴心里咯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和不解。 他虽是天子,但也不能完全掌握整个天下的局势,尤其是,他并非一代霸主,仅凭贤明之德,也不是能够决定天下命运,他的能力,也只限于朝堂,一旦制衡之术失去效用,导致任何一方势强,都会威胁到皇权,进而引起天下骚扰。 他必须有着强大的制衡之术,才可以左右派系争斗,实现皇权巩固。 若是陆昭漪没有提出,或许他还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所隐藏的巨大危机。 此刻,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慌了。 「七娘。你说的十分在理。」夏裴瞪着眼,似陷入回忆,「我记得父亲曾与朕说起过,他理解的帝王之术,便是权衡之术。但,朕一直认为,他的那套方式,只适用于乱世之中,治世之下,要论君王之贤明与感化,以德治国。看来,朕还是错了。」 从他的眼神之中,陆昭漪看出来了,这位年轻帝王,内心所承载的,是多么大的能量。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当年武公为何要选择他作为继位者。 就冲着他这句话,能听得见谗言,能及时认清自己的不足,这样的帝王,又怎么能不君临天下,成就一番功业? 心念及此,陆昭漪内心还是有点触动的,当即跨出一步,想要出言安慰他。 可她立马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迈出的那一步腿,又缩了回去 。 「陛下,方才臣所说的这一切的事,自陛下称帝以来,从淮南与江左,到并、雍、荆等等,或许与一方势力有这极大关联。」 「谁?」夏裴听言,急忙问道。 他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一方势力,竟然能够在短短几年之间,就做到了这些算计? 他不禁怀疑起来,是不是他身边有女干人,或者是,他这朝堂之上,还有谁,是他看不出来的。 「回陛下,朝堂之上,臣目前还不敢肯定是何方势力,但一定与夷人有关?」 「那一支夷人?」 「除了北方鲜卑部,陵州的氐族,并州的羯、羌二族,都有可能。」 「四族夷人啊?」 夏裴忽然惊叹,可陆昭漪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更加不淡定了。 「若要再加一个匈奴呢?陛下有想过吗?」 五族? 这要联合在一起,岂不是要将大渊给掀翻了啊? 第147章、御前议政女怀思 自从陆昭漪知道,鲜卑主力的进攻之势,每次都刻意绕开美稷城时,她就对匈奴王庭产生了怀疑。 然而,大司马夏元盛率兵北伐以来的九个月里,无论敌人怎样进攻,美稷,依旧毫发无损。 「你一直提到的五族,与大渊士族又有何关系?难不成,士族之中,有异族的女干细?」 「陛下……」陆昭漪抬手,施了一礼,表现得极为沉稳,「先王曾极力压制士族壮大,兵权也牢牢的掌握在夏氏宗亲之手,形成了平衡。」 「只要兵权在手,士族就无法从明面上对大渊形成威胁。若陛下是士族,应该如何抉择。」 听此,夏裴眉头紧皱,神色微慌,暗暗吞咽之后,吐出了接下来的话,「若朕是士族,此种局面之下,朕会寻找强力的外援相助……」 这番话,是事实,也是他无法回避的现状。 而陆昭漪听到他说出来,顿时,内心还是很触动的。 这也说明,夏裴,还是能跟得上她的思路的,不用那般苦口婆心的一一解释。 她微顿,继续说:「若陛下不想大渊二世、三世而亡,臣有以下提议,还请陛下仔细斟酌一番……」 夏裴愣了愣,看向她的那双眸子,更加的闪烁,似一束温柔的光束,打了进来,象征着希望,令他深陷无法自拔,久久不能抽身。 「七娘,你说吧!」 他的这一声「七娘」,带着无比的激动与喜悦,更带着对佳人那般的欣赏,还有无边的憧憬。 甚至下一刻,他都想冲上去,紧紧拥抱那位佳人,紧紧地,再也不想松开她。 可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坐在那里,似乎是在静静地,等着她。 突然,陆昭漪开口了,他恢复的很快,当即全神贯注的聆听。 「臣的提议有三……以下三点,陛下可深思熟虑一番,任选其一,或其二,又或是三点皆可参考。」 她顿了顿,说:「一,迁都长安……因洛京扎堆的士族,陛下的施政,士族定然有所阻碍,长此以往,会造成法令传达不出去的情况。」 「何况,洛京地形,处于六座大山夹缝的平地之上,此地,易攻难守,纵观古今,哪一次洛京不是被轻易的攻陷进来?但相反,长安位于关中,四大关口,天然形成屏障,能阻隔一切来犯之敌。」 夏裴眼睛眨了眨,心中一震。 他当然明白,陆昭漪这句话的含义。 洛京虽然处于六座大山的夹缝之间,但是,却是最为富饶、繁华的所在,不仅是天下之间,最繁荣的之地,更重要的是因为「天下之中」的盛名,占据其中,可号令天下。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迁都,洛京富庶,长安贫瘠,这两者,都是有着天壤之别。 「此,朕会再考虑一番,你接着说第二个吧!」 陆昭漪深知,这第一点,夏裴难以割舍,而在她心中,这一点也是下下之策,大渊兵力强盛,并不担心外敌来犯,况且,身处洛京也可威慑天下。 此番考虑,是想到夏裴百年之后,继任者若出现一位昏庸之辈,那洛京的优势,立马变成了弱势,万一那时,大渊兵力没有如今的强盛,只怕大渊存亡,就会终于此。 当下,她调整姿态,继续道:「二,先王权衡之策,是以夏氏宗族来压制士族,如今再加一条,以士族压制士族……」 「哦?此话如何理解?」夏裴微怔。 「便是陛下先拉拢一部分士族,来企图压制另一部分士族,待那一部分士族消化,再让拉拢的这一部分士族再分为二,继续消化士族能力……但同时,陛下的选官之法,还需再改进一番,重用寒门,甚至是庶民, 进而将朝堂上的士族,进一步削弱。」 这番说辞,夏裴有些没跟上,正低头思绪,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他清楚一件事,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会引起士族的极度愤怒,到时候,他不仅仅要激起士族之愤,就连夏氏宗族也都难逃干系。 可若是,配合方才她说的低一点,便能解释得通了。 迁都长安,加上一步步消解士族之能量,依靠着关中天险,士族或许也无法能有多大的能量来反抗大渊兵强马壮之威。 如今细细想来,他对陆昭漪说出这番话,瞬间豁然开朗。 「那第三点呢?七娘,你快说……」 他看上去有些激动。 陆昭漪嘴角微微上翘,对夏裴神色的变化,她一直都有观察,内心对他,更加赞赏。 她总觉得,夏裴与夏笙这一对兄弟俩,一母同胞,应该差不了太多,但实际上,两人相差太远。 在夏裴这里,随着对他的了解越多,这般相处起来,越让她觉得舒服和愉快。 当即,她颔首,沿着刚才的话,顺下去,「三,陛下,您要立后!」 话音刚落,夏裴忽然笑了,笑得异常灿烂,仿佛是在为了她这句话,高兴的不得了。 「七娘,你此番是想好了?愿意嫁朕了?」 他问她。 「陛下!」陆昭漪轻吼,脸色顿红,「这是关于天下稳定的大事,不是儿戏……」 「朕也知道不是儿戏……」夏裴依旧笑得甜蜜,「但在朕的心中,若是要立一个人为后,那个人必须是你。」 陆昭漪抿唇,心中翻腾不已,面上却仍是不显。 「陛下的后宫内,还有……蔡贵嫔……」她此刻极为犹豫,「况且,皇后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社稷,需要陛下有一位皇后,此为立国之本。」 说到这,她浑然抬起了头,眼神极为诚恳,「还请陛下切勿任性,以大局为重。」 忽然,夏裴的目光,有几分黯淡下来,随后,又恢复了几分坚定。 「朕实话与你说了,蔡政君,是当初父亲为了拉拢关中士族,而让朕所纳。这么多年,朕从来没碰过她……」 陆昭漪一惊,有些诧异,又有几分欣悦,可她还是极力止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她方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这一点却还是被夏裴捕捉到了。 「七娘,你在想什么?」他试探的一问,像是在向她摆明自己的忠贞。 可她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陛下,您可有隐疾?需不需要臣为您把个脉?」 按理说,夏裴已二十九,年近而立之年,正值鼎盛之年,不该如此啊。 依她的医者的身份,这番猜测,确实正常。 可在夏裴听来,却是感受到了她的侮辱。 「七娘,你胡说什么?朕的身体,好得很……」 他气急败坏,一拳砸在桌子上。 「你若再敢乱猜测朕的身体状况,朕定要罚你。」 这一次,她倒是偷偷掩嘴偷笑,眨眼之间恢复正常。 「陛下,臣是以医者的身份来想的,陛下莫怪!不过,臣还是想提议陛下,为大渊长治久安,朝纲稳定着想,真的需要宣个太医,给您把个脉……」 「你给朕出去……」夏裴气得脸色铁青,挥手打断她。 陆昭漪一笑,也不生气,行礼退了下去。 走到一半,她又不放心的回过头,正了色,又道:「陛下,方才臣提议的三点,望陛下好好考虑。最最重要的是,宣太医那段……」 夏裴:「滚!」 「陛下,那臣告退!」陆昭漪笑着离去。 等到房门关闭,夏裴才叹息一声,揉着眉心坐在椅子上。 他心情烦躁得厉害,一点都没有了方才的好兴致。 好似过了半晌,他突然抬起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笑了。 「七娘啊,朕又被你摆了一道,故意激朕,避重就轻是不是?哼,看朕以后怎么教训你。」 陆昭漪出了太液池,直奔影卫营,刚进到大营时,便看见一群人在那儿欢呼。 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便凑进去瞧,就见曲芷芸与一名男子站在空地中心,其他人皆围着他们二人。 那男子,陆昭漪看着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不过看这个架势,怕是曲芷芸被当众求亲来着。 果不其然,她才这么想着,曲芷芸便看了过来,见是她,眼睛里掠过一丝希望,旋即,像是逃命一般的,冲她跑了过来,躲在她的身后。 「七娘,你看他,我都快没脸见人了……」 说完,曲芷芸指着那男子,满是惊恐之状。 她还特意瞟了那男子一眼,见此人神采飞扬,容貌俊逸,一双眸子黑亮如星辰,不禁心中暗暗赞叹,这样的青年,怕也是少有吧? 「我瞧着,挺好的啊?」陆昭漪看完后,转过头,不如我写封信给曲夫子,你们两家谈一谈? 「七娘!」 曲芷芸微嗔,撇过头嘟囔嘴,气急败坏,「你要是同意了,我,我……我就跳进渭河里,死了算了。」 说完,她便冲过人群,就要跑了。 「喂,曲七娘,不要做傻事啊!」那男子大喊。 而陆昭漪也担心她会出事,便吩咐了离自己不远的影风跟上去。Z.br> 而在影风离开之后,她立马向那男子奔过去,让人阻拦他离去的路。 「你们拦***嘛啊?快去救人啊?」 「曲娘子自然有人照料,不用你操心,至于你是谁啊?」 陆昭漪冷眸,盯着那人,不由得吼了声。 可男子回头,见到她时,立马笑着走过去,口中打着招呼。 「陆娘子您终于回来啦……」 「我跟你很熟吗?」她往后一退,显然是不给他客套的机会。 「陆娘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忘了在下吗?」 那男子一脸的失落。 「你是?」她努力想了想,虽然看着似乎是见过,但是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根本就记不起,自己曾经见过他。 想了许久,她一直盯着这少年的脸,这才猛地想起,原来是他! 她的语气有些尴尬,「呃,抱歉,我真是记性不好,竟将你给忘了,那个,你特地来了一趟长安,有事吗?」 「哦,没啥大事,就是姑母让我过来传话给陛下……」 「太后让你传话给陛下,可你来我卫营干嘛?」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亲侄子,皇帝的亲表弟,恭阳侯世子蒲岚。 上一次见他时,是在除夕宫宴那天,似乎是因为受太后所托之事,那天,他显得十分严肃。 而今日,却是一副少年做派,看得出,此人极为活泼好动,倒是一位灵动之人。 确实与曲芷芸相配了些。 下一刻,蒲岚冲着她拱手,脸上笑容满面,说道:「太后让我来的目的,其一是盼陛下早日回洛京,其二便是要告知陆娘子……」 他一顿,抬起头嬉笑,「就是太后已向南阳侯府下了聘书,已 经过了纳采之礼,该到问名了,故而太后让我来问,陆娘子之大名,以及生辰八字!」 第148章、六礼聘书论嫁娶 「纳采之礼……」 听完,陆昭漪脸色一红。 而影卫营众人的情绪,再一次被点燃,纷纷询问,太后这是给谁定亲呢? 面对这般热情的卫营众人,蒲岚尴尬一笑,「太后下的聘书,自然是为太后的儿子求的亲啊!」 全程,陆昭漪一直冷着脸。 太后有三个儿子,皇帝夏裴、梁王夏冉与寒王夏笙。 其中,梁王夏冉早在夏裴登基以前就已娶妻,而梁王妃,是为江左大族之女,出身名门。 既然太后已下聘书,以六礼,明媒正娶,自然不会是为夏冉求的。 那么夏裴与夏笙,兴许是其中之一。 当初,就在夏裴率军抵达长安之时,为稳凉州局势,夏笙便被派去凉州州府武威,不可能会在太后耳旁吹风。 夏裴更是,这近两个月来,一直为了北部战事而殚精竭虑,更不会去跟太后说此事。 而极大可能,这是太后自己做出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皱眉。 太后还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开始筹备婚礼了,都不问问他们当事人的意思? 忽然,她抬眸,冷冷地问:「你老实讲,太后下聘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这……」蒲岚低着头,细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太后,也没见过什么人啊?就下懿旨准备纳采前,就见过了第五太尉,好似聊了好久。第五太尉走了后,太后就下懿旨了。」 第五琅琊? 这么快,就回了洛京? 「好,你去见陛下吧!」陆昭漪侧了侧身,让他离开。 蒲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向她施了礼,说:「陆娘子,今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不知陆娘子能否跟曲娘子说说?在下虽第一次见她,但真的喜欢……」 「影冲、影许,你们把他赶走……」陆昭漪没有心思,本就心绪不宁,也没心思管他的事,就交代了身边的影卫一句,转身就往营帐方向而去。 「唉,陆娘子别赶我啊……」两名影卫,一左一右架起他,强行将其送出大营之外。 一进营帐,陆昭漪就见影雪在擦拭刀剑,见她回来,便放下抹布,迎了过去。 「七娘……」 「影雪……」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待影风与芷芸一回来,就让吩咐下去,我们拔营,先一步回洛京。」 「这么突然?」影雪惊呼,「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昭漪神游之际,回了回神,淡淡的说了句,「是太后催促陛下回去……我,我不想跟陛下同行……」 「哦,好,属下这就去通知他们。」 影雪闻言,准备起身出去,而陆昭漪则是一阵烦躁,想到一事,便又将人叫住。 「你,先写封信。就写「陆氏昭漪,壬戌,癸丑,丁酉,辛亥」,以红色信函密封好。再让斥候营派一人送信,必须亲自送到太后手中,期间万万不得拆封。」 「什么?为什么?」 「问,问,问,让你去就去。」陆昭漪心烦意乱,干脆自己躲回屏风后面的床榻上,不再动弹。中文網 太后命人询问名字,与八字,她没有道理不给。更何况,早先年,武公就已经拿过她的八字。 而太后,在已经知晓她就是勾辰子的前提下,就算不给,只需向几名老臣处打听,也能问的出来。 只是,那些知晓勾辰子八字的老臣,只会认为是一位八十一岁的老者,从不会联系到,实际上的勾辰子,会是个二十一的丫头。 毕竟一个甲子六十年一个轮回,同样 的生辰八字,最短也要相差六十年。 看着她这副样子,影雪疑惑不解,但没过多久,随着影卫营众人逐渐传开,太后下聘之事,总是瞒不住的。 一时之间,陆昭漪的八卦成为整个卫营最热闹的话题,就连影雪,也是时常听到。 而当影风与曲芷芸回来之后,讨论的声浪更是掀得更高。 「什么?太后居然向南阳侯府下聘了?」曲芷芸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 她迫不及待的跑向营帐,见陆昭漪时,她原本不淡定的表情,瞬间变换,就当着她的面,噗嗤笑出声来。 「七娘,你猜,太后这是为谁来求的亲呢?」 「你拿我打趣是不是?」 被曲芷芸强行从床榻拉起来的陆昭漪,满脸通红,斜着回瞪了她一眼。 「哎呀,七娘,我想不到,你竟然真的有嫁人的一天啊。」 「你再说,我让曲夫子先将你嫁出去。」 「我不嫁,打死也不嫁……」 正当时,影风与影雪进来,手里拿着一封红色信函,想来就是让影雪代笔写好的名字与八字。 「七娘,属下已经按您的吩咐,是否仅派一名斥候回去送信?」 陆昭漪点点头。 派越多的人,反而会有些大张旗鼓,她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此事。 可让曲芷芸见了,坏笑了一番,起身躲过影雪手中的信函,跑到一边,手中把玩着。 「这就是七娘的八字啊?怎么?这么想早点嫁人啊?」 此举,让陆昭漪更为羞涩,上去一把夺下信函,交还给了影雪。 「大营准备拔营了吗?我们天黑前就赶紧走。」 皇帝随行有数万大军,文武官员,他要启程需要耽误不少功夫。 而陆昭漪的影卫营与雍州卫营,总数也不过万余,她现在迫切想要离开这里。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已经正在收拾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妥当,只等一声令下,咱们就能启程回洛京……」影风说道。 曲芷芸见她这么匆忙,虽有些惊讶,但想到那位恭阳侯世子,浑身打了个激灵,当即说:「对,咱们赶紧走吧?这一个多月,陛下交代给你的事,你都差不多做完了,雍州新政实施,就与你没关系了。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她撒起腿往外跑,声称自己要去收拾东西。 她都这番举动,也着实引起陆昭漪等人的欢笑。 太液池高楼内,夜已深。 夏裴与邱渠子等文臣商议完军政,疲惫的捏着脑门的穴位。 这才,他听说蒲世子在外面等候半日了,便开始召见他。 蒲岚一进门,直直地冲向夏裴,未等行礼,他就急忙道:「陛下真是大忙人啊,想见你一面太难了。」 如此牢骚满腹,夏裴也就轻笑一声,并未恼怒,反而神色自若,淡定的问,「母后让你来是催朕回去的吧?可雍州事务繁重,一时走不开啊。」 他不经意的说着,手里还在翻阅着,方才他与文臣讨论后,写下的记录。 然而蒲岚发出一声轻蔑,「陛下不知道吧?臣的未来表嫂,都已让影卫与雍卫拔营,早早的离开长安了,恐怕此时,已经都快过了鸿门了吧?」 「未来表嫂?」夏裴疲惫不堪的神经,顿时清醒,便要追问。 而蒲岚也将太后交代的事,一一说给他。 听到这番话的夏裴,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大呼一声,「不好,她要回去,亲自跟母后退亲。」 「不,不会吧?」蒲岚想象不到。 夏裴急忙宣来邱渠子,命他抽调五百骑,随御驾,赶回洛京。 同时,他还令邱渠子暂代督军,替皇帝指挥前线战事,待西路军德胜而回后,再回洛京。 交代了这一切,夏裴已经命内侍取来戎装,准备换上。 蒲岚一直在旁,显然是被吓到了,大气都不敢出,趁着皇帝换戎装,四周无人,才敢开口询问。 「陛下是不是太警觉了,她陆七娘真的敢违背姑母的懿旨?」 夏裴撇了他一眼,「你若知道她的身份,就不会说这般话了。」 「身份?她不就是陆家七娘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猛然一抬头,夏裴瞪了瞪他,叹息,「你不知也好,也好啊!」 蒲岚一愣,开始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仔细细想许久,立刻摆上一副惊诧万状之色。 「难道,陆娘子,真的如传闻所说,她其实就是镇国公勾辰子?」 只见,夏裴撇过头,不欲多谈。 他这一辈子,已经注定要与这个女人纠缠不清。 遥想四年前,邺都鹿台之上,他朦胧间瞧见那惊鸿一瞥,惊为天人,自后更是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与那时不同的是,当初他只是一介不被父亲重视,区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武将。 如今,他已是天子,地位超凡,可依旧没能阻止心底那股悸动,仍旧渴望着那朦胧般灵动的身影。 而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就真实的出现,还成了他的近臣,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滴,一步步获取她的心。 他岂能甘心,被自己的母亲坏了他原本的计划? 这个女人,已经彻底闯入他生命中,搅乱他的心湖,却又让他不舍,让他无法放弃。 蒲岚看到夏裴沉默,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在心底暗忖,这陆七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他们的婚事,竟然被她给毁了,她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夏裴如此念念不忘? 这个疑问,一直在他脑海盘旋,他不曾忘记,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难以置信的震撼。 「陛下……」 外头,邱渠子禀告,「车驾已经备好,另派了五百骑于霸河旁等候,陛下随时可以出发。」 换完戎装,夏裴转身之际,甲胄碰撞之下发出一阵子金属撞击的声音。 他瞧了瞧身边的蒲岚,又看了眼邱渠子,说:「邱卿,你可是朕最信得过的人,但愿此次督军任务,你能不负朕的期许。」 邱渠子听了,立刻跪倒在地,俯趴着回应,「臣,愿为大渊,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德。」 闻言,他十分满意,便回头对着蒲岚冷哼,「表弟,跟朕一起走吧?」 说着,夏裴迈起步子,大步流星的先一步离开此间高楼。 第1章、浮世昭劫数 「韦蒙,让你们跟着我离开关中,你们后悔吗?」 「不,属下不后悔,即便是粉身碎骨,属下也愿同陆娘子出生入死。」韦蒙斩钉截铁道,旋即,他的一双邃眸似渲了层雾,黯淡下来 「可惜,我如今一介罪臣之身……」 「陆娘子,杜雨已经去求了陛下,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 陆昭漪站在牢房之内,不由的看向那狭窄的窗口,看向外面,那一轮明月洁白无瑕,犹如一层薄纱般,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但唯独没有福泽她。 「算了,陛下也都自身难保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 这一切,源自于一开始…… 一年前。 自陆昭漪从关中回到洛京,已过去了几个月。 正值盛夏,洛京永平里内,曾经原本那中书侍郎府的匾额,已经被换成了「陆宅」二字。 从五月到八月,三个月来,陆昭漪一直未被授予新官职,而朝堂之上,也有人始终在议论着。 「这未来的皇后,该确定是陆娘子了吧?」 「那可不……你瞧瞧陛下,从长安回来之后,手里一直把玩着红色信封,都不让人看的,你说说。」 「那当然,里面啊,极有可能写的是陆娘子的闺名与八字,你你要看干嘛?跟陛下抢婚吗?」 几名大臣私下议论,不时发出哄堂大笑。 这会儿,有一青年男子,脸色忽然严肃,「太后自下旨那日算,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六礼,走到哪一步了?」 一位鸿胪卿属下的大臣,吐了吐茶叶,将茶碗放到一边,「哦,此事在下知晓。上个月正好选了黄道吉日,此事,在下是主持的,合了合陛下与陆娘子二人的八字,而下一步纳征,则定在了下月初九,又是个黄道吉日啊。」 「哎,没想到陛下娶妻,竟然也这么麻烦……」 向来,皇帝家事,便是天下事,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更要让礼官反复推演,探察天命之运转,每行一步,都需有考究。 至此,天下期盼,朝堂平静,民心稳定。 而陆昭漪,除了三个月前,刚回洛京时,急忙进宫见了太后,此后一直深居简出,不再出现在人前,更不曾入宫殿前议事。 这般,她过起了无官无职的悠闲生涯。 当然,这也是大多数人这么认为的。 可实际上,朝堂之事,她处于深宅之中,倒是没少参与。 眼下,永平里陆宅之内,全府上下都在忙活着。 「杜公子,杜公子哪去了?」影灵在府中来回奔走呼唤。 「杜雨那小子应当去了河南尹,你找他干嘛?」院子内,一头白发的曲夫子,一边与韩鹤对弈,一边冲着影灵喊道。 她所提到的杜公子,正是京兆杜家二郎杜雨。 「曲夫子,七娘将要进行军棋推演,没他在,这也进行不下去啊!」 听闻,曲夫子不耐烦的嘚嘚两声,「你这丫头,不能自己去河南尹找人啊。」 影灵焦急地,连忙差人去找人回来。 这时,外面,影冲捧着兵报冲入府内,正好与影灵撞了个满怀。 「统领你没事吧……」 「毛毛糙糙的,何事这么急啊?」影灵已是心烦气躁。 「我……」影冲微愣,随后拿着兵报说,「统领将此交给七娘吧!前线兵奏,岳离将军大败慕容部,正要凯旋……」 而另一头,影雪也一样忙得手忙脚乱的,正与韦蒙、薛赐风等人,以及天下盟徐州分舵的吴圣甲等人一同在沙盘前,商议讨论着。 「陛下想 从右侧进攻,收复谷罗城,应当所需多少兵力?」 薛赐风算了算过后,答:「至少八万……」 「几月前,影灵将一万河东军还给了乌将军,加上龟兹城的驻军,刚好八万,可这……伤亡会不会太大了些?」 忽然,一向莽撞粗俗的吴圣甲,一拳垂在沙盘上,「哎咦,陛下说打,那就打呗!犯我大渊者,虽远必诛!正好让他们尝尝大渊的厉害。」 影雪、韦蒙等人吩咐瞧着他,十分淡然,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反观内院之内,却是一派祥和。 陆昭漪正坐在池塘边,那石桌前,百无聊赖的在雕刻着木雕。 在她手里,那木雕,形如飞鸟,展翅翱翔,刻刀划过的痕迹,犹如优美的弧线,竟有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之态。 「七娘!」 远远地,曲芷芸迈着大步,朝着她走来,径直坐在她面前,拿起石桌前的茶碗,不顾及仪态的,咕噜噜的喝下去。 「怎么?」陆昭漪轻撩眼皮,看了她一眼。 放下茶碗,她缓了缓,才说:「哼,那个妖精,整天在宫内散布你的坏话,实在可恶。」 听到这里,陆昭漪不乐意了,将木雕往桌上一扔,瞪着她嗔怒的说:「曲芷芸,我将谍网交给你负责,是让你办正事的,不是让你探听后宫流言的……」 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曲芷芸也敏锐观察到,当即认怂,「哎呀,我错了七娘。而且你不知道,那个蔡政君,说话真的太过分……」 「蔡政君说什么了?」 从陆昭漪内心深处,她确实也想知道,宫里那位贵嫔,究竟是如何诋毁她。 「那个蔡政君,居然传你与寒王有私情,还说你私底下偷偷藏着寒王的诗……」 「就这?」陆昭漪松了口气,旋即,继续拿起木雕刻着,丝毫不为此事担心。 夏笙的诗,在整个大渊,那绝对是无人能出其右,才思敏捷,世人赞他的诗,是仙骨才茂,古今罕见。 不过,在陆昭漪看来,才气再高不过尔耳,能使天下安定,百姓富裕,社稷承平,才是她最想要的。 而夏笙,才高又能怎样,却不能做到这一切。 短暂的沉默之后,曲芷芸再次抬头,表情有些搞怪,「飘雪楼今日谍报,寒王从凉州武威回来了,眼下也在皇宫,见了太后。」 「嗯?」陆昭漪微愣,唇角勾起,「看来,他在凉州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七娘,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而且,自从我们与寒王相交以来,他并不像是那般有城府之人啊?」曲芷芸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道。 「你才认识他多久?就仅凭在淮南,那几个月的相处,就能判断出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机?」陆昭漪气恼,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仅这次雍州之事上,夏笙至少拉拢了京兆半数士族的支持,以及凉州各郡的士绅,甚至可能得到了整个凉州的势力。 这股势力,足以能够让夏笙在今后的朝堂上,占据极高的地位,更加如鱼得水。 而这,也恰恰是夏笙在这短短的半年间,所取得的成果。 但,夏笙的行事作风,却让陆昭漪很难理解。 反观夏裴,虽有时猜忌多了点,手段也不够明朗,城府也够深,但显然身为皇帝,这是必要的方式,相比夏笙,就显得光明许多。 而今,她与夏笙,仍维持着表面盟友的关系,可自长安城那次,两人早已渐行渐远。 想及此,她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计,准备起身,「杜雨应该要回来了。我们去前厅,行兵演吧!」 说着,她径直朝着院 门而去。 见此,曲芷芸也着急跟了过去。 可一到前院,就见一群人分立两旁,而在前院院门口,几名禁卫簇拥着宫内侍而来。 看样子,是陛下传来旨意了。 不自觉间,她已经迎上去,就要行叩首礼。 果然,内侍见她出现,脸上褶皱着笑纹,憨态可掬,连忙上前问候着,「奴婢见过陆娘子。您可是将来的皇后,怎可对奴婢行礼呢?」 这番言语,实在让陆昭漪不知如何接话。 能让陛下近侍自称奴婢,可见,陆昭漪已经在这条通往皇后的道路上,越走越近,更得到了皇宫上下的默许。 她低声细语,「公公不必如此客气,陛下是有旨意让公公传吗?」 内侍继续一番讨好,「陛下只是让奴婢传个口谕,陆娘子,您站着听就行。」 说罢,院内其他人都已准备跪地宣听。 「陛下说,陆氏七娘,蕙质兰心,聪慧过人,在雍州一举查处反贼,使天下避免战乱之苦,功劳最甚。」 「朕本意应当使你官复原职,奈何眼下你与朕行六礼。自古准新人不得相见,尊礼,朕身为天子,当作天下表率,故命你为太渠阁长史,食禄一千二百石,位居五品,设官邸,赐千斛粟米,昭昭天命……」 而在内侍念完夏裴的口谕,而后又恢复一脸讨好的模样,「陛下说了,正式制诏,这几日便由尚书省拟定,陆娘子,那奴婢先就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目送着内侍离开,陆昭漪卸下防备,而院内众人也都一一起身,为了上来。 「七娘您都快当皇后了,陛下还封您官职啊?」 「太渠阁长史,是个什么官啊?五品啊,与中书侍郎比呢?」 「那可没法比!太渠阁令,号称第十卿,独立于九卿之外。故而,此长史一职,与其他九卿之长史等同啊。」 听了身边人一通议论,本就烦躁不安的陆昭漪当即吼了声,「你们是不是没事忙了?」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反应过来,纷纷一溜烟的,连忙四处逃窜而去。 见她气鼓鼓的瞪着他们的背影,曲芷芸赶紧上前劝道:「七娘别动气,他们不过随口议论罢了。」 陆昭漪白了她一眼,岔开了话题,「花枝回来了没?」 曲芷芸摇了摇头。 不过没多久,府外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叫声,伴随着一位年约十六的女子,慌慌张张的,好似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花枝,你见鬼啦?」曲芷芸见此,忍不住叫了一句。 「不是……」花枝站在门口,愣着,随即伸了伸手,指了指一旁,众人的视觉死角,用了极低的声音,嘴唇上下动了动。 而陆昭漪从她的唇型,读懂了她的意思。 寒王,就站在门口。 第2章、不似佳人得 一瞬间,她浑身汗毛竖起,脑海中顿时闪过一副画面。 那一抹身着白色长袍,容貌俊美,眉宇之间透着凌厉,浑身带着冰冷,气场极其强大的男子,就这么突兀的站在门口。 但她再睁眼时,门口除了花枝,便没有其他人了。 「七娘,七娘,你怎么了?」影灵忽然拍了拍她的肩头,忍不住问。 陆昭漪轻摇了摇头,眼下她正与夏裴谈婚论嫁,而行六礼时,冒然私下见未来夫弟,本就与礼法不合。 此刻,寒王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有事,但她不宜露面。 「影灵、芷芸,你们去,将人打发走……」 「打发谁啊?」 「寒王!就在门外。」撂下这句话,她转身,便往厅堂走去。 「什么?!」影灵和曲芷芸同时惊呼一声,而后连忙追向了陆昭漪,「七娘,你说寒王在门外?」 陆昭漪头也没回,「对,寒王在门外。」 「他怎么还敢来?还嫌在长安时,害七娘害得不够惨吗?」影灵愤愤然,调头,冲了出去。 「这……」曲芷芸悻悻地撇头,「影灵姐脾气火爆,万一真的把寒王给得罪了,岂不是糟糕?」 「放心,她此时闹得越厉害,陛下心里就越高兴……」 「这是什么逻辑?」 见她一脸茫然,这可惹的陆昭漪噗嗤一笑,忍不住伸出一指轻点了她的额间,笑道:「你呀……不懂男人……」 「说的你懂男人似的。」她垂头,嘟囔了一声。 陆昭漪无语地翻了翻眼睛,没有多做解释,转而席坐而定,斟了茶,内心却仍是不断地思考着。 她不能出去,可也不能躲着寒王不见。 她知晓寒王的性子,既然敢来,那必定会有所图谋。 她也猜出他此行目的,但她一定不可能答应他。 约莫一个时辰后,杜雨与张又致从外面回来,而在进门开始,杜雨一脸惊诧,还时不时回头,径直来到厅堂内,才改了一副面容。 此间,满屋之人都在等待杜雨的到来。 「外面的人,咱们不管他,我们眼下议要事……」陆昭漪环顾了四下,察觉少了几个人,便问,「薛赐风、影雪和吴圣甲呢?怎么不见他们?」 一听,韦蒙浑然一怔,上前一步,「回七娘,吴圣甲说堂口有事要等他回去处理,影雪娘子也跟着过去。至于薛公子……属下也不知……」 难不成,薛赐风溜去皇宫见夏裴了? 「算了!不管他们了!我们开始吧!」陆昭漪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而后,便见花枝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神情忐忑,「七娘,药熬好了,您赶快服下?」 她一边接过药碗,拿起汤匙一口口喝着,一边带着满屋子人,议论起军政。 「左路军夏元厚已经突破防御,直奔高阙关……」 说罢,厅堂内的沙盘之上,有人已经拿起一根像棋子的旗帜,戳在了一座群山之上。 那里,实际上对应着并州门户,高阙关,一过此关,往北便是大漠了。 可这一点,在陆昭漪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谍网甲字零五号卷,本月初二,大司马夏元盛领三万骑兵,突袭五原,灭敌一万,俘虏八千,据城以抗满夷谷……至此,并州北部失地,全部夺回!」 一只柔荑轻启,覆上桌案上的茶盏,陆昭漪拿起轻抿了一口,思绪抽回,「并西进展如何?乌将军所率之河东军,应是在谷罗城以南的平定城,驻扎了许久了吧?」 并州西部,谷罗、广衍、大城等地,在 沙盘上仍还是一片青色旗帜,而在北、东、南三个方位,都是一片红色的旗帜。 红色,代表着的,则是大渊的兵马。Z.br> 除了拓跋部主力退出了大城,返回大漠,还有数月前入侵雍州的慕容部战败之后,逃到此处休养。 虽已是手下败将,但依旧是他们所不可忽视的战斗力。 「宇文部主力,好似三个月没出现了?可有消息?」 听到这里,众人齐刷刷看向一人。 那人,身形枯瘦,皮肤蜡黄,此刻神情满是慌张。 「回,回七娘……我们,飘雪楼晋阳分舵,并未在境内找,找到,宇文部主力。」那人艰难的说了句话,又顺了口气,「谍网探子在满夷谷外,曾见过大约两万人马在频繁活动,或许与宇文部有关!」 陆昭漪眉心皱起,眸底掠过一丝疑惑。 她记得清楚,在两月前,在她的建议之下,她向夏裴提议,将暗中侦查之人装扮成商团,自并州州府晋阳出发,往云中郡方向而去。 达到云中、五原两郡之后,仍以商团面目示人,暗地里,他们也一直在寻找宇文部的踪迹,但至今未能有任何收获。 怎么忽然间,宇文部的主力又出现了? 「这件事,暂且先放一边,你继续观察宇文部主力的行动,若是他们再有动作,务必要立刻就近汇报于大司马!」陆昭漪说完,便吩咐下去。 「是!」 「还有,陛下打算要收复谷罗城,以对方兵力来看,拓拔、慕容两部,共六万骑兵,而广衍、大城,很可能会有其他主力支援。这些天,你们一同商议、推演下来,可有进展?」陆昭漪说完,眸光扫向在场众人,眸底满是清冷。 众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纷纷低声议论,随后,他们推了韦蒙出来。 但见韦蒙手足无措,站在那儿愣了半晌,才平稳了心绪。 「回七娘,我等一致认为,谷罗城四周地势较高,又有河谷,此为易守难攻之地,不利于骑兵施展战术,更适合拉锯战,而不适合消耗战。若要强攻,只怕会伤亡惨重。」 「嗯,继续。」陆昭漪颔首。 「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由文尝将军带兵策应,牵制右翼,吸引对方注意,最好是能引出深山。而再由乌将军左侧强攻,以长矛兵的优势,强攻谷罗城,突破城内,占据险要之地,敌军再想驰援谷罗,便不会有机会了。」 说完,众人一时沉默,而陆昭漪也低头思绪良久,未有一言。 「你认为,有几成胜算?」不知过了多久,陆昭漪忽然开口问道。 「七娘,我们一致认为,最多只有六成。」 「六成……」陆昭漪蹙眉。 对于并州目前局势,战事已进行接近一年,这一年中,两方互有胜负,而在谷罗城附近,更是有过数场战斗,皆因地形复杂,每每错过收复的时机。 对于渊军来说,常年以来,中原混战之下,一向擅长奇袭,或以兵力压制闪电结束战事,如今一年的消耗之下,军心早有动摇,急需一场碾压般的战斗,重新激起将士们的信念。 那谷罗城,最合适不过。 「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你们商讨的结果,我也会一并向陛下呈上奏疏。」陆昭漪罢了罢手,说。 之后他们一同进行了兵棋推演,商议其他要事,直到黄昏,日渐西下,他们才结束了今日的议事。 随后,众人逐渐散去。而厅堂之内,唯有一人,面露焦急的神色,逆着人群,朝着首位而去。 「花枝,你还有何事。」 这人,正是花枝。 「七娘 。这都快入夜了,坊外都快宵禁了,里坊大门也要关了。可,可寒王,还在外面……」她说时,一脸愁容。 陆昭漪闻言,微微蹙眉,抬头瞥了眼窗外,看了眼时辰。 片刻后,她想了个主意,抬眸对花枝说,「你出去传话给寒王。稍后,我入宫去见太后,他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就当着太后面说清楚。你传完话,就去备好车马,停放在侧门。」 「是。」花枝答应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待她离去后,陆昭漪又让人准备好热水,泡了个澡,便换衣服出门了。 出来时,天色已经是暗下来,夜风瑟瑟,吹得她头脑越发清醒。 洛京宵禁,因陆昭漪怀有太后所赐之信物,可让她在夜间畅行无阻。 一出永平里坊,便直接在大街上直行,不用绕远去皇宫正门,而是走后宫万岁门进入皇宫即可。 此时,还未到一更天。 当陆昭漪抵达永寿宫时,刚好就碰见寒王夏笙,跪坐于太后膝下。 「七娘参见太后。」 蒲太后闻声望去,眸中有些诧异,「七娘,你今日怎的记得来看予?」 陆昭漪笑得极为婉转,「刚好今日得空了,特来探望太后。」 蒲太后咋舌,叹息道:「我那大儿也是,你都要成了夏氏的媳妇了,还给你封官职,这世上哪有皇后还兼着朝政事务要管的?」 「毕竟我与陛下的婚事,要按礼官的来算,六礼行完,至少还需一年多呢。」陆昭漪笑吟吟的说。 「你呀……」蒲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来也是走得仕途,你若想管,便管吧,只是予听说朝廷有很多大臣对你不满,你可不要委屈了自己哟。」 「七娘记住了。」她轻轻一笑。 夏笙在一旁听着,全程黑着脸,竟也一句话都没说,眉头更是皱得很。 陆昭漪的双眸,自始至终没瞧夏笙一眼,因为她知道,他需要有个时间来反应。 三个月前返回洛京,她见的第一个人其实是第五琅琊,问清到底是不是他,向太后提议的婚事。 但第五却闭门不见,她只有直接进宫,与太后摆明态度。 而当时她见到蒲太后时,便发现太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给她递了封信。 她没猜错,就是第五琅琊让太后交给她的。 上面的意思也简单,搬倒士族,非太后相助不能做到。 至此,她也明白了第五的心思,也正与她自己先前的想得一模一样。 但她自己下不了决心,还是得由第五,来帮她做到。 过往之事,陆昭漪历历在目,而这三个月以来,常常与探望太后,二人也逐渐形成了一丝默契。 蒲太后作为武公的发妻,又是夏裴夏笙的生母,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猜不透她膝下这小儿子的想法。 只是,她仍是与陆昭漪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七娘……」蒲太后忽然说,「上次你送的医书,予看了觉得有趣,你那儿还有吗?」 陆昭漪笑着,「太后喜欢吗?七娘别的不敢说,医书倒有的是!下次进宫七娘再带几卷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扬了扬声,「像七娘这般,向来便喜欢看医书,至于诗律文章,可真的没有什么心思。」 这话,像是在反驳蔡政君先前在宫中的传言,又在向夏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至于为何忽然扬声说话,是因为,她发觉殿外已经站着人偷听。 第3章、宫寝遇宗妇 陆昭漪微微眯了眸子,眼角瞥向殿门外,心知这后宫除了夏裴,便是蔡政君。 而她来时也打听过,皇帝正在太极殿与朝臣议事,同样的,自己进宫动静那么大,宫里的人不可能没听到风声。 故而,那外面的人,要么是皇帝派的内监,要么便是蔡政君的侍女。 只是,她不惧。 「七娘倒是率性的很,好啊,予等着……」蒲太后哈哈一笑,顿了顿,又瞧了瞧膝下跪着的夏笙,目光微顿。 这一眼,却令夏笙怔住,一股莫名紧张的气氛在殿内蔓延。 「母后这般看儿子为何?」 「听说,你今日一回洛京,进宫见过你大兄,便急匆匆跑去七娘府上,吃了闭门羹了,来予这里堵人了?」 蒲太后的一席话,不光使夏笙哑口无言,更令陆昭漪也着实一愣。 看来,太后一点儿也不糊涂,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只见过太后两次,第一次是除夕宫宴,太后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真实身份就是勾辰子。 第二次便是在三个月前,她从关中回来,为的要弄清这场婚事有什么内情,但一见太后,反而确是十分淡然,像是提前知道了一般,丝毫不为之动容。 当下,夏笙被蒲太后这一问,毫无辩解之言,陆昭漪瞧不过去,轻笑间开口。 「太后,此事就由七娘接受吧?起因是寒王一直堵在永平里,被人瞧去恐损皇家威仪,七娘也不便冒然相见,便让人告知寒王,有何话,索性在太后面前坦白,也免得惹人闲话。」 听完,蒲太后冲着她连连点头,又转而看向夏裴,「你瞧瞧,七娘是个懂事的,倒是你,如此荒唐行事,可考虑过你大兄的颜面?」.z.br> 夏裴垂眸不语,似是不敢与太后直视,更别说反驳了。 方才说话间,陆昭漪注意到,门外那个暗中偷听之人已悄悄遁走,内心一阵疑惑。 怎么才听了一半,就跑了?她心里这般想着。 可下一刻,宫女从外面趋步进殿禀报,「太后,梁王妃苏氏在外候旨。」 一听,蒲太后乐了,又显露出担忧之色,「快,快,快让我二儿媳进来,外面风大,可别着凉了。」 宫女退下,陆昭漪垂头叹息,苏氏这一来,夏笙更是有话说不出。 不过,她将他约到太后这里,也并非真的要在说清楚什么事,只是表明一个态度。 而这个态度,是做给洛京百官,与皇帝看的,同时也是给夏笙一个警醒。 眼下情形,已非同以往,洛京内内外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就盯着瞧她哪天犯个错,逮着错处在夏裴面前弹劾,断了她的仕途之路。 同样的,皇宫中,还有蔡政君在虎视眈眈对她发难,如今只是传一些流言蜚语,若真的让其抓出什么把柄,那不得闹翻了天? 这般想着,梁王妃苏绣娘已经进入殿内向太后施了施礼。 「绣娘啊,今日怎如此巧合,来也不说声。」蒲太后笑得慈祥,挥了挥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苏绣娘望着夏笙呆愣片刻,当即噗嗤一笑,「回母后,媳妇同夫君一道进宫,眼下陛下与夫君正聊着呢,还差人去叫三弟,不成想三弟原来躲在母后这里。」 夏笙听了,瞬间会意,便起身对太后说,「既是大兄二兄在等儿子,儿子就先退下了,改日再叨扰母后。」 「嗯。」蒲太后点头,随即又吩咐宫婢们,去送他出后宫。 夏笙一怔,好似是有些失落,临走前,他还瞧了眼,让他魂牵梦绕般的白色身影,转头离去。 而在夏笙一走, 蒲太后看着二儿媳,又瞧了眼陆昭漪,似是察觉出殿内气氛的诡异。 「啊,绣娘应是没见过陆家七娘子吧?以后啊,你们也该为妯里了,你们年轻人该好好熟络熟络。」 苏绣娘,是原来越国君主的堂侄女,至于为何会嫁于夏冉,却是出于越渊联姻,巩固两国关系。 后来越国覆灭,苏绣娘的父亲,因她这夏氏新妇的身份,并未牵累,之后苏家这一支亲属,也一并迁至邺都定居。 今日,也是陆昭漪第一次见到苏绣娘,这位传闻中的贤惠美人。 她本就长得美貌端庄,一身华贵衣裙,衬着那双乌黑的杏仁眼,愈加娇媚动人。 不过,苏绣娘是出了名的聪慧,见了她,不用太后提醒,自然知晓她是谁,便立即行了一个女子该行的礼节。 「七娘子可谓巾帼不输男儿,绣娘早有耳闻,去年,夫君去了一趟淮南郡,回来之后便一直夸赞七娘子,早就想见一见了。」 陆昭漪也不客气,回以一礼,「淮南疠病非七娘之功,乃是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办到的,不足挂齿。王妃折煞七娘了。」 二人相视而笑,气氛顿时和谐起来。 蒲太后一旁见着,一拍双手,便站起来走到她们中间,伸手一左一右拉到自己跟前。 「起先,予还担心你们相互不熟悉,怕会有隔阂,今日看来,还是予多虑了。」 「二王妃也很让人有钦佩的,当年二王妃才十三四岁,便背负着渊越两国的命运,此番事迹,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陆昭漪夸赞道。 蒲太后听了,眉毛一挑,「这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新妇!」 这话说得苏绣娘脸颊飞红,不禁抬眸瞥了眼身旁面前的陆昭漪,他亦是含笑看着自己,目光柔和且善。 见她这般含蓄,陆昭漪也不客气了,撇嘴笑了笑,不由得仰起头,「自然是太后家的新妇。」 蒲太后转回头,问,「那你呢?」 这下开始换她了。 她,可不就是,正与皇帝婚配,即将也要成为夏氏的新妇嘛? 陆昭漪想到这里,脸颊上的热潮更甚。 这时,苏绣娘适时地说道:「母后,您看……」 蒲太后恍然大悟,笑眯眯道:「瞧哀家老糊涂了,这都忘记你们还在行六礼呢。」 永寿宫内,一时欢笑无言。 之后,她们又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便聊起了,半月前,苏绣娘回邺都娘家路上发生的一件事。 那件事的起因,她与梁王都不知晓,也是他们是半路碰见了,并不知晓到底如何开始的。 在途径河内郡朝歌县之时,梁王府一行刚好路过,发现几家人正在田间抄着农具就要动手打人。 而夏冉在瞧见此番情形,立刻叫了身旁护卫去阻止。 但是,因为人群实在是太混乱,那几家人根本不听夏冉的劝诫,依旧拿着锄头,劈头盖脸的招呼起来。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处田地,原本是被朝歌县令命人开垦,而那原本负责开垦的那户人家,绝了户,便被当地几家士绅巧取豪夺,给瓜分了。」 听到这里,陆昭漪嘴角微扬,似乎是懂了,「二王妃忽然说起此事,想来不是为了朝歌县田地争夺一事吧?而是,在邺都苏家,也遇到了类似之事?」 苏绣娘一听,极其坦白的点了点头,笑道:「七娘子果真聪慧,不瞒你,此次我回娘家时,正遇见了这种事,不仅是苏家,邺都附近,也有不少乡绅,都在欺压苏家。」 蒲太后愣了愣神,似有些疑惑,「此事明明事关政事,你此番说来是何意?」 但还未等苏绣娘开口,陆昭漪立刻抢先说道:「太后,眼下梁王应该同样将此事告诉给了陛下,此事自然陛下会处理。不过,二王妃说起,应另有事来求七娘的。」 这下,蒲太后听懂,眼神中,有些踌躇,也有恼怒。 「说半天,你小两口进宫,不是为了探望予,而是来求陛下和七娘的?」 见此,太后好像真的生气了,苏绣娘急忙辩解,「哎呀,母后可别这么想,儿媳可不为了见您的嘛!顺带也是有事相求而已。」 蒲太后挑了挑眉,「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既然有事相求,那就直接说出来,今后你们都是一家人,有事七娘不会帮吗?」 这下,苏绣娘说不出话了,眼神不断地躲闪。 但陆昭漪似察觉出来什么,当下眼神一凛,又冲着蒲太后浅笑。 抛砖引玉,试探她的反应,却又始终说不到正事上,看来是有难以启齿的话,苏绣娘没法说出来。 「二王妃不说,想来是怕太后担心。不过,七娘已经猜出来了,若七娘说了,还请太后千万不可激动。」 这话,显然是令蒲太后有些慌张,神经兮兮的望了眼苏绣娘,问道:「你们小两口犯什么事了?」 蒲太后最心疼的,就是自己的几个儿子,如今老大夏裴登基称帝,已是天下至尊的天子。何况,夏裴自小懂事,几乎不用她多么的忧虑。 老三呢,夏笙一介文人,且谦逊有礼,世人多敬佩他都文章才学,除了常常醉酒这一陋习,也没有让她多操心的。 唯独老二夏冉,十几岁随军出征,善骑射、弯弓,不通文章,每每外出打仗,她都要进夏氏先祖灵位前祈祷。 这才刚安生没两年,也是真怕了这个儿子在外面闹出什么事,她这个做母亲的帮不了。 当下,她见苏绣娘没开口,转而看向陆昭漪,「七娘啊,你方才说猜出来了,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这时,陆昭漪缓缓抬起头,与苏绣娘隔空对视一眼,见对方轻微颔首,她才缓缓开口。 「太后,并不是犯了什么事,而是有人在找梁王的麻烦,对吧?二王妃?」 蒲太后又瞧向苏绣娘,就见她轻轻的点头。 见状,陆昭漪缓缓起身,福了福身,「太后,七娘要不先与二王妃见一见陛下,改日,七娘再好好陪陪太后,就先告退了。」 蒲太后点了点头,又看向苏绣娘,「你们二人先去吧!」 第4章、殿前惹是非 刚出永寿宫,苏绣娘着实心急,「七娘子,我……」 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一转头就见陆昭漪十分淡然,倒不知怎的,苏绣娘就被她吸引了,好似内心渐渐平息。 「二王妃不必多心,此事,我大致猜到一些眉目,若在太后面前提及,确实欠妥当。不过,七娘想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今夜会进宫见太后的?」 苏绣娘听罢,抿唇一笑,「七娘聪明伶俐,自然是看出来了吧?你也太小觑我了。」 「愿闻其详。」陆昭漪浅笑。 两人一边朝着前宫走着,就一边聊着。 「我娘家在邺都经营的还算不错,洛京内,一旦有风吹草动,还是能够知道些许的。你知道我们家老二,常年在外打仗心思没那么细,遇到事了,只能我帮他出主意。」 听到这里,恍惚想起什么,当初武公薨后,他们兄弟相互争夺渊世子之位,夏冉败于夏裴,之后夏冉自降爵位,以退为进,愣生生在军营历练半年之久,直到淮南疠病事发,才被重新启用,带病进入淮南戴罪立功。 据她所知,依夏冉的秉性,定是不会那么容易乖乖就范,如此低调解决自己此事。而如今想来,也是出自这位梁王妃的算计。 「你说这么多,无非是在说,你苏家一直有人盯着我,对吧?」 苏绣娘轻笑,也不藏着掖着,「这事你猜得没错。」 「如今永平里内外,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我娘家也是不例外。」苏绣娘目光柔和,转头饱含深意的瞧着她,「原先你只是殿臣,可眼下,你将要成为大渊的皇后,母仪天下。自然,身份、地位与往日天壤之别。到时,你再掌控朝局,只怕在这京中,多的是想要你身败名裂的人。」 「也有很多人,想要我性命的!」陆昭漪也不避讳,神色间没有一丝畏惧。 苏绣娘见她说得坦荡,不由赞赏的点了点头,「自是如此,若此次你能帮我家夫君渡过此劫。今后梁王府,与苏家,定会全力相助于你!」.z.br> 陆昭漪闻言,面露喜色,「二王妃诚恳,七娘先谢过了。至于梁王此次的麻烦,我已经想好对策了。」 话音一落,苏绣娘惊讶了片刻,「我还没开始说,你能猜到我便很少诧异,何况如此短时间内,就能想出解决之法了?」 显然,她有些不敢置信。 要说两个聪明人之间,几乎不会用到太多的言语,而是几个眼神,几句看似不相关的话语,便能让对方明白。 这也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能力,还得看这二人之间能不能有那般默契。 很明了,她二人虽刚认识没多久,仅仅这不到一个时辰里,她们便能做到,有时候缘分,确实挺奇妙。 说话间,很快过了西阁门,转道就来到了太极殿外。 此时,太极殿,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里面吵杂的声音,还有夏冉与夏笙与大臣之间的争论。 「梁王殴打人致死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还能有假?常言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请陛下从重处罚梁王!」 「回陛下,臣弟失手打死人,确是属实。可事出有因,过错全不在臣弟,分明是他谢家抢夺民田在先,又恐吓无知的百姓,而现下,又装作受害者的样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谢家先前在百姓面前,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去哪儿了?」 「放肆!」最先说话的声音响起,听着,就似满是怒火,「陛下面前,岂容你狡辩?我谢家向来正直,何来欺压百姓一说?分明是你污蔑……」 双方一句接着一句反驳,而殿内却至始至终都未听到夏裴发声,这让在殿外的苏绣娘一时慌张。 她低下头,小声对陆昭漪慌张地说,「陛下怎么都不为老二辩驳几句?你说,该不会陛下仍对老二,怀恨在心?」 若换成其他帝王,面对曾经与自己争权夺位的对手,自然不可能容忍其活到现在,哪怕对方已经投降认命,也就不会就此放过。 但是夏裴,他绝对做不出来,最多可能兄弟之间会有隔阂,但不会到斩草除根的地步。 更何况,夏裴自称帝之日起,一直奉行孝道,只要太后还在,便不会有兄弟阋墙之举。 陆昭漪感受到她的手指冰凉,忙安抚的拍了拍,「别多想了。若是陛下不顾念手足情分,早就对梁王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听到这番话,苏绣娘稍微稳了心态,稍显平静了些。 走到大殿之外时,她们碰到了守门的内侍,互相对望了几眼后,那内侍慌忙地,趋步向她们而来,先是对苏绣娘行了礼,而又对陆昭漪轻斥。 「我说陆娘子,您怎么还过来了呢?您和陛下成婚之前是不能见面的,您……您这赶过来成何体统啊……」 陆昭漪淡淡朝着那名内侍福了福身,恍若无闻般,左顾而又言它,「宫中,应是有遮面的斗笠吧?就像我师父镇国公那般的,将整个头都能遮住的那种!」 那内侍看了看苏绣娘,又瞧了瞧陆昭漪,犹豫了片刻,这才应下。 「哎!罢了,陆娘子,咋家这就去取,不过咋家回来之前,你可千万别进去啊!」说罢,他又回头叮嘱了守门持刀侍卫几句,就在他几步几回眸,深怕陆昭漪私自跑进去,迅速远离而去。 此番举动,让陆昭漪忍俊不禁,就连苏绣娘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而当拿名内侍折返回来,手里果真拿着白纱斗笠,看见她们还站在殿外,一时也放下了警惕。 但陆昭漪见到这件斗笠,忽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本应属于她的,且消失了四年的东西,居然在夏裴的宫里,这怎么能不让她感到吃惊? 她从内侍手中取过来,看着上面独特的花纹,绣着蹩脚的,看似不是喜鹊确是乌鸦的绣迹,一看就是曾经的她亲手刺上去的。 「这个……从何处得来的?不该是宫里的东西吧?」她有些恍惚,不禁发问。 那内侍也没太在意,只回应道:「应当是先王遗留下来的物件,也许是陛下从何处得来的,一直放在东阁殿。而且,咋家经常见陛下一直捧着此物,不知在想什么。」 不经意间,她顾不得此物是谁从邺都带来的,而是渐渐陷入了过往的回忆里。 「你这是喜鹊?分明就是乌鸦!」记忆里的那人,握着腰间的刀柄,站在那儿哄堂大笑。 「我说喜鹊就是喜鹊,主公这是在笑话我吗?」 「好,好,喜鹊,你见过全是黑毛的喜鹊?」那人站在殿内,手舞足蹈,「我真想出去跟众将说说,就是这么一个,向我夸下海口,要在三年助我统一天下的女娃娃,竟会是连刺绣都不会做的蠢笨丫头。」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只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回击着,「要是我真与其他女儿家一样,整天琢磨这些,没有与众不同的手段,那我要怎么助主公夺取天下,主公您说是不是?」 从回忆中抽离,她呆愣着,抚摸着那一处,自己曾刺上去的纹路,时隔四年,在这洛阳皇宫之内,居然又看到了这件斗笠,内心五味杂陈。 忽而,她只觉自己鼻头一酸,眼眶好似湿润。 可当即,她便将情绪隐藏,恢复往常,幸好夜色,苏绣娘与内侍应该瞧不出,便自顾将斗笠戴在头上,并遮蔽了头部。 「公公,还请向陛下通禀,就说陆七娘与梁王妃求见。」 内侍应承一声,又匆匆退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来报,说皇帝召见,让二人立刻进去。 陆昭漪牵着苏绣娘,两人迈开步子,跨过门槛,进入此时两波人正在争锋相对的大殿之内。 当陆昭漪现身之时,太极殿内,本来有些组织措辞,要当面弹劾的大臣,看到她这幅样子,顿时将想说的话,又憋会肚子里。 大殿之中,梁王夏冉跪趴着,在他身边的,便是夏笙,而与之争对之人,则是一位花白老人。 此人,先前在朝堂之上,陆昭漪曾碰过几面,是朝歌县的一家极为出名的士族领袖,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在夏裴的武进军中,担任要职,可谓是如日中天。 而反观御座之上,夏裴目光阴沉,但看清了她头上的斗笠,立马神色紧张,眼神不经意躲闪。 不过这一幕,陆昭漪因面纱的遮挡,看的不是很清楚,便也没在意。 在苏绣娘的搀扶下,二人跪于御前见了礼数。 最终,夏裴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陆昭漪身上,不由自主,又将视线转移至她手中的斗笠上,目光愈加晦暗。 「七……咳,陆娘子你不是在陪太后?怎的也来前殿凑热闹?」他故作镇定,声音却透露了心虚,「难不成,是来为梁王求情的?」 这时,苏绣娘瞧了眼身旁的夏冉,着实不忍,便要开口理论,却被陆昭漪一把抓住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殿内众人,纷纷望向那个遮面了的纤弱身形,似乎都在等着她发声。 可即便这样,陆昭漪仍不紧不慢,缓缓又行了叩首礼,方从白纱中传出婉转动人的声线。 「回陛下,梁王罪无可恕,请陛下降罪,并立刻施行。」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身穿华服、容貌秀美、气质脱俗的绝美少女。 而夏裴,则一双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牢牢锁定着陆昭漪的脸庞。 而更为不解,大为惊慌的,还有苏绣娘,更是情绪暴躁起来。 她一挥手,将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强挣脱开,当即大喊,「陆七娘,你到底搞什么鬼?还真的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陆昭漪身形纹丝未动,白纱之中,又是何表情,旁人都瞧不出来,只听她语气依旧镇定自若,「梁王妃这般说,七娘无可辩驳,无论如何,今日这刑罚,是必须要施的……」 那白纱又动了动,似乎她是将目光转移到夏裴身上,「陛下,你可否同意臣说的?」 夏裴没懂,她要做什么,但眼下瞧着那弟妹如此激动,又不知如何回应。 「陆七娘,你是想要让我家梁王死吗?信不信我让你陪葬。」苏绣娘越说越激动,当即就在大殿之内,打闹起来。 众人一头雾水,眼见她们要打起来,就有大臣连忙大喊,「快,快拦住她们……梁王殿下,你得管管梁王妃啊……宫女们,也动起来,拦着啊!」 第5章、双姝未颜改 「这两个妇人,居然在殿内引起争端,简直闻所未闻,这还有皇家体面吗?」 「大鸿胪别激愤了,赶紧劝劝吧!」一名大臣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瞬间,太极殿内一片大乱,如此一来,这哪像是议政之所,分明像是市井集市那般吵闹。 「到底有完没完?」夏裴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竟不知该要拦谁了。 「都给朕住手,真当朕的太极殿是那般市井之地?」 此话落定,众人纷纷侧目,殿内恢复了死一般寂静。 苏绣娘冲着拉扯自己衣裳的宫女瞪了瞪,整理好衣衫,抬头就是一句,「方才大鸿胪说的话,不知诸位可听到了。」 齐允着实一愣,指了指自己,却无言以对。 自从齐冉年迈辞官,大鸿胪一职就落在了齐家长子齐允肩上。 只是这对父子,性子出奇的一致,都属于迂腐之辈,除了一样都是啃书,其他方面,竟然也都一样。 当然,齐允说不出来的话,陆昭漪却替他说,「方才大鸿胪说了,皇家体面,这四个字。试问,陛下若真的将梁王定罪,皇家还有何体面?」 这两个女人,一人一句,令众人摸不着头脑。 看此刻她们这般默契,合着刚才,她们这是在大殿上演戏呢? 看着众人怔住的表情,唯有一人却不淡定了,此人便是豫州刺史谢东风。 「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此时,见风向不对,谢东风便在殿内耍赖,「向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梁王故意打杀人是事实,你们就拿皇家体面来说事,让其开脱,我第一个不服。」 此刻,苏绣娘瞥眼瞧着陆昭漪,而头戴纱巾斗笠的陆昭漪,好像也在回应她,两人同时冲对方点了点头。 「还请问谢刺史,你到底活在哪一朝?」此话是苏绣娘的反击,开始了。 谢东风愣住,摇了摇头,浑然不理解她的意思。 这时,陆昭漪缓缓走了几步,那坚定而又温柔的声线再度响起,「我大渊朝律条之中,好像没有哪一条明确写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不可能!」 又轮到了苏绣娘,她起身,扶着自己的丈夫起来,一边解释着,「本朝没有一条律令提及,但有先例。当初先王在时,当初陛下身为世子,偷偷放跑了敌国女干细,所犯谋逆之罪……」 她转过身,冲夏裴福身,问:「还问陛下,当时,先王是如何论处的?」 恍然间,夏裴似沉思许久,方回过神,淡淡地说:「因当年,朕为世子,虽放跑要犯,但先王念及与朕的父子之情,便以折发替刑。」 这件事,在场许多人都有经历,印象颇为深刻,而眼下这所大殿之内,不少大臣都还是当年,或是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为夏裴开脱的;也有在武公殿前连跪几天几夜不合眼,只为求情的那些人。 似乎是打开了他们记忆之门,几乎当年切身经历之人,无不回响起,那年的时所发生之事的点滴细节。 就在包括皇帝在内,在场众人神游之际,陆昭漪忽然出声,所有人都纷纷回神。 「陛下,臣要求今夜必须行刑,还问陛下可有准备好?」 「朕准备什么?」夏裴不解。 「准备……」听得出来,白纱之下的陆昭漪,言语之中就能听出,她已经乐开了花。 「……折发啊!」 此言既出,夏裴一拍御案,立刻站起来,气冲冲地,「七娘,你让朕折发?当年朕做错事,是朕的父亲让朕折发,可如今朕的弟弟犯错,你还让朕折发?」 「难道不对吗?」 白纱斗笠 之下,她继续道,「陛下乃当世之贤君,体恤百姓、注重孝治天下。为提现陛下爱护百姓,又能遵循孝道,这可是臣,出的鱼和熊掌亦可兼得之法,陛下不感谢臣就罢了,怎的还冲臣大吼?」 「七娘说的没错!」苏绣娘忽然变幻了神色,身体轻巧的走到陆昭漪身边。 一时间殿内众臣皆是愕然,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两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戏? 白纱之下的陆昭漪微笑,冲苏绣娘投去赞赏的眼神,虽隔着面纱,但对方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态度。 就这样,她们一来一回,让夏裴的脸色,此刻黑到了极点,他强压住怒火,冷冷地说,「来人,去取匕首来!」 听到这里,众臣顿时被惊到,吩咐上前磕头阻止。 「陛下贵为天子,岂能受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陛下若是折发,那也违背了孝道啊!」 夏裴拍案吼了声,「朕折发,是替弟弟受过,乃对太后行孝,即便先王在天之灵,亦会欣慰,怎会违反孝道?你们都不必说了,朕意已决!」 此刻,众臣皆不敢说什么,纷纷低垂着头。 陆昭漪嘴角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她不仅让夏冉躲过了刑罚,更加让夏裴树立了君王威信,这种事,她做起来,心中无比畅快。 如此一来,今后,这士族谁还敢如此随意的指责宗室? 削弱士族,为达这个目的,最先需要的,必然是扶持宗室,以此抗衡士族的威胁。 这也是当初,在关中之时,寒王夏笙培植亲信,拉拢关中、陇西以及凉州势力,她陆昭漪丝毫没有干预的原因。 但此法只能延续一代,至少到第二、三代,士族被削弱的一定程度,还是要遏制宗族之势,免得将来,宗室之间为争权而形成更大的灾祸。 但陆昭漪内心有把握,眼下夏裴与兄弟、族兄弟之间有着极高的默契,至少在她有生之年,不会出现宗室之乱,即便出现了,她也会有后手!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随着内侍颤颤巍巍端着盛有匕首的盘子,来到夏裴跟前,满殿之人皆屏息凝神。 夏裴的眼皮微微跳动一番,便起身,摘下头上的十二旒冕,并举起匕首,正欲割发。 突然,谢东风恍惚回神,当殿大叫了一声,瞬间跑到御案之下的台阶前,慌张跪地磕头。 「陛下,臣该死,臣不该控诉梁王,使陛下蒙难,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臣不诉梁王了。」 他有点语无伦次,却又带着明显的哭腔,但在场之人却听懂了。 堂堂豫州谢家家主,竟然也会认怂。 夏裴的眸光闪烁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的声音很是严肃,带着一种帝王的威仪,他说:「谢刺史此言差矣!君是君,臣是臣,朕的弟弟犯错,朕自然要严惩!」 「可是,陛下万金之躯,岂能有一丝一毫之缺?臣愿替陛下受刑!」 谢东风的话说完,就见陆昭漪忽然转身,面对这他,「谢刺史,若你要替陛下受刑,可不是折发这么简单,而该要你整个人头。」 这一瞬,殿内的气氛陡降到冰点。 「无知妇人,此地有你说话的份?」 一句话,谢东风指着她大骂,那蛮横无理的气度暴露无疑。 大殿上已经是有所收敛了,可想而知,在面对百姓时,他又会是怎样的嘴脸。 殿内再度陷入死寂,都等着陆昭漪如何辩驳。 不得不说,她如今的身份,的确极为尴尬。 说她是朝臣,确实是经由九品选官之法,踏入仕途的,但此时,已经与皇帝正行六礼,会是将来的皇后。 可要说她是未来的皇后,同时又兼着朝臣,而前朝深受后宫干政与外戚之害,先王更是明令禁止过,而她再干预政事,更没有道理。 如此尴尬的境地,其他大臣们也想瞧瞧,此举能不能杀一杀她这日益渐长的气焰。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 只见,夏裴忽然出了声,低吟道:「朕今日刚封了陆七娘为太渠阁长史,谢刺史,怎么对陆长史说话的?」 听闻,大臣们议论纷纷,齐允更是上前直言不讳,「陛下,此事不妥啊!陆七娘已然属后宫之人,怎还可身兼官职?此举,有违先王遗训,请陛下收回成命!」 夏裴倒是不在乎,眯了眯眼瞧他,眼神轻蔑,「你倒是说说,太后和朕,可否正式昭告、可曾向祖宗焚烧告知、可曾制诏册立?而她可否受于朕的玉碟,载入宗族名册?」 一连串问下来,齐允被怼的无话可说,眼下才刚走完六礼流程的第二步,要正式册立皇后,还差得早了些。 即便说整个天下都知道,陆昭漪将要成为大渊的皇后,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任何名分,还是在尚书省在籍的官员名单之列。 确实是让这一群大臣们无可辩驳。 夏裴眼见众人沉默,便举着匕首,随手隔下自己鬓角的发丝,走下台阶,将发丝送到陆昭漪的手中。 而陆昭漪在接到夏裴头发的那一瞬,似乎有所呆滞,但在冷静了片晌之后,当着众人的面,再次出声询问了谢东风。 「陛下受刑已闭,但七娘还是要问一问谢刺史,还请谢刺史能坦诚布公。」 陆昭漪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一愣,纷纷猜测,陆昭漪这是要找谢东风的麻烦?Z.br> 夏裴则是眉头紧锁,似是不理解,侧过身问,「七娘,朕已受刑,该有定局,你又想问什么?」 天下十三州,各州刺史,因受前朝诸侯割据的教训,在大渊开朝之后已没有了实权,只有监督之职权。 但唯独豫州刺史,权力滔天,而又是夏氏宗族龙兴之地,在治理上,皇帝则对豫州官员的条件更加优渥,州郡县官员也有着更多的容忍度。 甚至在皇帝以及宗室看来,豫州的事,就是自己家里的事,即便外人怎么议论,关起门来,也都有一定的限度。 见状,夏裴心中暗叫不妙,便让其他大臣退出太极殿,只留下梁王夫妇、寒王,还有两名豫州出身的大臣在殿。 这下,真的叫「关起门谈论家事」的意思。 陆昭漪不禁鼻哼,面对谢东风,坦言道:「现下也无旁人,七娘问你,你明明是豫州刺史,你管辖之地本就在豫州境内,怎会与梁王在司隶州朝歌县境内产生冲突?这其中,可有隐情?」 第6章、宗室与士族 豫州寒郡哎,与司隶州朝歌县,中间隔着兖州陈留郡与东郡白马县。 而梁王之封地的梁郡,与寒郡相邻,同样也是要跨过这里两个地方才能抵达朝歌。 但让人不明白的是,本应梁、寒两郡相邻之下,若真有两相冲突之事,应会在豫州境内,何必会跨那么远,在朝歌碰了碰面? 这其中必有蹊跷。 但谢东风却不肯透露半句实话,他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模样,「陆娘子,你可莫要胡言乱语,不要污蔑我的清白!普天之下,哪里是陛下的臣子不能去的?」 他说的不无道理! 州刺史一职无固定办事府衙,所职责便是州内巡查,时不时离开所职之州郡,倒没人觉得奇怪。 陆昭漪好似意识到,谢家扎根于寒郡,而夏笙封地亦在此,当下两人眉眼有所交流,这般看来,他们关系非同寻常。 一想及此,她内心顿时咯噔一下,这两年里,夏笙究竟暗中拉拢了多少势力? 何况,偏偏还是各地士族,正好与她扳倒士族的目的背道而驰。 这不禁让她怀疑起,当初自己做出与他结盟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自己在关中放任他进行那一系列的动作,是不是给自己将来树立了一个对手? 她不敢再想。 自长安城那次,夏笙利用她扩展关中势力,两人便产生了隔阂。 那要说上一次只是一个隔阂,当下,在陆昭漪的心里,已经有了彻底毁了盟约的想法。 站在她身旁的夏裴,眼神飘忽不定,他自然感受到陆昭漪那微微颤抖的身子,以为她是身体不适,轻声在她耳旁轻乎,询问她可还好,便要让内侍去叫太医令。 但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不敢直视夏裴的眼睛,出声阻止,「陛下,臣无碍!」 见状,他心底不由得担心。 陆昭漪缓了缓心绪,「好,既如此,谢刺史,我就问你,非豫州地界,你与梁王府的人发生冲突,你可曾向朝廷禀报过?」 谢东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陆昭漪碎尸万段,但面对着众人的视线,他也不得不硬生生地咽了咽唾沫。 「陆娘子,你可别血口喷人,谢某与梁王,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在朝歌县一事,若非梁王府的人,仗势欺人,仗势凌人,又怎么可能会与他发生冲突呢?」 「谢刺史!」 陆昭漪打断了他的话,冷声质问道:「我记得,谢家十数年来扎根于寒郡,离朝歌县相差两百多里,你是怎的,跑过去,还正好碰到梁王府送苏氏回门的队伍,若不是事先得到消息,哪能这么凑巧?」 夏冉常年打仗,武力极高,但心思单纯,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可此刻她提出来,脸色立即拉下来,也觉察出不对。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一切巧合,都是有心之人的算计。 他突然站起来,情绪激烈,直指谢东风,「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对付我!」 他的反应,显然是认定了此事就是谢东风干的,但他的反应,又让人觉得不像,因为这个答案很快就浮现出来了。 而夏裴表情淡然,丝毫不显,只默默地看向夏笙。 寒郡谢氏,若是谢东风受人指使意图拉着夏冉陷入绝境,那最大的嫌疑便是夏笙。 「三弟……」夏裴眉眼冷凛,「你告诉朕,你真的确定从凉州而来的一路上,没去其他地方,直接奔洛京而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笙,愣了愣,大呼冤枉,「大兄,你连弟弟都怀疑吗?从凉州过来,一路走的那些关口,还有途径的郡县与驿馆,那些记录,大兄尽管去查,臣弟问心无 愧。」 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但众人听在耳里,却不觉觉得有半点可信之处。 因为他的确没有说谎。 夏裴不置可否,又看了看旁人,目光最后停留在陆昭漪的身上。 「七娘,你是太渠阁长史,关乎宗室之事,是受你管辖,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闻言,陆昭漪不禁苦笑一声,她本欲推脱不去,但夏裴却给她一个眼神,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她的语气平静,但内心却是翻腾不已。 也许,夏裴封她太渠阁长史,为了让她在正式册立之前,在宗室中建立一定话语权,为她将来当上皇后而奠定基础。 可她上任太渠阁长史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是此等棘手之事,无疑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夏裴挥了挥衣袖,让众人先行退下。 谢东风不甘心,却也知道,自己今日之事,闹到最后,也讨不了什么好处,便狠狠瞪了陆昭漪与苏绣娘几眼,拂袖而去。 见状,她眸中闪过一丝精芒。 此番他离开,怕是要找机会,要动手了。 他的心思,陆昭漪自然看穿了,不禁在心里暗叹,但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管结局怎样,都是咎由自取。 深更半夜,宫门紧闭,外面一片寂静,宫人们早早歇息,只有换班的宫城禁卫在皇宫中巡逻。 由于是深夜,陆昭漪与梁王夫妇入前殿西阁殿暂居一夜,分别被安排在左、右偏殿。 宫人连夜被叫唤过来收拾,一番忙活后,终于在四更天左右,将偏殿布置妥当,但却不敢离开,需要留下来侍候。 陆昭漪坐在榻边,眼神迷离的望了望几名宫人,她自幼便从不用人侍候,如今,这些人要在她跟前伺候,着实有些难受。 「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侍奉。」她淡淡地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几名宫人当即跪倒,吓得连连趴在地上不敢出气。 其中一名宫娥恍惚,抬头喊了声,「陆娘子,陛下吩咐奴婢等侍候您,若您赶我们走,奴婢无法向陛下交代啊!」 陆昭漪叹息,「那你们出去等候吧?若需要你们,我会唤你们。」 这才,宫人慢慢吞吞的应诺,一个个离开偏殿,并关上殿门。 吹灭烛火,殿内瞬间漆黑一片。 陆昭漪枕上满是熏香的软枕,眼前仿佛还浮现出方才那一幕,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她知道,今日之事,必定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她不是傻瓜,她自然知道,这件事,必定与夏笙的谋划,定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陆昭漪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她的命运,早早与寒王府绑在了一起,但即便自己想要抽身,也并非那么简单。 这些,她并不想去探究。Z.br> 迷迷糊糊间,她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渐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只觉听到了一丝响动,随即脚步声越来越近。 「夏元隆?」 她想呼喊,不过意识到自己身处皇宫,夏元隆不一定会随她入宫,面临危险之际,她当真,身后毫无保护,不禁冷汗直流。 随着那脚步声靠近,她缓缓从内衬中抽出贴身藏匿的匕首。 此物是作为她危机之时,最后的一层保障。 当那人靠近,她缓缓拿出匕首,最好殊死搏斗的准备。 但令她想不到的是,当那人贴近她眼前,她看清了对方那调皮的脸庞,瞬间放松了警惕,缓缓 又将匕首收回。 「二王妃,你差点吓死我,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来人正是苏绣娘。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哭又似笑,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一抹复杂。 苏绣娘却笑了,一双美眸微微眯起,笑容妩媚妖娆。 她翻身爬上榻,躺在陆昭漪的身边。 「我才将我夫君哄睡下,他今日受的委屈太多,一直等到他睡的沉,我才想到今夜你一个人,便想着过来陪你。」 她伸出手臂,搂住陆昭漪,将头埋进她脖颈间,轻嗅着发丝间的馨香,「你不介意我抱着你吧?」 陆昭漪有些不习惯,她下意识的挣扎,不过想到对方不会对她做什么,便忍住了。 「咦?」苏绣娘惊疑,「这枕头上的熏香,是有促眠之效吧?陛下特地给你安排的吧?」 「是,是吧?」陆昭漪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才意识到,刚才为何能那么快入睡,原来是这枕头。 「哎!七娘!」 沉默片刻,苏绣娘轻声轻语的问,「你说,今晚这事,你怎么看?你要打算怎么查?」 向来,太渠阁之职,一直由宗室担任。 唯有宗室才能管辖好宗室,尤其大渊朝,在宗室与士族相抗的前提,此职定然不可能掌握在宗室以外的人手上。 陆昭漪也想到,自己受封此职,便是在这条,成为夏氏新妇的路上,再也无法回头。 她轻轻摇头,「我没想那么多,这事,牵扯到寒王,还都是宗室,我这身份……不太好处理。」 「无碍!我的身份可是正经的夏氏新妇,我帮你,到时候有何意外,尽管推到我身上。」 「你?」陆昭漪轻嘲,「二王妃,不是我信不过你,你们都不清楚这背后还有怎样的隐情,朝堂、宗族、州郡,我直觉告诉我,此事背后定会大出我们的预料。」 苏绣娘沉吟半晌,随即轻拍胸脯,「我们家老二还有这本事?能惹出这般祸端吗?」 「这不是祸端!」陆昭漪眼神极为坚定,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胸脯,给她一丝安慰,「至少不是梁王引起的祸端!你信我,我有种直觉,梁王这次,或许将来书写大渊的史家笔上,会是有大功勋之人!」 此番话一说出,让苏绣娘心中连连犯了嘀咕,心虚得要紧,实在不敢相信夏冉那般一介粗人,还能名留史册? 「七娘,你下一步要做什么?看我能不能帮你些什么?」 陆昭漪轻笑,「不用,至少当下不用!」 第7章、痴怨毁参半 翌日清晨,陆昭漪醒来,便发现,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床帐上的香薰,在空气中飘散。 她起身,缓步来到梳妆台前,仔细照镜子。 镜中映出,她面色红润,眼神清澈,一扫昨日愁苦的样子,兴许在熏香的作用下,这一夜是她多年以来睡到最沉、最香的一次。 她唇角勾勒,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这张容颜本就倾国倾城,加上这副模样,更显得绝世无双,风姿绰约,哪怕就是神女下凡,也不及她一分风姿。 殊不知,在她照镜子的这段时间,殿外却出现身穿黑衣的男子悄然来到窗外,他的身材挺拔高大,一袭黑色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将他衬托得犹如鬼魅,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邪肆阴森的气息,他的青丝如同瀑布般垂下,让人不免有些阴寒的感觉。 幸好,这是白天,若在晚上出现,定是能吓人的。 陆昭漪见他时,稍显呆滞,随后恢复了神态,「你能进宫,该是得到了陛下允准!」 「什么都瞒不过七娘,属下昨夜在宫外一直未能见你出宫,便想着,你应是被留宿宫中。」 她梳着发丝的手微顿,转而,又不急不慢的询问,「梁王和梁王妃出宫了吗?」 「是!属下入宫时,刚和他们碰了一面。」 闻言,她略有所思,将发梳放回,缓缓起身,同时与窗外的黑衣人,复述了昨夜之事。 在讲述中,外面的男子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是不会动一般。 讲述完以后,陆昭漪转身看向窗外,「黑甲卫之中,除了夏元隆,便属你武艺最高,你且带几人替我暗访一躺寒郡与朝歌县,尽快回来通报于我……」 黑衣男子依旧不发一言,只是轻轻颔首,「此事,需要禀告给统领吗?」 他指的,便是黑甲卫大统领夏元隆。 作为宗室的一份子,显然宗室之人对于此事较为敏感。而黑甲卫上下独立于朝局之外,效忠的也只有武公,但在宗室的问题上,仍需甚重,稍有不慎,容易落下话柄子。 故而,此事不能交予宗室之人负责。 陆昭漪微微沉吟,旋即摇头。 「不必。只需要你暗中查明真相,并且尽快返回,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幕后操控这一切。」 「遵命!」 黑衣男子离开以后,陆昭漪又重新坐下,她的目光落在窗外,不断的猜测。 「会是谁呢?」 她正想着,偏殿大门已经被人推开,昨夜留在外面的几名宫人端着梳洗的器物走了进来。 看到陆昭漪,宫人恭敬行礼,将东西摆放好。 「陆娘子昨夜睡得可好?」宫娥放好东西,转过头来,语气表含着恭维之意。 「很好。」陆昭漪淡淡地回应。 宫娥脸上浮现笑意,随即又道:「奴婢伺候您梳洗完毕,便送您出宫。」 「这倒不必了,东西放好,我自己来即可……」 那几名宫人相互对视一番,好似是别有深意的一笑,便搀扶着她回到梳妆台前。 「陆娘子,您可是将要当皇后的人了,总要习惯奴婢们侍候,若将来奴婢们能受天恩,入中宫服侍您,奴婢们自当是受感福泽,更要尽心尽力的侍候您,是不是?」 那名宫娥一边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伺候着梳洗。Z.br> 陆昭漪也拗不过,眉尖微蹙,却也没有多说,便任由着他们。 待一切完毕,另一位宫女走近几步,将托盘上放置的一件青色衣裙取下,递给陆昭漪。 「陆娘子,此乃陛下赐于您的宫服 ……陛下说,您身上这件,已经看过您多次穿过,日子可能久了点,便赐您这套新的衣裙。」 她听着是,眼神就落在这套裙装上,眼眸微眯。 这件衣裙,她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低头,将衣裙上的绣工细致的纹饰看了个仔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种花式。 她伸手将衣裙接过,看着宫娥殷勤的笑,目光微凝了凝,「我先收下了,只是我还有公务处理,没空现下就换上,劳烦您们替我回禀,谢过陛下!」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事实上,方才看到这套裙装时,她心中引起警觉,只想早点离开此地。 直觉一直在告诉她,似乎这里面藏着她不知道的事。 她不希望,再与这些宫人有太多纠缠。 可宫人们见她逃离,刹那间脸色忽得变幻,当即朝着她追了上去。 「陆娘子,陛下也是好心,您好歹换上新衣再走嘛!」 「是啊,陆娘子,这衣裳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您试试,您这么美,穿着一定好看!「 「您就听听奴婢们的吧!」 ...... 陆昭漪听到这些声音,脚下步伐愈发慌乱,一路跑到了外殿,看到一队禁卫正好巡逻至此,而这禁卫的头领,便是曾在宫门前见过多次的禁卫教头。 「陆娘子昨夜留宿了?」教头一见她,刚开始有些发懵,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恭敬地施了礼数。 或许在教头内心里,得知陆昭漪这一天下皆知的身份,自然有些套近乎的想法。 任谁都知道她将来定要成为***,谁见了不会去攀个关系,万一真的借此能飞黄腾达,也说不定。 而此时,陆昭漪身后跑过来四五名宫人,慌慌张张的,行迹很是可疑,教头立马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陆昭漪逃脱之后,端着手里的那套青色衣裙,便问起了教头。 「这套裙子,你看出了什么?」 后面那几个人,眼看事情将要败露,一个个神色慌张,想要上前阻拦,可这些面相凶神恶煞般面孔,他们竟也不敢上去,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要说禁军作为皇宫中的巡逻守备力,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必然熟知,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能连皇帝都不知道,但禁卫通通都知道。 至于这套衣裙背后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实在小儿科了。 眼下,教头只瞧了一眼,眉头紧锁,神色极为凝重,好像是在看一个犯人那般。 「老实说,陆娘子,是谁将此物交给你的,还请说出来。谁擅动此物,必然是要下诏狱,要被处死的。」 陆昭漪一听,便确定了,果然这里面有猫腻。 而在她还未开口回答之时,她身后几名宫人却是大为惊呼,连忙跑过来磕头求饶。 「陆娘子,此物不是奴婢要拿来的,是贵嫔……是贵嫔指使的,奴婢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蔡政君? 这皇宫之内,唯一的后妃,不就只有蔡政君嘛? 她忽然笑了,心里不免嘲笑,自己还是警惕心不够,差点就落入了蔡政君的陷阱里。 这一指认,教头也瞬间明白了,轻叹了口气,吩咐一众禁卒,「来人将他们带走!」 「是!」 一干禁卫纷纷领命,迅速上前,将那几人制住。 那几名宫人顿时吓坏了,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很快便被拖走。 「他们要怎么处理?」陆昭漪问。 她并非是心软之人,死在她手上的人,也不在少数,只能说他们运气不 好。 不过出于好奇,她还是多嘴问了问。 「而且,这裙子,究竟是何物,为何不能动?」 教头回头,见她面色冷清,一双眼眸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们啊,会由宗正与太渠,两方合议审讯,最终结果还需陛下御批……至于这裙子……」教头眼神迷离,四处打探一番,小心翼翼地说起。 「此物乃是当年,先王特地命匠人特地制成的金丝锦绣服。并在那年,先王册立王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以着此服与先王一同登坛受礼。直到,如今陛下称帝,定下此规制,为皇后之朝服。」 说及此,教头脸色微变,忽然凑了凑近身,低头小声说,「陆娘子您是大渊未来的皇后,可若在正式册立之前,您穿这身……总归,还是僭越了。」 听教头说起往事,陆昭漪也回想起来,原来她以前确实见过,只是当年她并未参与武公的登坛称王之大典,也就对当初的王后,今日的太后,所穿着的服饰毫无印象。 「多谢教头指点。」陆昭漪退了两步,施以一礼。 她将手里那条衣裙交给教头,打算动身离开皇宫。 但没走几步,又忽然想起,并州前线战事,事关谷罗城收复之事,还没有一个结果,便要想去提醒夏裴几句。 一想到昨日她戴的那件斗笠,还放在就寝的偏殿内,也没有心思回去取。 这不,她恍然,返身回来,对教头道:「出宫前,我想请教头去太极殿给陛下带个话,教头可有空?」 教头憨笑,「陆娘子客气了,将来这皇宫之内,也将会是您做主的时候,怎能用请呢?」 他话锋一转,苦涩一笑,「只是我有空,陛下没空啊!陛下不在太极殿,还在御苑上早朝呢?」 「早朝?」陆昭漪蹙眉。 「陆娘子您这过的,都忘了日子了吗?今日是初十啊……」 经由他一提醒,陆昭漪顿时恍然大悟,想来在家赋闲日子久了,忘了每月逢十的朝议。当下一拍脑门,摇头,「那没事了,我回去给陛下写封信,等陛下早朝结束之后,劳烦教头交给陛下。」 教头咧着嘴笑,「好说,好说!」 又折返回了昨夜下榻的偏殿,她取了纸笔,匆匆研了墨,便左手执笔,便在纸上写下了对收复谷罗城一事的看法。 写完,放下笔,待墨迹干了些,才将纸张收起来交到教头手上。 「陆娘子,我送您出宫吧?您身份尊贵,我怕有歹人对您不利啊!」教头收了信,连连哈腰的,极力要相送。 而陆昭漪听着,柳眉紧蹙,浑身有些不自在,盯着他,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没被册立,收一收你都那些心思。」 可最终,她还是在禁卫的护送下,离开皇宫。 当她走出了宫门,阊阖门广场之上,随着急马飞奔,山呼海啸般冲着她过来。 她顿时一惊,待看清了眼前事物,着实的咽了咽口水。 此刻,在她面前,停着三辆马车,均是从不同方向而来的。 第8章、快意逢聚来 最前面的两辆马车,一辆是华丽无比的马车,一辆是金碧辉煌的马车,还有一辆是低调却不失奢华的马车。 三辆马车,分别停在广场三个方位,将她团团围住。 陆昭漪心中大为震惊,这是什么阵仗啊? 只见,最左边的马车,车夫最新下车,将踏脚的器具放在车头,恭敬的朝向陆昭漪施礼。 「七娘子,小的是司空府上的,受我家夫人的命令,邀您进府一叙。」 陆昭漪一愣,看向另外两边,竟也是如此。 居中的车夫是自称是卫将军府夫人派来的;而最右边的,确是御史中丞邱府,赵夫人派遣而来。 她知道,这三家,都不是各家夫人邀请的自己,只是出于这个名头,实际背后,是代表着这三家的势力。 司空吴崇因早就投靠了寒王,属寒王势力;卫将军夏元吉代表的是宗室势力;最后的御史中丞邱渠子,代表的是士族势力。 此刻,他们借用其夫人的名义来邀请,或是出于陆昭漪此时的身份而为了避嫌,亦或是为了掩人耳目。归根究底,都应有事求她。 想明白其中缘由,陆昭漪心思急转,若按照她内心所思,此刻,这三家,她是一个都不想见。 然,这世间事,往往没有那么多凭心之事,既然,他们已经来找了自己,便不可能再躲着。 于是乎,她迈出步伐,走向了最左的那辆马车。 当另外两家车夫看她走过去时,眼神里同样露出一丝讶异和不解。 直到,她站在那车夫面前,福了福身,轻启朱唇,「还请转告祝夫人,七娘今日无礼了,改日再去司空府上拜会,还请原谅。」 那名车夫微微一笑,恭敬地点了点头,「那好,小的回去转告夫人,小的告退。」 话音落,他转身将踏脚器具抱起,放回车里,便架起马车远去。 这下,另外两家的车夫忽然欣喜若狂,纷纷欠起身,示意她上马车。 而就在陆昭漪片刻的犹豫之下,邱府的车夫顿时大笑,连忙说道:「七娘子,两家马车您都可以上去的,我们都是去一个地方。而且啊,不远,只需一会儿就到。」 陆昭漪看他这般热切,想了想,终是抬腿跨上离她最近的,卫将军府的马车。 不久后,马蹄震动,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飞奔在铜驼大街上。 透过帘子,坐在马车内的陆昭漪发现到不对,无论是邱府,还是卫将军府,都不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而当她还没反应过来,约莫半刻时不到,就见马车就停在了太尉府门前。 太尉府? 这是他做的局? 而且,第五琅琊与邱渠子,两人都是昔日的对手,居然能走到一起去? 她直呼,实在太疯狂了。 而没隔多久,车夫示意她下马车,刚走下来,就见一名妇人从太尉府大门走出。 陆昭漪眉头轻挑,看着那一名妇人,雍容华贵,一袭深色锦衣,掩盖了其皮肤粗糙黝黄的缺点,衬托了那么一丝的美感。 这妇人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陆昭漪内心微微波动,应该是那种手段极高、能够掌控局势的女强人类型。 她并不认识,不过,看其面相还是能看出来,此妇,便是第五琅琊的正妻,殷夫人。 眼下,人已经来到跟前,她顺势便福了福身,「殷夫人特地出来相迎,实在愧不敢当,想来,自邺都来洛京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未能得空拜会殷夫人,没想到倒是殷夫人来请七娘了。」 她语气淡定,不卑不亢,脸上带着淡淡的疏离感,让人觉得,她不是第一次见得此人 。 殷夫人刚走下大门前的台阶,微怔住,随即一笑,「有关七娘子的传言,妇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我家那口子,当年会输在你手上。」 「哎哎哎,你们别站在门口客套了,我也好久没见陆家妹子……」 这一嗓音,陆昭漪倒很熟悉,果然,话音刚落,从府中跑出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行动矫健,一看就是习过武的,而其身材姣好,光从外表看,根本就不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模样。 此人正是邱家的赵夫人。 陆昭漪看了看她,又望了望殷夫人,心中暗想,她们俩位,应该没那么熟吧? 不过,这殷夫人和赵夫人,都是极为聪慧、极为厉害的女人,若是单纯论智商,恐怕,殷夫人要略胜一筹。 而那自幼习武的赵夫人嘛,陆昭漪心里评价一番,便不再多想。 「哎呀,陆妹子,今日啊,殷夫人做的局,还邀请了卫将军夫人、裨将军夫人、右将军夫人……哦哦,还有梁王妃,已经派人去请了,待会儿就到……呵呵呵。」 「二王妃也来?」陆昭漪表现得有些惊讶,而且她也发现了,赵夫人提到的这些人,都是宗室的夫人,未免也让他起疑。 殷夫人眼尖,发现她脸色的变化,便也插上一句,「今日除了宗室,还请了京中其他大家的夫人,以及各家未出阁的小娘子。去年中秋,你身在淮南没有参与,今年可不能错过咯。」 「对,对。」赵夫人附和,热络的跑到殷夫人身前,拉起陆昭漪的手,不时摩挲着,眼神中尽是欣喜。 不过,殷夫人也不示弱,刚刚还有点大家夫人的矜持,立即转变,也上前拉着她的另一只手。 如此之下,两位夫人一左一右,紧紧拉着陆昭漪的手,夹在中间,似乎生怕被人抢走一样。 陆昭漪微微抽搐了一下嘴角,这两位夫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小女儿家的撒娇举止。 「不是,这离中秋还有五日呢,是什么局,非要今日来?」 「别管了,别管了。」殷夫人回应道。 一边进府,赵夫人低头小声的讥笑着,「方才啊,祝夫人派的人返回来,我们想到定是没接到你,就她那副表情,太可笑了,我能笑话她一整年……」 话刚说完,殷夫人脸色微触,出声轻呵,「你怎么能这么说祝夫人?好歹也是司空夫人……」 可接下来,她话锋一转,「笑话一整年,呵呵,这怎么够,至少再加几年。」 说完,两人顿时捧腹偷笑。 陆昭漪无奈,看着两人这番讥笑,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只得任由她们牵着,进了府。.z.br> 一路上,她们三个一边闲聊,一边说笑着,倒也颇有几分亲昵的意味。 而在两位夫人的只言片语之下,也大致猜出了,这整件事的起因,以及京中女眷为何会齐聚在太尉府。 早在前朝洛京就有此传统,世家门阀的女眷于中秋之前聚在一起,制作粗饼、酿桂花酒,同时也算是为迎接中秋节日而增添乐趣。 而这聚会的地点,按前朝就有的风俗,每年指定去同一家府上,隔年再换了去其他家。 去年,也就是陆昭漪带人,于江左暗袭剿灭南下的东宁军的同时,京中女眷则是在司空府上相聚。 据赵夫人所说,去年她在司空府受了些委屈,今年倒要找回点面子。 就在两个时辰前,太尉府内宅之内,赵夫人兴起聊了些关于陆昭漪的事迹,又说起自己与她乃是好姐妹。 可那祝夫人便质疑,就由此赌注。 两人同时派出下人去接,若谁能抢先街到 陆昭漪,便是谁输,但是,谁都不许耍赖,不许反悔。 这样一来,自然是要争夺,而打赌的结果,便是,赵夫人赢了,祝夫人输了。 至于卫将军府的秦夫人,只是凑热闹,凑数的而已。 陆昭漪听罢,嘴角不禁扯了扯,还真是……无言以对。 可这也没办法,毕竟,她此时的身份,确是不同往日。如今在洛京城中,上到世家门阀,下到平民百姓,有哪个不在时刻关心着,她与皇帝的亲事? 一路上,她们绕过了前院正堂,经过一条长长的院中走廊,便进入到内宅。 而在进内宅之前,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尽头,似乎看见了第五琅琊的身影。 「殷夫人……」 一过内宅院子,陆昭漪转头便问,「第五如今还躲在府内,不肯上朝议政?」 「咳!」殷夫人撇了撇唇,「他啊,老固执了,别理他……你也知道,大渊朝陛下对他也不薄,许他右丞相之位,自己不愿意干,成天不知道想什么……」 可陆昭漪不曾放过此事,转而看向赵夫人,「方才跟第五一起的,我若没看错,应该是邱中丞,他今日也没上朝?」 赵夫人笑了笑,回应着,「他啊,被陛下革职了,也在家赋闲呢!」 邱渠子被革职? 她确实没听说过!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日昏之后,我听袁左相说起,他前些日子好像推什么新政,被弹劾了,陛下索性让他回家休息,也算是避避风头吧!」赵夫人话语中极为轻松,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眼见着,她们看到不远处,一群女眷在那院中做工闲聊着,而陆昭漪心思却不在此处。 而这时候,她们也到了太尉内院的主院,越是靠近,就闻见一股馥郁芬芳的桂花香,而这香味,似乎是那些女眷们做出来的。 殷夫人看出陆昭漪此时心不在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附耳说:「别想那么多,前院的事,该轮到你去说时,我自然会放你去。不过嘛……你先帮赵夫人出口气。」说完,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方位。 沿着那个方向,陆昭漪看过去,心下一凛,那便应该是祝夫人了。 只见院落台阶之上,放着金丝楠木雕刻精细的桌案,一看便是上品,而在主座的左侧位,端坐着一个身着红色凤纹长裙,梳着妇人髻的妇人,虽然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容端庄,看着便知不凡。 而主座又侧位的,则是坐着一个身穿紫色宫装的女子,年龄与殷夫人差不多大,看起来也是三十多岁,可她的打扮,更偏江左地方的审美,那应该是右相杜言的陈夫人。 陆昭漪在心里暗叹,转瞬间,殷夫人突然放下了陆昭漪的手,径直走上台阶,就坐在祝夫人与陈夫人之间的主座席上,清了清嗓子,对满院的女眷喊道:「诸位请看,陆家小娘子来了。」 话音落,众女眷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来,望向陆昭漪所处的地方。 这时,被人盯着的陆昭漪,在赵夫人的搀扶下,目光与众女眷撞了个正着。 第9章、内眷逢迎秋 只见那些人的脸上,或惊讶或诧异,或好奇,或羡慕或嫉妒等各种情绪交织,一瞬间,她觉得头皮发麻。 空气中似有些诡异,方才那般还算欢乐的氛围因陆昭漪到来,而瞬间变得沉闷,如今更是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她不惧! 只见她从容淡定地朝着众人行礼,「晚辈陆昭漪,见过各位夫人、各位娘子。」 说完,还不忘冲着那些人福身,以示尊敬,而那一双漆黑的瞳眸,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尤其将目光盯向殷夫人左侧那处席座。 众人看到此,皆微微愣住,没想到,这陆家小娘子竟有这般胆魄,敢直视祝夫人,甚至还行礼。 「好,不愧是「河北俏女娘」,果然出落的如此水灵,不知道的,还真能将你认成妙龄的娇娘啊,对吧?」祝夫人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笑意盈盈地说道。 「谢夫人夸奖!」陆昭漪心中暗叹,刚才那话里,分明是在说她的年纪大,还充当着十几岁少女的姿态。 要说此次聚会之上,年纪最小的夫人,当属太医令夫人钱氏,年十八,比陆昭漪还小三岁呢! 不过,她并未生气,当即就反驳了。 她一边走过去,一边若有所思的回道:「祝夫人不愧是一代盖世女中豪杰,盛年时,同丈夫驰骋沙场,这般体会,确实没有几人能做到。」 这话,的确是在称赞祝夫人的功绩,同样也在说,祝夫人善于骑马打仗,少了些应有的女子的柔弱之态,又让人觉得有些讽刺。 祝夫人脸上的表情微僵,没想到,这陆娘子竟如此牙尖嘴利。 眼见气氛这般凝重,殷夫人急忙岔了话,清嗓笑了笑,「诸位,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开心一点嘛,陆小娘子,你也过来跟诸位夫人熟悉熟悉……」 陆昭漪闻言微微颔首,与身边赵夫人一同加入到做工环节,丝毫没有理会祝夫人此时躁动的情绪,以及其他各种目光。 两人经直走向负责采摘桂花那一众女眷走去,刚好就两个空位,以及两副采摘工具。 她们一边与身边的几名夫人、娘子打着招呼,一面两人低头小声交谈着。 「陆妹子,刚才你回击的漂亮,瞧她那张脸,一想到被你气的样子,我就想笑……」 赵夫人偷摸摸笑着,笑容满面的,别提多开心了。 陆昭漪闻言,微微挑眉,随即轻笑一声,「祝夫人呢,毕竟也曾是一国女将领,如今也是大渊的司空夫人,今后免不了接触,还是和气点好……」 「就她?哼!」赵夫人气不过,「你是和气,你看她好不好心吧……」 听她的口气,好似这里面还有一些内情。 不过陆昭漪也没想太多,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而与身边几名夫人相谈之下,正好,坐在她身边的年纪最小的夫人,便是太医令林行之的新妇,钱婉玉。 一轮采摘之后,太尉府的女婢为她们上茶歇息之际,一直坐在两人身边的钱婉玉,表情极为紧张的,犹如犯错的小娘子般,打断了陆昭漪与赵夫人之间的谈话。 「陆娘子、赵夫人,方才听你们说了许久,我还不太清楚,此次聚会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话音一落,一直忽视了她的存在的陆昭漪与赵夫人瞥了眼,这才仔细打量了她。 此刻,她们转过头就见钱婉玉的眼眶泛红,眼角的泪珠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看起来极为惹人怜惜。 这让赵夫人感觉了一丝怜惜,问:「你是太医令家的新妇吧?我记得你们才刚成婚五个月,林医令就准你出门?」 陆昭漪也注意到了,看她采摘桂花的手势,以及手 上的新茧,便得出了结论,眼神含笑,「钱夫人也是学医的吧?」 听此,她愣住,原本惊慌失措的脸庞,顿时浮现一丝喜色,「是啊,陆姐姐。我经常听夫君提起过你,说你们在淮南治疠那段事……陆还想着,若有机会,定要向陆姐姐你讨教医术……」 陆昭漪不置可否,转而想到什么,浅浅而笑,「钱夫人是豫州人?豫州谯都的医术大家钱公,是你什么人?」 看她脸上,顿时流露出惊诧,转而是钦佩,又是喜出望外,这让陆昭漪心中有了答案,她该是猜对了。 「陆姐姐,你太厉害了。我大父正是谯都的钱大夫……倒不算是什么大家……」 之后的交谈得知,林行之便是自一年前淮南疠病之事后,无意中在谯都遇到钱公,此后两家长辈便谈论起了婚事,让钱公最小的孙女,与林行之成亲。 茶歇之余,即将告一段落,而之后,便是要将采摘的桂花酿造。 一边忙着,赵夫人也随口,与钱婉玉、陆昭漪说起,这酿桂花酒的重要之处。 依中原惯例,每年中秋,是为了向月神祈祷今年能有好的丰收。因为中秋一过,便是要进入收成季节,种植了一年的庄稼要在中秋之后开始收割。 是以,节日到来之际,各府的夫人聚在一起,将桂花采摘好,准备在中秋前夕以此来祈求月神,能保佑今年的收获。 而这个时候,也是最适合采摘桂花酿酒的时节。 经过这一上午,与诸位夫人,娘子之间的熟悉,陆昭漪发觉,这京中各家女眷之间,也存在着派别,几乎与她们的丈夫或父亲,在朝堂上的派系格局大致相同。 尤其是殷夫人与赵夫人,她们之间关系的,早在夏裴称帝之前就已经建立了。 如此,让陆昭漪想到,或许,邱渠子与第五琅琊,私下里早早的就接触过了,而且这关系,不同凡响。 正到午饭时刻,府中女婢前来禀报,说梁王妃到了。 「王妃掐的好时辰啊!」祝夫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宗室的夫人们听她这么一说,当即不乐意了,但也都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瞅着她,却是拿她没办法。 当苏绣娘一身华贵服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时候,其面貌,已与昨夜之时大不相同,更显的庄重且威仪。 众人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恭敬行礼。 「参见梁王妃!」 「免礼!」她挥了挥衣袖,淡淡道。随即,很眼尖的发现了陆昭漪所处的位置,嬉笑间就冲着她跑过去。 「本王妃可是听说你在这儿,才应允了要来,幸好他们说的是真的,不然,这等聚会实在太无趣了。」 祝夫人听言,表情瞬间凝固,拉下的脸比谁都更黑。 而殷夫人则是一脸笑意,有意无意的打量一番身边的祝夫人,便说:「确实无趣,也不知是谁起了这个头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场的众人皆是听到,一时间,众人看向祝夫人的眼神,充满了嘲弄。 祝夫人面色涨的通红,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昭漪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其实也不算无趣,或许祝夫人当初是临时起意,不过也能加深京中各家之间的联系,何况诸位夫人平日鲜少外出,正好趁着节日热闹也好!」 众人一听,倒是有这个道理。 一向沉默寡言的裨将军府楚夫人,罕见地走到众人跟前,说道:「一群平日不见面之人聚在一起,确是没什么好聊的。陆娘子有心,要是将来你能临登后位,能为大伙儿树立典范,那再好不过……」 此言一出,众人皆傻眼,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 而苏绣娘短暂的愣神之后,最先跑到楚夫人跟前,笑道:「堂婶说的甚是……」 说着,她又偷偷给陆昭漪示意,发出一丝细微的声音,「快,快,见过堂婶啊……」 陆昭漪反应过来,便要上去行礼,可楚夫人打断了,淡漠说道:「不必了!待你拿到夏氏名谍册印,再来称呼我为堂婶不迟。」言此,她招呼起身边的婢女,最先离开院子,朝向膳堂而去。 殷夫人也回过神,冲着众人,示意着暂时放下活计,一同入膳堂用午饭。 陆昭漪则是与赵夫人、钱夫人以及苏绣娘一道动身,迎面碰上以为中年妇人,一袭绛紫色的宫装,雍容华贵。 她微笑着冲着陆昭漪打了招呼,「陆小娘子,你别介意,楚氏她一向这般性子。」 这时,赵夫人连忙介绍起,「这位就是卫将军府的韩夫人……你将来应该叫……」 她还没说完,苏绣娘给出了答案,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喊着,「堂婶……」.z.br> 听此,陆昭漪内心不时有些惊叹,这夏氏宗族真是人丁兴旺,同武公一起打江山的堂兄弟,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陆小娘子,你就不必这般叫了……」韩夫人眼睛中有些闪烁,面容也是极为和善,「就按楚氏说的,待你被正式册立那日起,再叫堂婶也不迟。」 陆昭漪尴尬笑着,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韩夫人好。」钱婉玉与她同样微微福了福身子。 见此,韩夫人笑的更为灿烂。 当她们同诸位夫人、娘子进入膳堂之后,殷夫人坐于首座,同时示意苏绣娘坐到上位,而在苏绣娘执意的要求之下,陆昭漪也被安排到她的身边。 「哼……风头都让这丫头占尽了!」 她们没注意到,祝夫人此时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心中暗暗埋怨,转头与身边的妇人深聊,似乎在谋划。 此番动作,也让陆昭漪察觉出什么问题,便向身边的苏绣娘询问,祝夫人身边那位夫人是何人。 而她得知,此人为司徒路临的夫人,她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若以内眷之间的关系,反应到朝堂上,那么许是代表,三公之中的司空与司徒也存在着某种关联? 兴许,路临与吴崇早就有勾结! 心念至此,陆昭漪心中大乎,若真是这样,那她今日此行,不白来! 一平未过一平又起。 当殷夫人即将要传膳的间隙,外面女婢前来通报:崔家严夫人携崔家二娘入府。 陆昭漪浑身一颤,双眸抬起,直视着门口。 是崔青蕾?还是崔青霜? 一对双生女,相貌极为相似,明眼人都很难分辨。 但在关中之时,她就将假冒为崔二娘的崔三娘给识破,不知这一次来的,是双生女之中的哪一个? 她似乎有些期待着。 第10章、凭心两抉择 在此之前,约莫一个时辰前,在崔家的马车驶入东阳大街时,刚好迎面遇上风满楼货驿马车,其伙计也很快地有所意识。 他们先是利用布满城内的谍网,将消息迅速传达至风满楼,二是继续跟踪其行迹,看看这崔家到底要去哪里。 消息在城内不断地传递着,从贩夫走卒到茶馆的茶客,再借用箭筒、信鸽以及遍布在洛京城的各处的联络点,消息便很快传到了风满楼掌柜,袁四娘子的手中。 「云值先生……」 风满楼内,袁倩捏着手中的信纸,柳眉微动,转手就将此信交给坐在她对面的云值手中。 「谍网的探子很肯定,在崔家马车上看见了崔二娘。」 云值将一只手平放在身前的琴弦上,眼睛却始终盯着信纸的内容,许久不发一言。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将信放回桌案,言语轻淡,「崔三娘从凉州回来之后,便被崔玉下了禁足令,不用大惊小怪的。我想,崔玉不会不明白如今的局势,他定然不会纵容崔三娘,兴许这一次就是崔二娘本人呢?」 「可是,楼主说过,一定要警惕崔三娘,她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袁倩是微微前倾,急忙回应。 他知道在洛京行事,时时刻刻要谨小慎微,便叹息了一声,「也好!那就通知沁雨阁,派人跟着吧。」 言闭,袁倩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不过多时,谍网消息再次发出,正好身处在沁雨阁的曲芷芸和影灵,急忙带着一众天下盟盟众,骑马朝着崔家马车的方向而去。 因阳文胥自请卸下左沁堂副堂主之位,暂时不再过问堂中之事,而是有影灵暂且担任副堂主职责,门派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到了影灵的肩上。 自打她接手以来,于盟中调查有没有寒王府安排进来的探子,并且暗中探寻洛京城士族,有多少是与寒王有过接触。 依当下天下盟在洛京的探查结果,唯有门下省令、侍中崔玉最为可疑。 崔家这个即将兴旺起来的河北大族,凭借着与寒王的联姻而将要走上朝堂的中心,因崔家长女的暴毙,暂时搁置,但私下里仍是交往过甚。 同样,在陆昭漪在洛京赋闲的几个月间,也曾时不时派人过去试探几番,也因陆家与崔家这层表亲关系,崔玉始终没把事给点破。 这次,严夫人携女眷出现,实际上还是得看崔玉究竟是如何抉择的。 当严夫人领着崔家二娘进入太尉府内宅的时候,陆昭漪也不禁看了一眼崔青蕾,见她依旧是温柔恬静的模样,心中不禁陷入沉思。 「见过殷夫人。」 严夫人与崔二娘先后见过了礼,相互寒暄之间,首座的殷夫人略微颔首,眼神似笑非笑的打量起了崔青蕾,好似她十分喜欢。 「不曾想,崔小娘子这般水灵,多大了?可有婚配?」 崔青蕾面颊泛红,娇羞地低垂下头颅,含羞道:「回殷夫人,小女已年近双十,尚无婚配。」 「原来如此。」殷夫人眸中的那束光瞬间就暗了下来,随即,出于礼节的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崔二娘可有中意的对象?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告诉本夫人,本夫人定然帮你做主!」 忽然间,严夫人踏了几步,挡在殷夫人跟前,低眉顺眼,言语极为轻柔,「让殷夫人见笑了,原本二娘三娘都有婚配的,不知是不是我那大女儿命苦,命运不公,成亲前几日突然病故,全家上下悲痛欲绝。故而我与家主商议,还是将两个女儿留在膝下多陪伴几年,再寻个亲事。」 听完她的话,殷夫人不禁皱紧眉梢,似乎在犹豫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连连叹息,「既是如此,本夫人便不再过问,严夫人 多多节哀啊!」 「有劳烦殷夫人多费心了。」严夫人那般柔弱之态,令在场之人无不触动。 而苏绣娘听此,同样极为悲愤,差点泪如雨下。 这时,她身边的陆昭漪及时拍了拍她,手中沾了沾水,在桌案上写下四个字,让她顿时从方才那般情绪中走出来。Z.br> 「你真信了?」 「怎么能不信?崔家娘子也与你是表亲吧?」苏绣娘同样在桌上写字回应。 「不过是托词而已!寒王亲家这层关系,会因为没了一个女儿,就会放弃的?」 苏绣娘并非那般糊涂人,身为夏氏新妇四五年间,能多次挽救丈夫夏冉的性命,那会是被轻易的蒙骗过去? 随后,她细细想了过后,抬起头,与陆昭漪眼神互视,此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崔家打的算盘,既然大女儿没嫁成,那边要继续再找个女儿嫁过去。 这也是时至今日,崔家两个女儿,亲事搁置的原因。 与宗室结亲,这一步一旦跨过去,那今后崔家与其他世家便会有了本质上的区别,便是从士族转变为宗室外戚,犹如鲤鱼跃龙门一般,彻底与普通士族分道扬镳。 这一点,也不全怪崔玉。试问,面对那般近在咫尺、戳手可得的好处,谁能不动心? 可惜,这件事情,在她陆昭漪眼中看来,却并非是崔家的好处。而在将来,万一皇帝对夏笙起了猜忌之心,与寒王绑在一条船上的崔家,必会成为夏裴屠刀之下,最先消亡的替死鬼。 此番道理,崔玉不可能不清楚。 但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为了崔家的荣耀和富贵,崔玉宁愿舍弃他的女儿。这便是他所能想到让家族兴盛的唯一的一条路。 陆昭漪冷眼旁观这一切,还没等严夫人与崔二娘入坐,在苏绣娘目瞪口呆之下,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严夫人,多年不见,您还像当年那般风采动人,气度雍华啊。」陆昭漪冲着她们低头施了一礼。 听了她的话,严夫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着实反应慢了好几拍,才从惊诧变为柔善,「呀,确是好些年不见了,七娘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是啊,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六年。严夫人,清河一别,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您,还有青蕾……」 此时堂内,众女眷似乎是在看戏般的瞧着她们,而祝夫人更是冷嗤了声。 「在这儿演给谁看呢?清河郡崔氏,不是你当初在朝堂上力荐,以着重扶持的河北大族?怎么可能没见过面?谁信呐!」 陆昭漪耸了耸肩,这话说的确是没错,而且还是她自踏入仕途的刚开始,作为车骑从事中郎之时,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向夏裴提起的。 这也是近三个月,崔玉始终考虑要不要继续与寒王结姻,根本的原因所在。 毕竟,整个崔家都还感激着陆昭漪。 短暂的沉默之后,殷夫人急忙接过话茬,陪笑道:「内眷不谈政事,向来是京中默认的一条规矩……祝夫人,还请喝茶……」 见状,陆昭漪也识趣的返回座位,方才她离那么近的去问候,一是出于晚辈的礼数,二来则为了近距离验明这位崔二娘的身份。 虽说崔青蕾与崔青霜,长相近乎一模一样,但仍有细微的差别,是旁人所不知的。 崔青霜自幼体弱,经名医指点,被送去习武,除了她右手虎口的老茧,还曾收过外伤,是陆昭漪拜托了自己的师父为其医治,故而在右手手腕处,有神医留下的术刀的刀疤。 而眼前的崔二娘,两者皆没有,这才让她放下心来。 不过,她还是想再试探一 番。 席间,饭后三巡,众人提议各家的娘子显露一些才艺,也好往后在为她们说媒时,能有什么好的说辞。 有了婚配的除外。 陆昭漪自然也被排除在外,与苏绣娘、赵夫人一起倚靠着房柱,冷静地欣赏着。 最终轮到崔青蕾,抚琴弹奏了一曲云雾缭绕之天高海阔,才让陆昭漪彻底确信了,在她眼前的,就是那位熟通音律的崔青蕾,而并不是几个月前,在关中相遇的崔青霜。 不过,她听着曲子,思绪忽然抽出,心中忽然想到了年少时的一件事。 六七年前在清河郡,她与崔青蕾、陆昭婉一起,曾共同编制过一首曲子,因她们三人比较通晓音律,反倒是崔青霜不懂,被她们三人排除在外。 而那首曲子,直到如今,也只有她们三个知道。 她恍惚觉得今日一直遗漏了一个人,这才意识到,廷尉府的新妇,陆家二娘陆昭婉,一直没出现过。 若她在,依照她过往的脾气,今日必定会更加热闹,可陆昭漪却始终等不到。 明明,太尉府与廷尉府,仅仅隔着一条街,苏家太公还偶尔来太尉府,与第五琅琊下棋闲聊。 「陆妹子找什么呢?」赵夫人奇怪地询问。 「不是说,今日洛京所有女眷都会来吗?怎么不见廷尉府的?」 「你说的是,尹川苏家的陆夫人啊?」苏绣娘说道,「不巧啊,苏家与徐家,这两家的陆夫人都怀了身孕。我还听说,身在幽州右北平郡,赵临将军的夫人陆六娘,也都怀上了。」 陆昭漪心思微动,疑惑地问,「我六姐,不是在代郡吗?怎么跑到右北平郡了?」 苏绣娘表示,她也不清楚。 而赵夫人好似想起了什么,差点失声叫出来。 「哦,我听我夫君提起过,东宁与胡宛的联军大败溃逃,一路往西,左思将军带兵五万,向西追捕。兴许代郡已经不安全了吧?而东边无强敌。这才,赵将军才将夫人带到右北平郡?」 听此,陆昭漪事先不曾在意,但仔细一想,觉察出事情不同寻常。 东宁与胡宛,莫不是要与鲜卑各部联合吧? 想及此,她内心顿时有一丝不安,慌张之下,招呼也不打,动身就要离开。 「表姐!青蕾这才刚来不久,你就要走?」崔青蕾忽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诸位女眷也看见了,纷纷看向她。 「抱歉,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赶回去处理。见谅!」陆昭漪匆匆说完,便绕过崔青蕾,疾步离去。 不巧,崔青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并冲着她,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有些事,青蕾也想与表姐说清楚,也是替我阿父说的!」 她的目光坚定,让陆昭漪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 第11章、曲终人相聚 两人前后隔着半个身位,走出了膳堂,直到一处凉亭之下,周遭无人,她们才交谈了起来。 「此处无人,青蕾你有什么话,便请直言吧。「陆昭漪直截了当地说道。 崔青蕾目光微凛,当即开门见山,「因我阿父曾知晓你与寒王结盟一事,便也是听信了寒王蛊惑,便有了先前忤逆之举。这次阿父让我来,也是想告诉表姐你,崔家上下几百口人,对表姐你感恩戴德,而你既已与寒王盟约已废,他将来定不会再与寒王有任何往来。」 「此话确实?」陆昭漪眉梢微挑,语调微扬,似乎是不太信。 而崔青蕾也看出来了,便缓缓贴近了她,近到两人呼吸的气息都能吐到对方的脸上。 「表姐,与你说一事,你看可信否?」她一副深沉样子,霎时气氛便紧张起来。 下一刻,陆昭漪深深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以及耳垂处,对方呼呼吹来的气息。 「我阿父他,曾是先王的近臣,也是如今朝堂上为数不多知晓镇国公的生辰八字之人,而表姐你的八字与镇国公的,丝毫不差,阿父又问了星官,八十一年前的癸丑月中,没有丁酉日,而那年的丁酉日,则在下一个甲寅月的第二日……」 她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再说出口时,已经变得极为肯定,「故而,表姐你才是镇国公,勾辰子军师,对吧?」 陆昭漪面色大变,一瞬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答,而崔青蕾的双眸中,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似乎有一种期盼,又似乎有一些不满,总之,陆昭漪看不透。 见此,崔青蕾丝毫不慌,自顾自的继续,「我记得青霜十四岁手腕受过坠伤,正巧,府中的下人去找大夫,没离开多久,神医就到了府上。而传言之中,镇国公的师父就是神医,对吧?」 然而,陆昭漪已经不愿再听下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你说这么多的目的,究竟为何?」 「崔家想要兴盛,是靠一个名义上无权无势的封王,整天活在心惊胆颤当中?还是要靠一呼百应的勾辰子,同时将来还是一***,结果呼之欲出了吧?」 听到这里,她的面色骤变,眼眸中浮现出一抹震撼的神色,不禁感叹,崔家的这对双生女儿,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崔青蕾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上,没必要再继续猜疑。何况,崔家不是她此刻的敌人,对于如今的局面,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困扰。 「你阿父将如何处置青霜?我若猜的不错,你长姐暴毙,与她脱不开干系。」 「此事表姐无需担忧。」 崔青蕾道,「表姐还是担心自己吧?关于生辰八字,除了我阿父,还有几位先王时期的老臣知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一旦六礼过后,你被记入宗室名册,礼官便会发现,极有可能,大鸿胪届时会弹劾你。」 这话一出,陆昭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这件事,她不是没有预料到,一旦天干地支排列组合,与星象密不可分,此事做不了假。 更何况同一个八字,刨开其他原因不谈,仅仅让人看着,就能让人匪夷所思,世上岂能有那般巧合之事? 她心里很清楚,硬要瞒也瞒不住。 「多谢提醒!」陆昭漪回神,退让几步,转身就走。 她还没走出内宅,远远地,就见曲芷芸与影灵在太尉府女婢的带领下走过来,刚好碰到了一起。 「七娘……」曲芷芸神色慌张地跑到她面前,「我和影灵姐姐追着崔家马车而来的,你是不是已经碰到了崔二娘子?」 随即,陆昭漪将两人拉到无人处,将她与崔青蕾的谈话内容讲给她们听。 而她们脸色更加慌张了。 「先将盯梢崔家的探子撤了吧?正好,我还有更紧急的事托你们去办……」陆昭漪轻拍两人肩膀,示意她们放松下来。 曲芷芸与影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点头答应了。 「影灵,你亲自跑一趟袁家,让袁奇以勾辰令,召京中诸将,于勾辰别院内商议紧急军务!」 影灵听此顿时惊诧万分,属实过于慌乱了些,但也是见过世面,立刻又恢复了过来。 「宗室的将军,也要召去吗?」 她点头。 武公临终之前,曾留下遗言,紧急时刻,军师可直接召集将军议事,可无需问过天子。令箭而下,麾下众将不可不从。 当下,这却是她,自武公逝后,第一次动用这一特殊之权。而在影灵听下来,似乎是有一件极为紧急之事,不然也不会传达这一命令。 「那,那我去了!」影灵此刻似乎也乱了心神。 「嗯,快去吧。」陆昭漪催促道,心中却暗骂自己,怎么一遇到事情,便这般慌张呢? 影灵离开,曲芷芸则看向她,「七娘,你……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陆昭漪苦笑了一下。 这才,曲芷芸好像想起什么,赶忙说道:「我们打算进来前,遇到同路司徒一同下朝的鸿胪丞赵子方,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司空吴崇最晚下个月就要写弹劾你的奏疏。」 陆昭漪惊呼,「这么快?」 「你好像知道他要弹劾你似的……」曲芷芸不理解。 司空吴崇极有可能从寒王那处,或是礼官的口里,知道了她的生辰八字,再一比对勾辰子的,便能知晓这一切。 她想过,这一身份将会被戳穿,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就在她思考的间隙,身后莫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曲芷芸顿时被吓了一跳。 「殷夫人?」陆昭漪惊叫道。 殷夫人仅仅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即,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 「本无意打扰你们,可眼下不得不过来打断,七娘子,我夫君在前院等你。」 这个时辰不多不晚,刚好是她们说完整件事情经过后,殷夫人才出现。 听她这般说了,陆昭漪暂且让曲芷芸先去内宅等候,待与第五谈完,再一起离开。 至于陆昭漪,则与殷夫人一前一后向前院而去。 路上,皆沉默不言。 出了内宅,经过花园时,忽闻一阵悠扬琴声响起。 她停下脚步,侧首看向琴声源头。 只见一座精致的亭台内,灰衣男子端坐在石凳上,手指飞舞,一边抚弄古筝,一边吟唱着曲子。 曲声婉转细腻,犹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凄凉,也有志向高远而难酬,残烛岁月,与青灯为伴。 越到动人之处,琴弦拨弄,曲调刹那间逆转,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力拔盖世,冲阵厮杀之沙场,万马奔腾而过,沿着朝阳的方向,不断冲锋,似有侵吞天下之意。 但终究,留下来空门长怨,那方才的冲阵厮杀,好似一场梦一般,久久不能释怀。 一曲落幕,陆昭漪恍惚间,似有些动容,忍不住称赞,「这一首陇西行,在第五手中,竟然弹出如此怨念,这指法,也是炉火纯青了。」 方才弹曲之人,正是第五琅琊。 除了他,邱渠子一声不吭地坐在对面,静静地欣赏着,若不是陆昭漪开口,很可能还沉浸其中。 殷夫人这时笑了笑,「你们先坐着聊,我去叫下人给你们沏茶……」留下这句话,便走了。 第五琅琊与邱渠子,两人相对而坐,而陆昭漪在他 们中间,让人觉得此间气氛极为古怪,但也不好说出来。 在她看来,这两人曾是战场上的对手,不少经过谋略过招,甚至于三军阵前隔空对骂,邱渠子还穿过一身粉色女装,中阵前侮辱过对方。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一天真的坐在一起,吟诗对曲,共饮茶水,仿佛是多年好友,相聚叙旧。 府中下人匆匆而来,为他们沏了茶水,便赶忙退得远远地。 片刻功夫,茶香四溢。 「邱兄、勾辰,琅琊先敬你们一杯。」第五琅琊率先举起茶盏。 「客套话不必再说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论才智谋略,整个天下除了我们三个,也就没旁人了。二位说,是不是?」 话音落,邱渠子也笑着端起茶碗,向两人敬了敬。 不过,陆昭漪则蹙眉,瞥了瞥他一眼,言语似有讽意,「邱中丞这话,当真厚脸皮。你这是夸自己,顺便将我俩带上吧?」 「哈哈……陆娘子说笑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邱渠子哈哈大笑,「若论才,邱某坦言,比不过二位;论方略,那还是可以与二位比一比……」 「邱兄谦虚了。」第五琅琊淡淡一笑,接着他的话又说,「可论隐忍,我二人可就真与你差之千里啊!」 邱渠子一挑眉,目光灼灼地望着陆昭漪,「陆娘子该不会也这么认为吧?」 陆昭漪心头微凛,但面色平静,「邱中丞,你可不要乱说话,我和你很熟吗?」 这么一说,他差点愣住,好似自陆承仁引荐,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上话的机会便更少了。 可就是这样,两人就能凭着眼神交流,相互配合,朝堂上,邱渠子也不少替她解围。 到此,第五琅琊默默饮下一碗茶,略微正色,「好了,咱们该说正事了……」 恍惚间,曾一直不离身的羽扇,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手中,轻轻挥动之余,略有所思,一副世外仙人的模样。 就这样,还被邱渠子调侃,「哎咦,你这扇子能不能借我使一会儿……」 陆昭漪不由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也太不要脸了。 「还是说正事吧!」她立刻又将话引入正轨。 好似,第五琅琊扇了好些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勾辰,方才你在内宅,我与邱兄正在谈论当今朝堂之格局,以及北方四夷之害。所以想听听你的意思……」 「哎咦,还有陵州的氐人……」邱渠子补充道。 第12章、茶香沁心脾 此时,他们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陆昭漪的身上,相顾无言。 半晌,茶香四溢,在另外两人目光的注视之下,她伸出一只柔荑,缓缓的覆盖在茶碗上,续之间他已经将茶碗举起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她回过神,便开始诉说一年以来,有雍州与并州的一切谜团。 自雍州事发以来,关中王氏、韦氏,侵吞粮草,为的就是要借助鲜卑入侵之事,意图颠覆朝廷。 然,薛赐风率先获知王氏的反叛之举,向夏裴暗中传递,关中可能有变。 皇帝得知之后,当即留了心眼,京兆尹改设为京兆郡,调任许禄为京兆郡太守,做了一系列的人员调动。 皇帝此举,为提前预判,做了相应的部署,王、韦两家谋反,而做好准备。 果然,关中之变,如他意料的一般,当即便开拔大军冲关中而来。 提到这里,陆昭漪心中似有不平。 看似一副明君的模样,在她面前卖弄深情,可最终,夏裴竟能连她都骗过去了,怎能不让她气氛?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更好的看清楚夏裴的心思。 可转念一想,他若是普通男子,也许她会懊恼不已;但作为天子,有如此的心思,足以让她欣慰的。 恍惚之间,她又轻吞了一口茶,说道:「如今朝堂的格局,无非是以吴崇为首的寒王派,杜言、路临为首的荆越派,还有袁家、云家以及陈家等为首的尹川士族派。」 提及此,她顿了顿舌,指了指自己,「还有以以我为主,联合宗室所组成的宗室派。」 一句话,她就将自己归结到其中一派,并且如此光明正大的,表明自己所属的派系,这也让第五琅琊和邱渠子都感觉到震惊。 「勾辰,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第五琅琊轻叹,「你这么说,将我和邱兄至于何地呀?我们难道也要进这宗室派吗?」 邱渠子哈哈一笑,「她说你就听呗!难道你想进哪儿?你问杜言、路临和尹川士族,哪有稀罕你的?」 第五琅琊摇了摇羽扇,不打算理他,转而又看向陆昭漪。 「你说的这一切不太准确,我们不应该是宗室派,而是新派。就像几年前,在汉中,你与我说的那样……我们的目的,都是想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只是暂时,与宗室的目的一致而已。」 邱渠子挑了挑眉毛,似乎想不通这一点,「当年是达成了什么条件?然后第五兄才愿意,归于大渊的?」。 他的眼睛,直盯盯地望着陆昭漪与第五琅琊。 「邱中丞说笑了……呵呵,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们说当下的……」陆昭漪轻笑,缓解略显尴尬的氛围。 「既然我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掀了士族这一群搅屎棍,你们有什么秘密,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啊?」邱渠子满脸疑惑的问道。 可陆昭漪与第五琅琊相视一眼,眼神中似有顾虑,转瞬,回过神,便思考着要怎样与他说。 「邱兄,并不是琅琊不信你,只是你出自河内郡士族,朝廷之中,很多都是你的世伯世叔,到时你真的会,与我们站在一起,对付他们?」第五琅琊反问道。 他先是一愣,转而从这些话语中,得出了一丝答案。 随即,他不经意露出冷眸,如同黑夜之中,恶狼般的眼神,似让人不寒而栗。 「我懂了!」邱渠子忽然惊叫,「你们是想……颠覆三百多年以来的世家门阀,掌控朝政之局面?」 这下,他们两人都笑了。 陆昭漪更是直言不讳,「那么你以为,第五当初为何会放弃兵戈,令渊陵合并?」 自举孝廉起, 三百年多来,世家门阀逐渐把控朝局,掌握着世间一切都利益,纵使朝代如何更迭,世家门阀依旧能够掌控着天下所有的财富。 直到当下,士族势大,大到可以左右无数人的生死,甚至是王朝命运,俨然成为了社稷稳固的一颗毒瘤。 若世家不除,则天下一日不安。 为此,当年在汉中,陆昭漪劝说第五琅琊三日三夜,才最后达成了一致,与其在意是谁能得到天下,还不如为了天下黎民百姓,而去彻底铲除这一毒瘤。 邱渠子也极能理解,而他处在御史中丞之任上,屡屡进表新政,愿意给寒门子弟一个当官的机会,却也是变相的,在与士族相违抗。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邱渠子很快恢复神色,默默地品茗着,「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邱某要如何配合?」 见他这般,陆昭漪神情微怔,转而说道:「第一步,我们需要找到大渊哪些士族,在与鲜卑交易,暗中支持鲜卑、匈奴、羯与羌。关中的王、韦两家,他们支持的是鲜卑与匈奴。至于羯、羌,恐怕与洛京某一大族有关。」 这时,第五琅琊补充,「或许鲜卑与匈奴,不仅仅只与王、韦有过接触。自这两家垮台以后,北方的战事至今还没有停歇。」 他顿了顿,「南匈奴是否有异心,尚不可知。但我猜测,同在并州、匈奴与羯羌,必定会在这次战争之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 陆昭漪点头,「你的推测极有道理。」 「第二步呢?」 第五琅琊笑着,「第二步嘛,朝堂上继续推动,由勾辰所提出,三省六部之制。以此,瓦解三公九卿,让他们在朝中没有话语权,长此以往,世家门阀定然会衰落。」 直到这里,邱渠子算是听明白了,「新的朝堂格局取代旧的格局,那选官之法,还得要再去改进了。没错吧?」 「这便是,我们就要商讨的繁文细节,对于推行新政,你是最拿手的。」 说完,第五琅琊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水。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眼眸中,闪烁着睿智与精芒。 他知道,他与陆昭漪、邱渠子之间,将会有许多合作的空间。 「勾辰,你说呢?」第五琅琊望向她,问。 邱渠子也抬起了头,似乎也在静待她接下来的答案。 沉默良久,陆昭漪最终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他们,随即破颜一笑,「你们男子啊,想得可真长远。其实我心中,没有这第二步!」 「没有?」 第五琅琊忽然懵了。 但她不急不慢,缓缓诉说,「其实,第五的说的没错,但也要考虑到,士族把控要政,长达三百年,岂非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也许会需要两三代,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每一代都有一个使命,我们的使命难道不是为后代去开创?让后世之人,踏在我们的肩膀上,将这条路,走得顺利,到时不至于让他们走弯路?」 说完,她的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邱渠子微微眯起双眼,低头思绪万千,而第五琅琊,也似有所悟,不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不过多时,还是邱渠子先大笑起来,指着第五琅琊的鼻头,满满的讽刺,「第五兄,瞧瞧陆娘子,这等胸襟,你也比不了吧?」 反观第五琅琊,持着羽扇的手也顿住,嘴角微微勾起,语调极轻,更有着一丝细腻的情愫,不受控制的涌现出来。 「好,我等这一世,就走好第一步……至于这第二步,就留待后人去走……」 「这才对嘛!」邱渠子抚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方才可吓死邱某,想要在几年之内做到削弱三公九卿、颠覆士族,公然与天 下,邱某能有几条命?」 他的声音一顿,又叹了一口气。 「既然我们方向是一致的,那便好好想想今后应对之法吧!」陆昭漪笑了笑说。 「目前,我们第一个对手,司空吴崇,已经获知你生辰八字这一漏洞,很快,他会向陛下弹劾你,你需做好准备。」中文網 「没错,此事我也耳闻,皆是邱某会助你一番。」 「不用了!」见他们一人一句,陆昭漪连忙拒绝,「我已做了打算,向世人宣告我勾辰子身份。」 闻言,邱渠子不由愣了一下。 第五琅琊亦是诧异,随即摇头失笑。 「这么做,也许会让你陷入两难之境,一旦宗室的将军们知道,勾辰子竟是女子之身,想必他们不太接受这一事实,反而会倒戈相向,冲你发难……」邱渠子沉思了片刻,说。 这时,第五琅琊却神色淡然,「勾辰,此事还是尽量拖延吧!至少等大将军夏元盛回来……或可威慑住那些,意志不坚定的将军。」 闻言,陆昭漪点了点头,「这件事,也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这几日,待拓拔部派使臣入京,北方战事或可停战,再找机会让陛下将大司马召回京吧!」 茶已渐凉,秋风习习,亭台之人皆已离去,只留下了一片宛如清幽雅致的景象,和一缕若隐若现的茶香。 太尉府门外,陆昭漪与曲芷芸刚出门之际,身后的苏绣娘急忙追了出来。 「七娘,七娘!」 她喘着粗气,气喘吁吁。 陆昭漪回过身来,看着苏绣娘,不由得伸手扶着她,「什么事,这般着急?来,水囊……」 从等候在门口的影卫手中,取过来一袋水囊,让她先缓缓。 待喝完水,苏绣娘深吸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神逐渐凝固。 这一举动,令陆昭漪着实有点不知所措。 第13章、深埋隐异心 「听他们说你要走,我就追来了。刚才里面人多,我便没说。我夫君有一桩事,想请你帮忙。」苏绣娘喘匀乎了气说。 陆昭漪莞尔笑,示意她讲出来。 可她却极为谨慎,左右瞧了瞧,把推开了曲芷芸,拉着她一起上了马车。 见状,陆昭漪不由得轻叹,任由其带上了马车,撇下曲芷芸在原处。 曲芷芸无奈撇了嘴,忍不住暗骂一声,她则坐在了马车御车位,驾驶着马车。 很快,她们在影卫与梁王府仆役的护送启程。 马车内苏绣娘坐在陆昭漪身边,神情严肃,似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陆昭漪看着她,心里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早我与夫君离开皇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想,必要与你说明。」苏绣娘调整了坐姿,郑重其事,「他想起在朝歌县,他失手打死的那位谢家家仆,身上有一物件,因当时他们扭打在一起,那物件不知怎的到了我夫君的手上。」 说完,她从袖口之中,掏出了一件香囊,并交付到陆昭漪的手上。 「里面的东西,我已经看过……是关于洛京某位大臣与东宁来往之密信。里面详细说到,如何救出周奕,以及允诺割让给东宁,辽东与乐浪之地。」 听到这里,陆昭漪捧着香囊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脸色当即变得铁青。 这可是通敌之罪证。 她帮忙拆开香囊,打开密信,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心中的疑虑更加难以言表。 看完之后,她举足慌措,内心慌乱更盛,又急忙的将信收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真的要交给我?」好半晌,陆昭漪才稳住心神,开了口。 「你也明白,此物乃是极为重要之证据,此信一旦公布,朝廷将会有一批人,要人头落地。梁王真的愿意放弃,以此物作为要挟,换取权势?」 苏绣娘眉眼微展,眼神中似乎极为坚定,随即,叹了口气。 「他本想留着此物,但我也劝过他了。天下并非他夏氏的天下。此物证若属实,那便是天下黎明之灾难。为此,他也权衡再三,愿意将此物交出来,交给需要她的人手上。」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神色中透出一丝淡然。 「七娘,你知道吗?夏冉他,或许曾经痴迷权势,可如今,我们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许是看透了权势的利弊,不争不抢,才让陛下为他放松戒心,留他一命吧。」 「好,好……」 陆昭漪婉转,双眸盯着她,许久也没有说话。 直到梁王府门前,陆昭漪送她下马车,苏绣娘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此刻她的笑容极为灿烂,「七娘,你多保重。若遇到危难,梁王府上下,必义不容辞。」 陆昭漪笑着点了点头,停顿些许,只吐露出两个字…… 也是! 苏绣娘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门槛。 眼神相送,直到她入府,陆昭漪才回来做好,瞧了瞧车窗,示意让曲芷芸进来。 随后,便把那封信交给了她。 「走,我们先去别院。」她面无表情的说,「这封信。你派人好好查查,洛京的那些南陵旧部,有没有私下与东宁来往……还要查谢东风,与他们有何关系?」 曲芷芸表情一愣,转而一口答应。 有时候,仅凭一封信,难以决断此人所犯之罪, 而此物的出现,也让她想起来,昨夜那个没有想通之事。 谢东风乃是豫州刺史,为何要跨过兖州,并出现在朝歌县。 如今看来,谢东风极 有可能,当时是要北上送信,路过朝歌县,与梁王碰面,而起了争执。 若谢东风发现,密信在家仆身上消失,那便会确定,定是被梁王取走。他这才大张旗鼓的跑到御前,向陛下弹劾问罪。 眼下他们不知道密信已经了陆昭漪的手上,只怕那些人还要继续对梁王府的人不利。 想到这里,当即她做出了一个决定,让黑甲卫统领夏元隆派人保护梁王夫妇。 皇宫,东阁殿。 刚刚上完早朝的夏裴一身疲惫,坐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让身旁的内侍去倒了杯茶润喉。 「陛下,陛下,不好了。」 这口茶还未入口,殿外突然传来了惊惶失措的叫喊声。 夏裴眉头一蹙,心中有些恼火,都已经退朝了,谁还没走,而且这嗓门实在太大了。 正准备发怒,三名中年样貌的大臣,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满脸焦急。 「到底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夏裴厉声呵斥,语气颇为不悦。 那三位大臣浑身一抖,赶紧跪了下来,连声告罪。 「陛下恕罪啊,陛下。」 「陛下息怒!微臣等人有要紧事禀报。」 「说罢!」夏裴看他们这般,便略微抬手示意他们禀报,同时,那举到一半的茶碗,被他放在了一边。 「是,是!」 三人互视一眼,随即其中一人说,「陛下,方才退朝,臣等走出宫门之际,就见影月卫一行人堵在宫门外,举勾辰令交于袁左相,随即袁左相便持此令,召集包括宗室以内的武将,入勾辰别院议事啊。」 夏裴听了,立马泄了口气,满不在乎的说,「就这个?朕还以为有多大事,给朕退下!」 「陛下!」另一位大臣言语急促的大喊,「勾辰子明明乃我大渊臣子,竟公然敢私设小朝廷,绕开陛下,他还当陛下为天子嘛?勾辰子此举,其心可诛。还请陛下明鉴啊。」 「陛下若不明查此事,那将来这大渊,可就他勾辰做主了呀。」 夏裴听了,眉毛挑了挑,脸色极为平静,丝毫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仅仅瘫了摊手,整理了袖口,眼睛都不带瞧他们一下。 「军师召集武将商议要事,乃是先王赐予之特权,朕也无权干涉。何况北方战事吃紧,中原空虚,他若真有反意,城外那三万精兵,以及青州十二万铁骑,早早的就来攻陷皇宫,逼朕退位,他并没有。」 「勾辰子兴许只是权宜之计,陛下若不提早准备,那可是会走上河阳公的老路啊。」Z.br> 「闭嘴!」夏裴震怒。 河阳公是为前朝末帝,而且还是由他夏裴迫使的禅位,自己称帝开朝。 如今,底下这几个大臣,公开将自己比作河阳公,怎能不让他愤怒?此言,着实触碰到了这位帝王的逆鳞。 「都给朕滚!」夏裴收了收情绪,并未怪罪他们,「此事朕心里有数,无需你们提醒。你们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 说话间,他随手拿起刚才要喝茶的茶碗,狠狠的朝他们扔过去。 茶碗粉碎,迸发出巨大的声响,那三位大臣惊吓过度,一头栽在地板上,哆嗦嗦的趴着,不敢再发一言。 「滚!」 夏裴再一次冷喝,那三位大臣连忙爬起来,灰溜溜的出了殿外。 待三位大臣出了门,夏裴才重新靠回软榻上,揉着太阳穴,一阵头疼。 一旁的内侍,令人重新拿了一副茶碗,斟了一碗递送到龙案上。 「还请陛下消消气,保重龙体啊!」 夏 裴猛然间抬起头,似恍然地瞪着身边的内侍。 「你,给朕备撵架,朕要出宫……」 「诺!」内侍平静地回应,「陛下可是要去勾辰别院?」 夏裴嘴角轻咧,显得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勾辰别院,正厅之中,聚集着那些身着官袍的人们,此刻正焦急的等待着。 这些人虽是武将,但都因刚上过早朝,除了这一身官袍,身上便再无外物,手无寸铁。而别院内,众影卫个个都是身披甲胄腰间配刀,倒是令这些见过世面的武将们,都有些心虚不已。 「还问影卫兄弟,不知镇国公叫我等来,所谓何事?」 这时,一名武将忍耐不住的问了一句。 「就是啊,还请镇国公明示,不要吊我们胃口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纷纷开口。 然而,那影卫却是没有搭理他们,只是沉默着望着前方,丝毫不受其扰。 影卫大统领影云,看着这满堂的将军们,内心似有些焦急,便交代了身边的影风,让他看好别院,自己则是上前,冲众人抱了抱拳。 「诸位将军,还请见谅。军师召集诸位来,想必是件大事,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忽然,他们当中,其中一名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走出来,朝影云招手,「你这小子!记得你曾经在我手底下当过偏将,如今跟了军师,把我当外人了?」 影云凑过去,那人便在他耳边嘀咕,「你去后院瞧瞧,军师到底什么时候出来,不能让我们在这儿干等吧?大伙儿都还没用过午饭呢!」 话音刚落,他立刻会意,立即吩咐影卫们,准备饭菜,他则是借机先离开此地。 走时还吩咐起影风,让他好好伺候这些将军,万万不可怠慢。 就在影云与众人周旋之际,别院后门,一辆马车静悄悄的停了那里。 陆昭漪只身下了马车,便往别院内赶去。 「先生可否要唤影雨?」驻守后门的影卫匆匆跟在她身后,问道。 她神色凝重,却没有一丝慌张,仅仅只是喘息声重了些。 「好。将影雨、影云叫来。」 说话间,她快步进入后院卧房,开始准备换装。 不出多久,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束。 一袭白衣,头戴纱巾,遮住容颜,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而身上穿的衣衫,是一身白色素衣,脚蹬一双布鞋,简洁而又不乏优雅。 片刻后,影雨、影云两人先后进入卧房。 「先生,今日到底出了何事,如此紧急的召集,属下还未有准备。」 一进门,影雨似有抱怨。 陆昭漪一边梳理着发丝,一边说:「今日无需你做任何准备,届时我会掀开一半纱巾,露出嘴唇,你只需盯着唇,发出声音即可。」 影雨愣住,之后,点头示意。 见她反应,陆昭漪又看向影云,「你先将前厅布置一下,这次所采用的屏风,要纯黑的那件。」 纯黑,隐蔽更佳,以往的屏风,或许能让人看得出些许身影,而纯黑的,则是让人隔着屏风,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正当他们要赶往前厅之时,影卫的这次通报,让陆昭漪手足无措。 因为,夏裴的龙辇,即将抵达别院。 第14章、挂帆即风浪 夏裴来了,那她要不要现在就藏起来? 「先生,你这是?」 影云看着陆昭漪一脸纠结,不禁疑惑。 陆昭漪摇了摇头,收敛了心思,「来了就来了吧!影云……」 「在!」 「命人在屏风后,设一个位子,给陛下坐!」 「先生!」影云、影雨同时惊呼。在屏风后设座,那就摆明了告诉皇帝,她的身份,而这样一来,陆昭漪与影雨,也将在他的眼皮底下,上演着一个张嘴,一个发声的戏码。 「你们不用紧张,陛下早就知道了,与其不偷偷摸摸,倒不如直接让他瞧……」陆昭漪淡然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按我的吩咐办,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既然这样说了,影云与影雨只能照办。 约莫半刻之后,别院正厅,经过了后门,陆昭漪与影雨隔着屏风,与屏风前的一众武将打着招呼,随即坐在了桌案前。 影云则绕道从正门进,招呼着他们一一就坐,让影卫进来收拾着碗碟餐筷,为众人送上手帕整理着嘴角饭粒与菜肴残渣,又为他们斟了茶水。 只是此间地方狭小,就只见不少五大三粗的大汗,一身襦袍,十分别扭的席地而坐,刚沏好点茶水,无处放置,要么将茶碗端在手里,要么便只能放在身前的地板上,看上去极为滑稽。 果真,他们这些常年征战的将军,不似那般世家子弟一样,顾及礼义廉耻。而他们,看似粗鄙,实则坦诚。Z.br> 不久,众人坐好,一屋子人之中,卫将军夏殊,向屏风之后拱手问,「不知军师今日召我等来,所谓何事?」 此刻,屏风后的陆昭漪,缓缓将面前的纱巾掀开,与影雨交换了眼神,下一刻,她的唇齿开始动起来,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而影雨则是全神贯注在她的朱唇上,待读出了她的唇语,便用了老者的音嗓,不时还带着咳嗽两声,缓缓说出来。 「诸位稍安勿躁,某,在等一人来。」 「还等人?」裨将军夏志疑惑难消,「京中武将,五品以上都在此处了,还等谁?」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答复,「想必,镇国公是在等朕吧?」 说话间,夏裴负手,气宇轩昂的大步迈进,满堂的武将回头,瞧了他来了,瞬间表情凝固,正要纷纷起身施礼。 这个过程之中,还听到了茶碗被踢翻,与地板发出碰撞的身影。 「诸卿不必行礼,朕站在此地,不是出于天子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昔日渊国的中郎将,想向军师取取经,而诸卿只需将朕当做晚辈即可。」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再次发出那虚弱老人的声音,「陛下站在那里,实在有违君臣之道,我为陛下设了一席,就在臣身边,不如陛下就坐过来吧?」 一言既出,满屋子的人都回过头,望着夏裴,眼神中似有奇异之色。 此番邀请,在这群武将的心目中,是一个极大的震撼,也代表了,军师真正认可了他,是这天下之主。 要说以前,夏裴得位,为人所不齿,更多的质疑,在于他是武公的嫡长子,同时也是亲手将前朝末帝,如今的河阳公推下皇位的人。 可眼下,勾辰子亲自邀请进入屏风后,在他们看来,兴许如坊间传闻那般,军师命不久矣,急于交代后事;也许是要将在青州屯田的十万铁骑,交给皇帝。 无论怎样,这一切,都令人极为重要,象征着夏裴这个帝位,是越坐越稳,无人撼动了。 「好啊,那朕就恭敬不如从命。」 话罢,夏裴微微笑了笑,走至屏风旁,刚要抬跨过去时,里面再次响起了那独特的嗓音「陛下过来前,臣想让陛下给个恩典……」 「哦,镇国公但说无法,只要是朕能办到的……」夏裴停顿了步伐,说。 「臣,打算派人去审问周奕,请陛下能通个方便。」 夏裴没说话,轻颜而笑,大步绕过屏风冲了进去,正好迎面对上了陆昭漪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视,皆是微怔,旋即,夏裴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又化作一抹喜悦。 很快,陆昭漪先是收回了眼神,转而口齿吐露,却无无一点声音发出。 正当他疑惑之际,邻座的影雨,却发出了那般让他熟悉的声音。 「陛下还是快快入座,以免耽误正事!」 夏裴双眼一直在影雨与陆昭漪身上打转,但也没表露太多情绪,一声不吭的坐到了,由影云事先安排好的座席上。 接下来,经由陆昭漪动唇,而影雨读出唇语,并用老者的声音说出来,这番戏码,终于让夏裴亲眼目睹了。 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恼,反而面上挂着笑意,手不经意地托起下巴,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眼底深处,却有一股不知为何的一份柔软在流转着,仿若在欣赏着什么宝物一般。 片刻之后,陆昭漪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字,而她的额头,亦有一层薄薄的细汗冒出,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由于夏裴只瞧着她的脸,没有注意她嘴上说着什么。何况他还不懂唇语。 而在影雨读懂了之后,用老者的声音说出来之后,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陆昭漪斜眼瞧了他一眼,不禁暗笑,好似在对他说:你才反应过来啊? 因为,影雨刚刚说的,便是一个多时辰前,她陆昭漪在太尉府听到的话。 胡宛与东宁正往西行,意图要对代郡发起进攻,或许将要与鲜卑某部联合。 一旦他们与鲜卑达成合并,其实力将不可小觑,更有侵吞中原之险境。 并州的雁门郡,是大司马夏元盛的大营所在,背靠白登山,山东便是代郡。 若代郡有失,那夏元盛则会被敌军所围,腹背受敌,若真是如此,两相夹击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陆昭漪虽然不知道胡宛、东宁与鲜卑诸部是否已有联合,但她知道,若他们真要攻打代郡,必定要有一场恶战。 她知道,这件事情,绝不简单,但是这些,眼下她现在没办法解释。 如今能做的,就是要尽快有一个应对之法,来抵御即将可能出现的危机。 在她身边,夏裴面色紧张,长出了口气,「朕没想到,北方战事进展的这一年以来,竟会这般焦灼,请问军师,朕该如何决断呢?」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陆昭漪的面容,一眨不眨地,一副满含期盼的眼神。 陆昭漪笑容淡淡,而后展开唇齿,而后影雨继续解读着她的唇语。 「此便是臣召集诸将来此之目的。」 「眼下,并州战事渐消,唯有收复谷罗、广衍这两座城,才算彻底了结此次鲜卑入侵之战。故,勾辰要请诸位当中的其中一人,领我麾下五万青州铁骑,前往代郡,以防守为主,待并西丢失的城池收复,再行撤军。」 听到这话,夏裴眉头微蹙,不明白陆昭漪的意思,但也没有反驳,而是沉吟道:「只是防守?既如此,又何必叫这么多人过来?你随意找一位将军私下聊,或者进宫启禀于朕,朕下旨便可。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听了这话,屏风前的那些将军一个个疑惑不解,皇帝说得却有道理,却不知军师此举,大费周章是为何? 可屏风后,陆昭漪听他这般话语,当即回瞪了他一眼,紧紧地咬住嘴唇,好似在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这一瞪,夏裴忽然想起了,连「哦」了几声,而屏风前的将军更加迷茫,这陛下,又怎么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与皇帝已然定亲,而依礼制,他们二人又不能见面,而京中的这些个将军,半数以上都是夏氏自家的人。 若她私下跑去哪位将军的府邸,一旦被别人发现,那必然有流言蜚语,说她还未成亲,擅自进出宗室之人的府宅,再经过暗中盯着她的那些人一番添油加醋,那她陆昭漪的名声,可就坏了。 左右都不能,那就只能以镇国公勾辰子的身份,邀请诸位将军来此,吩咐此事。 夏裴深思熟虑过后,咳了咳,缓解方才的气氛,「那依镇国公之意,想派谁去代郡,领这五万青州兵?」 下一刻,陆昭漪便开了口,这次夏裴从她的唇齿之间的动作读出来了。 是夏殊与文柯。 随即,从影雨的口中,果然就说出来,与他看出一致的意思。 「卫将军夏殊、威国公文柯!夏殊将军为主帅,文公为中军,威国公之子文济为前锋,左右营统帅分别为裨将军夏志、东侯夏岱。」 话音一落,屏风前,被提到名字的将军着实激动了一把,转而同身旁的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被点到名字的,只有一人不在此处,便是威国公文柯的幼子文济,此刻,他应该身处于飘雪楼洛京据点,风满楼之内。 这便好理解,陆昭漪为何会选出这些人,除了那几位夏氏的将军,威国公文柯,是受武公遗训的指示,要求他必须全力协助勾辰子。 也因此文家的几个儿子,也包括最小的文济,一个个加入飘雪楼,为勾辰子效命,也是为履行了武公临终之言。 如此一来,陆昭漪也就不用担心,那借出去的五万铁骑,会出现还不回来的情况。 隔了些许时刻,好似陷入沉思的夏裴,转念深深吐了口气,点了点头,「镇国公都这样安排了,那便由你们几位将军,率军出征吧!」 陆昭漪微微垂眸,掩盖住眼内的笑意,她似乎也在观察,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有没有猜出自己为何要安排这几位将军,有没有她的人? 而他此刻,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臣告退!」 「末将告退!」 在场的四位将军纷纷拱手,而后起身,准备离开此地厅,先回府稍作安排,便准备出征,连地上的茶水都没工夫喝,一听要打仗,比谁都精神。 随后,陆昭漪交代了几件事,事关并州战事,以及一些军中要事,需要有几位将军来部署。 之后,其他的将军也都一一起身离去。 似乎是眨眼之间,厅堂之内,只剩他们三人。 「这位……」夏裴指着影雨。 「她是影雨。」 「哦,影雨,你先退下,朕有事与军师说……」 第15章、华灯彩庆秋 影雨浑身打了寒颤,打眼偷偷望了望二人,便不敢再抬起头,随后,慢慢吞吞地从席间坐起,低着头看着鞋尖,一步一步后退,直到退出了门外,抬手间便关上门。 夏裴看着影雨离去的背影,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而后目光又锁定在陆昭漪身上。 此时,整个厅堂之内,只有他们两人在此,再无外人。 「陛下这般看我,是我脸上有何异物?」陆昭漪微微扬眉,一双清冷的凤眸,透露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深邃。 「没有,你的脸,很干净……」夏裴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旋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先前出现的军师,都是她扮的吗?方才朕领教了,好口技……」 「陛下莫非是想治一个欺君之罪?呵呵,你不敢?」陆昭漪轻轻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挑衅。 夏裴被噎住,顿时觉得面红耳赤,「朕有何不敢?」 她微微侧过头,淡然道:「陛下知道,影卫都是谁的人?」 「朕的父亲……」他回应。 「影卫大多是青州人,若陛下不想要青州军的臣服之心,那你尽管治罪!」她轻描淡写地道,似乎一切早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闻言,夏裴一怔,心跳猛地漏掉半拍,「朕,不是那样的人……」 陆昭漪微眯凤眸,「既然如此,那请陛下先回吧!若待得久了,恐怕会令人起疑。」 一说到这里,夏裴立马来了精神,似是半吼着道:「起疑?起什么疑?朕来看自己的女人,谁敢乱起疑?」 不知这话到底有没有传到外面,陆昭漪只觉自己脸蛋火辣辣的烫,恨不得马上钻进地洞里。 下意识的,她随手抄起身边的物件,狠狠朝着地板砸去,以期望用此剧烈的碰撞声,盖过夏裴的声音。 「夏裴!你发什么疯?要让全天下人都听见吗?」 若换做旁人,对他如此大吼大叫,直呼其姓名,那已然触犯龙颜,定一个大不敬之罪。 但他反而不怒而笑,眉眼轻垂,似深情的注视着她,「你叫朕什么?」 她也觉察出自己方才言语过失,正要调整姿态,行礼请罪。 可夏裴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臂,面色忽然变得深处,「朕知晓,你能答应太后的提亲,是出于对社稷,出于对黎民百姓而着想。朕也知,你心中所背负的一切。而朕,也愿意与你一起面对。昭漪,你觉得可否?」 浑然间,她表情抽搐,抬眸与夏裴相视,「陛,陛下唤我什么?」 「昭漪啊!」夏裴嘴角勾起,眉眼微展,「怎么?只允许你可以唤朕的名讳,就不许朕叫你的闺名?」 她顿时惊愕,但随即一想,自己与他行六礼,而且问名之礼已经过了,还是自己亲自让人派去送至太后的手上,他知道名字,当然不会很奇怪。 只是她此时无宗室之名谍,也无册立之名分,宗室还未定过正式下聘礼之吉日,他们便互称名讳,似乎有些太早了。Z.br> 于是,她缓了缓心绪,「陛下,你我这般,着实不妥,还请陛下回宫吧!」 夏裴闻言,脸色微僵。 「也好,日子还长,也不在这一时。既然如此,朕先就回了。」夏裴起身,拂袖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陆昭漪长吁了一口气。 她知道,今日之举,一旦传扬出去,定会引起朝野的哗然,皇帝私下面见新妇,已然触碰到了礼法禁止所项,更是会让群臣,于殿上谏言表奏,痛斥皇帝不尊礼法。 不过,如今看来,只需陆昭漪继续伪装,无论谁质疑,一口咬定自己并非勾辰子,也许会为皇帝避开这一劫。 她捏了捏头上的穴位,想让自己内心平静一些。 这时,影云与影风冲了进来,让人将屏风撤下去。 不久,陆昭漪的那一身男装,坐于桌案前,满身尽是疲惫的样子。 「先生……」影云拱手,「陛下走前,留了一名内监在别院中,说是今后若有什么紧急事务,便通过他来上表于御前……」 陆昭漪颔首,「嗯,此人就交由你负责,但凡跟并州战事、朝歌案相关的,就让此人传递给陛下吧!」 她说着,眼眸不禁垂下,闭上了眼,抬起手肘支撑着头,好似十分疲倦。 「你们两人去忙吧!我自己歇息一会儿。」 「先生……」 「放心,我无碍。」陆昭漪摇了摇手,「不必管我,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影云与影风对视一眼,见她神色坚持,只好作罢。 夜幕降临,华灯高挂,映照得整个京城,恍如白昼一般明亮。 恍然一瞬,已临近中秋。 殷初二年的中秋,也是陆昭漪在洛京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她瞬间有些惆怅,一晃,自北方边关战事开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重新成为都城的洛京,在节日的氛围下,显得格外热闹。 不同于以往。街市上,热闹非凡,商铺林立,酒楼饭馆也不断增加,每个人都穿得喜庆非常,各种小贩叫卖声也渐渐传入陆昭漪的耳朵。 尤其以风满楼所处的步广里坊,更为繁荣,几乎每个商家店铺的门前,都挤满了前来买东西的百姓。 由于节日的热闹,先前夏裴特地命尚书省张榜,这一夜,洛京不关宵禁。 除了不可出入城门,其他地方,无论世家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可随意行走。 而也在这一日,宗***、太渠阁、尚书省与河南尹,协同管辖洛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街坊,避免发生什么事故。 同时,就在今日,鲜卑拓拔部派遣的使节,也来到了洛京。 「这位公子,您看看需要点什么?」 风满楼内,一身男装的陆昭漪与一男子好不容易排上位置,刚一坐下,就见一名俏娘来到她的身边,不时冲她眨眨眼,尽显媚态。 「咳……」陆昭漪稍微避了避,与同来的男子相识一笑,「还是袁兄来点吧!」 被唤袁兄的男子,忍不住偷笑着,便与那俏娘说着。 不久,俏娘转身要离去之时,还不忘又向她抛了媚眼。 待她走远之际,雅间内,袁姓男子逗笑,「陆娘子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对你一见倾心啊!」 陆昭漪抬眸,冲他瞪了瞪,「你好歹也是丞相,怎与常人那般肤浅?」 这位袁姓男子,便是当朝左丞相,袁奇。 嬉笑之余,他放下手中的纸扇,转眸,看向窗户外,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此处,还真是绝佳的观察地点,正好能看清宣武观之全貌,你猜,今夜是谁会刺杀拓拔部使节?」 「自然是那些不希望停战的。」陆昭漪轻声说道。 忽然,雅间的门被人一把退开,两道身影立即闪了进来,又重新关上。 一见来人,陆昭漪怒怼,「堂堂河南尹,做事如此毛糙……还有你也是,瞧瞧夏氏之中有你这般鲁莽的?」 来者竟是河南尹李潜,而站在他身侧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同时还是姓夏的,必是宗室之人。 那人憨笑着,「我也是你名义上的上官,给我个面子不行吗?堂嫂?」 「闭嘴!我还不是你堂嫂!」陆昭漪冷冷的扫了他一 眼。 「好了,好了。」袁奇及时出言缓和气氛,「夏元铖乃太渠阁令,你是太渠阁长史,下官训诫上官,这世上能有几个?都坐下吧……」 夏元铖与李潜互望了一瞬,便找了两个位置分别坐下。 「城内可有什么动静?」 李潜急忙取了茶水,吞咽之后,说:「倒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就是人太多了,里坊之间简直人满为患。不过,我跟金吾卫打过招呼,着重盘查步广里与金墉里,这两处离宣武观最近的里坊……」 说完话,他继续猛的喝水。 之后,换了夏元铖讲述,「百尺楼、阅武场和光风园,也都加紧了防卫,我堂嫂的影卫也都聚集这三处。」 听到最后,陆昭漪气的差点翻了翻白眼,接着强调:「再说一遍,我还不是你堂嫂……」 这下,连李潜也跟着笑了起来,「是是是,夏阁令注意点,别再提那个,聊些别的!」 陆昭漪不理会他们,只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 袁奇也喝了一杯茶,放下茶盏后,才说:「这一次,拓拔那目耶,应是带着诚意,让使节出使我大渊……」 「拓拔部使节与陛下议事之时,你不是没在吗?」陆昭漪忍不住打断他,疑惑道。 袁奇一时语塞。 不仅他没在场,李潜、夏元铖也没在,就连杜言、吴崇、第五琅琊以及路临,两相三公,一个都没在。 只因当时他们谈论之时,夏裴屏退了所以人,仅留了使节与他自己,两个人在殿内商谈。 故而,除了皇帝,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场议事究竟是何结果。 但见袁奇轻笑,摇了摇头,「可是,如果拓拔那目耶这次,让使节带来了名册……你觉得是不是有诚意?」 什么名册?自然是与中原世家门阀互通书信,且向他们进行过粮草、马匹供应之人的名册。 陆昭漪听了,非但没有太过喜悦,反倒是更为愁眉不展。 「这也代表着,今夜,洛京一定有人要对使节动手!」 夏元铖此时开了嗓,「放心!我与我的叔伯和堂兄弟们全都交代过了,今夜,定然是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宣武观!」 「等等!你再说一遍!」 同时,陆昭漪与李潜异口同声,一阵惊呼。 「你是不是也告诉了寒王?」陆昭漪惊叫道。 第16章、事发寻踪迹 夏笙与京中多名世家门阀有过接触,那些与他交好的门阀,或多或少都可能与鲜卑有过联络,如果他也掺合进来,那可就麻烦了…… 陆昭漪的心里一沉。 与她一样,陷入沉默的李潜,此刻浑身上下杀气腾腾的,若是眼神能杀人,夏元铖不知要死多少次。 如此凝然,两双能杀人的眼神,同时射向他,刹那间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话都吞吞吐吐的。 「我……我,告诉了,寒王堂兄了……」 他指着夏元铖,「就你这脑子,还说你是第十卿……看你哪有士大夫的样子?」话还没说完,连茶水也没继续喝,当即起身夺门而出。 见状,袁奇也顾不得其它,连忙追出雅间,却发现,李潜早已经不见踪影。 返身回来,他愣了愣神,却已然见到夏元铖跪在陆昭漪面前,头压得极低,一副道歉忏悔的模样。 这要是让外人看见,定会觉得很滑稽,毕竟是身为上官,要给下官磕头认错,这等奇葩之事谁能遇见? 不过,袁奇不这么觉得,反而还上前劝说,「差不多可以了,夏阁令兴许不是故意的。」 陆昭漪冷眉相对,刚才的话,恍若不闻,一副大家长的派头。 「大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告诉寒王堂兄!」 听了此话,她瞪着,失声冷笑,「大人?哼!我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吗?起来回话!」 「世人常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元铖自幼丧父丧母,你不是我大人,那谁还是啊?」 她一翻白眼,「我还不是夏氏的新妇,你再这般言语,休怪翻脸无情……」 袁奇听了,一脸赔笑,劝说:「陆娘子莫怪,元铖一向便是这般性格,你别在意。」紧接着,又话锋一转,「眼下我等应该多留意宣武观的情况,陆娘子,时辰怕是要到了!」 听此,她瞥了眼窗外,远处,宣武观灯火通明,虽身在步广里,却能很清晰的看得清,宣武观周围的一切。 外面铜锣、鼓声不断,街坊之间,行人匆匆,一片欢庆。 与之相反的,便是在步广里,风满楼二楼雅间之内,连鼻息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眼睛更是紧紧盯着那处,被里三层外三层环环包围着,不让外界一点的风吹草动,影响到住在此地的使节。 好不容易,换得让鲜卑退兵的机会,可千万不能被某些人给破坏了。 这一夜,整个洛京的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似乎生怕错漏一丁点儿的细节。 戌时六刻许,饭菜一道道送了上来,摆在他们跟前,而负责给他们上菜的,正是风满楼的掌柜袁倩。 「楼主,二伯,夏阁令!」袁倩一一见礼。 正巧,从外面冲进来的李潜,又是气喘吁吁的,四处寻茶水喝。 「李府尹,茶已凉,四娘为你沏壶热的……」 不管不顾,他压根没听袁倩的话,拿着一壶茶水就往嘴里猛地灌下去。 着急忙慌喝下茶水,他才抬头,瞧了袁倩一眼,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四娘子是自己人……」 李潜淡淡点头,「额……你信她就行!」 随后,他顿了顿,继续说,「方才我让司隶校尉都尉部,河南尹府衙分头行动,一是打探寒王近期与谁交游,二是监视寒王今夜的一举一动,三是加紧与寒王交游之人的监视。所以,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袁奇问。 袁倩则是一眨不眨盯着李潜,等待答案。 他微微笑道;「拓拔部使节在刚进入洛京之后,第一个见的人,便是寒王。」 「我就纳闷了,寒王不是一直在边关守卫么,怎么突然间回来了呢?」 听此,袁倩眼眸中似闪过一瞬,转头与陆昭漪说起,「那看来,寒王也与拓拔部,私下来往过甚……楼主可知否?」 这话一说出来,三个人皆是一震,脸色各异。 陆昭漪缓了缓,「现下断言还太早。毕竟他是武公的儿子。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等事,若真的他做出与外族勾结之事,我定不会饶了他。」 「对!我也相信堂兄……」夏元铖急忙道。 好半晌,袁奇叹息,「那便再看看吧?」 戌时七刻过后,临近亥时。好似打更人已经出现了,正要等亥时一到,便开始打更。 风满楼的雅间内,气氛依旧沉闷。 袁倩此时又再度进来,吩咐杂役收拾着用餐后的狼藉,并重新为他们沏了茶。 此时,外面逐渐安静,大多数百姓已经热闹过了,陆续返家,为明日开始的丰收而准备着。 好似亥时已到,更夫已经绕着城内打更,锣声敲响,远远地便了出去。 听到打更的锣声,陆昭漪忽然觉察出不对,便要伸头往外瞧。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声,彻底响彻了黑夜的洛京城。 而陆昭漪等人,似乎听到这番动静,只是隔着过远,听得不是太仔细。 但当他们远远眺望之时,只见宣武观外,已经乱作了一团。 金吾卫、影卫、禁卫、河南尹府役,还有皇帝的禁卫等等,全都在往宣武观赶去。 「难不成……真的出事了?」夏元铖惊诧道。 陆昭漪脸上亦是露出担忧,却还在强忍着心底的担忧,回头向他们说道:「快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刚要准备动身,袁倩一脸镇定的站在他们身前。 「楼主、二伯,不必去了。谍网探子已经将消息传递过来了。」她目光看向陆昭漪,淡淡地说,「回楼主,宣武观那里发现刺客,埋伏附近的各路人马已经准备全城搜捕。」 「使节呢?」 袁倩立马沉下脸,深吸口气,「据探子报,拓拔部使节遭遇行刺,还不知生死。只看到一摊血迹。太医令林行之已经火速赶过去了。」 这时,李潜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抹怒色,「这群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李府尹且息怒,这种时候,不宜动怒。我看,此事必有蹊跷,还请李府尹稍安勿躁。」陆昭漪业已恢复了平静,适时地插嘴,语气温婉。 听了她的话,李潜冷哼一声,「怎么让人镇定?几个时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的,眼下人已经被刺了,我还怎么冷静?」 「那个……我说一句……」夏元铖弱弱地出了声。 「你说!」李潜这一句,似是吼出来的。 「李府尹,你倒不如听一下堂嫂接下来要怎么安排的……」 一听「堂嫂」两个字,陆昭漪也收不住了心性,当场怒斥,「再提那两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你吼他干嘛?想想怎么办……」李潜顿时冲她开怼。 场面一度混乱,袁奇在两人之间来回拉扯,却已经被摇晕了。 「楼主、李府尹,你们听我说好不好?」袁倩的一声叫喊,也让他俩分开了距离,各自分开生着闷气。 「二位,风满楼可是三教九流之地,你们在此争吵,万一被哪个长了个耳朵的人听去呢?」 见两人不说话了,袁奇镇定地整理了衣衫,便好声好气地说:「事已至此,争吵也是无用的,要不我们去一去宣武观,看看能不能发现出什么来?」 很 快,陆昭漪已经恢复了理智,冲夏元铖瞪了瞪眼,警告意味浓烈,便转头与李潜说:「案发地交给你这个河南尹去调查,我去找寒王……」 「哟,你先前不是一直拒见寒王?怎么眼下又敢去见?」李潜怒气渐消,转过脸,冲她一阵讥讽。 她一把拽起要往下瘫软的夏元铖,目光与李潜对视,丝毫不落下风,「所以要带我们阁令去,管辖宗室,是我身为长史的职责,与阁令同去,没人敢说什么吧?」 临走前,她又向袁倩交代了一声,让她务必命探子盯紧,任何的进展,都要派人通知给她。 随即,与袁奇告别,同时拽着夏元铖离去。 一路上,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夏元铖衣襟一直被提着,有些生疼,却没敢吱声。 这模样,却是挺怪异的。 直到寒王府门口,陆昭漪才松开拽着他衣襟的手,抬起头,仰望着王府的牌匾。 字迹她倒是认得,是夏笙亲笔所写,其书法造诣,同其父武公相比,一脉相承之下,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不由感慨,怪不得曾受武公的喜爱,这寒王,若不为王,还真不愧为当世名士。 「去!」她指了指夏元铖,「你去敲门,说太渠阁夜访,若不配合,便请到府衙坐一坐。」 太渠阁衙门所在,位于皇宫之内,主要是对宗室之人进行询问、盘查与审讯。 通常事关皇室之人,都由宗***所管辖,直到夏裴称帝之后,为避免宗室势力被九卿所架空,便置太渠阁,由宗室来管辖宗室。 没不久,王府大门打开,一名男子走出来,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一身青布劲装,显得极为稳健。 「在下寒王府侍卫阳德,不知阁令深夜到访,有何要事?我家殿下已经就寝……」 这下,陆昭漪不乐意了,赶在夏元铖之前开口,「事关重大,外邦使节遭遇行刺,有人看到,使节入洛京之时,第一个见的人便是寒王。故而,还需请寒王出面,来说个清楚!」 阳德一见到她,原本暗淡的目光顿时亮了,直勾勾的盯着她瞧。 又过了一阵子,他结结巴巴地,似乎是不敢相信的口吻,「你……陆娘子……额,陆长史,容在下去向殿下禀报……陆长史与阁令先进府稍作!」 王府大门敞开,说完了话,又交代府上仆役要好生招待,便撒着腿,赶忙去后院寻夏笙。 第17章、可惜甚不同 夜已渐深,烛光摇曳,寒王府内,陆昭漪与夏元铖并排席坐。 而他们面对着的,正是半夜惊醒的夏笙。 刚走入堂内,他的那双含情眸,就一直看向陆昭漪,连自家堂弟与他打招呼,也都不曾移开半分。 被这般看着,令陆昭漪如坐针毡,内心烦躁难安,心中直呼,今日自己就不该来寻他。 而反观夏笙,也瞧出来了,深知自己不被待见,一度恢复了神态,轻咬嘴唇。 「孤听说,乞伏塔不聂遭人行刺,你们不去抓刺客,来孤的寒王府,为何啊?」 乞伏塔不聂,便是那拓拔部使节的名字。 他的话刚说完,陆昭漪连忙接茬,「我们得到消息,拓拔使节在入洛京前,第一个面见的人,就是你!」 「呵,孤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夏笙轻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孤是见过他一面,那我见他,就能代表,我有通敌叛国之嫌?」 这确实不能说明,他与鲜卑人有过勾结。 而她在看向夏笙之时,眼神中有过那么一些犹豫。 以目前夏笙所表现的状态、神色,他说的不像假的,而这,也让她的心底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说过你有叛国之嫌吗?作为太渠阁职责所在,寒王你确有嫌疑。故,还请寒王言明,你与使节两人,都谈了些什么?」 夏笙盯着她的目光,略带逗乐的表情,神态极为松弛,「出于对外邦使节的礼仪,孤以礼相待,有问题吗?」 他一副慵懒的姿态,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不是还做起眯眼的动作,看似行为极为挑逗。 这时,一直不说话的夏元铖忍不住了,一拍桌案,站起来质问,「寒王堂兄这般……是不对的,陆娘子是未来大堂嫂,也是你未来的亲嫂子,你不能这般戏耍自己的未来大嫂……」 这一声质疑,令当场两人都懵了。 而陆昭漪在张着嘴,愣了片刻之后,惊讶的喊出,「能在你口中听到「未来」二字,真不容易,我很欣慰。」 她这一番话,让夏元铖一头雾水,总感觉,这话还是在讥讽他。 夏笙咳了咳嗓子,重新摆了姿态,换了一副威严的姿势,淡漠地说,「元铖说话稚嫩,七娘子不用介怀,我大兄让他当太渠阁令,本就看中他秉性纯善,好拿捏……」 「你……」夏元铖面色赤红,「好歹我也熟读古籍、律法,我……我要动起真格来,我,我自己都害怕……」 「那你动一个,让堂兄我瞧瞧看!」夏笙自始至终语气都未过硬,每一句话都是极其温润,却又不似那般文弱书生一般,还是能看得出他的脾气。 相反,夏元铖则是一肚子墨水,没上过战场,所有对外界的认识,皆是通过竹简上的文字,不知变通。 在陆昭漪看来,太渠阁令一职,放他身上,最实在不过。 不至于会让宗室觉察出压制,彼此之间,不必针尖对麦芒的,都留有余地。 或许,这就是夏裴,在对待自家人,与治理天下,有着本质的区别。 诚然,陆昭漪只是心领神会,不似夏笙那般直言不讳说出来,倒是伤了夏元铖敦厚的内心。 「阁令,你坐下!」她及时的出声,拉回了愤慨的夏元铖,「有些事,不急于一时,先解决眼前的事。」 陆昭漪这话,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转移注意力,转移夏元铖的注意。 他一屁股坐下,将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道:「我身为太渠阁令,便要秉公办事,寒王堂兄,若你真的叛国,恕堂弟我无礼。」 夏笙罢了罢手,忽然示弱,「阁令所言甚 是,可孤真与乞伏塔不聂不熟,而且,我去见他,是大兄的旨意,孤,能不从吗?」 「陛下?」陆昭漪惊诧。 他微微勾起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不信?你去问问不就知道?」 「好!」陆昭漪起身,与夏元铖准备离开,并福了福身,「夜深冒然闯入寒王府,还请见谅……阁令,我们走吧!」 刚准备转身离去,还没走多远,夏笙突然窜到他们面前,与陆昭漪眸子相对。 「七娘子……孤自凉州武威回来,好似一切都变了,阳文胥也是,居然闭门不出,也不愿见孤,孤真成孤家寡人了。」 这番说辞,让她内心感觉十分可笑。 先前在关中长安,他做的那一切,与阳显、崔青霜合谋,借着她的势力与威信,在关中拉帮结派,眼下怪她不理解他,真觉得好笑。 她抬眸,仍一副善意的笑容,「寒王做事,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吗?飘雪楼、天下盟在关中的分舵、分堂,因你的利益冲突,已经全都被迫迁出,十三州之下,唯独雍州,再无飘雪楼与天下盟……这些,寒王可还满意?」 「不……」夏笙极力辩白,「不是这样的,七娘子,我们是盟友,我的也就是你的……你只要答应不嫁给大兄,雍州,我会还给你……」 「罢了!」陆昭漪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寒王要极力拉拢的那些人,正是我陆七娘一定要扳倒的人,你说,我们还怎么做盟友?」 「你要扳倒他们?为什么?」夏笙很不理解。 在他的认识之中,那些人,是社稷之根本,没有世家门第,哪有天下黎民,若无世家的管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他不懂,又想要弄明白。 「哎哎哎……」 瞧他越靠越近,夏元铖及时冒出来,挡在两人之中,仰着头满眼敌意,「她是将来的大堂嫂,我真的不能容忍对她无礼……寒王堂兄,你再不自重,我要唤衙役了……」中文網 太渠阁衙门的吏员,今夜遍布在洛京城各处,这深夜,他只要叫唤,附近的衙役便立即听到,并赶来。 他可不能再让陆昭漪,被这样欺负,若她受了委屈,他一定会跟夏裴告状! 「哼!」 见夏元铖护着,夏笙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能阻止的了?」 「你敢?」他的一双眼睛瞪圆了。 「小子,大可一试……」夏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随即,整个院落四处,一股脑涌现一批持剑侍卫,将他们二人包围。 夏笙轻笑,眼眸中化为一股浓浓戾气,与他先前所展现于世人的面容,仿佛就不是同一个。 「七娘,今夜就别走了。留在孤这座寒王府,如何?孤,想让你做,这全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 陆昭漪眼神之中,透着些许凉意,喉咙不禁疼痛发痒,一股莫名的恐惧,自胸腔涌入大脑。 「寒王,你怎的变成这样?」 而夏元铖已经吓得不敢动了,头一回见他的这位堂兄,一副这般的面容,当即大喊呼救。 「太渠阁衙役听令,本阁令在此……」 喊时,他喉咙哑了,导致他喊出的音色,没有人熟悉,更没有人回应。 「呵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响亮的混声,自远处传来,「那若我来试试……我道寒王要如何应对……」 这声音,如此耳熟…… 陆昭漪却立即听得仔细,且十分熟悉,当即,整个人顿时又精神了许多。 「你……」夏笙惊讶,「河南尹为何深夜造访?」 来人正是李潜。 他步履匆匆,身法矫健,带着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卫,冲入了寒王府,将一行持剑的侍卫拿下。 这些兵卫,是大渊唯一不在夏氏宗室控制之下兵力,确是原来陵国的陵武军,正是由第五琅琊直接掌控的大军之下。 兵权,代表制衡力。自天下一统之后,连武公,与当今的陛下,都为之忌惮的力量。 李潜既然能搬出这部分兵卫,也一定意义上证明,他是第五琅琊指定的继承之人。 夏笙也不傻,这种力量在洛京,不论是谁都要礼让三分,何况他一个,名义上无权无势的封王? 「原来是李府尹,你进孤的王府,有何事?」夏笙有些凝重的问。 「陛下旨意,命太渠长史陆娘子,入宣武观,查案!」 说着,他碰着一份制诏摆在众人面前,「你们且看清楚,这是陛下御笔,还望各位速速退却,让陆娘子尽快接手案件,若出了岔子,拿你们试问。」 他这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震的所有人皆是面露骇色。 陆昭漪心头猛跳,忙不迭的跪倒在地,「臣领旨!」 接过圣谕,打开看了看,她看得很清楚,确实是夏裴御笔。 她却是没弄清楚,这一次,是夏裴救了她,还是眼前的李潜。 快马加鞭,三匹马夜行洛京城,李潜在前面引路,陆昭漪与夏元铖在后紧随。 在他们赶去宣武观路上,便已简单交流了一番。 使节确认已经身亡,死亡地点,便是在观内,而他也与宫内的内监确认过,夏裴确实是差遣了寒王招待使节。 只是,他们不知晓这里面,是否有猫腻,但这件事,绝非巧合! 直到抵达宣武观外,这里的一切彻底让陆昭漪傻眼了。 「这是陛下安排的?」 第18章、道观遇诡案 入眼便是巍峨的宣武观,与皇宫距离仅仅一墙之隔。 道观的长老,自前朝之时,就已在此修行,而这里摆放着许多案几,以及装着水碗,还有放着粟谷的容器,皆是她曾在宫内,所未曾见过,更不知其用途。 而方才站在宣武观外广场上的长老,持着桃木剑,走到摆放着案几与各种盛有稻粟器物跟前,正做着奇怪的动作。 「这是要……作法?」陆昭漪算是弄清楚了,这些东西的用处。 只是,李潜却对这些不管不问,直接冲向人堆之中,将人群冲散。 「陛下有令,尔等需将案情详述于本官,至于其他,不得多嘴。」李潜沉声道,目光扫视周围的环境,随即,朝她示意向前来。 陆昭漪绕过作法的道观长老,向人群中走去,此处大多是夏裴派来的守卫,一个个的神情肃穆,看起来十分慌张,但陆昭漪却觉得,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你们都说说,当时案发前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将你们所见所闻,都告诉我。」 随后,他们便开始了讲述,而在守卫们的描述之下,便一点点揭开了今夜,在这座道观内的一些事情。 据他们描述,使节在酉时五刻离开的太极殿,抵达宣武观的时辰,乃是酉时七刻。 戌时始,使节在观内用膳,两刻后,用完晚膳之后便再无人见过他了。 戌正,天色已然全黑了,守卫在巡逻之际,依稀透过房内的烛火,在窗户上看见使节来回走动的影子。 期间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直到戌时七刻,他们还能看清房中走动的影子。 说到这时,陆昭漪顿时发现出异常之处。 「等等……」她柳眉紧蹙,「从戌正,到七刻,一个人能在窗户边走了三刻时,都没有离开窗户,一直就在你们眼皮底下?」 她话音刚落,其余的守卫,也跟着附和起来。 「正是。」 这一声肯定,令她内心有了一些考虑,抬手示意他们继续讲述。 而接下来,亥时始,外面更夫打更的锣声震天响,也正好轮到了守卫们换班的时辰。 但在此时,观内发出一阵呼喊声,窗边那影子忽然倒下,两班正在换防的守卫们,立刻捕捉这一举动,立刻便上去主动询问。 可换来的,却是一阵尖叫声。 随即,于附近蹲守的影卫、金吾卫以及河南尹衙役,同时惊觉,并朝着宣武观而来,场面变得很是混乱。 最先推开房门的人,正是影卫之中的影冲,一进去便看见倒在床褥之上的使节,胸腔插着一把匕首,周围流着一摊血迹。 刚进去时,人还有一口气,待太医令林行之就要赶到之前,却断了气,没了性命。 一瞬间,房间内弥漫着的血腥味,当即让在场所有人都失了控一般,还是由影冲稳住了场面,并疏散众人离开房间,保护了案发地。 听完了这一切,陆昭漪脸色难看之极,与夏元铖低头说了句,让他找影冲去见她。随即 ,从禁卫当中,挑了一个人,让其带着她与李潜,去案发的房间瞧瞧。 一路上,她心思深沉,一直在想着,入夜之后窗户边的那道影子,究竟会是谁?到底是不是已经身亡的使节? 这一细节,李潜也有觉察出不妥之处,但凭空猜测,意义不大,需要以案发地的情况来推测,才会比较准确。 这般想着,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使节就寝的房间外。 此处,为宣武观偏院之中的一处卧房,相较于通常的院落来说,这里显然要小很多。 整个院子只比内里的卧房 差出一两间的大小,一推开院门,仅需十步,就能走到房门。 而院子的围栏低矮,卧房的其中一边,贴着围栏,而守卫们所见到的影子,便在这一堵墙上。 见此,陆昭漪微愣。 「怎么了?七娘子……」李潜回头瞧了她一眼。 「这……与我想的,不太一样。」她回道。 那一堵墙体与围栏相连,位于卧房的左边,而她猜测的不错,屋内床榻的位置,也在这一侧。 她想到这里,迈开步子,直冲入房间内,果然与她刚才的推测一致。 经由带头的守卫解释,他们看到的窗户上的影子,便是离床榻三步的距离,而他们发现使节时,人是躺在床上。 眼下,他们观察房内的布局与痕迹,从进门之后,向左转,离里屋正前是一堵墙,与守卫看见的窗户,左手边靠墙是一些书架,与桌案,而右边则是床榻。 只见,在窗户边的地板上,很清晰地看清一道血迹,一路延展至床榻,短短三步的距离,却有接近三十滴血,连成一条直线。 这也代表,使节死前,确实是自窗户边,走向床榻,并在床上毙命。 陆昭漪内心有了基本的判断,便看下原本卧着尸首的地方,问:「尸首被处理了?」 闻言,守卫急忙回复,「陛下旨意,命人将尸首送去广安里,交由住在那处的仵作来验尸……」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因使节是被人暗杀,所以,陛下命河南尹负责此事,待验尸结果出来,必定送回来。」 既然这般说了,陆昭漪只能应了一声,便抬起头看了看房中其他可疑之处。 而她也看到,李潜正站在书架与桌案那一头,正沉思不语。 见状,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这才让李潜回了神。 「你发现什么了?」 李潜咽了咽口水,吞吐之后,说了句令人震惊的话。 「若此处没被人破坏,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死者,不是鲜卑人……很可能,就是中原人!」 「什么?!」陆昭漪闻言一怔,不禁瞪大双眼。 中原人,这怎么可能? 「七娘子,你且看……」他伸手指着桌案与书架,明显是有人动过的痕迹,书籍被人翻阅,桌案上的笔,与砚盒的摆放位置,一瞧便是中原人的特点。 而纵观整间屋子,却丝毫没有任何,有关于胡人所携带之物。 他此刻便开始解释,「我虽未与鲜卑人打过交道,但与朔方部的羌胡人有过接触,他们写字从来不用砚盒,而是会将笔的每一根毛都沾上墨汁,一旦墨汁变硬,就会沾舌头,将墨汁变软……」.z.br> 这时,守卫发话了,他说:「李府尹有所不知。小的听说,拓拔部自拓拔那目耶担为大汗之后,便学习中原,而如今很多习惯都与中原人无异。何况,今日小的见到了乞伏塔不聂使节,浑身上下,没一点看起来像胡人的样子。」 听罢,陆昭漪也有些恍惚。 拓拔那目耶…… 她倒没见过,而从这一年以来,密切关注着并州战事,也能推测出,此人用兵之诡计,城府极深,数次阳谋与阴谋的对决,最终仍是不分胜负。 反倒是在面对慕容部,却是不堪一击。 而在寻找宇文部主力大军的情形下,她曾发现,如此生性野蛮的部族,居然能按得住心性,躲在满夷谷外按兵不动。 从那刻起,在陆昭漪的心里,已经不把鲜卑诸部,当做是以前的胡夷。 「我觉得不像……」李潜仍一直摇头,从轲必能部覆灭,到拓拔部上位,这 中间才过了几年?能将中原人的习惯,做到这种熟练的程度?」 他话音落下,陆昭漪的瞳孔骤缩了下,心跳也猛然加速,不由看向李潜。 李潜也有些慌张。 他没料到,自己方才的言语,竟能引起陆昭漪这么大反应。 「到底怎么回事?」他低着头询问,语气似乎是在试探。 可陆昭漪却完完全全的忽略了,方才他们争论的话题,直接问了下一个,「太医令林行之多久到的这里?」 守卫回忆了一下,立马肯定的说:「两盏茶不到!」 「好了。你先出去。若有事,我会叫你……」陆昭漪松了口气,转而吩咐。 那守卫当即向二位拱手,便退出房间,出了院门等着。 人走了以后,她的脸上阴晴不定,看似是不同的两个问题,但最终她得出一个结论。 「李潜……从此刻起,你不得将精力放在死者身份上,此事与本案无关,你只需查出凶手即可,不必在意死者是谁!」 她的语气,突然严肃而冷静。 李潜不明所以,他想再问一次,但看着陆昭漪严峻的脸色,好像是心中有些揣测。 而对于她来讲,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刚好这一段空歇时间之后,夏元铖带着影冲终于赶了过来。 「属下拜见娘子,见过李府尹。」影冲向着两人行了拜礼,而后站起身来。 同样的,这次一见面,便让他说出案发时的情况。 这也是为了印证,守卫们所言的,是否属实,或者是之前其他人没注意的地方。 在影冲的讲述下,与先前守卫之言,大致完全符合。 除了第一次的呼喊声,他没有听到,但却听到后面两次尖叫。 而且这两次,前后间隔不超过半盏茶,也就是影卫听到第一次,到他们抵达宣武观内听到第二次,仅仅这短暂的时间,到底如何出现这般明显的偏差? 这一点,确为新的证言。 先前守卫只听到一次尖叫声,而陆昭漪他们当时所在步广里的风满楼内,也只听到过一次。 可为何影冲在内的影卫,是如何能听到两次的? 诡异,极其的诡异。 忽然间,一直没说话的夏元铖,举起了一只手,弱弱地说了一句,「我也听到两次啊?」 这一下,陆昭漪与李潜,更为惊诧。 分明他们那时都同在一起,他夏元铖是如何听到的第二次? 第19章、揭开冰山角 很快,仵作的验尸结果已经送来了。 陆昭漪赶忙拿过去那份结果,并仔细查看着。 死者,身长七尺一,身份为羌人,死亡时辰为亥时前后,死因为腹部中刀,导致失血过多而亡,排除自杀可能,口腔中有***残留,初判为麻沸散,昏迷效力为一个时辰。伤口处有被涂抹罕见的血见愁草药汁液,并结合伤口,大致判断,可延缓死者失血大致为半个时辰。 另外,死者双手手腕均有两条紫青淤痕,判断是为死前造成。 看完,陆昭漪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种种迹象推断,凶手行凶,早在戌时正刻之前,就已被人行刺。 而在戌时始,用完晚膳的死者,就没有人亲眼见过了。 禁卫重重防守,也没有从外面闯入的踪迹,凶手极有可能在这一群禁卫之中。 从院落出来,重新回到宣武观外的广场上,那道士作法也刚好结束,与一众人行了道礼,便匆匆入观而去。 陆昭漪瞧着那原去的身影一眼,忽然想到,这宣武观之内,可不止有禁卫,还有观内的道士。 而道士通常有些武艺傍身,更是会很多方面的杂学,而医术,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必备技能。 这般一想,她问了身边的夏元铖,「宣武观,有多少道士?」 「你不用问他,问我便可。」李潜这时赶上话茬。 他可是河南尹,又兼司隶校尉都尉,包含洛京城在内,但凡属于河南尹地界,乃至整个司隶,几乎每个地方他都了如指掌。 眼下,他便开始说起,「这宣武观,本就是皇家之地,是洛京八处高台之一,而其中的道士,自然是受陛下之命,于此修行。」 「而本观内,只有……」李潜竖了三根指头,「三名道士。」 而后他又解释。 三名道士,分别掌簿、掌印、掌册。中文網 掌簿,是为执掌宫簿,宗室名簿、洛京见闻录及兵簿,当为观主。而刚才在广场进行作法之人,便是执掌此职。 其余两人,掌印,为执掌军印,宣武观临近大夏门,自大夏门出,便是阅武场。而此观,高三层,以此地,可览其全貌。 至于掌册,便是掌管宗室之册。 李潜举例,若她陆昭漪将来被立为皇后,其名字,便会记录在,由掌册道士手中的名册之内,并封存于观中。 经由他这般解释,陆昭漪好似明白了,为何使节会被安排在宣武观入住。 原来,名为道观,实则为皇帝私人之领地。 此时,子时已过,就在这时,从皇宫而来的内监趋步赶来,并且对他们吩咐。 「陛下旨意,命河南尹李潜,于天亮前查明此案,陛下要给拓拔部一个交代,还请河南尹多多费心。若天亮前查不出来,便连同参与查案之人一起革职……」 他这话音落下,陆昭漪神色见微微扬起,无非就是早些抓住凶手,后面的那些话,在她看来,纯属废话。 她当然知道,使节身死,意味着在并州的这场仗还要继续打,同时,以夏元盛为首的大军,不仅要接受鲜卑诸部的进攻攻势,还有承受羌人的怒火。 这绝对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但真的是这样? 陆昭漪不免质疑,却也无法在此时说出来,只因凶手,可能就藏身在众禁卫之中。 李潜似是能猜到了她的心思,却还是摇了摇头,「你先别急,我们会想办法的,不管案情多复杂,你我定能查出真相。」 可让她没想打的事,这段话热血沸腾,反倒是陆昭漪却神情淡漠,丝毫不显于面上。 「那既如此,此事我便不再参与了……夏阁令,我们走吧?」 说着,她带头就往外走。 「等等,陆娘子,你真是不管了吗?」李潜惊呼。 她则是回身,走向李潜,将仵作验尸结果递给了他,「此事,无需我参与,你也很快能找到真相……」 说到此,语气微顿,她目光看向守卫,「这一起命案,我心中已有眉目。但都不重要,这也与太渠阁、及北方战事无关。仅仅只是单纯命案而已,根本无需我多费心思。」 说完话,她便带着夏元铖与影冲离去。 出了宣武观,先是吩咐影冲,将影卫与黑甲卫召集并撤离,并安排谍网撤出,返回风满楼与沁雨阁等候调遣。 之后,她只带着夏元铖,回返太渠阁衙门所在。 一路上,夏元铖满脑子疑惑不解,不禁发问,「为何就这般,突然放弃,不查了呢?」 陆昭漪停顿半刻,才说,「因为,这是陛下设下的圈套,好让我钻进去。既浪费时辰,还不讨好。」 「我还是不明白……」 她转了转眼神,思绪了几个眨眼,便跟他讲述着。 「你知道,羌人在哪儿?」 「羌人?」夏元铖想着自己曾在书上看到过的内容,「应该在雍州之北,凉州以东,并州以西……」 「没错。」陆昭漪点头,「羌人,大多是在大雍境内,少数羌人,则与胡人一般,在北方草原游牧。那一群少数之人,更多的是目不识丁,更别说是,拿笔写字了。」 绝大多数时候,中原人对鲜卑、羌人、羯人已以及匈奴人,都不太容易区分,甚至都以为彼此差不多。 但真正熟悉北方的,才知道,羌人与羯人差别极大,更别说羌人与鲜卑人之间的关系,简直是仇敌。 即便这样的条件下,鲜卑诸部逐渐壮大,羌人与羯人,宁愿跟随中原,也不愿臣服于鲜卑。 所以,鲜卑人怎么可能会让一名羌人充当使节,出使洛京? 但她的描述,越让夏元铖摸不着头脑,显然更迷惑了。 陆昭漪知晓他没明白,便换了一种语气,直接给出结论。 「今夜在宣武观遇刺身亡之人,与真正的拓拔部使节,乞伏塔不聂,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话音刚落,嗖得一声,一支诡异的黑箭,飞速地射了过来,插在离陆昭漪半个身位的地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暗箭,让夏元铖差点慌张失色,好在陆昭漪的安抚之下,才渐渐平息。 那支暗箭,被她随手捡起,拿起一瞧,在箭头处绑着一条布帛,摊开一瞧,她忽然笑了。 「果然,酉时六刻左右,从皇宫西掖门,出来过一辆马车,而在出了洛京之后,马车一路向北,过了河阳城继续向北。我若没猜错,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才是真正的,乞伏塔不聂!」 「啊?」 夏元铖惊呼,「大堂兄早就将使节送出洛京?那为何还要再安排一名假使节,住在宣武观?」 陆昭漪微微勾唇,「陛下兴许是想以此引出,那些想杀使节之人。」 她话锋陡转,语气变得凌厉,「倘若,拓拔可汗真将那些往来通信的名册交出来,名册上的人,便会不惜余力的杀人灭口,还能搅乱北方战事,令大渊与鲜卑,一直处于战乱之中……」 「我懂了!」夏元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样,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得不说,士族此等自私的嘴脸,真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但她却笑了笑,摇着头。 「我说的可有错?」夏元铖不太能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来, 她便说起…… 在四年前,武公与周氏大战之后,周氏败亡,武公率领大军渡河,进入邺都。 在周氏逃亡之后,武公于周家找到无数的书信,皆是南北官员往来书信,也是朝中大臣谋逆的铁证。 当时,武公将夏裴与夏笙叫到自己跟前,只问了一句,「看,还是烧?」 夏笙先答,「烧!」 而夏裴则答,「看,而后烧。」 当时内外交困,南方还有割据势力对中原虎视眈眈,而武公为了消除朝臣的顾虑,最终还是一把火全烧了,也获得了那些大臣的感激,北方统一之后,朝堂上下异常团结。 如今,虽大渊已然统一,没有敌寇环伺的情况,但根基不稳,朝中局势扑朔迷离。 想来,夏裴这一次依旧会按当年武公的法子,纯属做一次瞎子,也是给某些人一次改新的机会。 一旦那些人依旧不知悔改,只怕,之后他也不会这般仁慈。 在陆昭漪的解释下,夏元铖才明白,直呼,当皇帝不好当啊。 「可,今夜的命案,到底有什么猫腻?死的人是谁?而凶手,又是谁?」 「是谁?」陆昭漪笑了笑,「死者是羌人,身材体型,看似确是一名兵卒,从阅武场找一个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容易吗?」 「至于凶手嘛?大概,便是那观主……」 夏元舒一愣,不明白她是如何断定,凶手会是宣武观主的。 「……」 陆昭漪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话了,已经不想再给他解释什么,便撂下一句,「天亮!天亮以后,李潜将此案调查的结果禀报于陛下,你不就知道了嘛!」 她转过身,迈步便走,留下怔怔发呆的夏元舒站在那里。 「这……堂嫂,你这是在敷衍我吗?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了真相,故意不告诉我吗?」他追上去,问了一句。 闻言,陆昭漪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给你几个提示,天亮之前,你若能猜得出来,梁王与谢家那件案子,我便不用你出力,就帮你搞定!」 夏元铖一滞,挠了挠脑袋,「那……那我,我试试吧……」 他也确实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相比于今夜的命案,梁王那件案子处理起来更加头疼。 「你听好了。」 陆昭漪顿了顿,「尖叫声,你听到两次,我只听到一次……更夫,打更时辰有误……窗户上的影子,房间内烧完一半的烛台……戌时起,没人见过死者,死者死亡的时辰,因缓解了血流的速度,凶手大概是在半个时辰前就动手了。最后,死者被人下药昏迷长达一个时辰,窗户边怎么出现的影子?」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了夏元铖在原地。 但刚才那些线索,他越想越觉得诡异,不禁浑身打了寒颤,胆寒的朝着陆昭漪追去。 「你等等我,我怕……」 第20章、参天树下蔓 子时五刻,这已是后半夜。 略显阴寒的太渠阁衙门大堂内,一片寂静,唯有那盏燃尽的烛灯,似乎仍还在亮着,偶尔扑腾几下,显得尤为诡异。 「啊!」 夏元铖忽然叫出声,走在前面的陆昭漪被他这一叫,弄得比较不耐烦。 「自己家的衙门,你还能怕成这样……」她有些不屑的样子。 她的手上,正捧着油灯,而方才刚训斥完夏元铖,脑海里立刻陷入沉思。 不久,她一把将手中的油灯,重重的拍在面前的案几上,又将夏元铖吓了一遍。 「哎哟,到底怎么了?你纯粹想吓我是不是?」 「我才想明白,那两次的叫声,是怎么回事了。」 「那你快说呀?是怎么回事?别吓我……」夏元铖紧抓住陆昭漪的胳膊,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惊悚的神色,生怕她突然又做出什么其他举动似的。 陆昭漪并未着急回答,反倒唤了衙役进来,让其天亮之后,去请梁王来此。 「让梁王堂兄来,所谓何事?」 她白了白眼,「明日本就要初审,梁王与谢家的朝歌案……你忘了?」 夏元铖依旧还抓着她的胳膊,哆哆嗦嗦地,「你要不将今夜那案子揭开吧?不然,今夜我怕是睡不着觉……」 陆昭漪无奈地叹气。 「我也想将那案子揭开,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办法。」 「我们没有证据,不代表李潜也没有证据。」 「……」陆昭漪怔住,干脆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今夜的死者有两个明显特征,一是死前被人下药昏迷,二是腹部中刀失血过多而死,并且偏偏被施了要,减缓了失血速度。这便说明,守卫们从窗户边看到的影子,就不是死者,而是有人为的,故意制造出死者出现在人前的假象,凶手也为了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两种特征,都包含下药的情况,可宣武观没有外人进出,只能是道观里面的人下的手」 夏元铖点点头,「为什么凶手要杀他?还有,你说你破解了两次尖叫那事,怎么做到的?」 「宣武观内,他们都是道士,但也别忘了,他们也都是……官!」 明面上是道观,但三名道士,分别为皇帝掌簿、掌印与掌册,也是正经有官职称谓之人。 既然是官,那定是有朝堂上的同党,之所以安排这场刺杀,还是为了能让使节闭嘴,继续激化大渊与鲜卑的矛盾,进而让战事继续。 可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夏裴事先就安排了这一切,秘密送真正的使节出城,同时又找了个人冒充使节,这样一来,那些人打的算盘彻底毁了。 听到这里,夏元铖忽然懂了,紧张的神色,逐渐松弛下来,没刚开始那般恐怖,可有一点还是想不通。 「那叫声是怎么回事?你与李潜,还有禁卫都只听到一声,我与影冲,为何能听到两次?」 陆昭漪展眉,淡淡一笑,「你想一下,宣武观离步广里有多远?」 「二里多,不到三里。」夏元铖答。 「那你觉得这么远,能听到什么?」陆昭漪郑重其事道。 「其实,在风满楼,跟本不可能听到声音,就连第一次我们听到的叫声,也都不是从宣武观传来的……而是我们刚好,听到就近的声响,再看向宣武观混乱的景象,便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从那里传来的,但这距离太远,根本传不到……」 「那我们听到的是什么?还有,在宣武观,影冲为何听到两次,其他人只听到一次?」 陆昭漪点点头,「你 刚刚进衙门叫的那一声,是一声,还是两声?」 「一声啊!」 「不,是两声。」她坚定道,「因为第二声,是传出来的回音,所以你自己只听到一声,而旁人便能听见回声。」 这让夏元铖不能理解了。 不过,陆昭漪继续解释着,「当时宣武观内场面混乱,禁卫一想到使节大概是遭遇不测,怕被陛下怪罪,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死者就寝的房间,而忽略了回声。而影卫则是在围墙之外,又是深夜,又不知围墙内的情节,身处局面之外,影冲自然能听清,第一声尖叫后的回声……」 至此,所有的疑惑都已解开,而她也不认为,这案子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接下来,便是要从观主口中套出指使之人,而套话这种事,对李潜来说,是他最为拿手的一项技艺。 她有一种直觉,今夜的这场命案,跟梁王被牵扯的朝歌案,有着极大的联系。 这才,她想要在开审前,先将梁王叫来谋划一番,也是为了能在那些人出手之前,先做出反计之法。 这一夜,似乎是不太平静。 直到寅时三刻左右,谍网探子传来消息,仍通过箭矢传递,其内容是李潜已查出真相,将凶手押解进宫,面见陛下。 还有半个多时辰,便要天亮了,陆昭漪坐在太渠阁衙门内,瞧了瞧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当即找来外面的衙役,派人去梁王府外等候。只待卯时一到,便请梁王来此。 衙门内发出的一丝响动,顿时令趴在悬镜高堂之下的夏元铖惊醒,忙爬起来站直。 陆昭漪转头,见他神色慌张,不禁笑出了声,「阁令先去后院歇息吧?梁王与谢东风至少也得巳时前后,才能到齐。」 「嗯。那有劳堂嫂……」夏元铖点点头,便往后堂走去。 陆昭漪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目光中带着几许复杂。 夏氏男子,个顶个的人中之龙,文治武功样样都是出类拔萃的。而她所接触到的夏氏之人,大抵都是个个身怀绝技,或有惊世之才。 反倒是夏元铖,好似没有一项特别出众的天赋,终究在夏氏个个出类拔萃的家族之中,成了一个特例。 烛台中的火烛,随着蜡烛见底,一个个渐渐熄灭,整个太渠阁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陆昭漪收敛心神,重新去点了一支烛台,走向书架,取出一份竹简回到座席,摊开书简,将所有的思绪投入到朝歌案的卷宗之中。 一夜已过,朝阳升起,明媚的阳光照在洛京的街坊之内,原本空荡荡的巷子里,百姓们陆续出行,又热闹起来。 太渠阁衙门,此时迎来一名不速之客,趁着陆昭漪全神贯注在案卷时,一声不吭的,就站在大堂之上。 可她并非全然不知道有人进来,在翻阅竹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也从未抬头看向来人,语气淡漠道:「左相来此,怕是有何重要的事吧?」 来人正是袁奇。 「呵呵呵,刚从皇宫出来,顺道就来你这儿看看……」 袁奇毫不迟疑,便坐到她对面,低下声,「我陪陛下听了一夜,李潜对昨夜案情的揭露,大殿之上,宣武观主居然畏罪自杀,牵连出一些朝堂之上的重臣啊!」 「陛下呢?此时在干嘛?」陆昭漪仍未抬头,问。 「哦,陛下兴许睡了。」袁奇道,「临走前吩咐金吾卫去抄了严府、陈家以及宋家。」 说的这儿,陆昭漪才缓缓放下笔,抬起头与他对视,「陈家与宋家,是尹川士族,虽不及你袁家在尹川之声望,可摆明了,要削弱尹川对朝堂的掌控……」 「我袁奇,位列三公之上 ,一人之下,此等殊荣,我已经满足了。从未想过要控制朝廷……」袁奇皱着眉,连连叹息。 「我知道……」陆昭漪安慰道,「你也算是陛下最亲近之人,你也当知晓,陛下针对的,并非你袁家,而是要借此消除对朝堂、社稷之隐患。」 「那么,先生你,之后想怎么做?」袁奇问。Z.br> 「我?」陆昭漪愣了愣。 她自然是要清除世家门第对朝堂的影响,甚至不惜,彻底掀翻士族之利益,破而后立。 其中,也不乏有士族与寒门在暗中支持。 例如邱家,作为司隶河内郡的世家,邱渠子却加入到她的计划之中,起因却是,邱家处于世家门阀的边缘,若不是与夏裴有着患难与共之情分,邱家也就只是好不起眼的小门阀。 故而,掀翻士族,对他家倒是影响不大。可对于袁家,那就不一样了。 袁家自武公起事之始,便一直在扶持,直到如今,已经成了撼动河南与尹川两地的大士族,更是与其他士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或许像袁奇、袁询等人,都是一心忠于社稷,可袁家其他人,可不像他们这般无私。 其背后所做所为根本无法与外人说道。 陆昭漪心中感叹,不知该不该与他说出来,她所要做的计划。 但是,她能肯定的是,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也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让袁家保住当前在朝堂之上的地位。 只要袁家能保住现有的势力,今后朝堂如何变化,袁家人稳坐朝堂,这天下便不会有何大的危机。 这就相当于一棵参天大树,无论经历何等风雨,大树岿然不动,底下如何腥风血雨,都不过是,大树根系所覆盖的枝桠。 而一旦袁家有所异动,那么这株藤蔓必定承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而折断,到时候,朝野大震,朝野大乱。 她相信,袁奇是能够领悟到她的苦衷的。 「先生?」袁奇见她沉默良久,轻唤道。 猛的瞬间,陆昭漪回过神,正要开口之时,外面传来衙役的汇报声。 「回禀长史,梁王与梁王妃已在堂外等候!」 第21章、阳谋何惧色 陆昭漪点点头,命衙役去请梁王夫妇进来,并将手中的竹简收起,眸光瞥向袁奇,似要下逐客令。 而袁奇深知,事关宗室之事,他身为大渊士族领袖,不太好介入此事,便拜了拜礼,转身离去。 待到他走远了,陆昭漪才起身,将案卷收拾妥当,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转身去将门打开,迎接他们进来。 梁王夏冉携王妃苏绣娘,在衙役的引路下,进了衙门,来到大堂上。 看到陆昭漪,苏绣娘满心欢喜的迎上前,拉住她的手,两位女儿家就此攀谈起来。 而夏冉,一脸沉静,坐在一旁,丝毫没有一点半点的情绪,静静地瞧着她们相聊。 直到巳时前后,一直未见谢家人过来,他才有些着急,忍不住问,「谢刺史今日,还能不能来了?」 这并非是质疑的问句,仅仅表露着他此刻的心情,但陆昭漪听了,却当即回应,「谢刺史嘛!当然来不了。」 苏绣娘这下也一阵慌了神,「为何?」 可陆昭漪依旧是深沉的模样,「谢刺史,因所犯刺杀宗室之主使,被河南尹打入府尹狱,自然是来不了了啊?」 这话一出,夏冉与苏绣娘更是一头雾水。 「那你还把我们叫来?」 陆昭漪并未立刻回答他们,反而是冲着大堂外喊了声「影雪」,随即,一个声音自房顶跳下,身形矫健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就将今日凌晨所发生之事,告知于梁王与二王妃吧!」 影雪恭敬地抱拳行了礼,便开始将早前陆昭漪与他商量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今早陆昭漪得知,梁王府的暗桩,竟被人给发觉了踪迹,而且这个人,是个高手。 影雪恭敬地抱拳行了礼,便开始将早前陆昭漪命她带影卫保护梁王府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早些时候,在陆昭漪得知,假使节被行刺致死,便立刻着实对梁王府进行防御,并在梁王府外,却发觉了踪迹一人的踪迹。 那人正要潜入王府,要对梁王行刺,但被影卫及时抓获,并送往了河南尹府衙。 只要李潜从皇宫返回,对此人进行严加审讯,按河南尹的手段,定是能审出主使。 「可是,你怎么能断定,有人会上门行刺?还能知道,这行刺的主谋,是谢东风?」夏冉满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然而,苏绣娘此时也想通了,伸手掐了自己的丈夫,低声道:「你傻呀,想想那封通敌密信,谢东风摆明了就与那通敌叛国之人,有着极大的关联。那么重要的密信丢失,他们能不找上咱们?」 夏冉恍然。 「二王妃所言极是。」陆昭漪轻缓,「梁王府最大的隐患,并非是因朝歌案,你与谢东风之间的恩怨……」 她顿了顿舌,目光微冷,「而是出在那封密信!」 陆昭漪所言,正是夏冉所担忧的地方。.z.br> 事关一群人的身家性命,乃通敌叛国之铁证握在手里,那伙人便能豁出全部,无论如何也要抢回那封密信。 但这封密信已经落在了陆昭漪的手里,若要彻底挽救梁王府之险境,她就必须想法子让洛京中人知道,密信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 一旦这样做,与此相关之人,便会将目光从梁王府,转移到永平里,依旧换汤不换药而已。 「七娘,你要打算怎么做?」苏绣娘眼神复杂。 如今这对夫妇,将自己全副身家,都赌在她陆昭漪身上,希望她能够救他们,救梁王府。 想了想,陆昭漪决定,还是将自己心中的计划告诉他们。 「今日让人将 你们接来,实则是接传唤的名义,让你们待在此地会安全些,何况我已让元隆坐镇此处,必定不会有何危险。」 夏冉一怔,「你是说……我元隆堂叔在此?」 他知道,夏元隆是黑甲卫统领,自他父亲逝后,只听从勾辰子的调遣,其他人一概不听,就连夏裴多次请夏元隆,回应的只有拒绝。 陆昭漪朝着他与苏绣娘轻柔一笑,「跟你们,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而且太后与陛下都已经知晓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军师弟子,其实,我就是勾辰子。」 她话音刚落,苏绣娘顿时捂着嘴惊讶,而夏冉也逐渐陷入回忆,不禁连连发出了好几声「怪不得」! 「我就说,为何勾辰子那三年来,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父王当年在世时,鲜少谈及军师,更是将刚刚建成的鹿台,拱手相送……」 夏冉将自己回忆中的细节,一一说出,「去年在淮南郡,两卫与青州军调动频繁,一切军令皆是从安风郡发出,从未经过洛京的勾辰别院……」 最终,他抬起头,连连瞪了她好几眼,「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绣娘也是震撼,没有想到,陆昭漪竟是勾辰子本人! 可她还是不肯相信,这样的一个女子,二十出头,就能号令十五万青州军,还是无数武将崇拜的那位大渊第一智囊,勾辰子。 陆昭漪平静地,冲门外喊了声,「元隆!」 随即,一道黑影如鬼魅一般,从他们眼前闪过,下一刻,一个人影从门外缓步走进来。 「堂叔……」夏冉看到来人,惊讶不已。 那人正是夏元隆,此刻的他穿着一身黑衣,腰悬宝剑,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不怒自威。 而在他扫视了厅内的三人一眼,随即走至陆昭漪的面前,躬身一礼,轻唤了一声,「先生!」 「你们亲人相聚,我便不打扰你们了。」陆昭漪回礼,「你最好还是戴上面具,不然一会儿,元铖醒了会吓一跳……」 陆昭漪轻柔一笑,仅留下他们三人在太渠阁,自己则是寻影雪,准备接下来的计划。 永平里坊,作为洛京内城之中的东北角落,四周相邻的,例如东宫、河南尹、太仓里,还有京中士族与文人最爱逛的步广里与武库里。 可谓是洛京最好的一片地方。 自从陆昭漪在此设府之后,经过近一年的经营,随着飘雪楼、天下盟不断入驻,配合着影月卫、黑甲卫与雍州卫建立据点,如今的永平里坊,成了洛京城内,最为神秘,也是防御最为坚固之地。 当陆昭漪一回到此处地界,内心便可放下一切戒备,全然将自己的安危,放心的交给这些亲信们。 刚好,进入里坊大门之时,她就遇到了曲芷芸,与在此处巡逻的韦蒙。 「这两日里坊可有动静?」 一听,韦蒙立刻回应,「还好……只有昨夜有四五名不知好歹的贼人闯入,还没摸到府宅大门,便被我的手下擒获,现已收监在地窖里。」 「问出是何人派来的?」陆昭漪随口一问。 「问了。」曲芷芸神色有些慌乱,「来人自称是效忠河阳公,但我等偏偏不信,用了十几条刑具,在死了两人的情况下,才供出主谋……是谢东风!」 「效忠河阳公?」陆昭漪听此,冷笑了一声,「自河阳公禅位之后,醉心于医术,他们还当是在开朝以前,天下奉其为天子吗?还什么事都牵扯到河阳***上。」 「可不嘛。」韦蒙咬了咬牙,「河阳公还真可怜,退位了还不安宁……至于那谢东风,我等要如何处理?」 他们一道入了府宅内,径直往偏院书房走去。 之后,书房内,陆昭漪让影雪研墨,取了纸笔,便在纸上写下几段句子。 而不经意间,曲芷芸在旁也忍不住念了出来。 「奉天子制诏,领三军都尉兼门下议郎告示,遣骑都尉毕钧与兖州刺史常卓,长途跋涉,面见可汗。于雁门关外受降城,议和谈之事,终三十日,未达其效。」 写到这里,陆昭漪忽然放下笔,抬眸,冲众人一笑,「你们看,这开头句子,可看得出是通敌之密信?」 「啊?」曲芷芸惊诧,「这,这是,这是那日你从梁王妃手上接过的密信?」 韦蒙嘀咕,「陆娘子将通敌密信写来,还只写了开头,是何缘故啊?」 陆昭漪随手摸到茶壶,斟了一杯,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你雍州卫之下,有多少认字的,又能写字的?」 「不多,大约一百五十人左右……」 她又看向曲芷芸,「你呢?」 「目前在永平里的,还有沁雨阁的,加一起不到两百人上下。」 「影卫呢?」她又看向影雪。 「可能,比较少,城外卫戍营之中,影卫加甲卫一共三万,笼统算下来,不超过五百人。」 陆昭漪微微勾起嘴角,如春花绽放一般,美艳至极。 而韦蒙、影雪与曲芷芸则是一头雾水,根本想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 很快,她就揭开了目的,「差不多八百多人,差不多够了。你们去将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就抄我写的这几句。抄的凑够五万份,然后全城散播……」 「之后,每一日,都要至少五万份全部散出去。」 曲芷芸觉得诧异,「若这样,必回遭到卫尉的制止……而且让全城知道了,又有何好处?让那些人知道密信在你手里?」 听闻,陆昭漪笑着摇头。 第22章、四散满城知 八百多人,抄写五万份,每人均需抄写六十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对他们而言,也非难事。 韦蒙与影雪并未多追问,拿着那张纸便赶忙离开,去安排了。 而曲芷芸还想继续问,被陆昭漪打断了话。 「我心里有数,你只需按我吩咐的做。」 「可是……」 「你认识我一年多以来,可曾见我吃过亏?」她拉起对方的手,轻拍了拍,言语温柔,「你只管照办就行。」 曲芷芸闻言,面色方显松弛,照着她的意思,转身就去安排。 城郊卫戍营之内,被挑选出来,能读能写的近八百五十人,聚集于影卫营之中。而卫营之中,影卫与甲卫三万人,与雍州卫近五千人。 那些不会文字的,则帮忙着制作纸张。 由于洛京纸贵,每天要消耗如此大量的纸,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为此,风满楼与沁雨阁带头筹措铜钱,购买河南尹治下的诸县的原材料,搬回卫营,一边制纸,一边提供给抄写之人。 临近的其他卫营的军曹,见他们这般制纸,又写写字,也不知究竟在什么,便站在卫营外,讥讽着。 「一帮子粗人,不精进武艺,倒是学起了文人墨客卖弄文笔,真以为他们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这话一说出来,他身边的兵曹从事,低着头,弱弱的说了句,「他,他们是,影卫和黑甲卫,还有雍州卫啊……」 这位兵曹,也是暗暗的提醒自己的上官,告诉他,这些人,他都惹不起。 果然,听了这话,军曹咳嗽几声,神色略有收敛,转而又指着雍州卫那一伙儿,「那,其他的,我都不说什么了。那什么雍州卫,以前不过就是潼关守军而已……」 他还没说完,兵曹从事又提醒了,「曾经是潼关守军没错,可眼下,是咱们大渊,未来皇后的心腹……」 这一提醒,那军曹彻底没话了,似怀揣着怨气离开。 忙碌的影卫大营之内,没人注意营外那两个小武官的反应,专心致志的忙活着手中的事。 隔日。洛京内城之中,漫天飞舞着纸片,纷纷扬扬,落入各处街道里坊之间。 此举引起全城之人的骚乱,纷纷跑出来查看。 当看清楚这纸片之时,很多人惊讶于,这些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卫尉府已经派了卫兵出来,搜回所有的纸片。 看着卫尉府之下,公车司马、左右都侯、南北卫士全副出动,疯狂回收漫天纸片,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奉卫尉之命,有贼人于城中散播违逆之言,扰民生事,扰民者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若有谁捡到此物,务必交上来。不然,与谋逆者同论处。」 这样的消息,在洛京之内迅速传开,很快的,京中百姓人心惶惶,见到纸片,唯恐躲之不及。 来不及躲的,或是飘进了自家院子的,像是接到烫手山芋一般,连忙去寻卫尉府之人,将此物交出去。 可洛京之中,并非是不懂文字的普通百姓,也有众多的文人,他们有的人随意捡起来,不信邪的看了几眼,并未从这纸上看出什么,而面对起卫尉府卫士之时,更是能挺起腰杆,连翻质问。 「不知这字,有何得罪到卫尉头上的。我观此言,不过是两月前,陛下差人北上,与拓拔部和谈之事。为何卫尉有如此大的反应,竟要全城搜拿?」 面前那卫士,瞧了瞧这少年模样,穿的是干净利索,手中轻摇纸扇,面容儒雅俊秀,不过,一双眼睛,却透着股狡黠与女干诈,似乎不像是一个文人。 但,卫士也并未多想,也没想过此少年有何背景,直言快 语,「小子,少多管闲事,在洛京得罪了卫尉,有你好果子吃的……把东西交过来!」 那少年却也不恼,神色依旧平静,转而扬声,与周遭路人坦言,「诸位,汝等可千万别被此等之人骗了。这上面写的,并非是什么谋逆之言。倒是卫尉,堂堂九卿之一,却大张旗鼓行此之举,难不成,九卿之中的卫尉,心里有鬼不成?」 他说到最后,越是义愤填膺,瞬间感染了此处的路人。 而那卫士,听他说出如此挑拨之言,便下令,拿下那少年。 可少年还未有动作,脸上仍笑意满满,就在卫士们动手捉拿之际,一名浑身有些邋遢的壮汉,看似是江湖之人,立刻出手,将那些卫士击倒。 刚刚扬言之人,咬紧牙关,质问:「你是什么人?竟敢坏我卫府之事!」 那少年当即单手摊开纸扇,覆于胸前,仰头俯视那卫士。 「我姓第五,我外公是荆州士族领袖,殷老太公;我老师是襄阳庄学的老学究,齐老先生;至于我父亲,你可猜出来是谁?」 领头的卫士听到此,额头一粒斗大的汗珠缓缓落下,眼皮来回跳动,神色更是由原来的嚣张,转为惊恐。 「你,你是,太尉府公子?」 少年轻扬嘴角,眼眸中确有让人恐惧的感觉,年纪看似不大,应当才不过十四五,却有着超出其父,那诡谲多变的心思,这不知到底算不算是,青出于蓝呢? 「陵武侯世子,小的,小的该死!」那卫士双腿一软,当着众人的面,竟跪在眼前那小少年的面前,当真让人觉得好笑。 少年绕过了他,连连伸着腰肢,啧了啧声,「这洛京,也不过如此嘛,早知道就待在荆州,不来了。」 他回头,叫了叫与他一同而来的,那卫邋遢壮汉,「冬平,跟我走了。马上到家了。」 说着,少年先走一步,那壮汉紧随其后。 经过此事的发酵,一时间传遍了洛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就连风满楼之内,驻足于此的酒客,也都不禁议论起来。 「……太尉府的公子,陵武侯世子,这下,卫尉在太尉面前,抬不起头咯。」 「废话!」临座之人反驳,「太尉位列三公,卫尉不过九卿之列,本就抬不起头啊!哈哈哈!」 一时间,卫尉卿,成了满洛京茶余饭后的谈资,是洛京城内最大的笑柄。 此时,身在永平里的陆昭漪也听闻这事,柳眉微蹙,垂头深思不语。 「陆娘子?」 好似听到有人叫自己,她便抬起头,就见韦蒙满是疑惑的站在她的面前。 「哦!」陆昭漪反应过来,「你继续说,我听着……」 「回陆娘子,眼下,您的计划因第五公子这一番闹,已经初见成效,满洛京识文断字之人,十之七八都读过了那封信的开头,接下来,还要继续散播吗?」 她正犹豫之际,外面有人赶过来通报,「回禀楼主,卫尉卿姜宇,派人来送信,说要邀请您,明日午时,于醉香居一叙。」 忽然,陆昭漪嘴角上扬,心中已经了然,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下,她便吩咐韦蒙,城内散播书信之事,暂时告一段落。 之后,她又朝禀报之人开口,「你去回复,我答应。但,面见地点要改成风满楼,不然我不会去!」 听着她的安排,不止韦蒙,还有那名飘雪楼门众,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办了。 「楼主!需不需要提前通知给袁四娘子安排?」 此番考虑,则是出于她的安全着想。 「不用!」陆昭漪答得极为干脆, 她转了转眼眸,似乎想到有趣之事。 「稍后,你替我去送个信。」 这一日的天黑前,宫中传来,豫州刺史谢东风所犯之事,已经审讯完毕。 而袁奇送来的信中说,谢东风指使杀人之事,已经证据确凿,他也无法抵赖,不过夏裴念及初犯,只罚了一年俸,再打回治属地的谯都,罚其在先王陵前扫陵半年,这件事可能就过去了。 而陆昭漪早就猜到此,也并未有过多的情绪,便将信扔向一边,命人去太渠阁送信,通知梁王夫妇可以自由出入,回王府了。 当夜,据谍网探子回报,梁王妃正朝着永平里而来。 她看了看天色,都已经快入夜,里坊大门就要关闭了,此时过来,兴许得在府上过夜。 「芷芸……」她冲着外面喊了声。 片刻之后,门帘掀开,就见曲芷芸满脸慌张地赶过来。 「怎么了?」 「我这府上,可还有空置的院子?」 曲芷芸一愣,「好像,没了。」 又见陆昭漪微皱了下眉,她立马解释,「左三院,我,我四姐,我大父;右三院,韦蒙、杜雨、薛赐风,前三院,天下盟与飘雪楼各分堂挤着,后三院,你、影雪、影灵,还能塞下谁?」中文網 她这正惆怅着,外面便已经响起了一道声音。 「回禀楼主,梁王妃已到。正在前院等候您。」 这下,曲芷芸张大嘴,眼神似乎等着陆昭漪。 「好啊,我说你为什么问及此事,你从来也没关心过这府上住了多少人……」 「咳咳,芷芸,别气了。」陆昭漪连忙安抚着她的情绪,「梁王妃她想来,我能拦住她吗?更何况,我与陛下正行六礼,将来也会是宗室新妇,跟她的关系,避不开啊……」 曲芷芸嘟着嘴,「那好!今夜,我的院子让给她……」 「那你呢?」 「我跟你挤一起……」 陆昭漪一懵,尴尬一笑。 第23章、夜探何深沉 夜色朦胧,月光如银盘高挂。八月十六,那一轮圆月,又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发出剔透的光芒笼罩在院落之中。 如此之美的夜色,似画卷一般,若今夜有心之人瞧见,定是会赞叹。 但,陆昭漪与曲芷芸,则安静地坐在前院厅堂之内,神情严肃的盯着门外。 她们在等着梁王妃的到来。 外面的探子,每隔一盏茶便进来一次,通报梁王府马车当下正行径的位置。 听着汇报,曲芷芸只觉不太对劲,不由得发着牢骚,「从坊门到府门外,也没多远,看这时辰,我走路都能走到了。」 「啧,人家是王妃,不可这般无礼。」陆昭漪咋舌,轻斥道。 曲芷芸头一撇,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终于,又是一盏茶过后,一辆华丽奢侈的马车驶近,缓缓停在了大门处。 听到传报,陆昭漪起身,瞥了眼她,让她起来,跟着一起出去迎接。 言此,曲芷芸好不乐意的从席间起身,与她一道出门相迎,口中嘀咕着,「区区一个王妃而已,还这么大派场……」 陆昭漪摇摇头,轻叹。 来到府外,便刚好见到苏绣娘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准备上去开口,便见她单个手指抵住口,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一举动着实令曲芷芸一愣,但陆昭漪脑筋动得很快,便猜了猜,这马车上还有一个人。 苏绣娘转身,对着马车福身,恭敬地唤了声,「陆娘子的府邸已到,还请屈尊移步!」 随即,马车内传来了一阵细碎般,衣裳摩擦的声响。 这时,陆昭漪与曲芷芸相视一眼,两人表情立刻变得诧异,四目紧紧地盯着马车的车帘。Z.br> 果然,马车的窗帘掀开,露出一个窈窕身姿,那身穿红衣,头戴金簪的女子,看似年纪不大,盘起的发丝,也预示着此女已经出嫁为人妇,一身尽是贵重之物。 而她的手腕上挎着一对金镯子,看样子,倒是颇具贵妇的架势。 似乎,看出了曲芷芸眼中的疑惑,而陆昭漪则是眯了眯眼睛,她看清来人的样貌,不禁露出极其复杂的表情,苏绣娘再次转身,面对着她们。 「这位是……」 她刚要准备介绍,可陆昭漪当即制止了她,「你不用提,我认识……还请夫人,赶快入府吧!」 此妇人一袭华服,容颜清秀,一头墨黑的长发,披肩垂落,一股淡雅的幽香,扑鼻而来,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只是那眸子里隐约闪烁的寒意,令人胆颤心寒。 苏绣娘觉察出气氛有些诡异,走上来几步,陪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外面风大,里面详聊……」 那妇人面色平静,在苏绣娘的陪同下,先一步进入府中。 陆昭漪见她已经进去了,便准备跟上去,却被曲芷芸一把拉了回来,满是紧张神色,问;「这人,是谁啊?看梁王妃如此恭敬的!」 见状,她微微抬眸,眼神迷离,看似极为复杂,「那是彭王之母,泓太妃……」 「泓太妃?」曲芷芸惊讶,「就是那个,曾生下那位有神童之称,被陛下追谥为哀王的那位夫人?」 「当下称太妃……」陆昭漪纠正了她,便赶忙牵着她,跟了过去。 走在泓太妃身后,忽然,前面发出极为温柔的声音,「陆娘子,此处府院,料理得挺别致的……」 陆昭漪赶忙回应,「谢太妃夸赞!」 好久,也没听见泓太妃开口,她刚要抬头时,那道柔声再次想起,「听太后多次说起过你,确实是个心思灵动的娘子……」 「太妃夸赞,七娘实不敢当!」陆昭漪赶忙谦虚道,「太妃才是真正的聪颖睿智。」 她话刚说完,前方的泓太妃似乎轻笑出声,走进厅堂,顺势坐在首位之上,姿态优美,双眸更是紧紧地盯着她。 「彭王年纪尚幼,自立开府又太早,这两年来,一直多亏梁王与梁王妃照顾,我儿才会过得好。」 听她突然说起此事,陆昭漪心中不免觉得奇怪,但也不多想,且看后面如何说。 苏绣娘自始至终姿态端庄,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她总半低着身子回应着。 这时,泓太妃的目光落在陆昭漪的脸上,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型精致小巧,唇角弯着笑意,眸子澄澈,容貌更是绝世。 方才在月色之下,她瞧得不是很清晰,可眼下在屋内,借由烛灯的映衬下,才看清了这副面容。 「原来,「河北俏女娘」长这样,还真是名不虚传。」泓太妃叹息,「这里没旁人,我此次来你这儿的目的,我便明说了……」 「请太妃但说无妨!」终于,听她直奔正题,陆昭漪顿时放松了些,方才那样的气氛,实在感觉有些窒息。 「你既已解决了梁王之危,彭王的麻烦,可否请你能施以援手?」 「彭王怎么了?」她不明白,彭王夏吉十岁开府,如今,年纪不过才十一,那般孩童,难道京中也有人要对他下手? 泓太妃叹了叹,始终开不了口,瞧了瞧苏绣娘,好似希望她来代为转述。 苏绣娘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微微欠身,点头示意。 她转头,对陆昭漪说:「七娘,你可能有所不知,彭王年纪小,在朝野之中,并不受待见。这一年多以来,都是由我夫君经常代为管教。」 「可近日,寒王经常出入彭王府,不知寒王与他说了什么,这几日常常一言不合就辱骂长兄。而这些话,不知怎的也传到了陛下耳中,虽陛下没怪罪他辱骂自己,可长此以往下去,难保陛下有其他心思。故而,我夫君想到你,能否调查此事,打探一下寒王到底与他说了什么,让他情绪如此激动!」 听完,陆昭漪便垂头深思,好似过了许久,才问:「这事,过了多久?」 「在那次,你我留宿皇宫隔天,回去便发现了此事!」 「也没几天啊!」她随口一说,之后又深思起来。 这件事,的确有些为难,这样的情况下,她若贸然答应下来,必定会给陛下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且,她自己还不是宗室之人,此举,自己插手,岂非让夏裴再起疑心?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苏绣娘便道;「彭王虽是先王庶子,但在宗室中,却并非不受待见的那种。宗室很多叔伯都很喜爱他。只是,这件事一旦继续发酵,或许会引起叔伯们的反感!」 言止于此,无论是泓太妃,还是苏绣娘,都一门心思,关注着她,希望她能答应下来。 而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的,眉宇间也掠过一抹困惑。 不知多久,陆昭漪再次抬起头,便轻声说,「这样吧!我先派人打探一番,再思虑如何处理此事。寒王与彭王,都是陛下的弟弟,究竟如何处理,还需另作打算!」 她的回答,让泓太妃满意地点头,立刻长出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可就劳烦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陆昭漪浅浅地笑着,心中却是没底。 而曲芷芸在怕旁,虽是一声不吭,眼神却自爱不停地打转。 连她都知道,此事不那么好处理,但又听她擅自答应,面色苍白,也不敢随意开口 这一点,陆昭漪也观察出了她表情的变化,也是没再提,便继续朝向泓太妃 问,「只是,我很是好奇,为何您会突然出宫呢?太后与陛下,应当知道您出宫了吧?」 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泓太妃似也有些忐忑,若这位太妃不仅仅是为了彭王之事而来,那么,此次来意,怕是不简单。 果然,泓太妃在听到她这般问时,脸色顿时阴郁起来。 她叹了叹,「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也是与太后说,想见见儿子,便准许了。」 太后与泓太妃,都有三个儿子,但与太后三个儿子不同,泓太妃的第一个儿子,有着神童之名,却身体不好,早早夭折,故而从第二个儿子之后,多让他出去走动,也是盼他们能健康长寿。 倘若,哀王没有早夭,而是活到今天,凭着武公对此子的喜爱,或许之后的渊世子之位,以及后来的王位,会是那位哀王的。 若真这样,可能今日的皇帝,也不会是夏裴来坐了。 当然,这种话世人只敢在心里想,可不敢说出来。 而在今天,夏裴获得了天下人的归顺之心,皇帝之位也坐的愈发稳了,兴许也不太在乎世人的妄言。 眼下,陆昭漪抬眸,与泓太妃目光相对,确是对她此次出宫之事极为好奇。 「太妃,请恕七娘嘴快。七娘不觉得,太后会轻易准允太妃出宫,深居永寿宫的其他太妃,即使有子嗣的,也不一定会准许外出。」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问道:「七娘是想听太妃实话。」 如今,她有事相求,又是先王的夫人,自是没有任何权力在手,既然这样,她一方面身为朝臣,定不会像苏绣娘那般,对她一阵客气。 而泓太妃也深知这一点,在听到她这般说,立刻脸色变得紧张,并怔住。 此刻,气氛确实有些凝重,苏绣娘与曲芷芸都在闭嘴深深呼吸,不敢多言。 直到好半晌,泓太妃才浅浅一笑,缓解了气氛,「如此女子,有点权臣的气势。」 第24章、迂回探险境 夜阑人静,月光倾泻而下,将大厅里照亮透亮,偶尔外面的风吹拂进房间,将桌案上的茶壶吹翻,茶水四溅。 陆昭漪低着脑袋,看着茶杯中倒影出的自己,思绪业已游离。 此刻,厅堂之内,只剩她一人坐在此,仿佛如同孤寂的仙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她不明白,泓太妃为何要亲自前来。若她想要见儿子,派个贴身宫女来传个信儿不就行了吗?为何要特地跑来找她? 还是说,这件事,其实根本就与她无关? 她不由摇头,觉得自己想的实在太天真了,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正当她兀自苦笑之际,耳边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 「七娘……」 听见了呼唤声,她回了神,抬眸看了眼曲芷芸,「送走太妃了?」 「是!我让我四姐安排好了,让梁王妃暂住左三院。」 「那好!」她从席间缓缓起身,又弯下腰锤了锤坐酸了的膝盖,「我们也去歇息吧?明日,怕是会不得安生。」 曲芷芸忙上去扶着她,「太妃说的那些话,你信几分?」 「大概,三分吧!」陆昭漪低头思绪了些许,「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彭王府吧!若运气好,兴许能碰到寒王。」 话一说出,曲芷芸顿时不乐意了。 「明明你还没当皇后呢,何必这么卖力的为宗室奔忙?」 她转头,脸色平静,「看似是宗室之事,但内里,与朝堂密不可分。先前,吴崇在朝廷羽翼未丰,便能翻云覆雨,如今,他攀上了寒王这层关系,不得闹的朝野颠覆?」 这话也没错。 听此,曲芷芸没再说什么,与陆昭漪一同返回后院休息。 这一晚上,她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心思不由自主地往远处飘,直到四更天之后,才勉强睡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天色大亮。她忙爬起来,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往外走。 刚一跨出后院的门,便瞧见苏绣娘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中。 「二王妃?」她微微吃惊,不明白这个时辰了,她还留在府内。 苏绣娘微微勾起唇瓣,笑容满面,朝着她招手。 「你一夜未归,不怕梁王担心你吗?」 「我在宫里,都没有我在你这,能让他放心的。」苏绣娘敛了脸色,转而正色,「我呢,是想告诉你,梁王府之危被你轻松化解,一来,是要代梁王府上下向你道谢;二来呢,梁王府上下以及我苏家,自今日起,将全力支持配合你,并归你调遣。」 「你确定?」陆昭漪挑眉看着她,「就凭着我手握十五万大军,梁王府够格吗?」 她顿住,笑得狡黠,「那你不还搞不定那些朝臣?至少,多一分力量,多个宗室势力支援,总比你单打独斗要强吧?」 陆昭漪展眉,看到如此真诚的模样,也不忍拒绝,不由一笑,「那以后,就有劳二王妃了。」 她笑得意味深长的。 「今日,要去彭王府吗?」 「没错!你,要同我们一起?」 苏绣娘轻耸了耸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的理由,还真是让陆昭漪哭笑不得,在两人并肩而行,朝前院而去。 自打密信事件,在洛京城内掀起一阵狂潮,但因许多人不知后面内容,倒也没觉得不对。 可那些与此密信相关之人,深知这是一封要命的信件,一旦他们知道,此乃陆昭漪所为,定会以命相搏。 而卫尉卿已找上了她,邀她一绪,眼看着午时将近,索性去彭王府之前,先去 一趟风满楼,也好探探对方的底细。 府外,由影雪领着的影卫,与李旻领头雍卫 在门外等候多时。 随行之人,还有曲芷芸,杜二郎杜雨,天下盟的曲春云、左沁堂的林昶等人。 再加上,风满楼上下布满了飘雪楼的门人,且做了详细的谋划,只为了护卫陆昭漪的此次,与卫尉卿姜宇的会面。 「人都齐了,出发吧!」一向沉默寡言的杜雨,此番却率先开口,一句话让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在杜雨等人的安排下,此次出门,共三辆马车,其中两辆里面没有人,而陆昭漪与苏绣娘则是坐于其中一辆。 而去往风满楼的路线,也是分为三路而去。 其中一路,走的最左侧街道;一路走的是最近的路线。 至于陆昭漪所乘之马车,则是故意绕远路,先从建春门而出,走外城,过阳渠,一路向北,再由广莫门回到内城,再进入步广里。 出发之后,一路行径了两刻时,据谍网探子的汇报,其他两路均遇到了袭击,但因杜雨与林昶武艺高超,皆被打退。 可其中一路,在打斗过程中,被杀手掀翻了马车顶,似乎知道中了计谋,那一群杀手便要撤退,却被路过的李潜派人抓住两人,被押回了河南尹。 苏绣娘闻言,不禁大赞,「河南尹手段高啊!」 「他一向如此。」陆昭漪淡淡回应。 这一路马车,又行过了两刻,已是午时三刻,才刚刚进入了广莫门,一进内城门左手第一个里坊,便是步广里。 「二王妃,此等场合,你不适合去。就在马车稍坐消息,有何事,一直便唤马车外的李旻。」 苏绣娘当然知晓,既然他们谈论的密信之事,自己这才刚摆脱出来此事,确实不便再掺和,便冲她点了点头。 她撩帘跳了下车,目光扫过四周,街上人群密集,各式商铺鳞次栉比,而街头巷尾,有许多贩卖香粉胭脂水粉之物的摊位。 而无一例外,在她跳下马车时,那些摊贩,都不经意间抬了抬头,与她目光对视,给了给眼神,好似在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陆昭漪回头,对马车旁的李旻说,「保护好梁王妃,不然拿你是问。」 李旻恭敬地拱手。 而后,她在一众雍卫的围护下,踏入了风满楼内。 她一踏入门槛,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毫不畏惧,目光清冷地扫视全场。 这一眼,她便认出了,许多人眼中透露的杀气,以及藏匿在身上或包裹里面、压在坐垫下的刀剑。他们正拿着一双凶狠的目光瞧着她。 「陆娘子!」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看似儒雅,实则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一步步从二楼走下来。 「我家主公在楼上等候,请随我来……」 此刻,风满楼内,异常的安静,着实诡异。 陆昭漪瞧着酒楼内的满座,气定神闲,当即就要上楼,而她随行的雍卫,也准备动身,与她一起。 「等等!」那书生轻轻抬手,表情意味深长,「陆娘子自己上楼即可,带这么多护卫,作甚啊?楼上,也只有我家主公一个人。」 这般,让雍卫们着实为难。 见状,陆昭漪依旧淡定,略撇了撇头,与身边的人说道:「你们在此处等着,我一个人上去。」 「七娘!」雍卫们惊呼。 「听话!」她一个眼神过去,雍卫们便噤声了。 「那好吧!我们在楼下守着,你有任何差池,立马叫我们。」雍卫之中,站在最前头的交待。 她微微颔首,抬 脚,迈上了楼梯。 与此同时,那书生款款走下来,让她先行,之后便在楼下等着,也不动弹。 上了二楼,果然,看不见任何人都踪迹,在最靠南边的雅间,她好似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悠悠然坐于此中。 而除了此人之外,真的就再无一人。 那是风满楼专用的客间,除了达官显贵,任何人都没资格进入,即使向卫尉这等身居九卿之列,怕也是不可能有此殊荣。 因那雅间,是由左丞相袁奇长期订下,官职若是不高的,也得要给左相一个面子。 可此人,却浑然不顾。 她缓步走过去,直到近前,才看清了那人的脸,正好对方也抬头,面露笑容。 「司空,居然是你!」陆昭漪惊呼。 那坐在此中之人,可不就是位居三公之一的司空,吴崇?! 「想不到吧?陆七娘!」吴崇冲她微笑着,「怎么?见到我,很吃惊?」 「倒不是吃惊,本该想到是你……」陆昭漪摇摇头,「我很奇怪,你究竟与寒王结盟,还是单纯的想利用他。」 她虽是疑惑,但吴崇也并未给她继续说话的时机,只是伸出手,「请!咱们坐下来聊。」 他的举止,倒像是主人。陆昭漪想了一下,跨入雅间,关上门并坐下。 吴崇给她斟了杯茶,状态极为松弛,「你散播密信的内容,我看到了。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如此直白,更是没想到,偏偏这位出身南陵的蛮荒之地,却有着如此的心机,她内心连连感叹,此人,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Z.br> 想及此,陆昭漪笑了笑,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小口,而后放下,「你这是承认,你有叛国行径?你认为,我会不会将密信交出来?」 「你嘛!肯定不会!」 吴崇平静地,又为她斟了一盏,言语轻淡,「所以,我才问了,你想要什么?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定是不会的!」 陆昭漪失笑,「那还聊什么?」 过了片晌,他从胸口套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打开瞧瞧吧!」 然而,纸条摆在面前,陆昭漪也只是打眼瞧了瞧,并未接过去,而是举起茶盏,「这是,我的生辰八字吧?」 一听此言,吴崇笑了,「你也承认了。我拿的,可是镇国公的八字。故,也是你的?你是陆七娘,也是勾辰子!哈哈……」 「好笑嘛?」陆昭漪淡淡回道,「这张纸,随你怎么处理……但你勾结夷人,已是事实,谋逆叛国的帽子,你摘不掉的!」 「谁说我是勾结了?」 吴崇讥讽,「我本就不需要勾结,夷人就是我自己,我此举,是为了复国!」 此言,让陆昭漪一愣,紧接着,从他的嘴里,听到了很熟的一句。 「勾辰不死,国仇不灭!」 「你……」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吴崇,好似这一瞬间,许多事,原本让她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突然都已经想通了。 「你!你是氐族人……」 第25章、大战振四方 陆昭漪一直觉得吴崇的存在,像一团迷雾,总是让她看不清楚他,也猜测不透他。 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是敌非友。 可如今看来,她错得离谱,这个人,分明就是暗中谋局之人! 吴崇微微扬唇,眼底尽是得逞,「没错,我是氐族人……」 「你的那句,「勾辰不死,国仇不灭」,是什么意思?灭你西羌国的,可不是我勾辰子,而是当年陵武军入陵州,是第五琅琊所灭。」陆昭漪咬牙说道。 「没错!」 吴崇眼中含笑,目光深邃,「我不妨告诉你,西羌灭国之后,我们许多同族之人逐渐混入陵国,并担当要务。而就在我与同族计划内政派系斗争来拖垮陵国,以此由我们掌控陵国之时,你却出现了。」 说到这里,他身子前倾,那似要杀人的目光,死死地盯过去,嘴角抽搐着,那副模样,简直是恨之入骨。 「不知当年,你跟第五琅琊谈了什么,最后谈和。陵国并入渊国,设郡县,权力被你们夺走,使我西羌复国大计毁于一旦。勾辰子,这笔帐,我必须……找你讨回来!」 陆昭漪方才的震惊,已经在他诉说往过之时,已经换回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听着他怨毒之言,轻轻抿了口茶。 「这茶,甚好。」她品尝完,微微挑了挑眉,也没去瞧向对面,「你确定,你能杀的了我?」 吴崇冷笑,「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而她也不甘示弱,将茶盏轻轻拍在桌案上,嘴角微扬,划过一抹弧度,浅笑着。 「你……大可试试!」 她的表情,很是自信。 这下,换吴崇满是震惊的脸色,瞳孔缩了缩,瞬间犹豫了。 从她的脸上,似乎读出了一丝令人齿冷的意味。 是了,此等气场是她勾辰子身上独有的,旁人到底是做不出来的。 曾经,这个名字,在过去四年之间,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噩梦。 可眼下,局势如此明朗的情况下,吴崇却不敢擅自行动了。 见他愣着,陆昭漪不紧不慢地坦白,「我来之前,你派了几路人去杀我,结果如何,有找到我的下落?」 刹那间,吴崇脸色苍白,皱纹抽搐地更加厉害。 偌大的洛京城,路径有许多种,越是有可能的方向,即使敌人再怎么猜到,而最终事实便是如此。 她走外城绕行的这一条路,吴崇不是没有想到,而是觉得如此明显,也越有可能走的这条路,却被自己否决。 在他的思绪之中,他认为无论如何,像勾辰子这般聪睿之人,定不会选那么一条,是个人就能猜到的路。 而事实就是如此。 眼下陆昭漪又提及此事,却是一句有力的嘲讽。 「你要不要动手?不动手,我就要走了!」她还不忘继续讥讽。 正当她准备起身之际,吴崇连忙开口,「密信……要不你交出来,要不就别想活着出去……」 听了此番话语,陆昭漪噗嗤而笑,「那我非要活着出去呢?」 吴崇一怔,转而,他决定不再犹豫,以摔杯为记。 随着茶盏破裂,发出响声,顿时,四周窗户涌入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人。 不久,整个二楼,都被这一帮人占据。 「勾辰子,你想诓我,我岂能让你得逞?你跟我唱空城,我便与你血拼……」Z.br> 世人皆知,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勾辰子,若身边无人保护,其自身不通武艺,只能成为活靶子。 在吴崇一声令下,数名黑衣人,抄出 刀剑,就要往她的身上砍去。 她的随身护卫,都被拦在风满楼之外,只有出手快,底下那些人就算冲上来又如何?-冲过来,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在吴崇眼里,却不似自己料想的那样。 他看清了陆昭漪此刻脸上的笑容,在这等千钧一发之际,还能保持如此从容不迫的淡然,不禁让他想到,到底是有后手的。 这一瞬间,他彻底想到了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多么可笑,多么不堪。 然,一切,都已晚矣。 当最先的黑衣人,那一刀将要劈下之际,只听见「嗖」得一声,箭矢从窗外射入,穿透那黑衣人的胸腔,随着那一股惯力,将人弹飞,砸向后面的人。 而仅仅这一支箭矢,因第一个人的倒下,第二个人被砸中,向后倒去,倒在了第三个人身上。 一时间,惨叫连绵不绝,不断有人被砸中,或者被压住,场面变得混乱无比。 惨叫声、痛呼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惨烈至极。 一击不成,再击便落入下风。 风满楼一层大堂,那些伪装为食客的杀手,迅速抽出刀,正要冲上楼。 但随即,被及时赶来的雍卫与影卫们拦住,就在底下展开大战。 而风满楼之内,还隐藏着不知数的飘雪楼众与陆家部曲,纷纷自跳了出来。 另一边,在二楼雅间之内,被击倒的一群黑衣人,除了那位被一箭贯穿身故的那人,其他人纷纷起身,再次对陆昭漪动杀招。 而,刚才射来箭矢的窗户,接连又射进数支箭矢。 而整个二楼的窗台上,又被抛来许多绳索,卡在窗沿边,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黑甲卫,从底下,顺着绳索攀爬入二楼,并立即对此处的黑衣人下死手。 一具具尸首横七竖八,不是还有跌落下去的身影,有的砸中底下正与影卫、雍卫厮杀的杀手们。 短短片刻,风满楼内,血腥弥漫,血光随意的撒向楼内的任意角落,俨然成了一个炼狱一般的景象。 而自始至终,坐在那里纹丝未动,也不去瞧身后的打斗,更是全神贯注在她手中的茶盏上,仿佛那些一个个逝去的生命,与她毫无关系。 吴崇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犹如是在看魔鬼一般都眼神在盯着她 好似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大战渐入尾声,吴崇派来的那些杀手,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至于陆昭漪一方,只有四五个人受了点轻伤,基本毫发无损。 陆昭漪喝尽手中最后一滴茶水,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她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吴崇身上。 「这般,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他毕竟是三公之一,朝堂上的肱股之臣,今日他们的对话,无法形成有力的证词,而那封密信,也从未提过他的名字。 但陆昭漪相信,只有去吴家搜一遍,定能翻出铁证,而去司空府搜家,定会惹怒朝臣,对社稷不利。 故而,想要彻底毁了他,只能用朝堂的法子,逼他现出原形。 此刻,吴崇脸色惨白,咬牙切齿,「想不到,勾辰子手段如此狠绝,算我低估你了。」 「我是司空,位居三公……你!我谅你也不敢杀我!」 「七娘……」 身后,曲芷芸、杜雨、陆元以及袁倩先后赶来,最后的林昶则拽着最开始出现在楼梯处的书生,赶了过来。 「陆娘子,你没事吧!」杜雨紧张的问。 「还好,我没事……」 她瞥了瞥林昶拽着的书生,却不似普通人那边惧怕,反 而显得很是淡然。 不过,她的眸子也没在此人身上停留过久,只吩咐,将此人放了,便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面对吴崇。 「吴司空,下官怎敢啊?今日不是你邀请的下官,来谈密信之事?」 她淡淡的说道,声音温和,仿佛一个媚俗的小娇娘,在与他寒暄一般。 越是这种语气,越是让吴崇不寒而栗,尤其在整座楼宇之内,全都是她的人的情况下,换做旁人,早就吓晕过去。 可他仍是那种善于心计的老狐狸,面对这种阵仗,还能恢复平静,安然地所在那里。 「陆七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扳倒我,哼,没那么容易。」 对于当下的局面,武力不能代表所有,真正的对抗,还得是在朝堂上。 陆昭漪相信,死了一个吴崇,并不能解决一切,还会有别人来取代他,到时整个局面将会变得更为复杂。 要将他盘亘在朝野上下的势力全部拔除,才能真正的除掉他。 「吴司空,多亏了你,让我知晓了,卫尉姜宇,是你的人,但其他的,我还一概不知。而我也一时半会动不了你,我若让你再供出其他同谋,你定不会说吧?」 她的语调很是柔软,要是没有前面发生的事,平常之间,定会被她的声音勾得沉沦下去。 这一套,显然对吴崇不奏效。 「哼!你知道就好。今日,我也料想出,可能会有此局面。那些尸首你尽快带回去查,你绝对查不出任何东西。」 陆昭漪愣了一下,因为在底下,影卫与雍卫确实在彻查杀手的来历。 「陆七娘,我实话告诉你,那些人要么是大狱死囚,要么是山上的匪盗,他们拿钱办事,而这个钱,也不是我出的……」 「原来如此。」 她身后的林昶淡漠哼着,并未露出吃惊的神色,「怪不得,交手之下,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堂堂司空府的杀手,不该如此弱!」 这一刻,陆昭漪略有所思,脸色一沉。她心想,果然自己中了女干计…… 而此刻,吴崇却显得异常兴奋,对着陆昭漪身后那一群人拱手,「多谢诸位不吝赐教,你们忠诚,也让我看清了你们的底细……」 第26章、明暗路崎岖 飘雪楼、天下盟、影甲雍三卫,以及代表着尹川袁家的四娘子袁倩,还有远在天边的那十几万青州军,已经是她一切的底牌,在吴崇的面前都已完全显露无疑。 也在这一战中,完全施展出了传闻中的勾辰子谋划四年以来,所拥有的实力。 看似吴崇这一步棋走得极其凶险,可这一切,对他而言,却是值得的。 「今日闹得动静有些大了,想想怎么应付陛下的问询吧?」 陆昭漪不慌不忙,瞥了瞥窗外的场面,因刚才风满楼内的打斗,造成了外面的一片慌乱。不少人围着,安耐不止好奇,又不敢靠近,纷纷驻足侧目而视。 这番动静,必定会引起夏裴亲卫,武禁卫与金吾执刀卫的注意,兴许此间发生的一起,这时已传到了夏裴的耳中。 吴崇不在意,目光仍旧瞧着她,「不由勾辰子费心……往后我们,走走看吧!」 说完,他大口喝下茶水,忙不迭地站起身,径直穿过重重阻碍,大摇大摆地离去。 「楼主……」 他一走,袁倩忙凑了上来,脸上的担忧一览无遗。 「吴崇此人,若今日不除,恐怕夜长梦多……」 「放心,我心中有数!」陆昭漪说道,「眼下不是除掉他的时机,倘若如此,满朝文官就敢群起而攻,向陛下施压,那样我便成了千古罪人。」 「可是……吴崇……吴崇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曲春云忽然凑过去,皱眉说着,心头的担忧尽显于面。 陆昭漪笑了笑,「无碍!不能用武力解决此事,还有其他法子……」 「我们,回去吧!」说着,她准备动身。 「七娘!」杜雨忙喊住她。 「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不过,我没事,你们回吧!」她头也没回,径直走了出去。 「这……」杜雨有些迟疑,望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 「我相信楼主……」林昶淡淡道,「不要忘记了,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陆七娘,也是勾辰子! 不久,步广里人潮退去,渐渐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回到马车上,苏绣娘便拉扯着她,紧张兮兮的打探着她的全身,神色极为复杂。 待确定了她浑身没有一出伤痕,完好无损,当即像泄了气一般,往后倚靠了靠。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狐狸,有九条命的……」 听了这话,陆昭漪嗔怪,伸手拍了拍她,「说什么呢?将我比作苏妲己?我祸国殃民吗?」 苏绣娘噗嗤一笑,「你要是苏妲己,也会是个体恤黎民的好妲己……」 「别来了!」她知道这是玩笑话,却还是白了一眼,「说到底,还是个狐狸精!」 她们正戏耍着,曲芷芸也上了车,坐在另一边空位上,叹了叹,「袁四娘子已经安排人,来善后了,其他的,林昶与我四姐负责……那接下来,咱们要去彭王府?」 陆昭漪点点头。 彭王年纪还小,近期反应巨大,像是受了何人蛊惑。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终究需要去看一看,方能做出判断。 她的直觉告诉她,夏笙今日,必会在彭王府。 「芷芸,待会儿路过沁雨阁,你先下去,重新布置谍网,经此一事,谍网渠道完全暴露,这对我们不利……」 曲芷芸赞同。 从步广里出发,一路往南,途径河南尹、空置的东宫,在经过典农署与太仓署,跨过了阊阖门大街,在冶铁里坊转角,便是沁雨阁。 而在曲芷芸下了马车后,穿过 宜寿里与永和里,在内城城墙的东南一角,便是彭王府与梁王府之所在。 两座王府,仅只有一墙之隔。 陆昭漪无数次从洛京堪舆图上,看到过这块角落,是宗室扎堆之处。 可实际用眼睛看到的,与图上的,更能感受出有多么的天壤之别。 彭王府与梁王府都很高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建筑物的颜色与规格,皆是华丽非凡。 这里有专人管理,每日清扫庭院,打扫花园,修剪枝叶,修葺房舍,还得给主子们送饭……总之,一应活计,皆由专人来操持着,井井有条,有序不紊。 站在王府前,苏绣娘便与她介绍着,「此处原先并不是给我们留着的,我们搬过来,也才刚好一年。」 说着,她又指了指,两座王府中间的那一偏门,「此门原先并不存在,是自从我与夫君搬过来后,方便照看彭王,才在此开了小门,连通着彭、梁两座王府……」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昭漪没有多说什么,只深深吐了口气,「进去吧!」 马车旁,杜雨抱着刀,靠在车轮上,同时命令随行之人看守彭王府的几处出口,防止有人趁机潜入。 梁王府,他们就不用管了,像夏冉那般有着军功的封王,王府内尽是身经百战之人,谁敢随意闯入进去? 当陆昭漪与苏绣娘迈步踏入彭王府之后,复杂交错的小路,绕来绕去,简直能把人绕晕。 只不过,对此地路线熟悉的苏绣娘带领着,倒也不是那般毫无头绪。 她们兜兜转转,穿过了好几座院落,终于看到一片开阔的花园,而正巧,遇到一名老媪领着一名女婢迎上来。 一见苏绣娘,那老媪一副谄媚的神态,陪笑着,「哎呀!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咱们殿下还在书房习字,梁王妃您来找我们殿下有何事啊?」 一向以来,在陆昭漪面前都是温柔善良的苏绣娘,这一刻突然表情急转,变得冷漠异常。 她轻蔑地睨了老媪一眼,「没事,本王妃就不能来了吗?闪开……」 老媪吓了一跳,赶紧答道:「是是是……我家殿下一会儿便出来……不过殿下眼下正在做功课,太学的第五先生今日罚了殿下抄写《道德经》抄不完不准用膳,兴许此刻,怕是不能出来,还请梁王妃稍等片刻。」 说着,便向身旁使了使眼色,那女婢垂头不敢抬起,伸着手示意要领着她们往另一处方向去。 苏绣娘却冷声拒绝,「不必,本王妃就在这等,你若耽搁,本宫可就让人砸了你这狗奴才的脑袋!」 老媪吓得双腿打颤,哪里还敢再劝?只低垂着头,恭敬地退下。 这一老一小赶回书房之际,苏绣娘瞬间变回了以往神态,回头冲陆昭漪眨了眨眼,「怎么样?刚才有没有一点王妃的气势?」 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她当然有所察觉,那老媪,看上去是那种表里不一之人。中文網 而她对苏绣娘的那份态度,也极为称赞。 主少奴强,若她不显得强硬,只怕彭王那小子,不免要受一些苦。 「我记得第五阳都,从不轻易罚抄功课,身为太学的学究,此等惩罚,他定是不会动用的……恐怕,那老媪,有意不让你见他。」陆昭漪沉思过后,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苏绣娘浅笑,「你信我,我性子不那样,还不是被她们逼出来。」 她的语气颇为幽怨,陆昭漪闻言,心中却不觉得有任何意外。 「第五阳都,是梁王去请过来的吧?」 「没错!」 陆昭漪叹息,「夏吉不过十一岁,身边就已被外面势力安***来人手,还好 ,梁王的心挺细,请了第五阳都来教他。这下,我倒是有信心引他入正途!」 两人相互对视一番,之后,她们并肩走到花园之中的一处歇脚的地方,就在园中等着。 这一片空地,占据了整个彭王府后院,是一片花圃,四周种满了花树。 花园中央,有一池湖泊,荷叶遍地开花,一簇簇荷叶上挂满了金黄色的花瓣,一颗颗饱含着露珠,晶莹剔透,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湖畔旁,还搭建了一处亭台,摆放着桌案与坐垫,案上放置着几壶茶水与几碟点心,看着园中的景色,竟有些恍惚。 微风拂过,荷香扑鼻而至,沁人肺腑。 可好景不长,方才那老媪与女婢,重新出现在她们视线中,在他们身后却是一个,让陆昭漪感到熟悉的身影。 夏笙,他果然在此! 待走近些,夏笙挥手,让老媪与女婢离开。 亭台之上,只剩他们三人。 夏笙先是冲苏绣娘施了一礼,转而笑容满面,「见过二嫂。今日,二嫂与陆长史前来彭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他的这一称谓,摆明了此刻的夏笙,对陆昭漪有了一丝疏远,甚至带了几分敌意。 至于今后他们的关系,已经显而易见了。 「你二嫂来探望夫弟,没事就不能来吗?何况,三弟你出现在此,更让人奇怪吧?」苏绣娘一阵冷笑。 「二嫂探望吉弟尚可,孤也来关心自己弟弟,倒成了怪事……二嫂,你这是不是在针对孤?」 「三弟……你二嫂我奉劝你一句,莫要走上不归途,尽早回头!」苏绣娘淡淡提醒。 「回头?孤从未有过这想法,倒是二哥……孤还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呢!」夏笙脸上笑得一派坦荡。 「你……」 苏绣娘一噎。 自他们成婚以来,苏绣娘这肚子一直未见动静,而太后时不时询问,到底是他们无生子打算,还是因身子不好。 尤其近一年以来,该用不该用的法子也都用过,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而前不久,梁王陪着她一起回邺都探望娘家,也是听说邺都一处道观很是灵验,便顺道去拜了拜。 回来的路上,在途径朝歌县,就碰到了那桩子事。 夏笙此言,确是有讥讽之意。 这也着实戳到了苏绣娘软肋处,顿时怒气冲冲,便要发作。 忽然,陆昭漪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似有安抚情绪的作用,她立刻又压了下来。 她俩认识至今不过数天,却有着深厚的情义,或许是缘分,或许两人性子确实合得来。 两人对视些许,苏绣娘似读懂她眼神中的意思,慢慢退到她身后。 这下,换成陆昭漪与夏笙正面交锋了。 她露了露自己的唇齿,显得十分平静,「七娘也不与寒王废话了。只一句,今日,我与二王妃还能不能见到彭王,还请寒王直言!」 第27章、悠然羡灵思 说话之余,她目光如剑,扫向夏笙。 四目相视之下,彼此间仿佛迸射出火花一般,好似谁都不让着谁。 从昔日的盟友,到如今的政敌,两人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已无法调和。 再加上半个时辰前,她在风满楼与吴崇的较量之下,这种矛盾更甚。 陆昭漪眼眸中,有着不容侵犯的傲意,而夏笙,则是眼中充斥着怒意。 两人僵持许久,恍惚听到远处的声响,随即,各自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转头看向正往此赶来的两人。 远处而来的,又是一老一小,老的,是一副宽袍大儒之态;少的不过十三四岁,摆弄的纸扇,行似如风,脸上带着与年纪不匹配的成熟。 见了来人,夏笙先一步迎上去,与那老儒行礼,看似极为恭敬,「第五学究不辞辛苦的赶来,孤实在有失远迎啊!」 来的人,便是太学的第五阳都。此刻对夏笙表现得稍显冷漠,只是对他欠了欠身,以示敬意。 而这一点的敬意,也是看在夏笙身负的才学。 「三殿下,老夫身为彭王的老师,要带陆长史一同去书房见一见彭王,你该不会要阻拦吧?」第五阳都看了他们一眼道。 此话一出,让夏笙面上明显挂不住,而苏绣娘也大为惊讶。 而陆昭漪也是一脸疑惑,想来自己与第五阳都没有太多交情。 去年,她倒是想将自己的侄子陆伏昌送入太学,也打算要宴请作为学究的第五阳都,来说明此事,可陆伏昌那小子确实调皮,最终也没有送成,之后也就忘却了此事。 不曾想,开朝以来,还未见过面的第五阳都,如此的助自己,也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第五琅琊的主意。 想清楚后,她瞥眼瞧了不远处,第五阳都带着身边的少年,穿过正处于震惊的夏笙的身侧,一路冲她而来。 「二王妃也在,那便一起进去吧?」他朝着苏绣娘行了拜手礼。 「哦……」苏绣娘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还礼,「第五先生请……」 她的视线,落在那位年纪年少的少年身上,只觉眼生得紧,并未留过心。 陆昭漪看了看苏绣娘,又看了看第五阳都的背影,也随即跟了过去。 毕竟,第五阳都的名头,在洛京可谓独一无二,想要上门求见的,更是数不胜数。 苏绣娘自己,虽然经常进出彭王府,但也鲜少与他正面碰上。 正从亭台出发,到书房至少还要穿过一片花园地,而此时,在他们周围,突地闪现出一群黑衣人,挡住了去往书房的路。 根本不用想,这些人定是由夏笙安排的。 「今日,没有孤的命令,你们谁都别想进去。」 对于,夏笙如此突然的变化,陆昭漪有些一愣,向来是谦逊温和的诗文风流的郁安公子,近期从他的种种迹象看来,与过去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若按民间说法,似乎他,像是被邪祟附身了一般。 但又有些时候,却如往日无异。 这也陆昭漪想不明白,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 瞧他如今的样子,她不禁心中一沉,那一抹身影竟在她的眼中逐渐模糊,好似破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夏笙,你到底要怎样?」 「闭嘴!」他的嘴角逐渐扭曲,脑袋不断地晃动,仿佛这一刻,最后的理智也逐渐丧失,「孤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你若再对孤无礼,孤便……杀了你!」 「呵呵……杀了我,那你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本事!」 他的瞳孔骤缩,「你……」 陆昭漪 看着他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腾起一丝苦味。 而这个过程中,她也一直在观察着对方的神态,以验证着自己的猜测。 可没有那么多机会,夏笙挥手示意,黑衣人得令立即抽刀袭击而来。 整个王府之内,除了她与苏绣娘,并无其他随行之人在附近,霎时间,她脸色惨白,抱着苏绣娘,似乎是陷入了绝境。 她有些不甘心,可又毫无办法,只得闭上眼,迎接起了死亡。 这一瞬,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夏裴,那庄重且严肃的身形,以及他对自己,似刚似柔的表情。 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的居然是他。 兴许已经过去许久,她料想的那一刻并未到来,而是耳边响起了兵戈碰撞声,惨叫声,以及重物落入花草、水塘的声音。 她猛的睁开眼,却见一名发丝遮住半张脸的邋遢壮汉,手持刀刃,在一群黑衣人之中,行动如风,仅凭一人之力,击倒了十几人。 这时,在一旁的少年,摊开纸扇,口中发出洪亮的声音,「冬平,注意右边……」 那壮汉瞬间反应,握着刀刃的手瞬间一抽,用刀背击打从侧方袭击而来的黑衣人,那人一身惨叫之下,下一刻落入冰冷的水塘内。 那样一个壮汉,身形敏捷,极为迅速,犹如花间的舞者,以刀为工,刻画出一副绝美无比的画卷。 这般看下来,那邋遢壮汉,也没有那般不堪。 战斗持续许久,直到剩下一人,被少年唤做「冬平」的壮汉,已经停落在草坪上,一步步朝着那人走过去。 死里逃生的喜悦,让苏绣娘立即抱上了陆昭漪,一瞬间让她喘不过气,还得出声制止,「二王妃,二王妃,别……」 声音沙哑,苏绣娘自知自己用力过重,这才送开了她。 眼下,黑衣人四散在花园各处,皆躺在地上挣扎着。唯一人,此刻站在夏笙面前护佑着。 夏笙远远瞧了眼他们,眼神中竟是凶光,在那黑衣人的庇佑下,让他得以逃离此处的时机。 「冬平,可以停手了!」少年喊着。 在彻底击溃最后一名黑衣人之后,壮汉站在原地,回收了刀刃,不再动作,似一名守护者般。 陆昭漪打眼看了周围,心中一凛,又瞧向那少年,问了问,「你不让你手下灭口吗?万一他们待会儿起来了,要如何……」 少年站在那儿,从未瞧过她一眼,一副极为高傲的态度,「你个蠢女人,冬平不是我手下,而是朋友;何况,冬平从来不杀人,但他们一时半会也休想起的来……」中文網 她微愣,看着这一地痛苦尖叫的黑衣人,真的没一个能再站起来。 难道,是中了穴位? 刚想到这里,第五阳都一巴掌拍在那少年的头顶,顿时,少年不似方才那成熟的样子,转而像是变回少年应有的模样。 「你这小子,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还不赔礼?」 「师父?」陆昭漪惊叫,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他这样的徒弟。 旋即,那少年转身,站在她身前,恭敬地施以敬师礼,「徒儿第五灵思,拜见师父!」 「等等……」陆昭漪连连后退,紧张地看着他们俩,十分意外,「第五学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什么时候收他当徒弟了?」 第五阳都捋了捋下颚的长须,仰头笑了笑,「他是我家老三的儿子……」 「什么?」 她浑身打量了少年。 这是?第五琅琊的儿子? 「老三先前收了顾满那小子为徒,那作为交换,老三就将他这独子 ,送来拜入你的门下,这样一来就扯平了。」 「哦,最后半句是老三的原话……」 扯平…… 陆昭漪瞬间无语。 瞧着第五灵思这股机灵劲,还真有其父的影子,也比顾满,好像有那么一点点讨喜,而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欣赏之色,百般念头涌入心头。 「既如此,那便收下吧!」 第五灵思猛一抬头,眼神一阵茫然,而后像是注意到了第五阳都的眼神,悻悻然地又叩了叩首,「徒儿谢过师父!方才徒儿对师父无礼,还请师父原谅!」 陆昭漪嘴角抽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第五这一家子,一个一个都是奇葩…… 「起来吧!灵思!」她叹了叹,转而与身边的苏绣娘对视一眼,「先去见彭王吧?」 第五家伯侄俩,想起正事,又尴尬的笑了。 「我家老三知晓今日寒王必定在此,让老夫为你通个方便,太学还有公务,老夫便先走了。灵思,就拜托你照料了。」 忽然,他又伸了伸头,小声说:「灵思这小子本性不坏,就是与平常人略有不同,老三说了,该打该骂随意,不用顾及他的面子。」 说完,他便挥袖,扬长而去。 第五灵思淡漠的站起身,站在那里瑟瑟发抖,「那徒儿便与冬平在此等候,师父与梁王妃先行去吧?」 陆昭漪点了点头,随后便由苏绣娘搀扶,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书房,她越直觉有些不对,心中下意识的紧张不已,连步子都已经迈的快了些。 「你没事吧?」苏绣娘也觉察出她的异常,低声询问。 她摇了摇头,继续向前。 刚踏进书房的大门,里面便传来一道道咳嗽声,夹杂着铜器掉落的声响。 身为医者,陆昭漪很快从这一声声咳嗽中听了出来。 据她所读过有关伤寒病的书中,这明显是中毒之状,但要判断是否中毒,望闻问切,都要全部判断。 深入书房之内,就见一不大的,一身华服的孩童,趴在桌案上,已经很是虚弱。 那应该便是夏吉。 「二嫂……您来了?」夏吉艰难地抬头,看了看门口进来的人,勉强使出点笑容。 「小吉……」苏绣娘见此,顿时脸色铁青,眼眶红润,不顾一切冲了上去,紧紧抱住夏吉。 「怎么会这样?昨日见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她泪如雨下,连番质问,是谁这么狠心! 夏吉虚弱的笑了,「这几日,多费二兄二嫂费心……我可能……要与我阿兄一样……」 「不许你这么说!」苏绣娘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 此时,陆昭漪也来到夏吉身侧,摸上了他的脉搏,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色,听着他说话的声音,默默诊断着。 「二嫂,是我听信了三兄的话,是我不好,没听您的。」 苏绣娘泪流直下,狠狠地摇头,强作笑脸,「没事,小吉一向最乖了。」 陆昭漪原本是神色有些缓解,好似松了口气,在这一刻忽然插话。 「彭王,我能救你。但有些痛苦,你可能承受?」 一听此言,夏吉与苏绣娘同时看向她,顿时惊讶不已。 第28章、西羌有蛊毒 她却没怎么理睬,反而将视线落在夏吉的面颊之上,眼神认真。 推断此刻表现出的症状与把脉的脉象,无一不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而此时,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两个字! 蛊毒! 原本,她从未有机会接触这种病症,但正巧在当年的汉中,病疫在军中蔓延,武公命她负责医治。 在焦头烂额之际,无意中翻阅出一卷西羌国的古籍,以此记住了这种源自于西羌的神秘蛊毒。 不过,她那是为了重点治理病疫,从而只将此毒性,与解毒之方记在脑子里。 也令她没想到的事,在几年后的今日,居然让她碰上了这种蛊毒。 既然已探查出病因,脸上仍是不动神色,轻声询问着,「彭王,这几日可是常常感到目眩,不记得一整日自己做了什么,常常从一处昏迷,醒来却发现自己出现在另一处。而且,旁人在给你诉说你亲身经历之事,但你始终没有印象,反而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 夏吉闻言,顿时瞪大眼睛,眼中尽是震撼。 可陆昭漪对他来说,确是陌生人,又不知该不该承认,惊讶之余,又瞧了瞧苏绣娘,好似在征求她的意思。 「你尽管说出来,是不是这样的?她是神医之后,还是你将来的大嫂,完全能信任……」 陆昭漪黑了黑脸,表示无语。 这时,夏吉重新转过头,愣了愣,轻轻唤了唤,「大嫂?那就是说,大兄要有皇后了?」 听了之后,陆昭漪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多纠结,而是强行拉回正题。 「方才我说的,在你身上都一一发生过吗?」 「是的!大嫂!」夏吉满脸天真模样,大眼睛扑腾地眨着,让她一时也无法辩驳。 她暗暗点头,这下确认了,是西羌蛊毒! 「既然是这样,我先开个方子,先按时服用,早晚各一副,每日午时需蒸药浴。以此用药下去,十日之后,再施以针灸,便能痊愈了。」 陆昭漪说得极为轻松,眉宇间尽是阴愁之色。 「想到什么了?」 「什么?」 刚一抬头,她迎面碰上苏绣娘担忧的眼神,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好似神游了一般。 「没……」陆昭漪刚想拒绝,余光扫了扫夏吉,立即想起一事,并急忙询问起夏吉,「寒王今日来找你,都跟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终于提到点子上,苏绣娘恍然,也连忙符和。 夏吉立马紧张,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 似乎看出他的犹豫,陆昭漪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细声道:「到底发生何事,你说出来,我向你保证,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半个字。」 「对对,二嫂也保证,连你二兄也不告诉……」苏绣娘也在一旁不断劝慰,希望可以打消夏吉的疑虑。 「嗯……我,我只是……」他犹豫地说出口,可没说到一半,书房门轰隆一声,被人强行踹开。 顿时夏吉被吓得一身冷汗,一头栽进苏绣娘的怀抱中。 「师父……不好了!寒王带人马闯进来了,你们赶快走……」 刚还想发怒的陆昭漪,听了这句话,顿时,着实一愣,转头与苏绣娘面面相觑。 「二王妃!」她当机立断,「你先带着彭王离开王府,先送到我永平里避一避,王府后门有我的人接应……你们快走!」 她说罢,立即拿出一枚玉佩硬塞进了夏吉手上。 苏绣娘也知道,留在这里,定会成为她的累赘,便连忙拉起夏吉往外跑,口中还不忘交代道:「小吉,你快跟着二嫂走!」 「大嫂!」夏吉喊着。 或是出于担心,陆昭漪对他的这一声称呼并未又有怨气,反而却很是平静。 好像,她的内心之中,已经认可了自己的这一身份。 眼下,她也顾不得想太多,眼睁睁看着苏绣娘与夏吉翻阅书房之中的后窗,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起身,看向第五灵思。 「人,到了哪里了?」 第五灵思回道:「最快,马上到!」 话音刚落,她便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兵刃与甲胄的碰撞之声。 她缓缓走到书房门口,瞧着外面的一切。不消片刻,便有侍卫破门而入,将书房团团围住,并且迅速拔剑指向陆昭漪。 陆昭漪淡然站着,并没有丝毫惧色,她发现第五灵思的那位壮汉「朋友」,冬平一动不动地,与那些侍卫们正面相对。 「冬平,先回来!」第五灵思吼了吼。 听到命令,冬平果然动了,身形迅捷,几个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这整间院子里,竟有数百之众,而身处高处的她,向院门远眺,在那远处,还有着数不尽的人群。 「目测有几千人……」一直未曾开口的冬平,冷漠道,「不光王府内,还有王府外,里里外外差不多四千人。」 此刻,陆昭漪记起,苏绣娘曾在来的路上说到,夏冉昨日一回梁王府,便带着七八名亲信,出了城,说要两日才能回来。 这才,夏笙肆无忌惮的,领着这一支亲军包围王府,就为了对付自己? 「呵,他可是真舍得!」 人群中,不断有人向两边靠拢,形成一条路径,而夏笙,则在其中,缓缓走过来。 与他一起而来的,还有弘农阳家的阳显,曾经在弘农郡,去往潼关之时,曾与她同行的,阳氏兄弟的其中一个。 而另一个人,也在其列,这让陆昭漪瞳孔不断放大,瞬间惊诧。 竟然是崔青霜? 她自己瞧了瞧,没有看错,那副神色、眼神,以及那体态,与崔青蕾完全截然相反。 眼前这三个人,从关中,到凉州,再回到洛京,一直都在一起,很难说清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眼瞧着,崔青霜一步步跨上前,尽显妖娆与魅惑,还有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表姐,我们又见面了。」 「你?哼,你不是被禁足了?怎的出来的?」 阳显忽然站了出来,「区区禁足,还难得了寒王殿下?」 「如此说,阳兄私自潜入他宅偷人,按大渊法令,所犯拐卖人口之最,应当要杖毙的!」 话语一出,阳显顿时紧张,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寒王亲军众士卒,都露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你胡说!此事分明是征求过崔娘子……」 他还没说完,陆昭漪干脆的打断他,「如此犯的更重,通女干之罪,两人都要处以浸笼!」 「你……」阳显被堵的哑口无言,一时间,脸红脖子粗,气恼万分。 崔青霜听闻此言,顿时炸毛,但却说不出话来,若要被天下人知晓,明显她自己确实无力反驳。 「够了!」夏笙一声冷喝,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他点了点最近的几名士卒,「你们几个,将他们给孤抓住!」 话音一落,那最前的几人立即出手,直逼陆昭漪等人。 「冬平……」 第五灵思一声呼唤,冬平当即抽刀,硬生生抗下那几人的攻势。 「夏笙,你这是做甚?」 冬平正全力阻挡对方进攻之际 ,陆昭漪咬牙,冲夏笙大喊。 「你如此行事,可想过你骨肉至亲的兄长,还有在天之灵的先王?你真要毁了你父亲数十年创下的这一份基业?」 好像,她的话有所见效,夏笙眼眸中迟疑了半晌,转而向正在进攻的士卒大喊,「住手!」 陆昭漪看的很仔细,刚才那一刻,夏笙的眼睛,变得清澈了些。 可就在松口气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骨萧的声响,似有节奏,好像音律还算不错。 而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陆昭漪的那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这是,西羌的古曲。 刹那间,夏笙眼中再度浑浊,面部更为扭曲,他龇牙咧嘴,冲天长啸,「陆七娘,你还真的会迷人心智啊,孤,绝不会再被你蛊惑……来人啊!给我杀了他们!」 院中数百士卒一拥而上,直奔陆昭漪等三人而来。 这下,第五灵思都开始有些慌了。 「师父怎么办?」 面临这一情形,第五灵思似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不由得伸手抓紧了身边的陆昭漪。 而她却显得极为冷静,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那些士卒,她的眼中,闪烁着决然与坚决的神情。 「夏元隆!」她朝向天空大喊。 片刻,一名身着漆黑长袍的中年男子,自房檐跳下,只身闯入敌阵之中。 寒王的亲军,开朝之前也都是跟随武公东征西讨的将士,对这位突然出现之人极为了解。 看到他们心中的战神,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立刻丧了斗志,转而放下兵刃,向来人跪下。 而此时,夏笙也看清了此人的面目,瞳孔瞪得老大,在那人浑身散发的气势之下,也缓缓跪了下去。 「堂叔!」 见此,崔青霜与阳显也都心神一颤,不禁慌张起来。 「崔娘子!」阳显在她面前紧张道,「没想到,夏元隆竟然还活着,我们的计划彻底泡汤,赶快逃吧!」 说着,他已经趁着满园之人跪地发现不到他都间隙,抽身远去。 不久,王府外的士卒,来到院外,大乎:「陛下驾临!只要愿意放下手中兵刃,便不再追究此次之过!」 听到皇帝来此,院中几百人,瞬间混乱起来,一个个不顾夏笙的命令,冲出院外,拜谢皇帝的宽恕。 而人群之中,崔青霜信步而来,冲陆昭漪招了招手,似乎是有话交代。 陆昭漪与夏元隆交换一下眼神,微微颔首,向她的方向而去。 「青霜,你若能听我的话,回了崔家,我会向你父亲说情,不再怪罪你私逃之罪。」 「回去?」崔青霜冷笑,「从小到大,阿父阿母只在乎青蕾,都是将最好的给她。而我……丢到深山老林里,跟着一个鬓发皆白的半死之人学武,我受伤没人在乎,多少年来,他们有过一次去看我吗?我回去又怎样,还不是将我当做见不得光一般,藏在家里,不让我见人……」 越说,她越声泪俱下,满腔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陆昭漪底下头,深沉道:「我不知你在崔家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一切可以改变的,你不应如此……」 她还没说完,崔青霜却仰头大笑,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会的,以后都改变不了。因为……」Z.br> 恍惚间,她凑到陆昭漪的耳边,说了一句,「勾辰不死,国仇不灭……」 「你……」 还没让她反应之际,崔青霜已经消失在混乱的人海之中,消失不见。 第29章、落叶飘零处 崔青霜,也在那一伙人当中?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只觉察出,一阵凛冽的刀锋冲自己而来。 刚仰起头,夏元隆及时出现在她跟前,仅凭一把一尺长的匕首,就将飞奔而来的暗器打落。 这种情况下,还敢放暗箭? 而在距离不远处的夏笙,也遭遇着同样的境地,有了先例,第五灵思赶忙冬平去驰援,可箭雨仍朝着他们袭来。 「快!快撤!」第五灵思喊着,带头向外狂奔,而冬平保护着夏笙也纷纷跟上。 这时,夏元隆一个腾跃,将陆昭漪拦腰抱在了怀中。 「冬平,快走!」 他们借着墙壁的死角,在王府中不断地逃跑着,绕过一条又一条走廊,与眼花缭乱的院墙,终于再推开一间大门之后,逃出了彭王府。 从夏元隆肩头跳下来后,陆昭漪径直跑到夏笙面前,连番指责,「你这亲卫到底混入了多少逆贼,还都冲着我来的……」 此刻的夏笙已经神志不清,不然一定会奇怪,方才在府内,那混乱之际,耳边一直传来的,是「勾辰不死,国仇不灭」的口号,与她有何关系? 可他还是没能听进去,微微眯了眯眼,整个人向后仰去,失去了意识。 「真是,便宜你了。」陆昭漪越想越气,不由得踢了他几脚,「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跟那伙人谋反,你到底有没有考虑你父亲所创下的基业?」 恍惚间,身后有人在拽着她,她瞥眸,却是苏绣娘与满脸震惊的夏吉,并未理会,而是继续说着气话。 「你们等等,我要亲手教训这个不孝子……」 「……」 「既是不孝子,弟弟不孝应由长兄来教训才是,你还是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刚开始还没注意,只觉这声音极为好听,且柔和,但她仔细一想,却发现这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怔怔地转过头,碰王府后门前,第五灵思、冬平、夏元隆以及夏吉,都在对着一架轿撵跪首,而苏绣娘则是一副慌乱的神情。 片刻,她的双眸再看向撵驾,从下往上缓缓移动,直到坐撵之上,夏裴睁着眼睛,与她刚好对了对眼。 「……陛下!臣方才僭越,还请陛下恕罪。」 夏裴勾着嘴角,自撵驾下来,语调平和,「不过是提前履行了身为长嫂之责而已,你哪有僭越?」 「啊?」 她愣住,转而拍了拍自己的头,暗骂自己。 原来指的是她指责夏笙一事。 夏裴见她如此,脸上忍不住笑了,又严正声色,吩咐身后的禁卫,「来人,将寒王押解入诏狱,听候发落。」 夏笙确有谋逆之嫌,但…… 「等等!」 陆昭漪回过神,慌忙制止,「陛下,寒王是陛下的亲弟弟,不该下诏狱。何况,他本就不该入狱,而是要请医官……」 「嗯?」夏裴惊异。 「陛下有所不知,寒王中了毒,与彭王所中之毒乃同一种!」 「你是说……」 「没错,是西羌蛊毒!」陆昭漪解释,「中此毒者,神智不清,并只听由施蛊者任意差遣,施蛊者让做什么,中毒者只能听从,无法拒绝。而中毒者***纵之后,重新恢复神智之后,也将不记得自己所做之事。」 「西羌蛊毒?」夏裴喃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头微皱,看了看夏吉,又看了看夏笙,不禁疑惑。 这两个人的症状,极其相同,可又完全不同。 由于夏吉年纪小,中毒日子又近,故而症状较轻,但蛊毒的毒素 ,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而夏笙,蛊毒在其身体里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且又在青壮的年纪,有着一定的抗毒效果,指使两人症状,有所不同。 陆昭漪咬了咬嘴唇,低头道,「太医令林行之曾为陵***医官,其医术甚高,兴许有解此毒之法,还请陛下早些传唤太医令,为二人救治。」 夏裴叹了叹,「此事不用你管了,你赶紧回永平里别再出门了,你可知这洛京之内,有多少人想杀你?」 「我……」她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心里开始紧张了起来。 此时的夏裴正在低下头看她,四目相触的刹那,彼此心里都是百味杂陈。 陆昭漪想,或许……自己可以尝试接受夏裴,可是…… 正想着,夏裴柔声细语,「回去好好休息,看你,眼圈都黑了。」 「啊? 瞬间,她方才心中那一丝触动,那一抹感动荡然无存,换来的是哀怨的眼神。 「朕是皇帝,说你还说不得了吗?」 忽然,身后,一阵咳嗽声响起,他们同时看过去,却是夏元隆忍不住要打断他们。 「堂叔……」 夏元隆走出来,回应起夏裴,「你是皇帝,儿女私情沉沦过久可是会容易误事的……我先带军师回永平里,剩下的,陛下来善后……」 说着,他拿着匕首的刀鞘,勾住陆昭漪的后衣襟,像是在拖着她,远离此处。 一旁的苏绣娘与夏吉,张着大嘴,简直是看傻了,而第五灵思也及时回神,招呼着冬平跟上去。 王府后门还不间断地传出陆昭漪的呼喊声,「哎哎哎,夏元隆,你放开……」 如此,洛京城再度陷入了平静,可这一切,也才刚刚开始…… 临近九月,秋风阵阵,今年要比去年,好似更加寒冷,枯萎的树叶缓缓飘落,一如这天气般,令人悲凉。 洛京的一处宅院内,陆昭漪身上披着棉被,坐在火坑前瑟瑟发抖。 她已经冻坏了,嘴唇乌紫,鼻尖红通通的,眼眶也肿胀的厉害,一滴泪珠从眼角滑下。 在她的对面,杜雨、袁奇以及李潜,还有另一名比较陌生的青年,正坐在火炉前烤着炭火。 他们三人围成了一堆,在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阵阵哄笑。 陆昭漪看着这样的情景,心中一片凄苦,却也不愿意出言制止,只默默地坐着取暖。 「药来了。」他们谈论的间隙,花枝端着一大碗汤药进来,将药碗放在陆昭漪跟前,皱眉埋怨着,「您明明身子就弱得很,还学着那些将军们,亲自去点阅将士,眼下天气变化快,就得要多注意些才是!」 陆昭漪端着药,一边喝着,一边脸色更是难看,「行了!连着几天了,我已经知道,还在一直埋汰我。」 喝完药,将药碗放下,便赶紧让花枝退下。 「哈哈哈……」袁奇捋着胡须,仰头笑着,「七娘啊,可有好些。」 刚一碗热汤药入腹,带着热气,身体的寒气略有逼出,她好似感受到一股热流,自小腹处不断传开,也没有刚刚那么冷了。 她一把将改在身上的棉被掀开,眼神一凛,正色道:「我们继续谈,如何彻底扳倒吴司空的朝中势力吧!」 其他几人瞬间收了收笑容,转而低下头沉思。 这时,那位相较于其他人,比较陌生的青年抬起头,对陆昭漪说:「不如这样……朝堂上向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司徒如今,也对吴崇极为不满,也想将此人除而后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陆娘子,不如在下引荐你与司徒一见,你们放下彼此之前的恩怨,先着 手消灭吴崇这个祸端再说?」 此话刚落定,陆昭漪便看着他,蹙了蹙眉,「不行!你手上尽是路临的把柄,没到那个时候,你不可暴露!」 「这倒是……」 那青年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了笑,「也罢,在下也只是随口提议,你若不愿意便算了。」 见他态度谦卑,也没有勉强,陆昭漪也就不再坚持。 他看了看袁奇,袁奇会意,点了点头,「朝堂上,我与路临有些私交,我去邀约他,定是能行。只是,我们真的要与路临暂时结盟?」 李潜则是拍了拍身边的那青年,「赵兄弟,你跟路临的这些年,他是个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了吗?」 那青年垂头丧气,「是的。也正因如此,我才将那些罪证藏在了,上洛丹河亭老家……」 此人,正是当初,陆昭漪担任上洛县尉时,在商县丹河亭与第五琅琊会面时,那无名无姓的老农的小孙子。当下也是朝中,任四品大鸿胪丞的赵子方。 当初,李潜带老农回了洛京,还引荐了老人家,入朝做了典农署官员。 然而五十七岁高龄的老农,以赵韬为名,区区以农户之身,以往从未有之,而也因此在朝堂上。引发了争论,一直延续至今。 当然,赵子方能坐在这里,也是受了第五琅琊的点拨。 恍然间,陆昭漪哈着气,将手放到火炕前取暖,面上还保持着淡然。 「我们先捋一捋,如今这朝堂上的势力……」 一边说着,她随手拿起夹子,在火炕中捣鼓,转眼间,就将其中的木炭分成了三堆。 「以右相杜言为首,九卿中,宗正、光禄、少府,中书省中书令如今也换成了他的人。」 「以司徒路临为首,而后是太仆卿、大司农卿……御史大夫蔡裕被撤职查办,换成了荆之言,这都是路临的人。此外还有大长秋、都中议郎等等……」 说到此,她拿着夹子,指着最后一堆炭火,「司空吴崇、九卿中,卫尉卿铁定是吴司空的人,至于大鸿胪……」 这时,赵子方赶忙插了一句,「大鸿胪应该不算,齐家父子都只识书,不识人,也没有那么弯弯绕绕,更不懂朝堂上的人情世故!」 陆昭漪点点头,继续说:「那么,九卿只算卫尉,还有侍中……也就是如今门下省的崔玉,还难以确定……」 提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崔青霜那日在彭王府中,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些天,她继续派人试探着崔家,可惜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又想了想那日在风满楼内,吴崇能拿到她的生辰八字,在朝堂之上只有礼官,才会交给他。 在得到她的生辰八字,还能对比到作为勾辰子的八字,结合下来,那必然与以下三人有关! 「谏议大夫、礼官大夫、中散大夫……」 念叨着,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两年,丢弃勾辰子身份之后,朝堂上这些势力,居然变化这么大。 如此排除下来,九卿的太常是第五的,廷尉算自己的。尚书省的陆承业位子稳当,但只算半个自己的。Z.br> 除此之外,文官之中,她自己一个都没有了。 空有武将支持,那又有什么用? 「七娘子……」袁奇此刻叫了她一声,她恍惚回神,抬头望了望自己对面的四个人,当即怔了怔! 是的,自己还有他们! 第30章、风雨将临时 他们一同坐在那里,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那双双黑亮的眸子,透着浓厚的信赖。 她微微颔首。 「要对付吴崇,首先要挖出整个的朝中势力,我们需一一攻破,一步步地蚕食他。」袁奇沉声道。 「故而,我提议,从卫尉开始下手……」 杜雨这时及时开口,「吴司空并非那种有勇无谋之人。想想数天前,我们在风满楼与他对峙之事,要扳倒他,我等就要预判到他的预判!」 「杜兄弟此言,我赞成!」李潜笑道。 赵子方皱着眉,「我还是觉得,引入外援会比较好……」 他们四人对视一眼,谈论了这么久,还没能总结出有效的法子,随即皆摇了摇头。 吴崇位列三公,他的能力如何,朝堂之人有目共睹。区区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又是个文臣,短短一年多以来,政绩斐然,哪怕是其他两公,乃至两相,都不比他厉害。 如果不引入外援,想要扳倒他,恐怕还有些难度…… 至于杜雨所提到的那句话,让陆昭漪有所顿悟,不禁在脑海中思考,若自己是吴崇,在面对像自己这样的对手时,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要是引入外援,那么吴崇最怕的是谁? 不知不觉间,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她已经想了许多。 她轻咳一声,缓和了下自己的心情。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她微微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依照各位说的来办!」 「要怎么办?」袁奇赶忙问。 陆昭漪浅笑,「先等!」 「等?」 「没错!」她打了个喷嚏,不自觉地靠近了火炕,「这几日,吴司空应当要弹劾我了。袁奇,接下来麻烦你在朝堂上,配合第五琅琊与李潜,极力为我抗辩!」 弹劾? 自然是弹劾她,隐瞒自己是勾辰子,欺君罔上,还让人假冒勾辰子,欺骗了整个朝堂之人。 「这个自然!」袁奇深吸口气,「只是,你确定不做任何动作?甘愿自己处于不利之局面?」 她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我在等一个人来找我!」 看着她如此自信满满,李潜也放下心来,站起身,「陆娘子已然做了决定,那,我先回去准备一番!告辞!」 说完,他便先行退了出去。 赵子方眼下,明面上仍还是路临的亲信,不便久留,也起身拱手告退,杜雨起身相送。 讨论到此为止,只剩下了袁奇,他也站了起来,拱手就要退下。 「慢着……」 「七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陆昭漪抿了抿唇,「袁奇,我记得,你可是尹川士族领袖,我需要借一下你士族领袖身份一用,可否答应?」 「……」袁奇沉默了下来。 外头狂风大作,天色阴沉,似有暴雨将要袭来,而屋内,却寂静如池水,如果让外面的人看见此番景象,定会是琢磨不透。 八月的最后一日,也是本月的最后一次早朝。 陆昭漪因身子欠佳,加之与皇帝婚期议期之际,她更是不便参朝,留在府宅之内赋闲。 不过,她也猜到,今日朝堂之上,将要议哪些事情。 首先,便是与鲜卑各部议和,北方战事已停,而大将军夏元盛、骠骑将军夏元弘、车骑将军桑弥,率军回京。 再来要议今年桑种收成,与各地粮谷之通报,收缴赋税以及过冬的谷稻存放等等。 而在最后,或许吴崇今日便会在朝堂上奏表弹劾之事。 可惜,她无法入朝 ,不然肯定想要当面瞧瞧吴崇此刻的嘴脸。 这一日早朝持续到了午后,还未有退朝的迹象。而陆昭漪等的不耐烦,便披了一件裘披,走出房间,于院中转悠。 没走多远,她依稀听见两个似乎年纪不大的少年在相互争吵,而这争吵的内容也让她哭笑不得。 「说了,我当师兄,你当师弟……」 「凭什么?就凭你入门早?哼,你不仔细想想,当初在淮南郡,师父有正式收你为徒,吗?你有敬拜师茶吗?」 「怎么没有?我可是在濡须中洲,正式给师父敬过拜师茶的!倒是你,除了你世子身份,被陵武侯硬塞过来,便什么都不是……」 「你……」 陆昭漪一转弯,就见第五灵思高抬手,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住手!」 两少年愣了愣,转头过来,都一脸慌张,刹那间变幻了神色。 「师父!」 「师父!」 这两位少年,一个经赵夫子收下的楚年,一个是第五琅琊的独子,如今都是她的弟子。 楚年在这府上,日子也不算短,只是存在感太低。 也因她过去一年间事务缠身,从雍州粮谷,到如今吴崇谋逆,基本她很少管教这名弟子,唯有从关中回来的那几个月里,还有空给楚年进行传授,其他时候,都是让他自己读书。 第五灵思,是第五琅琊在收下顾满为弟子之后,作为交换,强行将独子塞过来,入府也才不过几日,又因离太尉府不算远,偶尔还经常回去一趟。 要不是第五琅琊严词教训一番,命他不得师命,不准随意回去。恐怕这位侯世子,真把自己当客人。 陆昭漪黑着脸,走到他们跟前,严厉道:「吵什么吵?既入师门,就要听为师的话,这点规矩都不懂?」 「是!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楚年与第五灵思齐刷刷躬身施礼。 这两少年,一个性子沉稳,另一个性格桀骜,但也是懂得分寸的,尤其在她面前,更加老实。 看他们这份认错的态度,陆昭漪气也消了大半,不过,仍要对他们施以惩戒,便吩咐,「罚抄兵书、医书共八卷,各一百遍,抄不完不准用晚膳!」 「啊?」俩少年同时发出惊叫。 「啊什么?莫非你们不服?」 「不敢,不敢!」楚年忙摆手,连连称是,只是他那一脸怨恨的模样,让人哭笑不得。 「还不快去?」见他们还愣着,陆昭漪又是呵斥一声。 楚年不再吭声,转头就往书房方向赶去。 第五灵思则是偷偷瞥了眼,看向陆昭漪,欲言又止。 陆昭漪瞪了他一眼,道:「看什么?」 「没……弟子……弟子刚刚收到我阿父的信,要交给师父的,然后在此遇到了师,师兄!」 一听他承认楚年为师兄,陆昭漪脸色缓和许多,语气也变得温柔了些,「你阿父的信给我吧!记得,以后要与你师兄,好好相处,知道吗?」 第五灵思连连点头,掏出信笺递了过去,便赶紧施礼告退。 回到屋子里,她还没来得及展开第五琅琊的那封信笺,花枝就从外面赶了过来。 「七娘!」 见她慌张的模样,陆昭漪起先也没在意,随口问了问,什么事让她如此手足无措。 而花枝则跪坐到她身侧,紧张兮兮地,「方才,陛下派人去了别院,请了影云与影雨入宫,七娘你说,陛下是不是要对他们二人兴师问罪啊?」 陆昭漪眸子抬了抬,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果然,今日就是吴崇在 朝堂上,弹劾自己欺君罔上之罪名。 她笑了笑,不慌不乱地,「你这丫头,我不在洛京的日子里,你在别院里负责收集消息,是不是影卫之中有了你的意中人?」 提到此,花枝的整张脸,瞬间变得通红,低着头,拉扯着自己衣裙的一角。 这举动,已经很明显了。 「我猜,该不会是影云吧?」 陆昭漪又笑着追问了一句,见花枝脸色更红,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平素也没觉得你害羞,现在怎么变成这副小媳妇模样?莫非你真的......真的看上了影云?」 花枝羞得无处藏身,干脆将脑袋低的撞到地板上抬不起头。 「七娘,你又取笑我!」 陆昭漪不顾她的羞涩,笑了笑,「我看,影云是个不错的选择。」 「啊?」花枝惊讶的抬起头,看到陆昭漪笑吟吟的模样,不由得急道:「可我这身份,怎么能配上影月卫大统领呢……」 「我说你配,就行了。」陆昭漪细语道。 此言,不禁感动到了花枝,十分激动的抱住了她的胳膊。 陆昭漪继续安慰着,「你放心,陛下叫他们入宫,只是问问话,影卫上下,陛下可不敢动。」 这话,花枝也知晓的。.z.br> 经过一年多以来,担任传递联络点的消息传递,她已经触摸到许多不为人知之事,以及事关朝野上下的许多秘密。 就比如,影云所出身的青州军,自武公薨逝之后,则不受朝廷的命令,超脱于朝局以外,要不是有她陆昭漪,这一支顽强不屈,百战百胜的大军,可能就此消失,又或在青州境内割据。 这样的条件下,皇帝要收服青州的军心,必不会对出身于青州军的影月卫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下手。 「哎,那只能等了。」花枝叹息,「影云说,他早预想到今日,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见她这般的表情,陆昭漪忍不住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哎哟!」花枝捂着脑袋,委屈极了。「七娘,你干什么呢?」 可没有得到回应。 上一刻,她还是一副嬉笑的表情,而在一边逗趣花枝,一边摊开看了第五琅琊的那封信,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也变得极为严肃。 「七娘?」花枝狐疑,轻唤了一声。 恍惚过了许久,陆昭漪才将目光从信中移开,瞬间送入火炕中。 看着那封信,慢慢在火炕中被点燃,几个呼吸之后,渐渐化为了灰烬,她才沉沉的吸了口气。 「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 第31章、田野见谷稻 黄昏的余晖撒向大地,将整个洛京笼罩在一片金色霞彩之中。 这个时节的洛京城外,并不适合远游,一出城门,就能看见庄稼地里,辛劳的百姓正在收割这一年丰厚的谷稻。 而洛京东郊,邙山之下的田野中,不少公侯、新进贵族们,也都亲自下地干活,忙的不可开交。 此处,是洛京城与偃师县交界之地,南阳侯府的陆家子侄们,被长辈强行推进庄稼里,不时还传出吼声。 「你们这群崽子,侯爷不在,你们倒是闲散起来了,快给***活!侯爷上朝一整天了,要是回来看你们如此懒散,小心家法伺候。」 那些子侄们的目光哀怨,虽不满侯府长辈的管束,但一提到侯爷,个个都显出惧怕之色,只得忍下这口气。 刚好,在不远处的田埂间,缓缓走来一道倩丽的身影,体态轻盈,举止清雅,不时惹得周围其他家族的人,侧目注视。 离得不远处,广平侯的庄稼地里,一位年迈老者看着自家的子侄,瞧着那道身影恍惚着,逐渐着迷,久久不肯移目。 老者瞧了那身影,槽牙咬得直响,恨不得当即拍了几个子侄的头,低声呵斥,「看什么看,那是皇帝的女人,再看,是想让我们广平侯府都遭难是吗?」 一名青年惊讶,指着那人,「她就是陆七娘?咱们大渊将来的皇后?」 「你以为呢!」老者冷哼一声。 广平侯的庄稼地中,除却几个长辈和孩子,剩下的,尽是一些正值年轻旺盛的年龄,见了那身影,一个个都双眼冒星。 「陆七娘啊!原来长成这样?」一名身穿绿衫的女子赞叹道,「哎!咱们离南阳侯府那么近,都没想着多走动走动!」 另外几人听了,皆是嗤笑出声。 「走动干嘛?」老者气急,「要跟陛下抢女子?你够格吗?」 那青年低头,不再言语。 此间发生的这一切,陆昭漪并不知晓,一门心思去寻陆家的长辈,直奔向南阳侯的庄稼里。 「哎哟,这谁回来了?我们陆家最大的出息回来了……」说话的,正是陆家那个没脑子的陆承智。 陆昭漪一步迈过,直接落入他的视线里。 一旁的一名家族长辈,听着陆承智这言语,恨不得立马抄起拐杖打过去。 或因年纪老迈,又有些距离,知晓自己打不过去,便瞪了瞪他,转过头,立马换上一副极为讨好的神情,对她说:「呀呀,七娘事务繁杂还想到回来咱们陆家,实在太难得了。」 陆昭漪看了他一眼,与一众长辈福身行礼,便对刚才开口的老者说:「四叔公哪里的话,我大兄,还没有回来吗?」 四叔公垂头,皱着眉,「也是怪了,这也是头一回,早朝上到这个时辰,还没退朝呢……兴许,再过一会儿,侯爷就回来了。」 陆昭漪点点头。 她是在酉时正刻,太阳快要下山之际,听闻宫中已经退朝,这才动身过来,猜想应该是能碰到陆承业的。 可眼下快要天黑了,竟然还没回来,难不成是因什么事绊住了? 她只觉得奇怪,回过神向四叔公行礼,「那我先入侯府等着了。」 「好好!」四叔公脸上一副欣慰的表情,丝毫想不起来,当初陆昭漪被举荐入仕之时,他与一众族中男丁堵在她都门口质问之事。 「对了,昭漪……」四叔公在她已经走了几步路之后,好似想起什么事来,「两刻前,府上来了一名客人,好像也是从城内过来的,一排排的护卫,神神秘秘的,叔公我也没问是谁,他们也没提,就说也是等侯爷回来……眼下应该已经入了府。」 听了 此话,她停顿片刻,转而淡淡的回应,「好的,昭漪明白了。」 说着,她独自离开庄稼地,往南阳侯府方向而去。 地里的陆家子侄,其他人见到她时都还算好的,只有陆承智没给她一点好眼色,即便人已经走了,临了还不忘吐露怨气。 「神气什么?最后不还是要入了后宫?还当什么官……」 当初举荐官入府,他一直以为自己有机会入仕,却以为是被陆昭漪截了胡,从此心生埋怨直到如今。 不过刚才那个话,他也不敢大声说,只是小声嘀咕,但在他身旁的陆承义却讥讽着望着他。 「三兄,你说错了。昭漪她可不是入后宫,而是将要入主中宫。区别极大,知道吗?」 反观陆昭漪,一路走出田地,径直走向邙山,直到山脚下,离侯府不过数十步,就与一同而来的韦蒙、杜雨等人汇合。 此次与她过来的,属于在天下盟之下的,只有吴圣甲一人。 这时,她便吩咐,让吴圣甲先回城内打探一下陆承业的去处并汇报给她。 之后便带着其他人一起进了侯府。 「管家!」陆昭漪一进门,碰到了管家,「几刻前到府上的人是谁?眼下在何处?」 管家不敢推脱,当即恭敬低下头,神色极为紧张且慌张,「回七娘!来人是……右相!」 杜言? 这一刻,她忽然想明白了。 看来杜言是预想到了她的预想,她自己没来得及去找他,反倒是他过来找自己了。 她一时苦笑。 先是让韦蒙、杜雨等人,命影卫与雍卫驻守在前厅外围,不得擅自靠近,而她自己则要只身与杜言会面。 「七娘!这不太好吧?万一杜右相要对您不利呢?」韦蒙等人有些担忧,但又不敢违抗她的意思。 「无碍的。」陆昭漪缓声,「朝堂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刻我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他没有理由要对我不利。」 她说罢,抬步踏上台阶,往大堂之上,缓步而去。 她的话,令所有人心生感慨。 是啊,朝廷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杜言是右相,手握要权,掌握着朝政命脉,他想要谋划些什么,也是随意,不用担心他不会做的。 这一点,陆昭漪早已看透。 天色已晚,想必这时候,收割庄稼的陆家子侄们也该回来了。 侯府之内,烛火已悄然点燃,唯独这间大堂中,还很是昏暗。中文網 不过,她透过昏黄的天色映衬进来的光束,看见堂内竟坐着两个人。 此刻,杜言一脸严肃,望着她的眼神也是毫无波澜。 而在堂首处,一道极其熟悉的身影,正好那张脸陷入暗处,让人看不清。 可那一身的气质,还有独一无二的体型,让她很快的认出此人。 「陛下……您怎么来了?」 暗处那人还是纹丝不动,倒是杜言脸上挂着笑容,转过头与暗处那人说:「看来陆长史对陛下很熟悉,这么快就认出陛下了。」 那暗处之人,果然就是夏裴。 这时,大堂深处,走出一名穿着禁卫甲胄的男子出现,来到夏裴身边。陆昭漪仔细看去,却是影云,不禁柳眉微起。 她忽然沉沉地吐了口气,心中已经明了。 今日早朝,共经历了近七个时辰,而吴崇的弹劾或许占用了大半,想来这场朝堂上的争辩,自己错过了许多。 恍惚中,夏裴身处暗中,口中传出一道温润的声音,「这一整日下来,朕深感疲惫,已不想多言。此次是杜相提 出要与你相谈。你们且先谈着,朕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息,七娘可否安排?」 陆昭漪心念电闪,连忙躬身回答,「臣在侯府中有一处别院,即使是臣不在,那处也无人敢去打搅,就让影云带陛下先过去吧?外面影卫当中,有一名叫影冲的,知悉其方位。」 她说完,暗处的夏裴,身子前倾了一下,露出那张略显苍白的俊颜,浮现了浅浅的笑容,「好。朕先去!你与右相先聊着。」 说完,他开始起身,影云伸手扶起,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似乎安静了许久,陆昭漪径直走到一处席间坐下,不着急打破这份宁静。 半晌之后,杜言抿了抿干裂的口唇,才开口说:「今日朝堂,陛下可是费了不少口舌。」 他说着,抬眸看向陆昭漪,「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日的结局,所以,显得如此淡然?对吗?勾辰子。」 陆昭漪轻笑一声,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勾辰子」时,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没有。 「你是何时确定,我是勾辰子的?」 「从袁奇举荐你入朝开始……」 「是吗?这么早……」 杜言摇着头,「或许更早,当年江夏之战,渊越两国决战前夕……」 听了这句话,陆昭漪丝毫不觉得意外,心中感慨万千,「杜右相这一身「王佐之才」果真名副其实!应当是当初,你为了弄清我方谋士、武将的实力,在获取有关我的调查消息,推算出来的?」 他并未有任何反应,似过了许久才说:「你当年拒嫁逃婚之后,便突然消失于世间。而正好在那之后,渊国的战法布局却全然与此前截然不同。勾辰子自称云桦神医的弟子,而你,也是与神医,有着牵扯不开的关系……不是你,又能是谁?」 听到这里,陆昭漪自知,这里面的漏洞百出,被人猜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只是她与神医的这层关系,即便身处于河北的许多人都不清楚的事,杜言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此事并不重要,她也不再多言,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杜言此等精明之人,该是猜到她会去找他,来谈一谈扳倒吴崇之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主动说,还能省略了中间许多事。 「氐族首领吴崇,带领氐族,意图与其他四夷谋逆反叛,此事你知道多少?」 杜言闻言微微眯起眼睛,沉默片刻后,他忽然笑了一下,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这也是让陛下头疼的事。毕竟牵连甚广,无论以前在陵州,还是在洛京,若没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法子,恐怕会引起天下大乱,江山倾覆,若要扳倒吴崇,你、我还有路司徒,三方合力才能做到。」 第32章、无题 杜言说得没错,像吴崇这样的老狐狸,还身处暗处,若无法将他彻底扳倒,只要他在,就像是一颗钉子,扎在洛京城内。 总有一天,这天下,将再次陷入离乱,到时候强盛的鲜卑、匈奴、羯、羌等夷族便会趁乱而下,其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朝中势力,士族之中,哪些与吴崇有过勾结这还未挖出来,虽然卫尉卿姜家已经冒出头,但凭吴崇的心思,肯定这条线已经被他们处理干净,从这里找到突破口确是不太可能。 除非...... 陆昭漪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凛,她抬起眼帘,望向杜言。 她心中已有了决断,只是,对于杜言,她仍有所保留,便微微勾起嘴角,「既然右相说了,七娘盼能与右相这次合作,能顺心顺遂。」 杜言微眯起双眼,目光锐利地盯着陆昭漪,那眼神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一般。 她却是坦然自若,不慌不忙地迎上去。 这时,杜言捋须笑着,「陆娘子心思还是不是一般的深,我知你心中还有顾虑。不如,你我先立下一个君子之约……」 「在你对付吴司空与路司徒之时,杜某发誓不会针对于你,而在你先后扳倒他们二人之后,你我若要交锋,必会事先说明,相互给对方充裕的准备,可否?」 他说了这段话,陆昭漪摇着头,不禁觉得有些讽刺,「杜右相,你回忆回忆刚才你说的那番鬼话,你自己信吗?」 杜言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眼底划过一抹阴霾,随即恢复正常,继续微微一笑。 他道:「陆娘子……不妨放心,我杜言虽对你有私怨,可却不会在朝堂之上对付你我联盟之人。只不过,在此期间,你我之间,若是有所摩擦,也绝对是为了国计民生,为了天下百姓。如此可好?」 「好。」陆昭漪颔首,答应下来。 她暗暗冷笑,心中一番思量:想用那么一番花言巧语的鬼话蒙我,还真以为我那般的天真? 要说他们两人的恩怨,可以追溯到那场决定渊越两国命运的江夏之战,而他们的较量从那时起,就从未结束过。 她的目光落在杜言身旁的那封书信上,那应该是针对吴崇的调查信,兴许,在杜言手中,已经抓到了吴崇的一个致命的把柄。 只是,她并不知晓杜言到底拿捏着怎样的筹码,能促使自己愿意与他合作。 她的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杜言这次来见自己,绝非单纯的为了合作的事情而来,而是另有原因。 果然,杜言的话还没说完。 他道:「如今你我不得不暂且放下恩怨,面临朝中大患,你我之间,消息还需要互通有无。而你在洛京建立的谍网组织,正好能做到这一点。故,杜某拿此信交给你,作为投名状,而你也得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行动,如何?」 说着,他已然将那封信举起,做出了递出去的手势。 听到他说的这些话,陆昭漪心中不免冷哼一声。 她心知肚明,自吴崇从少府卿的位置,升跃至司空,在朝中布的局,已经触动了杜言与路临的利益,且势力不断壮大,进而大到足以威胁皇权的地步。.z.br> 要知道在前朝,河阳公为天子之时,武公就是从司空的位置,一步步壮大起来,并能够控制天子,达到震慑天下的作用。 而这一局面,不可能纵容那帮人继续上演此出戏码。 想清楚这一点,陆昭漪点点头,言语轻淡,「我下一步的行动,是打算入死牢深狱,去见……周奕!怎么样?我也够坦白吧?」 杜言笑了一笑,「哦?当年差点让你嫁过去的那位?哈哈哈……你与周奕之间.... ..果然缘深啊!」 陆昭漪不语。 杜言的脸色忽然微微收敛,从席间起身,拿着那封信,一步步走向她,并将信,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传闻勾辰子能一目十行,且能过目不忘,杜某希望你,看完此信之后立刻销毁。这信中所述,只需你知我知即可!」 说罢,他一个转身,冲向一出烛台而去,并且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又伸了手,取下烛台,再次返回到陆昭漪身前,将这一烛台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这一过程中,陆昭漪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那封书信,越往后看,眉梢就拧得越紧。 到最后,她猛然握紧了拳头,一把将信揉成了一个纸团,坐在原地愤愤难平。 「喽!」杜言站在那里,用下颚指了指她面前的烛台。 陆昭漪此时反应过来,会了意,低着头将信重新展开,放到烛火中。 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那封信,一点一点的化为了灰烬。 似乎两人都怔在原地,许久不曾动过,就在这寂静的黄昏中,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陆昭漪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看着杜言,「这信里,说的都是真的?」 杜言扬了扬眉毛,「你在质疑我们越人搜集消息的能力?」 她怎么会质疑,连自己是云桦神医的弟子,杜言都能挖出来,又怎么会怀疑呢? 只是,这信里的内容太骇人听闻,令她不得不谨慎。 她不是怀疑越人搜集信息的能力,只是这里描述之事,让她难以相信。 「吴崇竟然做出如此之事!简直难以置信。」 杜言显然表现得更为沉稳,转身,晃晃悠悠走回席间坐下。 「起先,我在看到这封信时,与你的反应一样,如此之大的调动,士族部曲集结河内,而且,你那五万青州军调动代郡边关,导致海内空虚,只怕更难以应付啊!」 陆昭漪垂下头,当初,她以勾辰令召集武将入勾辰别院,并命卫将军夏殊带兵北上,起因也是得知东宁与胡宛联军,要与鲜卑部汇合联盟,才做出如此决定。 如今再细细想来,恐怕,东宁、胡宛的动作,也是出自吴崇的手笔,为的就是让自己调动一部分青州军离开青州,他们好集结势力,威胁朝廷。 想到这里,路找他不禁浑身发凉,连连颤抖了一番。 「陆娘子……怎么了?」杜言见她反应过激,不由得担忧道。 她摇摇头,唇齿颤抖之间,咬紧牙关,恨恨地说:「吴崇此人,心机如此歹毒,其心……可诛!」 「不过,也不晚!」杜言道,「既然知晓士族部曲聚集在河内郡,不如,让邱渠子回老家探查一番,究竟是那几家部曲参与,我们再好一一逐个击破。同时,你夏殊与文柯所领的那五万青州军,要偷偷地,让他们再赶回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探询。 陆昭漪点头:「这是自然。」 如今鲜卑拓拔部已经签下和谈书,两方停战,东宁与胡宛的威胁根本不足为虑,只需要让赵临将军所领的大军镇守即可。 杜言又说道:「眼下此等危机,你要如何解决?陛下今日在朝堂被吴崇言语所激,又无可奈何,我等需尽快出手,仅凭河内到洛京这等距离,只怕一夜之间,便能天翻地覆。」 陆昭漪想了想,摇头,临时又想不出什么对策,只能干着急。 但是,她却不能否认,杜言说的这句话的确很管用。 必须要加紧步伐。 杜言看出了她的焦虑,低头叹息了好几声,「今夜我与 陛下都要借宿于陆家了,事出突然多有打搅……」 说着,他就要起身出门。 她忽然想到,今日夏裴是出逃至此,而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看来洛京的局势已经很是紧张! 「对了!太后、太妃们,还有贵嫔,还在皇宫?」陆昭漪问。 听了此话,走向门口的那道苍凉的背影,似有驼背,却又悲怆。 他回头安慰着,「你不必担心,太后她们,已经被梁王接到王府,又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吴崇此时,定不会想到,宫中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陆昭漪脑海一顿思索,好像找出来突破口,眸子中瞬间一亮。 「今夜,我有办法铲除掉,吴崇半臂爪牙……」 「哦?」杜言惊诧,却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勾辰子,杜某便静观其变,好好瞧瞧你如何掀动这一番风云……」说罢,他已经冲着门外而去。 出了厅堂,陆家长辈与子侄都已返回来,而正好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先前的四叔公,看着陆昭漪神色慌张的,不知何意,又想着上去客套一句,却被对方无情的忽视。 「七娘……你这是去哪儿?用晚膳了吗?」 四叔公撂下这句话时,她已经走出去很远,径直往东苑而去。 「瞧瞧……」 陆承智又是发出一句闹骚,「要当皇后的人了,已经不屑于我等说话,四叔公你还热情个什么劲?」 「混账!」四叔公顺势用手杖打了过去,「就因为她将来是皇后,咱们更要讨好啊!她成了皇后,我们陆家便成了外戚,陆家兴旺就在此了啊!」 若是让陆昭漪听到此话,她定是大为不满的回怼。 可是,她此刻顾不得其他,心中更是翻腾不已,只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要马上赶到雨棠苑。 当抵达东院之内,雨棠苑中,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无人活动的迹象。 她只觉奇怪,不由分说直接冲入房中。 可下一刻,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外力,袭击的她的背后,这让她始料未及。 正当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行刺,也未能感应到夏元隆的气息出现。 恍惚了片刻之后,她才感知到,原来自己是处在一个人的怀抱之中。 她刚想摆脱,耳边却涌现一股气息冲击着她的耳垂,那道温柔的、浑厚的,带有磁性的嗓音传入耳中。 「别动!昭漪……朕累了!只想好好抱抱你!」 第33章、入夜情绵长 「可是……」 她还想拒绝,可他已经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她挣扎了一番,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放弃,任由身后的男子拥住自己,轻嗅这涌入鼻腔的那番熟悉的,由身后的男子身上散发的柔和的气味。 这种味道,让她莫名的放松下来。 她缓缓在他怀中转过身,伸出双手,环绕着对方精瘦的腰身,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 虽然,在他的怀里,她的身体微僵硬着,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眨眼睛,生怕自己一眨眼,面前的这个男子便不见了。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反倒迎上他略微疲惫的双眸,眼眶湿润。 良久,他才慢慢松开,低头,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昭漪!」 「陛下……能否……松开吗?」 陆昭漪的脸颊通红,羞涩得无法抬起头来,她还是不敢睁开眼睛。 「朕……已经松开了?你睁眼看看便知了!」夏裴的声音很是温柔。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恍惚间,她慢慢睁开眼,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乱了。 顿时,她的脸颊滚烫得厉害,这样的姿态亲密,让她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见此,他眉宇一挑,故意凑近她,轻轻吹了口气:「昭漪……」 这一声轻声的呼唤,让她的内心陡然升起一道不知名的情绪,不经意地回应了一声,似是鼻音轻轻地哼了出来。 「嗯?」 夏裴的喉咙有些干,唇齿火热,像是继续找到一块地方降降温,而他眼眸已经看准了对方的娇艳如花般的朱唇,便不受控制地,想要贴上去。 她的表情已经愣住,内心想要挣扎,可身子不自觉地想要迎合上去。 意识到这一心境,她只觉自己是疯了,终于强行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偏过头去,却仍旧没有躲闪,反倒是伸出纤细白皙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 这样的小动作,落在他眼底,让他更是蠢蠢欲动。 「唔!」 她一声轻呼,猛然间瞪大了眼睛,这一刻她的唇被一股激烈的柔情所包裹,周遭的所有都好似不存在般。就像清晨的露水,黄昏的晚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又渐渐晕开。 许久,她才得以喘息。 两人离得很近,陆昭漪此时不禁低着头,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抬起头来,望向他。 夏裴的眼中闪烁着明暗交错的光芒。 他并非一个喜怒哀乐表露在外的人,可此刻,他倒是像变了个人一样,随之而来的,又是浓浓的宠溺。 「方才……咳……」他想要辩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刹那间,陆昭漪伸出一指,抵在他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开口,而她的眼神,已经完全沦陷其中,眸光之中映衬着的,尽是他的脸。 「陛下……你我正行六礼,如此,只怕不合礼法,好在没人看见……」 夏裴笑了,「谁说没人看见?元隆堂叔一直在房顶瞧着呢!」 这番话似在逗乐,却让她的脸颊更红,羞涩地挣扎着,脱离了夏裴的怀抱,一直躲入了内堂。 而夏裴,一直微笑着,跟随着她。 意识到他已经跟过来,陆昭漪躲在床榻边,回过头谨慎的指着他。 「你我还未正式行完六礼,我也未受册立,还是……还是,保持点距离为好!」 眼下的她,内心已经完全乱了,更是小鹿乱蹿般,静不下心来。 夏裴闻言,弯下腰笑得越发明显,随即,他一步步走过去,在离她三步的距离停下 ,盘腿坐在地板上,拖起下巴,仰起头仔细地凝视起她。 「这个距离,可以吧?」 刚好他伸手就摸到了烛台,随口又说,「天黑了,朕来掌灯……」 「别点灯!」陆昭漪立刻出声呵止,却吓到了他。 不过,夏裴很快回神,故意岔开话题,「朕好奇,当初你是怎么入的朕的父亲麾下。而邺都的鹿台,是父亲为了安置那些搜罗来的佳丽,所建的宫阙,可你一住就是三年!」 他的话瞬间让陆昭漪陷入到了回忆,而戒备的心弦,也缓缓松弛了下来。 在她的记忆中,武公自有对待谋士的一番礼数,为求贤士,更是能够放下身段,只为求得贤才。 而陆昭漪却是个意外。 当年,在徐州下邳郡的别院,自从武公得知有着「通天之才」的勾辰子,竟然是女儿身,便一直愁眉苦脸。 而她在下邳郡临时落脚的别院,前前后后,武公有四五次进出。 直到最后一次,武公入别院仅问了一句,「你如何能帮我,问鼎天下?」 陆昭漪当时的回答:「若主公你信我,只需三年,便能一统天下!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一处藏身之地,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绝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我勾辰子真实的身份……主公可否办到?」 武公哈哈大笑,「你都称我为「主公」了,我自然会成全你。邺都城外新建一座宫阙,可让勾辰先生暂住,但若三年之内无法统一天下,三年后,宫阙我自会收回……」 「若三年后如愿统一,那处宫阙,不仅归你所有,还有十万青州军、五万虎骑,三万黑甲卫,都归你随意调遣!」 「好。成交!」 至此,回忆抽回。 听着她这番讲述,夏裴差点喷笑出声,可见她认真的模样,又赶紧敛住了笑容。 「朕还想问你,为何,你会给自己取个勾辰子的名字?」 陆昭漪抿着唇,「少时我常常跟着我师父在药庐学医,而师父在教我认的第一味药材,便是勾陈……」 「勾陈,勾辰?」他低语,原来这个名字源自于一味药材! 不久,他又想问,可抬头却发现,她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今夜还很漫长,昭漪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先委屈陛下在此暂住一夜,昭漪就要先出去了。」 她刚说完,还没走几步,夏裴的声音已然传来,「你今夜打算是要与吴崇的人马,来一次正面对抗吧?此夜若运气好,可诛灭吴崇一半党羽。朕说得没错吧?」 回过头,她看向夏裴的脸色,一如平静的池水一般,毫无波澜,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答应朕,今夜你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朕,好吗?」 他忽然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措令她猝不及防,连忙往旁侧退了一步。 这一刻,她有些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原来,陛下早就安排好了,洛京城内,陛下应都已布置妥当了,只等对方入这提前设好的圈套?」 她看着他脸色依旧好不动容,心中感慨,皇帝从来都不糊涂。 心中感慨万分,她暗暗决定不再逃避,坦然的看向了他。 「既然陛下已然知晓了这一切,那当初,为何要将吴崇提到了三公之列?」 夏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向她走过去,「当时,朕也看不出他有如此反意,只想着能制衡杜言、路临此等狡诈之辈,却没想到,释放出吴崇这等阴险毒辣之徒。」 「那……」她试探性的问道,「陛 下准备如何处理?」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理?」他反问,同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正视他。 她垂首,「臣,愚笨,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他深邃的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还愚笨?」夏裴摇着头,「你是朕遇见过,世间最聪慧的女子,是朕,倾心了许久的人,当年在鹿台,朕还是中郎将,便遇见你了,让朕魂不守舍。自那以后,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旁人。」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陆昭漪慌了神,起码的思考也短暂的丧失了。 但她注意到这一点,又强行让自己恢复镇定,静下心好好想想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 夏裴并不急躁,只是耐心等待。 良久,她终于从沉思中抽离,抬眸,与夏裴对视。 「今夜的布局,陛下可有几成把握?」 「三,三成吧!」他道。 陆昭漪愣了愣,「那日,我们去彭王府正好遇到梁王出城,想来,陛下那时便做了今日之准备,若对比此次河内郡中,聚集的那一群士族部曲,陛下的武进军怕还是不够!」 夏裴顿时一紧,「你要做什么?」 「臣帮您完善,今夜的计划……」 她一把将夏裴搭在自己肩膀的手甩了开,坚定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夏裴想要抓住她,却因黑夜的关系,扑了空。 而这时,门外,陆昭漪的吼声传遍整个东院。 「雍州卫韦蒙何在?」 院外,响起一阵动静,就见一道道身影,从院墙外翻身而入。 等待的空隙之间,她回头,眼神尖锐的看向夏裴,「陛下不宜现身,还请在房中隐藏好?」 可他皱眉,不断地询问,「你为何如此拼?明明这些事,由男儿去做就好,你就好好做个无忧无虑的新妇,将来受万民敬仰的一国之后,有何不好的?」 她愣住,随即,笑了起来,那份灿烂的笑容,极为动人。 那番侧脸,也让夏裴着实看得呆了。 「陛下,我也希望能做个平常女儿家那般,可我的心里,身负先王的遗愿,胸怀天下百姓社稷,无法做到置身世外。」 「若哪一天,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兵力强盛到无人敢犯,我倒是愿意,好好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静待美好。」 她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并与韦蒙碰上面。 「陆娘子有何吩咐?」 陆昭漪回头,看向房中那道模糊的身影,又转回头,冷声道:「先派人,保护好雨棠苑四周,尤其我身后的房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杜雨,你去备马,我们直奔孟津关。并且告知影雪,让她赶紧去调五千影卫与五千甲卫随行。」 他们一边走,一边部署,从东院一直到正院,刚过拐角处时,却与一人正好撞了个满怀。 陆昭漪看向眼前人,极为惊讶,不禁叫出了声。 第34章、孟津城上乱 「四兄?你怎么在这?」 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陆承义,此刻一副低头哈腰的模样,思绪半晌,才着急道,「咱们家隔壁的广平侯,天黑以前就已经回来了,咱们大兄,可直到当下还没回来呢!我问了广平侯,他也没见过大兄……你是大兄不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中文網 他这话,让陆昭漪立刻警惕了起来。 广平侯府距离陆家并不远,常常陆承业也与广平侯一道来回往返,可今日,却是广平侯先回来,陆承业却一直不见人。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莫非…… 想到今夜可能要发生的事,加上陆承业又是自己的兄长,无论在外人眼里,他们兄妹关系有多糟糕,但仅凭这一层关系,就有理由让吴崇对其不利。 「糟糕!」陆昭漪心下一寒,马上动身往外赶,一边交代起陆承义,「今夜侯府之内大门紧闭,全部都好好待在府内,我会让一部分部曲回来护院……」 陆承义听不懂她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但本能的感觉到不对劲,连忙听着她的交代,在侯府内相互通告。 侯府外,火光照耀着原本黑漆漆的山脚,短暂的失明之后,她瞧见一众影卫、雍卫,以及天下盟盟众聚集在此。 陆昭漪现身之际,曲芷芸与影灵突然冲到她的跟前,而她也是头一回瞧见,她们是那般的慌张失措。 「洛京此时如何了?」 曲芷芸答:「洛京城内,到处都是卫尉的人,在勾辰别院的人都已撤了出来,去永平里与大伙儿汇合,此时,影风与影雪在指挥,应该问题不大。」 影灵又接过话茬,「眼下,全洛京城都在传,说镇国公勾辰子已死,是被你毒杀,为的是要抢夺镇国公手中的权力,卫尉姜宇以「为镇国公报仇,绞杀妖女」的名义,对你下了通杀令,洛京的人,正满世界找你踪迹。」 听闻两人的叙述,陆昭缨不禁蹙眉,她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这种地步。 洛京之内散发谣言,好让全城对付自己? 哼! 「永平里现下怎么样?」 「影风与影雪正打算带着人退出洛京城。」曲芷芸回道,「风满楼也已经撤了出来。至于沁雨阁比较隐蔽,姜宇一时也找不到,便让没来得及撤出之人,藏身于那处。」 「好!」陆昭漪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面前,以及山下那乌泱泱的一群打着火把的人群,她知道,驻扎在洛京城外的影卫与甲卫,共三万人马,还有雍州卫五千人,全数都在此了。 「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内赶往孟津关,让所有人注意,走的时候千万别踩坏了庄稼!」 她语气严肃的说完这句,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韦蒙与杜雨。 「韦蒙,你带你的五千雍卫赶去虎牢关,接应援军……杜雨,你去偃师县待命,建立后方补给,并告诉县令,县内若有不听话的,以谋逆罪,当即处斩。」 这句话一出,先是杜雨立即应声,二话不说拉上一匹马便走了。 而韦蒙却有些疑虑,「七娘子,哪儿还有援军啊?」 陆昭漪只是笑笑,并未直接说明,就让他照办。 不久,聚集在邙山脚下的三万兵马,趁着夜色缓慢移动,最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夜深,人静。 当这三万人马临近至孟津关口的同时,另一边,孟津城郊,一辆马车停靠在官驿之外,马车旁,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立在月光下,风扬起他的袍摆,竟有种飘逸出尘的味道。 远远地,那道身影,注视着远处的孟津关,竟然显得有些沧桑。 「陛下,我们真要这 么做吗?」李公公小声问道。「您偷摸着从洛京去了南阳侯府,又瞒着所有人,从南阳侯府出来到此,这回头让陆娘子知道……」 夏裴背对着李德,打断他都话,「你怕了?」 李德苦叹一声,「陛下,您是君,是九五之尊啊!陛下都不怕,奴婢怎会害怕?呵呵!」 这话说完,李德福的心情更加复杂,暗暗擦拭着额头的汗珠。 「陛下难道……还对陆娘子不放心?」 听了,夏裴皱眉。 那样一个功高震主,手握生杀予夺之威,甚至自己这个皇帝,都要受她牵制,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放心。 好在陆昭漪只是女子。若是身为男子,夏裴必不会容忍,留到她到今日。 今夜之事,夏裴已做好了万千之策,之所以告诉陆昭漪只有三成把握,还是想试探这一次,在解决了士族部曲之乱后,会不会趁着洛京空虚,而意图回攻皇城,进而她自己君临天下。 或许,她一介女子称帝,自己想想就不太可能,奈何夏裴的猜忌心重,不下猛药,他始终无法放下戒心。 刚好此时,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他转过头望去,见一人策马奔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对方连人带马的,停在了夏裴跟前。 此人却是,薛赐风。 「陛下!洛京城之乱已解,卫尉姜宇已经自刎谢罪!」 夏裴一听他都汇报,当即冷哼骂道,「吴崇这个老狐狸,撇的可真干净。」 卫尉卿姜宇,自打他全城阻止那件谋反密信开头的传单之时,就注定了,将来会是吴崇的弃子,今夜城内大乱,一来是试出作为皇帝的夏裴所拥有的实力;二来,这条线一断,刚好也撇清许多事,令吴崇足以置身事外,不再与密信有任何瓜葛。 当然,这是建立在今夜行动失败的基础上,若是此计成功,攻入皇宫,那他便可踏上这至尊之位,不再有任何顾虑。 夏裴当然深知吴崇的这番心思,随即,转过身,看向远处孟津关的奇景,好似心绪有些不宁。 「李德……」 「奴婢在!」 「告诉在小平津关的夏元丰,今夜无论发生何事,他只需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即可。」 薛赐风大惊,「对岸可是有八万部曲进攻,而陆娘子只有三万卫戍军,恐怕无法与之抗衡,兴许,还会有生命危险。」 孟津关下,滚滚河水奔流东去,湍急的河流,一旦打起来,跌落河中,到时可就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夏裴不是不知道,孟津关一战会有多危险,不过,他心中总有那么一种直觉,那八万合纵起来的部曲,在陆昭漪那三万卫戍军面前,可能会不堪一击。 因此,他才安排,让他们暂时蛰伏,只要不被那几万兵马包围,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李德得令后,立刻离去了。 「陛下!」薛赐风在李德走后,忍不住问了问,「倘若今夜,陆娘子不敌,陛下又将如何支援?」 夏裴回眸,嘴角上扬,那种深不见底的城府,让薛赐风也惊到了。 「在永平里那么久,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属下不敢!」薛赐风手忙脚乱,跪下认错,「属下对陛下的忠诚,日月可鉴,绝无二心啊!」 见状,夏裴撇过眼,冷冷地说:「放心,朕,心里有数。」 反观陆昭漪这边,一赶到孟津关时,就要召见了守关的将军夏昌,与军中都尉广信侯仓放。 而此时,三万卫戍骑来到孟津关之时,却只听见一阵阵喧哗。 她眉头微挑,立即命人前往查看。 待人归来 ,禀告之后,她脸上浮现一抹诧异,「开始攻过来了?」 「没错!」 她转头,问了守关士卒,「夏昌将军和广信侯在何处?」 「正在码头处督战!」 「带我过去!」她说罢,嘱咐影卫副统领影灵,与黑甲卫骑都尉袁询,让三万人马立刻投入应战。 等到了码头处,果然看见,夏昌和广信侯仓放两人,站在沙袋垒砌的防御工事上,身穿铠甲,目光炯炯的盯着河流对岸,神情严峻。 而他们身后的沙袋工事之后,则站满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弓弩手,手持盾牌刀枪,严谨的瞄准对面,似乎随时会出击。 在军令官一声令下,弓弩手将箭矢塞到火盆,点燃起箭头,无数带着箭矢的火苗从天而起,直冲向河面上,进攻而来的那数艘大船。 在这过程中,对面的箭矢也不断地射向码头,两军厮杀,血肉横飞,双方的箭雨覆盖,陷入白热化的交锋,惨烈的厮杀声响彻云霄,血腥气浓郁的弥漫四周。 同时,城墙上的投石机,也一一开动,一个又一个巨石,经由投石机发出,冲向那河面的大船。 陆昭漪便是在这相互交战,腥风血雨之下,在士卒的带领下,来到城墙之上,箭楼的指挥堂内,忙碌的军中士卒,以及守关将军,正埋头,焦灼着部署着此战。 夏昌与广信侯仓放,一见到来人,瞬间眼神就亮了,惊诧地看向陆昭漪。 「陆娘子?」 还是夏昌最先回神,眼神之中充满着担忧,「我说陆娘子,你不好好在京中待嫁,来这种地方做甚?您这个将来的皇后来此督战,实在不妥!」 陆昭漪不急不慢,眼神冷凝,「我今日若不带这三万骑来,夏将军区区几千人,能抵挡对岸八万人马?」 「三万骑?」 他们久居洛京,人人皆知,洛京城外的卫戍营,驻扎着镇国公所属亲军,影月卫与黑甲卫,共三万人马。 他们没想到,今夜,这三万人马居然全数出动,而且还真的听从于她一人之调令? 眼下,或许是有疑虑之处,但战况紧急,不由得他们思考过多。 陆昭漪走了过去,「仍冷眸以对,「眼下局势如何?」 她并不打算浪费功夫,直奔主题。 仓放转身,拱了拱手,「先前,对方已经有了一波冲关,损失不少人,眼下是他们第二波的进攻。」 第35章、阵前疑生变 说完,他看了夏昌一样,「这一次,我们准备充分,加固城防,必可保证城门不破,只要能坚守超过十日,届时,必能等到从北方返回的大将军的大军回来支援。」 「十日?」陆昭漪嗓音微寒,「只怕,谁都知道,大司马回来的日期,对方能想到这时进攻关口,定然是将此事考虑了进来。」 提及此处,此间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隐约有股不详预感涌了上来。 「陆娘子此话怎讲?」仓放皱着眉问。 「若是,他们早已料到,大司马回援的日期,就在十日之后呢?」陆昭漪轻描淡写的说。 一声落下,屋内一片沉寂,仿佛有一块石子投入湖泊,泛起层层涟漪。 「若真如陆娘子所说,那么此战,兴许撑不到十日之后了?」夏昌叹息。 「不过……」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际,陆昭漪突然抬头,眸光锐利的扫过众人,「我带来的三万精锐,以及我等占据的天险,河水湍急,渡河之难,是他们要考虑,我们只需……借这天险,杀杀他们的锐气,无论如何,撑到援军,应是不难的。」 夏昌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对啊!天险在我们这一方,急的是他们,我们不急,守住就行。」 仓放亦明白其中厉害,但仍有些迟疑,「可对方毕竟是八万人马,仅靠我们三万人,只怕……」 「我知晓你的想法。」她语气清淡,却透露着强硬,「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只得死守孟津,我们的身后便是洛京。」 孟津的重要,他们不会不知道,一旦孟津失守,敌军便能畅通无阻,一个时辰之后,就能兵临洛京城下。 一想到此,众人皆打了个寒颤,往后就不敢再想了。 保卫王朝帝京,即使是让他们豁出性命,也得要死守住。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动静,陆昭漪转眸望向门口,一名行色匆匆的传令官,满身邋遢,显得极为紧迫,待靠近过来之后,一个不不注意,被底下的台阶绊倒,整个人重重地率在地板上,顺势,头盔也飞了出去。 但此人毫不顾忌自己仪态不整,当即就要爬起来,却显然是收了伤,一时起不来,同时扯着嗓子喊。 「报~~」 在场的众人一时慌张。 陆昭漪此刻神色平静,转过身,将跌倒的传令官缓缓扶起,温柔细语的关心道:「小心点,怎的额如此焦急?外面出了什么事?」 仓放见此,原本煞白的脸色微微有些缓解,这位传令官是他的手下,若因此惹得,眼前这个未来皇后不悦,或许,他后半生的官途要受此影响。 而夏昌,刚开始的确恼怒了些,但看到陆昭漪如此体恤底下人,那番怒火也被他给咽下去,一双冷冽的眼神望向那名传令官,那样的眼神,似是在说,你最好能说出点什么。 被他看了一眼,那名传令官顿时激动不已,「报,敌船已经冲上西码头,攻入防线,西码头防守空虚,就要攻进来了。」 轰隆一声,宛若晴天霹雳,在场众人,无不变了颜色,屋里的空气也骤然冷了下来。 方才他们还说,我方占据天险易守难攻,这才过了多久,敌军已经攻过来了? 夏昌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该死的逆贼!快,快让人支援西码头,来多少,杀多少!」 「是!」传令官连头盔都来不及捡起,就要冲出去,却被陆昭漪应声制止。 「站住!」 众人不可思议的望着她,神色微凛。 他们都猜不到,她要意欲何为。 但下一刻,陆昭漪默默地,去将头盔捡起来,亲自戴在那名传令官的头上,拍 了拍他的肩膀,细声道:「传令让西码头的将士撤出来,别让一万黑甲骑的攻势,误伤到咱们自己的弟兄。」 此言一出,包括传令官在内,在场众人皆一脸惊诧。 她淡漠地回头,极为平静,「我刚来孟津,就让三万精锐分别驻守三处码头,西码头,是防守的重心,其次是中码头。」 河面湍急,自西向东流,在此之前,她内心就有思量。 若敌船行驶过快,再按照对岸,敌军大营位于西北边,处于小平津关与孟津关之中,故而,有急速渡河的船只过来,最大的可能,是冲向西码头,其次是中码头。 至于东码头,她则是安排了五千影卫驻守,其余兵力,全部集中在,最有可能被突破防御的孟津关城。 这种情况下,她断定,敌军会选择考虑拿下关城,占据险要之地,如此守军便自然而然的溃败,更能让他们,迅速进入关口,直奔洛京。 而这个决策,正好符合了她心中计划。 在传令官退出去之后,她目光环视四周,最终停留在仓放脸上,「仓侯爷,这段时间以来,我虽然没有亲自指挥,但我的每一步安排,都是深思熟虑的,此战,我们必定能守住!」 这是承诺。 仓放闻言,心中震动,但很快又恢复镇定,颔首道:「陆娘子放心,在下定不辱命!」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陆昭漪笑了笑,随即离开房间。 仓放立刻吩咐下去,让各部做好迎战的准备,随即,又与众人商议一番战略。 布置在西码头共有一万人,关城外的中码头,则有影卫与甲卫混合组成的一万七千人。 眼下交战最为激烈的,便在西码头与中码头之间的河面上。 由于敌方船只,在河面沿着河水流动,弓弩与投石机基本很难打中,更多的,是敌方的登上关口的地面战斗。 当即,陆昭漪走向沙盘,拿起柳枝在中码头以西的那块空地划了个圈,说道:「此地,将会是我们着重要防守之地,之后数天,此处受到敌军进攻的频次最高,一旦突破,将直接威胁到关城,甚至是……洛京城!」 忽然间,此间一名壮汉听此,当即站出来拱手,「末将请命,带一队精兵,驻守此地!」 「还是先等等!」陆昭漪叹了叹,「我们要做好持久应战之准备。故,趁着对方夜间进攻迟缓,你们的人,先好好休息,今夜先交于两卫镇守。」 她这话落,那壮汉还欲争取,仓放适时拦了他,「陆娘子所言极是,且先退下吧!」 仓放作为孟津都尉,而夏昌是为振威将军,应是带兵前来。 陆昭漪便抬眸,问:「夏将军此次来,带了多少人?」 「实不相瞒!」夏昌低头,略显难堪,「因并州战事,洛京空虚,此次只带了一万兵马,还有两万武进军,则是由我堂叔夏元丰率领,驻守在小平津关!」 她听后,低了低头,心想:或许这是皇帝的安排。 由于小平津关位于孟津以西,而对岸敌军想要进攻小平津关,在考虑到河水本身的湍急,无法往上***船,他们根本攻不过去。中文網 而夏裴却派兵驻守,更多的,怕是作为进攻之举,从南岸渡河,船只顺水流向东,自然能攻上对岸的敌军大营。 如今,小平津关方向毫无动静,也许是出于此,所以导致对岸进攻并未太过激烈,因要留下一部分兵力,以防小平津的突然袭击。 只要小平津驻军不动,对岸也不敢将全部兵力投入在进攻孟津的战斗中。 这么一想,她还真的要感谢夏裴。 夏元丰的按兵不动,至少拖住了对岸 三四万的人马,这也使得孟津关能够保证暂时安稳,不至于轻易失守。 但,也仅限于暂时而已。 「夏将军,敌军眼下进攻迟缓,我提议,趁敌军攻势放缓,我们加强关口防御,加急修筑防御工事,至少要增加到三倍!」 仓放眉心微皱,「三倍?」 他看了一眼沙盘,「关口三处码头,防御工事共六处,若加固三倍,恐会造成物资耗损啊!」 陆昭漪摇头,「物资方面倒是没什么,只需要调配足够的兵马,守住各个关卡即可,主要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夏元丰一直按兵不动,无疑是给对岸的敌军造成极大的压力,若是继续下去,时间一长,对方不管胜负,不再顾及小平津关的驻军,全力以赴,孟津都注定沦陷! 而若要守住的孟津,只有加强防御,在对方反应过来之时,建成足以抵挡敌军的进攻速度的防御工事,或许能拖延住。 仓放沉吟片刻,旋即点头同意,「陆娘子所说甚是,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就按陆娘子说的办!」 翌日一早,孟津各处防线加紧升级,各处的巡逻兵也全部换上甲衣,全副武装。 而这些变化,远在对岸的祁国公,自然察觉到了,当即,他怒吼:「怎么回事?区区孟津关,这一整夜了,还没攻下来,一群废物!」 「回禀公爷,孟津关昨夜突然来了数万人马驻守,我们的人,在西码头损失惨重!」副将急忙解释。 另一位副将也出来说:「而且,那几万人马,个个武艺绝超,很像是……」 「很像什么?」祁国公连忙问。 「很,很像是……当年威名天下的虎骑与黑甲卫……」 「虎骑……黑甲卫……」 祁国公愣住,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坐了下去,口中喃喃自语,「勾……勾辰子!」 「公爷,您别担忧,依我看,他们不是当初那支虎骑与黑甲卫,毕竟,虎骑与黑甲卫,早就随着武公,消失于世间。如今,这支兵力,应该是新近崛起,而当年,那批人……」那副将犹豫片刻,才道:「他们,应该是死了。」 祁国公顿时红了双眼,「胡说八道!虎骑与黑甲卫,岂是那般容易死的?而且,才过了几年?你们这些蠢货。」 他越说越气,「当年武公组建的那一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铁骑,都归于勾辰子调遣,而且,他们只听命于勾辰子!」 「司空给我等的信中说,镇国公不是死了吗?」 「住嘴!」祁国公摇着头,有些惊慌失措,思绪一转,「倘若勾辰子没死,是吴司空自己要谋反?」 「不!不行!」他抬手,指示两位副将,「此事古怪,你们去下令,此次我柏氏部曲随军而来的五千人,立即停手,返回大营。」 一名副将惊愕,抬头,「若是阮公问起来,我等该如何解释?」 第36章、见风两摆舵 「如何解释,照实说,总比莫名其妙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强!」 「可?」 「可什么可?我堂堂祁国公居然被姓阮的欺骗,镇国公要是还活着,我第一个站出来反了他。」 见他坚决,二人也不敢耽搁,赶紧领命。 而这时,一名布衣儒士从帐外进来,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两位副将,眼眸瞧向祁国公,缓缓走过去。 「主公方才的话,属下在外面都听到了。此刻,我等不宜与南陵公撕破脸皮,一旦我们与南陵公对立,区区五千柏家部曲,在八万之中,后果极为严重啊!」 那中年儒生说完,祁国公顿时脸色苍白,「那该如何是好?」 他虽有野心,却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哪里受得了这些阴暗手段? 那儒生淡笑,「主公不必忧虑,我等此行目的为何,主公不是最清楚么?」 祁国公怔然,随后恍然,「你的意思是……」 儒生微笑,「既然虎骑与黑甲卫在对面,那么阮公与吴司空谋反的可能较大。这天下是谁的,与主公无关,不如一面跟着南陵公,一面私下派人去对岸,与镇国公密谈。不论此战最终结果如何,都对主公你,毫无影响。」 「好!」祁国公立即仰头大笑,「先生一言,如雷贯耳,那么今夜,咱们派人偷偷过去,与镇国公示好?」 那儒士点点头。 与此同时,在孟津城内,正值晌午时分。 经过一夜的战斗之后,整个关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半日下来,兴建工事也取得了一定进展,而就在三处码头的将士,加紧赶工之际,河面上再次出现北面的进攻船只。 「备战~备战~」 城墙上的斥候高声,一道道声音传遍整个关城,防御工事暂停,所有的将士放下手中的活计,抽刀的出刀,架弓的架弓,皆立马进入到紧张的备战之中。 鼓声震动,响彻天际,整个关城数万之众,仅仅几个弹指之间,便以做好一切准备,全身心投入到应战中。 而原本平静的城墙,也再度沸腾起来。 「弓弩手准备,给我射!全给我杀光!」站在城墙上的仓放,歇斯底里的叫喊着,那句叫喊,让他的嗓子喊到破音。 相应的,夏昌身上的甲胄已穿戴整齐,亲帅将士,在西码头与中码头之间的城墙之上,随时全力击杀,跨上岸,登城墙的那群敌人。 一阵阵箭矢飞梭,与无数抛向半空的投石传出的声音响彻云霄。 随着对面不断驶过来的船只,一部分被弩箭与投石击中,一部分借由水流的势头,一路往东南方向压过去,撞上岸边。 人流沿着河坝高度,由攻城器械架出的前路,不断跳上城墙,与城中守军展开了厮杀。 「快……快……给我冲……冲上去!!」 一名将领,手执利剑,疯狂挥舞着。 可惜,敌人太多,他根本就冲不上去,甚至,身边的兄弟不断倒下,尸体铺满地板,而城门处的火把仍亮着,燃烧的烟雾,笼罩在关城上,浓郁呛鼻,令敌人根本就靠近不了。 而黑甲卫从另一侧加入占据,形势才变得好一些。 而这一头的将领在看到黑甲卫们的钢筋铁骨,没时间思考过多,当即配合着他们,两个方向同时攻上去,导致敌军伤亡过多。 相反,中码头这边,孟津关城正前方,同样战况惨烈。 城墙上的人,因着有了三万卫戍军的援助,情况稍稍缓和,但仍旧不容乐观。 从一开始的防守为主,在不断有敌军开始爬上城墙,逐渐由受转攻,弓弩手换成长矛兵、盾兵等压上去,死伤也逐 渐增多。 一整日下来,城头上,码头上,尸山血海,犹如一片炼狱,这一日战斗持续了近三个时辰。 直到夕阳西斜,残阳如血,战况才渐渐停歇。 在关城的守军们收拾战场时,天色已然暗下。 接着火把的光束,一袭青色衣裙的身影,行走在城墙上,步伐稳健,神色冷峻,不急不徐的走在满身疲惫,伤痕累累的将士当中。 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因伤痛而痛哭,有的则是不断安慰着其他受伤之人。 每个人都好似这一刻情绪宣泄,也有对明日,陷入深深的绝望。 她每迈步一段距离,便会有士兵朝她恭敬抱拳,「七娘子。」 「嗯。」 她轻轻颔首,眉宇间带着几丝疲惫。 这种累不单单表现在神情之上,更表现在身体上,尤其是那纤细瘦弱的双臂,仿佛连抬起胳膊都困难。 刚好走到一名看似年纪不大的少年,应有十八九岁,他的目光显然有些呆滞,只是刚好在抬眸之间,与她的目光相视。 陆昭漪走到他面前,蹲了下去,看着他浑身血光淋漓,不免有些心疼。 之所以,她要在此少年面前停下,也是因为其身上的血色最为深重。 「你……还好吗?」 那少年淡淡地,摇着头,低头看着自己的甲胄,「这一身血,不是我的。这些血有同伴的,也有敌人的……」 陆昭漪看着他身上的其中一处地方,心中咯噔一下,极为悲悯,「还疼吗?」 他又呆滞着,向左下方望去,原本应该存留的左臂已不复存在,换来的,是被鲜血染红的止血绷带。 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陆昭漪忍不住想摸摸他脑袋,却发现,他的盔甲已经不在,此时,她只能伸出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你,可还有亲人在?」 这次,少年却点了点头,「我阿母、弟弟还有妹妹,在洛京城做小买卖,日子还算过得去。」 闻言,陆昭漪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几丝柔软之色,「那好,我答应你,定会将你送到洛京城,送到你的家人的身边。」 少年抬起头,用一双漆黑干净的眼睛看着她。 良久之后,他才轻咧起笑容,「我要留在这里,保家卫国,即便哪一日战死了,只要抵挡住,我的阿母、弟弟妹妹他们,还能过上好日子。但是我挡不住,他们可能就……」 他的这番心思,陆昭漪十分理解,不时红了眼眶。 都是经历过乱世之人,都知道乱世的可怕,好不容易,新朝建立,天下应当要进入太平之年,可如今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欲,掀起战端,这对百姓将要造成灾难性的打击,更让多少年来,那些为定乱安民,抛头颅,撒热血的将士,所做的一切努力全然白费。 她,也不允许,出现此等状况,故而,这孟津,必须死守住! 「你放心,有我在,他们攻不进来……」 见她这般说道,少年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谢谢七娘子。」 他的笑容很真诚,陆昭漪看得出来。 「你且安心养伤,若有需要帮忙,尽管吩咐。」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好。」 而后,陆昭漪才慢慢退开。 她虽没有亲眼目睹这位少年如何奋勇杀敌,但仅凭此刻从他身上看到了的状况,便能猜得到,早些的战斗,他是如何的英勇无畏。 回到指挥堂中,陆昭漪好不容易按耐住了自己的心绪,便与此间的将领们说着。Z.br> 「今日一战,或许我们做的还不够…… 」 短短一日,就造成如此伤亡,持续这般下去,他们到底能不能一直守到援军赶到之时,她心中逐渐有些动摇。 夏昌沉默了半晌,低着头走过去,「我说句……将来堂嫂……」 陆昭漪默默抬起头,认真的听着,「若不是你带着三万人马,还提议加固城防,为我等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兴许今日不到天黑,敌军早就攻破了孟津,此刻,对岸的八万人,已经在进攻洛京的路上,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他转过头,同堂内其他将领继续道,「今日一战,摆明孟津防御还不够,我等还需连夜继续加固城防,只需再拖延九日,便能等到大司马援军回来……此战,我们必胜!」 他又转回头,坚信的看着陆昭漪,希冀着她能鼓励众将,让他们能够更加有信心,可陆昭漪只是静静站在那,并未开口。 夏昌皱紧了眉头,随即咬牙,便暗暗的叹了叹气。 就在这时,陆昭漪忽然出言,令众人为之一愣。 她说:「或许,我们可以想法子策反对岸的其中一方势力!」 「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策反对岸,士族部曲联军之中的其中的一家士族,做我方的内应……」 「这……」 此言一出,众将皆有话说不出。 随即,她抬起胸膛,好像是想清楚某一件事,「要知道,对方是临时组织起,包括司隶河内,北方诸士族联盟起来,而形成的八万大军,但其内部松散,多数是受到蛊惑,倘若他们当中有人一旦发现,这一次他们的联盟实为谎言呢?」 话音刚落,众将一个个也都想清楚,纷纷赞同。 这天下,不仅是夏氏建立的天下,还是无数拜相封爵的功臣们,一点一滴打下来的天下。 如今,他们当中有人受了某人的蛊惑,而响应联盟,但只需给他们一点时间,便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内情。 这不,刚一说完,外面的传令官已经冲了进来,跪地禀报。 「报!对岸有使者偷偷潜入过来,说要见虎骑与黑甲卫的首领。」 顿时,整间屋子里,响起了一声声惊叹。 夏昌更是激动,「是谁派人来的?」 「回将军,有好几个……」传令官继续,「有祁国公使者,平阳侯使者,晋阳郡太守使者,上党郡太守使者,赵国公使者,最后还有……南匈奴使者!」 「南匈奴?」众人惊讶。 唯独陆昭漪却勾起嘴角,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传!都让他们进卫戍营帐等候……」 「诺!」 众将有些发懵,仓放则是上前询问,她难道早就猜到,会有人动摇了? 这当中,不仅牵扯到开朝功臣,还有匈奴人与羯族人,以及两位并州的郡县太守。 陆昭漪只是淡漠地冷笑,「他们!不过是见风使舵而已!」 第37章、帐下见使者 或是见到了昔日,虎骑与黑甲卫的神威,让对岸的一些人怀疑起,吴崇满天下宣扬勾辰子被毒杀之事,是否真的属实。 要是勾辰子还在人世,凭着当初江夏之战的威名,他们这些人何敢与其为敌? 这不,对岸好几个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派人过来探一探虚实。 陆昭漪倒也想看看,这些家伙究竟想耍什么把戏。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被引进了卫戍营中。 「他们既然主动找上门来,倒也省得咱们费劲去找了……」 在听到使者们被带入营中,陆昭漪噙着浅淡的笑意,并向着堂中一众将领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七娘……」 大老远的,影灵与影风跑过来,慌张询问,「前日,影雨和大统领被传入皇宫就没再回来,应是与陛下在一起,眼下对岸的使者前来,没有影雨伪装,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白了影风一眼,「区区使者前来,让镇国公亲自接见他们,成何体统?」 「那您这是……」影灵急忙问。 「我自己去便可!」 她轻描淡写,随手拿过自己的披风穿戴好,便往外营帐而去。 影灵与影风面面相觑,那股子眼神,仿佛在说,这有什么区别? 但她本人却不以为然。 在世人眼中,她是镇国公唯一的徒弟,是将要与当今天子结发的准新妇,也是谋略不输第五琅琊与邱渠子的奇女子。 可不是勾辰子! 因此,她去见使者,绝不丢份儿! 至于她所谓的区别,呵,不过是懒的蛮烦而已。 而她,素来喜欢简单粗暴。 很快,她抵达了孟津关城外的卫戍营。 营中士卒,见到了她,全都恭敬施礼,「七娘子!」 她眼神严肃,神色冷漠,对一众士卒颔首示意,随即踏入营帐之内。 她的出场,让原本坐着的,略显紧张拘束的使者们纷纷起身,朝她弯腰施礼。 她却坦然承受了他们的礼节,径直走到上座坐下,这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此番前来的目的,吴崇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我劝你们回去,告诉你们家各家的家主,尽早幡然醒悟,以免助纣为虐,明明都是开朝功臣,最后都落了个反贼的下场!」 一席话说完,众使者脸色变换莫测,均陷入到震惊当中,随即,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眼神。 片刻,其中一名儒袖长袍的男子拱手上前,「还望陆娘子为我等解惑,您虽贵为镇国公之弟子,却也只是女子而已,试问朝局之事,何曾有女子过问一说?」 说到这里,那人情绪一时激动,指着天,继续道,「前朝衰亡,始亡于后宫乱政,这才过去几年?难道我大渊的天子,天下的读书人都忘了?而你陆娘子一出现,难道不是要将天下,再次陷入那人命如草芥的不堪的乱世之中?」 他的话,说的好像很是在理,又极其振奋人心,不少人也被煽动,要求陆昭漪出去,吵着嚷着要见镇国公勾辰子。 陆昭漪眯眼,冷冷盯着他,眸光锐利,内心却是一点也不怪罪那男子,反而淡淡地站起身,走下台阶,极为礼貌地冲着他施了一礼。 「方才这位先生所言,十分在理。」她言语柔和,心平气和地继续说,「只是,七娘想问问先生几个问题……」 那男子看着她的眼神,略微和善,转而还以一礼,示意她讲。 「先生以为,男子与女子,有何区别?」陆昭漪忽然提问。 那男子怔愣,显然从未料到,她会突然提出这样一句话。 他甚至都还不懂,陆昭漪此言为何意。 陆昭漪唇边挂着浅淡的弧度,她双眸含笑,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七娘猜,先生定会拿古籍来说,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男子当报效国家,女子应相夫持家……」 忽然,她话锋一转,「但女子若在一方技艺中超过男子,也能为国尽忠,同样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建功立业,而不是像前朝的后宫女子那般,只为一己之私欲而纵容朝纲荒废……那先生以为,这样的女子,可否堪为重任?」 那男子愣怔片刻,忽然哈哈大笑。 「陆七娘,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吧?你说男女都可为国效力,那你告诉我,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你又能做到什么?」 陆昭漪笑容温婉,「七娘能做到在淮南郡疠病爆发之时,能入无人敢去的疠区,不仅救治病人,还能挖出下毒的幕后主使,挽救数十万百姓。仅凭这一点,七娘当得不当得?」 那男子愣了,说不出话来。在场其他人亦是无言以对。 淮南疠病之事,轰动了整个天下十三州,而那时的事态发展,也让全天下人皆知,陆昭漪当初所做的一切,能让天下男人自愧不如。 如此,他们这一众男子,又哪能找出什么理由再质疑她? 见众人沉默,她环顾四周,继续举例,「且不论雍州之乱,在七娘自关中返回洛京的几个月里,七娘虽是赋闲在家,却也参与制定赋税、徭役、吏治、官吏选拔等等一些新政,短短几个月间,都初见成效,你们可还有何质疑七娘之处?」 她说了许久,底下的使者们终于渐渐低垂了头颅,不再添乱。 毕竟,这件事,确实证据凿凿,容不得他们辩驳! 而且,他们此来,也并非是真正来找茬的,而是来寻求帮助的。 眼下,孟津之战仍在进行,无论谁胜谁败,他们这些人都得不到好处。 与其这般,倒不如提前过来示好。 若此战孟津关守住,北方回朝的大司马带兵返回,最终,仍是皇帝取得胜利。 而他们,在皇帝面前,只能是被定为谋反之罪。 若孟津关破,即便跟随大军进入洛京,已他们对吴崇的了解,怕是不会认他们,反而会丧失自己大渊开朝功臣的地位。 在几家士族家长,聚在一起相互几番合计之下,最后还是决定了,要求的勾辰子的原谅。 如此一来,方才那一身儒袍的男子,当先冲陆昭漪低了低头,终于开了口,「如果陆娘子肯帮我们一臂之力,我等感激不尽,日后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的态度诚恳,令人信服。 陆昭漪微笑,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先生客气了,七娘与你等一样,乃大渊的子民,焉有置身事外之理?」 然而,这些使者之中,还是有一些在抱着幻想的,冷哼一声,「今日我等未见镇国公,起因吴司空说你手刃恩师,夺取兵权,意图谋反,我家家主这才响应阮公,集结八万人马进京勤王,若我等见不到镇国公,是不会信你这女子的鬼话!」 方才,那些差点相信了陆昭漪的使者们,其中一部分再度被引偏,又把矛盾指向她。 「没错,若镇国公不出现,那咱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就是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该让咱们见上一见吧?若是见不到镇国公,又谈何其他?」 看着那一部分使者们,群情激愤的模样,陆昭漪蹙了蹙眉,内心更是直犯嘀咕。 这帮子人,真的如此蠢吗? 她摇了摇头,转头问了问那儒袍男子,「还问先生如何称呼?」 那男子躬身,「在下乃受家主赐姓,姓柏,名彦!」 「柏彦,是吧?」陆昭漪转身,同时示意门外的影灵进来,并让她出示一封信交给柏彦手上。 「劳烦,你来念一念这信,如何?」 柏彦听言,接过信,先是自己上下看了几眼,顿时眼神震撼,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圆瞪着眼睛,看着陆昭漪,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了?念啊!」陆昭漪满是平静地神色。 震惊之余,柏彦扯了扯嗓子,便对着众使者念起信中的内容。 「奉天子制诏,领三军都尉兼门下议郎告示……于雁门关外受降城,议和谈之事,终三十日,未达其效……」 这信的开头,有些人早已知晓,这便是半个月前,在洛京城内,被无数人传阅过的内容。 可是越是往下听,众使者越是骇然。 这些字,他们都认识。 可是组合起来,便叫他们觉得不明所以了。 直到柏彦念到最后,他们方才知晓,这封信的内容,乃是彻头彻尾的,通敌谋逆之言。 尤其还有「马踏洛京」,「南北分治」,「以江为界,两不想干」等等。 这是什么?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卖国之言。 念完,当即,一名使者捶地,拔然而起,满腔愤怒,「这是谁写的?竟然……」 看着他们一副愤慨的表情,陆昭漪抿了抿嘴唇,淡漠道:「你们可还记得,上月月初,梁王殿下与谢刺史在朝歌县发生过激烈的对峙,当初被梁王打死都谢家家仆,其身上便是这份密信,而后由梁王妃转交给我……」 「那这能说明什么?谢东风不是被陛下打入死牢吗?」又一使者问道。 陆昭漪抬眸,摇着头,「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可在我将此密信的开头,在全城散播之时,却遇到卫尉卿的阻碍,而你们应该也知晓,卫尉姜宇,朝中与谁极为亲近吧?」 或许旁人不知,可他们所效力的士族,受吴崇的拉拢,定然知晓此事。 眼下,仍无任何实证证明,吴崇才是那谋反之人,但在他们的心中已然有了个烙印。 吴崇自始至终,都在欺骗所有人。 陆昭漪看着这一群使者,他们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而她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想通此事。 过后不久,南匈奴呼延家使者,则站了出来,冷冷地盯着她,「此信真假尚且不知,何况也并非确凿实证,还是七娘子请出镇国公,方为最有力的证据。」 众人反应过来,便一个个随声附和。 陆昭漪环顾之下,不禁笑出声来,而且笑得极其不雅。 而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眼前这个娘们儿是不是疯了的同时,她一声令下,冲着营帐外大喊几声,「影卫副统领影风、黑甲卫副统领夏平朗何在?」 下一刻,帐外响起震耳欲聋的答声,「属下在!」 说着影风与夏平朗两人,一身戎装,大步跨入,来到陆昭漪跟前。 众人大惊失色,以为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之际,首位方向再度响起一阵婉转动容的嗓音。 「先王所创的最精锐的铁骑军,可是连当今陛下都不能收服的,七娘一个区区普通女子,即便手刃恩师,又如何能控制得了,这一支曾经只效命先王的铁骑军?」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而柏彦这等才智属实过人的谋士,心中却觉察了一丝不对劲。 当即,他直呼,「你!难道你……就是……」 「夏元隆……」 陆昭漪没 给柏彦说话的机会,即刻喊出一个名字,片刻之后,一位令全天下人最闻风丧胆的人物,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属下夏元隆,拜见先生!」 这时,使者们才反应过来,指着她,连连颤抖,「你……你就是勾辰子!」 第38章、城下起风云 陆昭漪没有回答,而夏元隆则沉默地颔首。 天下人或许不识勾辰子,但不可能不认得夏元隆。 他乃是大渊最负盛名的武将,曾率领虎骑,冲锋陷阵,百战百胜无一败绩,而世人更是将他比做杀神。 越演化到之后,还流传过一句话。 当战场一旦碰见了由夏元隆率领的虎骑军,不要犹豫,直接投降,也不要想着逃走,因为,不论你逃得多远,都无法逃出虎骑的掌控。 此刻,夏元隆的出现,已完完全全的能代表,更是不需要再有任何辩解,她陆七娘,铁定是勾辰子。Z.br> 营帐之内,传说中的杀神本尊一出现,不少人吓得魂飞魄散,腿软不止。 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叩首,「我等,参见镇国公……」 听着那声声高亢嘹亮的声音,竟无一人有任何不满,陆昭漪缓缓起身。 她微眯着眼眸,俯视着众人,而后扬唇,轻声吐字。 「都起来吧!」 这道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温和,但莫名却让人感觉脊背生寒,好像被野兽盯住般的恐惧。 使者之中,柏彦忍着惶恐,抬起头略带试探的问:「依我等对先王的了解,镇国公能得先王赏识,实为令我等大为不解。」 「怎么?如今又开始质疑先王了?」她轻描淡写道。 「不敢!不敢!」柏彦忙否认,但那眉宇间的疑惑,却显露无遗。 而陆昭漪丝毫不理会他们那怀疑的眼神,反倒是不屑,「你们想想,若没有我,这天下能在短短三年便能一统?事实说明一切,你们男子能做到的,我还能比你们做的更好,你们有什么道理质疑,我这镇国公之位,得来不正?」 众人低垂着头,虽不作答,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见众人不答,陆昭漪这才调整了坐姿,缓了缓气,继续道:「你们来的目的,不是来见我的?眼下见到了,你们有何要说的,尽管说来!」 这一次,她的态度强硬,似乎已懒得同他们废话了。 见状,众人不敢再端着,一个个的将此次各家家主所要传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无非不是,被吴崇与南陵公胁迫参与这次的大战之中。而他们也发现异状,接着各种理由,按下了各自家的部曲,不主动出战。 而各家家主派他们来,也是为打探出勾辰子的下落,并主动过来,当反叛军中的内应。 听了他们的讲述,陆昭漪面上很是乐意,但心里却是忍不住冷笑。 一群墙头草而已。 接下来,她好言好语的继续与他们商谈,如何拖住对面的反叛军时,柏彦当即站了出来,说了他心中所想。 「在下以为,大司马率军回朝的日子还有九日,若说我等拖住他们,三五日尚可,日子一长,南陵公必然起疑,只怕,不等大司马到来,我们几家,也要被处置啊!」 陆昭漪笑了笑,摇头,「那就拖三日吧!三日之后,我有法子彻底了结此战!」 柏彦怔住,「彻底了结?」 「没错!」陆昭漪点头,嘴角勾着浅淡的弧度,眼睛却透着凛冽的光芒。 虽然是有些意外,但谁让她是勾辰子?既然她这般说了,这一群使者们自然是相信的。 之后,他们有聊了一些细节,直到子夜,则由夏元隆与影风分别带领这些使者,送回河对岸。 唯独柏彦,却极力要留下来。 「镇国公……」 他刚要开口,就被陆昭漪拦下,「你跟他们一样称呼即可。」 柏彦瞧了瞧身边的影灵等人,改了改口,「七 娘子,在下受家主嘱托,命在下跟随七娘子您,方便相互传递消息。」 这番话入耳,陆昭漪微微挑眉,「祁国公打的一手好算盘,那我便成全他了。」 言下之意是准他留下来。 柏彦松了一口气,拱手致谢。 她内心略微窃喜,又怎会参不透祁国公的意思? 一来,用此人作为人质留在此,可保万无一失,也能让她降低对自己的怀疑;二来,这样也能够打入孟津,摸清孟津的防御状况,一旦局势变化,南陵公得胜的可能变大,祁国公以此对孟津的了解,为自己立功。 这样一石二鸟之计,真是妙哉。 可惜,算盘打的再响,对于陆昭漪来说,根本毫无作用,也更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她想到此,又打量了柏彦的全身,连连摇头感叹,「你这小身板,怕是干不了重活累活,就去伙房帮忙吧!」 「啊?」柏彦惊诧,怎么说他也在祁国公那里,也被当做谋士将养,可如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影卫而去。 大战进行到第五日时,明显河面上的攻势逐渐转换,更多的是对岸的士卒们丧失了斗志,毫无拼命的劲头。 而相反在孟津这头,或是持续战斗的势头,加之保家卫国的信念支撑,士卒们则是越战越勇。 陆昭漪站在城楼之上,眺望着对面,看着他们越来越狼狈,甚至有的对岸的士卒已经开始撤退了。 孟津守军们并未追击,只静候在原地,仿佛在远方的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正当所有人陷入沉默之际,城墙之下,影灵突然冲了上来,在她近前焦急汇报,「七娘,今早柏彦得到消息,祁国公以及那日派人使者而来的几家家主,被南陵公发现他们的二心,要被处死。几家昨夜连夜带着各自部曲便逃走了。」 「还有呢?」 陆昭漪知道,影灵如此焦急,事态并非那么简单,可能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回七娘……据祁国公传信,南陵公似乎搬来了其他援军,羌、羯、匈奴族中的几家部族,于今日卯时抵达,只怕马上就要攻过来……」 还来不及反应,当即就有几支冷箭,嗖得射过来。 就在即将射向陆昭漪之时,影灵迅速动身,将她拉了过去,冷箭射了个空。 仅仅几个弹指之后,孟津城墙上,响起了震天响的铜鼓声。 「敌袭,敌袭!」 刹那间,风云变幻,孟津守军们个个打起精神,要面对着,大战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在被影灵救下的陆昭漪,接着城墙上的阻挡物,看向河面,密密麻麻的船只,一个接着一个径直冲上岸来,恍惚间,好似有着超出十万人的数量,倾巢而出,突如其来的压力瞬间给孟津守军造成乌云遮顶般的恐惧。 「杀!杀啊!」 城下,喊杀声震天动地,威压之势卷卷袭来。 见此,陆昭漪在影卫的护卫下,连忙下了城墙,四处寻找着夏昌、仓放等将领的身影。 「七娘子!七娘子!」 混乱之下,夏昌与仓放等一行将领们,也都穿过人群找到了她。 「这般攻势,眼下如何是好?」 众位将领也都十分慌张。 而陆昭漪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他们说:「先别慌,城内满打满算有接近四万人,孟津城防这几日已很是牢固,先让码头守军回防城内,抵挡一阵子再说!」 「可!可如何抵挡啊!」仓放明显感受到一股绝望,若这种心绪得不到缓解,那便会犹如瘟疫 扩散一般,席卷整座城的守军。 陆昭漪瞧了瞧他,言语之中似极力保持平静,「先守下来,只需再等三四个时辰,我自有分寸,信我!」 她都这般说了,众将也都信了,连忙分散开来,组织着士卒应战。 城外仍是一片混乱,无论是黑甲卫还是影月卫,也都直接抽出兵刃与敌方硬碰硬的战斗。 「空出东城门的守备,一旦守不下来,我们带着满城守军往东逃。」 这话,是陆昭漪私下对影风与影灵说的。 他们听了大为不解。 若从东门逃出,那么敌军便可直扑洛京,此举,与叛国何异? 不过,他们仍不顾一切的相信,这些年来,他们哪一次临危不是化险为夷过? 「七娘,那我们去安排。」说完,他们转身离去。 战况极为激烈,朝着河岸一侧的城墙,不过多久已是断壁残垣,更有甚者,还有整片墙倒塌的状况。 不出几个时辰,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陷入一片乱局之中。 不断地有人倒下,不断地有人扛起刀枪,也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持续涌入城内。 城门处已是血流成河。 在一众影卫的保护之下,陆昭漪来到都尉府前,而她也正好碰上了仓放。 「仓侯,眼下城内伤亡如何?」 仓放当即说道:「我方伤亡尚轻,好在那些防御工事,加之敌方更多的人仍在跨河,他们上岸的那些人,对我等还没有足够的威胁,但越拖越久,敌方人马越多,到时我守军也无力抵抗啊!」 好似陆昭漪没怎么听他后面的话,神色显得有些放松,一直在看着天色。 见她这般,仓放着实想不通了,便问:「陆娘子,你在看什么?」 「时辰差不多了。」她淡淡地道,眼神中像是极为坚定。 另一头,随着战事逐渐焦灼,一些将领们扛不住,接连跑来都尉府外,要找她想法子。 可他们还没说几句,陆昭漪却极为平静地吩咐,「去,叫人将东城门开了!」 「什么!」 众人极为不理解。 但陆昭漪伸了伸手指向东边,而在场之人都沿着的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刻,他们无不是从惊骇到平静,再到喜形于色的一轮转变。 孟津城位于一片平地之上,而又数孟津都尉府修筑的最高,基本一眼可以看到城外的情形。 此刻,远处城外的东边,一支黑压压的大军正往孟津而来。 无论是大军气势,还是所装备的武器、甲胄,似乎都与黑甲卫如出一辙。 这不免让将领们感到奇怪。 「我大渊,居然如此之众的黑甲卫?」 另一个将领听了他的话,直接白了他一眼,「你看清楚,那可不是黑甲卫,那可是我大渊之王师,威名赫赫的青州军……」 「青……青州军?」那位将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好了!」陆昭漪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且去将城中所有将士往东城门召集,然后退出城池,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他们了。」 第39章、疾马踏尘来 将领们闻言,尽管心里仍觉得有些荒谬,但既然陆昭漪已经做出决定,他们也只能照办。 仓放心中思量了一番,青州军此时出现,必定是藏身京中,那位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过真身的神秘军师所安排的。 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了身边的陆昭漪。 而此时,陆昭漪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独自站在孟津都尉府最高处,凝视着远处那一幕,目光深邃,神色肃穆。 青州军一出,纵使是多么硬的骨头,也都忍不住心生怯意。 作为大渊第一雄师,青州军的确是令人生畏的存在,其名扬四海,在场将士谁不知晓它的赫赫威名? 在陆昭漪决定,带着满城守军退出孟津城时,前线便传来了,对岸正在渡河的士卒们眼看到青州军来临,纷纷慌忙逃窜。 而已经渡过河的,竟也开始陆续撤离。 「这场仗,不用继续打了吧?」她身旁的影卫惊讶道。 陆昭漪一阵苦笑,她能猜到,此时的南陵公因得知青州军的出现,吓得慌忙逃窜。 不过,他们也是临时组成的十万大军,若不能活捉南陵公,恐怕仍会是祸害。 城内守军撤退依旧在进行,并将城池转交给青州军驻守,而在这个过程中,却有人传报: 祁国公的手下谋士柏彦,居然消失不见了。 此处可是在河南,要是他去寻祁国公,还是要渡过河才行,眼下也没有河船能渡过去。 当即,她决定,派人去将柏彦抓回来。 河岸上的战斗仍在继续,双方厮杀声震耳欲聋。 不过多久,因为青州军的加入,攻守易势,敌军正在节节败退。 守军还在撤离,当一名将士站在城头上,往西北方望去,远远地,迷迷糊糊看见一道看不见头尾的红甲大军出现在敌军大营的身后。 「报……大司马,大司马居然提前回来了!」 那名将士,从河岸一路奔跑到东城门下,只为要将此消息传达到将军处。 如此,南岸是十万青州军,北岸亦是由夏元笙所率的十万大军,对南陵公以及临时组成的联盟,形成了包夹之势,他们想逃也都逃不了了。 这一消息,更是振奋了守军,夏昌、仓放等将领无一不是兴奋起来,纵使他们已经来到了东城门下,也都准备放弃逃离,要与大军共进退。 而再瞧一眼陆昭漪,在听到夏元盛率军已抵达对岸大营背后,那一刻,好似整个人忽然就放松了下来,自己默默地闭上了眼,垂下头,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 片刻,她抬头,郑重地向夏昌与仓放等人说:「此危已解,我也帮你们拖到了援军到来,我的任务完成了。」 「陆娘子,你要走?」 仓放刚问了这话,立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仓某糊涂了,陆娘子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就不多留你了,孟津,陆娘子大可放心交给咱们吧!」 「好!青州军驻守,三万卫戍,我就带走了,诸位保重!」陆昭漪说罢,便毅然离去。 她没有回头,影月卫与黑甲卫共三万人马,当即启程,浩浩荡荡地赶赴洛京。 既然孟津之危已解,接下来,就是回京直面吴崇。.z.br> 在城外西南三十里处,此地距离小平津关只有五里远。 夏裴正坐在此地的亭口悠然的品茶,同时,听着跟前的内侍诉说着孟津之事。 当内侍说完之后,夏裴仰头叹了叹,「青州军一来,她就带三万卫戍,就走了?」 内侍点头应是,「正赶着要回京呢,兴许啊,是要找吴司空的麻烦。」 「哼,她倒挺会选择。」 夏裴抬手喝了口茶,面色红润,脸上又浮现出了几分笑容,「看来,她是真的没有其他心思。」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内侍附和着点头,「要换了旁人,手握重兵,完全可以有法子吸纳南陵公临时组成的十万人马,占据孟津,再联合大司马的十万大军……啧啧,足以能颠覆朝廷,夺得天下啊!」 「可这些,她都没有……」夏裴叹息,「你且去,把封锁了几日的洛京的消息,想法子传到她那里吧?」 「喏!」内侍应答,退下。 夏裴又抿了口茶水,随后缓缓站起,走至凉亭栏杆边,遥望着对岸的情况,从头到尾,显得极其平静。 「这场仗,就这般结束了!」 说时,他伸了伸懒腰。 就在陆昭漪等人,以及三万人马,朝着洛京的方向急忙赶去之际,她们刚好又碰上了雍州卫,以及另外一小股人马。 其中,还有十名前不久派出去捉拿柏彦的影卫。 正疑惑间,韦蒙骑马狂奔过来,「七娘,影卫兄弟们要抓的人,我们已经抓回来了。顺便还把柏家部曲打散,连同祁国公本人一起带过来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异常的得意,仿佛是在邀功。 随后,那十名影卫骑马而来,其中一人手上拿着绳索,勾着一个人,一路拖行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柏彦。 此刻的他灰头土脸,衣衫破烂,嘴角还挂着鲜血,狼狈得很。 见到陆昭漪,他挣扎了两下,但奈何他双手早已被捆绑住,动弹不得。 来到近前,陆昭漪皱眉扫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丝冷芒,却未曾开口,反倒是那名拿着绳索的影卫沉着脸说:「将柏彦松绑了。」 话音一落,立马便有人上前,将柏彦手上的绳索解开,顿时,他摆脱了束缚。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是再想跑,定是跑不远的,何况祁国公还在雍卫手上。 转眼间,她不再瞧着柏彦,而是将眸子盯向与雍卫们一道而来的那一小股人马。 她要是没猜错,那一批人马,该是中山郡赵家部曲。 想到这里,她驱使着坐下的马匹,向那群人马当中,他们所护卫的马车的方向过去。 韦蒙刚好要出声解释,却已经听到她在对马车之人开了口。 「在边关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吧?六姐?」 马车内一直安安静静,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响动,陆昭漪却是笑了。 果然,是六姐,不会错! 她的六姐,就算改变了性格,却也不可能完全忘记她。 「六姐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却千里迢迢地,赶回洛京,这一路风餐露宿,怕是极其不易吧?」 马车内,终于传出一丝声响,帘布被撩开,露出了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孔,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尽是复杂,最后化作了一抹嘲讽。 「哦!是七妹啊!我一直还以为,七妹你注定此生要孤独终老,可不曾想,如今你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听说,还是太后老人家亲自下的聘啊!」 听着这对亲姐妹的谈话,周遭人皆是满头雾水,雍卫之中的李旻,更是骑马上来赔笑道:「赵家陆夫人舟车劳顿,七娘带兵抵抗数日难眠,不如择日择期,你们好好再叙叙旧?」 话音一落,让人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眼见陆昭漪翻身跳下,弃马向马车走去,可却被赵家人给拦下。 陆昭漪冷眸,「怎么?你家夫人金贵?我这个娘家人想见一见,叙叙旧,都不行吗?」 那赵家人仍不肯让。 「放她过来。」陆六娘轻柔的声音传来,那人才往旁边让了让,准许她过去。 陆昭漪走近,正要上马车时,远处又传来一道马蹄震颤的巨响。 来人,是薛赐风。 当他带来时,看到马车上,那两位长相相似的女子,不由得一愣。 还是陆昭漪出声,让他回了回神。 「你来,有什么事传报?」 「哦!」薛赐风赶忙汇报,「洛京乱局已定,目前梁王与第五太尉控制着洛京城,风满……额,城内我等一切布局都已恢复,包括……永平里!」 「知道了,下去吧!」 说着,她已经转身,吩咐韦蒙等人,以及三万卫戍,返回洛京城外的卫戍营,只留有一些常常跟随她的一众之人,赶回洛京城的永平里。 交代完,她就与陆六娘进了马车。 好似一切都归于平静,就像从来都没有扰乱过。 马车内,俩姐妹多年不见,却许久相视无言。 「七妹!」 最终还是陆六娘先开了口。 陆昭漪抬眸瞧着她。 「我不太懂你,你让卫将军、威国公领五万人马北上支援代郡,可刚出司隶,便让他们停止北上,集结起全部青州军回荥阳待命。就连我想回洛京,都被堵住不能前行。你……是不是真的能预知?」 「六姐,哪有什么预知?」陆昭漪轻笑间回应,「只是我突然发现或许是吴崇的计谋,意图让我支走青州军,他好方便在司隶起事。」 其实,在她那日与吴崇在风满楼会面之后,心中便有了一丝疑虑,同时又借由遍布天下的飘雪楼谍网,得知胡宛与东宁的动向,得知代郡危机并非那般严重。 而吴崇设下此计谋,定然是为了后面更大的行动,故而,她才让夏殊与文柯带兵回来,以达能够随时支援洛京的目的。 说完,陆昭漪眸子翻了翻,看着她,「说说你吧!你这一回来,飘雪楼在幽州的谍网,让谁接手?」 方才,这位陆家六娘陆昭婳总板着脸,却直到这一刻,才浮现起微微笑容。 「七妹,你可别怪我啊!我一边怀着身孕,还要当你的这个飘雪楼枫溪堂的堂主,身心疲惫啊……索性,我让我夫君代劳了。」 陆昭婳笑着回答,眼神却不由地瞥向自己的肚子,伸手抚摸着。 看着她满是喜色的神态,陆昭漪的唇瓣抿了抿,没有吭声,而她自己亦是想不通,一个女子当要成为母亲时,其眼神之中散发的那种光芒究竟是何? 或许这件事,就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若自己能有朝一日走到这一步,可能就能理解。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外,只剩了由影卫、黑甲卫、雍州卫组成的三四百人,连同赵家护卫在内,在影灵、影风、韦蒙、袁询等人的带领下,来到洛京城下时,忽然外面与一伙人正面相碰。 第40章、府宅风波事 有惊无险,这一路终于回到了永平里内。 陆昭婳像是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瞧着她,伸手托起了下巴,「方才城门之下,与陛下的车马相撞,怎么也不见你露个脸,跟陛下道个歉?」 下一刻,陆昭漪白了白眼,直言她这是在明知故问。 若当时自己跑出去与夏裴见面,又是那般大庭广众之下,一旦此事传到了礼官耳中,定然要在朝堂上弹劾谏言。 在她的心里,丢了官、婚事没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可这名声坏了,她可就再也没办法扳倒吴崇,以及还未直面对峙的路临。 不过,在陆昭婳看来,她这个七妹,是太在意将要得手的皇后之位。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就进入了府邸。同时,几名雍卫也将缉拿的祁国公与柏彦二人,押解入府。 而一边押解时,祁国公还在一直叫嚣,声称自己乃是开国功臣,她陆昭漪无权扣押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在殿上弹劾她。 这般叫嚣,陆昭漪全然没有理会,则是让雍卫将二人关入地窖之中,等候发落。 随着祁国公与柏彦被关押,也不急着提审,先关几天杀杀锐气,再行审讯才可能会问出点什么。 这顿一番安排,陆昭漪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容。 在她身旁,陆昭婳却一直四处打量着,抬起头,「你这处府邸还挺幽静的,不错!我在幽州就听说,这是陛下赐给你的。」 「你真觉得不错?」陆昭漪摇头苦笑,「此处府邸与东宫不过一巷之隔,最近几个月间,皇帝常常出入东宫。若不是礼官明里暗里一再谏言,你以为,我能抵挡得了皇帝溜入府的步子?」 「那你说,这几个月陛下有进来吗?」她这个姐姐,当真是会调侃。 「他敢!」陆昭漪发着脾气,径直往房中而去。 作为孕妇的陆昭婳此次入京,是为了保胎,更是为了几个月后的生产。 而幽州偏远,且干燥,条件更远远不如中原。因而,赵临决定,让新妇动身离开幽州,返回洛京,为了腹中的孩儿,也是为了新妇顺利生产。 当她们一路返回洛京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在京中赵家人,安排来了老媪和下人,来府上接回新妇。 只见一位老媪站在陆府前院,趾高气昂的瞧着满院之人,怒目圆睁,像指着此间所有人在骂着。 「哼哼,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一进城不回家,连个招呼都不打,自个儿跑回娘家,简直不守妇道。」 骂归骂,却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双手插着腰,跟市井骂街的泼妇有的一比。 只因此处满是身穿甲胄,挂刀背弓,一见就能让人胆寒的影卫。Z.br> 心里或许是怕的要死,但依旧站在那儿,只为了顾及那虚无缥缈的赵家脸面。 与此同时,在内宅之中,推杯换盏之下,俩姐妹已经喝了许久的茶,同样在她们跟前,摆放指着一副堪舆图,看这地形,好像是幽州。 「……经六姐你这么一说,渔阳郡、右北平郡现如今局势已经平缓,辽西郡以东,也逐渐在左将军攻伐下,逐一收复?」 「不错!我夫君带兵在代郡北平邑驻守,用以防守胡宛与东宁的进攻,沿着长城兴建防线,只要北边不是倾巢而出,长城,并非那么容易能攻破。」 陆昭婳笑着说道,眼中流露出自豪与得意,「而东宁虽然兵力占优,却也不敢贸然犯境,只要我夫君稳住了战场局势,他们必定会退兵!」 她这般自信的口吻,令陆昭漪深感欣慰。 四海皆安,如今,唯一对这天下有威胁的,就在朝堂内,以及朝野上下的各 派势力。 这般想着,陆昭漪忍不住笑起来,「六姐,你呢,就准备好好养胎吧,往后几个月里,就安安稳稳做个闲人。」 片刻,门外传来通报声,「启禀七娘,赵家老太君派人来,要接陆夫人回赵家。眼下正在前院……言语不敬……」 「赵家人?」陆昭漪皱眉,回眸瞧了眼六娘,眼神略有不解,「你嫁去赵家有几年了,他们,还是不待见你?」 陆昭婳苦笑,「若非赵家人这般,我哪会跟夫君一道在幽州那般偏僻之地受苦?」 当年,赵临执意要娶六娘,惹得赵家上下不悦,因此在六娘嫁过去之后,备受赵家欺辱。 而赵临却也是一介好儿郎,受武公军令镇守幽州的同时,将新妇一同带去,以免因自己不在,而遭受家族的欺负。 如今,既已回到中原,她理应回赵家,孝敬长辈。 见六娘眼神中似有顾虑,陆昭漪心中已了然,便对门外的影卫道,「带话给赵家人,陆夫人就留在此,我陆七娘乃是待嫁的准皇后,该有理由留自己的娘家人在身边。若不服,尽管去找陛下评理。」 「诺!」 影卫退下,随即则是一字不落地,全部转述给前院的赵家老媪。 而老媪听罢,脸色更加难看了些许,「好啊你这小娼妇,竟连夫家的脸面都不要了?你可知,你若不回府中,我等便可借此事上奏圣上,将你赶出京城!」 说话间,影卫已经围了过去,并当场警告起了那老媪。 「七娘子吩咐过,若赵家人执意不肯退出去,那便让我等,给「请」出去。」 那老媪惊慌,转而更加变本加厉,「你们敢!我们赵家的儿郎,可是跟随先王立过汗马功劳的,她陆七娘不过还是个没入宗室名册的小贱蹄子,还敢自诩皇后之名?我呸。」 「你刚刚呸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老媪回过头,就见一位中年男子,一袭蟒袍显得宽大,却仍有傲然无物的气势。 「恭,恭阳侯?」 此人,乃是恭阳侯蒲平,当今太后的亲弟弟。 跟在他身后还有一名年轻男子,正式世子蒲岚。 此刻,那赵家老媪一脸羞愤,低着头也不敢直视。 然而,蒲平却脸色微微展颜,一步步走过去,轻声地问候,「方才……你管陆七娘叫什么?本侯可没听见……你再说一次。」 那老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蒲平显得不着急,一步步紧逼,让她亲口再说一遍。 一旁的蒲岚年岁不大,向来年轻气盛,也不顾及什么旁人的面子,直言快语地就说了出来。 「阿父,孩儿听得很清楚,方才她提七娘子的话,极其的不堪……」 忽然,蒲平眼眸一转,并未有任何举动,而是绕过赵家人,径直走到一名影卫跟前,恭恭敬敬地施礼,「还请禀报给七娘子,太后在宫中设下家宴,邀请七娘子入宫赴宴,而太后又听闻,赵将军夫人回了洛京,便要相邀陆夫人一起同去。」 太后摆下的家宴,邀请陆七娘的同时,还邀了陆六娘? 这不是已经摆明了,太后拿那对姐妹当了自家人? 何况,这可是家宴啊! 那赵家老奴顿时就急了,直冲过去,「这,这怎么行?太后的家宴,我们赵家的新妇怎能闯入呢?区区糟糠之妇,入了宫冲撞了太后总归不好。」 上一刻,蒲平还是谦谦儒士之态,转眼间,便眼中含着凶光,一巴掌拍过去,转瞬就将那老媪拍翻在地。 「你这毒婆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诋毁,到底是暗指太后识人不明,还是刻 意要毁了七娘子和陆夫人的声誉?」 那老媪吓得翻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她磕着头的地块,血迹渐渐清晰,似乎确实用了不少力气,一遍遍的喊着:「老奴该死,求蒲侯恕罪,饶过老奴!」 「饶过你?「蒲平冷笑,「今日不教训你这毒舌妇,日后还不知道会作出什么恶毒事情,本侯可真的没想到,赵家竟有你这等恶奴,简直不可理喻?」 「来人,把这个毒婆子给我捆起来,送到河南尹大狱去,再派人去赵家,转述这毒婆子的恶行!」 「……老奴,老奴不敢!求蒲侯开恩呐!」 赵家老媪被拖走,瞬间,消息也迅速传了出来,而跟随恭阳侯一道来的侯府下人,正往赵家路上的同时,在他身后逐渐聚集并跟随着一群不明所以、想要看戏的百姓们。 而这件事很快,也被身处于内宅的陆家姐妹听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陆昭漪最先反应过来,问了门外的影卫,「恭阳侯与恭阳侯世子,还在前院吗?」 「回七娘,还在!恭阳侯说,要亲自送七娘子与赵将军夫人入宫。」 眼下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本来自己就受朝中大臣们的不满,一直关注着她,就盼着能抓到什么把柄。 这下倒好,这般夸张声势的赴太后家宴,这更令她推上风口浪尖,她想要低调都不可能了。 陆昭漪心中叹了叹,连忙站了起来,「好吧,告诉恭阳侯,我们稍作准备就去前院与他们汇合,让恭阳侯和世子在府上等候!」 「是,七娘。」 那影卫领命,转身离开了房间。 而屋内,陆昭漪拉起陆昭婳的手,「六姐,你这身子可还行?你这一路回来上千里,还怀着身孕,若身子不支,大可在府上歇息。」 陆昭婳微微垂首,「七妹,六姐可要谢谢你,若非如此,赵家人可不会善罢甘休。」 「你我姐妹二人,无需说这个谢字。」 陆昭婳微怔,随即笑了。 她说得不错,姐妹二人,不需要那些虚的东西。 「我这府邸当中人数太多了,刚好我也买了旁边几座宅邸,让人扩了扩院,正好差人收拾收拾,等回来六姐就可以有地方好好休息。」 她虽是在说扩院之事,但心中似是对今日陆家派人上门之举有些怀疑。 而陆昭婳似乎也看了出来,她心中所想,便直言道:「七妹,你是不是在想,赵家这么做,只怕是有人授意……我们要不要……」 她刚说到这里,陆昭漪立马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口,打断了她的话。 「六姐,你此刻已经不是枫溪堂堂主,你就当好自己的赵将军夫人的身份,其他的,交给其他楼中的弟兄即可。」陆昭漪说的很干脆。 「那好!」陆昭婳展眉,点了点头。 第41章、殿上客归来 承平门缓缓拉开,此门过去则可抵达太后的永寿宫。 陆家姊妹俩坐在马车内一语不吭,就连护送着她们的恭阳侯世子蒲岚,都是闷闷不乐的。 陆昭漪从一开始就看出蒲岚的心思,他这次同恭阳侯同来,是为了要见曲芷芸,而自始至终都未能见到曲芷芸一眼,难免有些失落。 至于曲芷芸,则一直在沁雨阁忙着事务,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府邸中。 她倒是没心思关系他们二人的关系,心中却在想着其他事。 当她们来到永寿宫宫门前,宫女们早已经恭迎在此,并且通报。 恭阳侯蒲平下马,凑近马车,「陆娘子、陆夫人,永寿宫禁地,本侯就送到此处,不便入内,二位还请自行入宫。」 陆氏姊妹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对着蒲平行礼,道了一声谢。 蒲平拱手,笑道:「哪里,蒲某不敢!「 随即,陆氏姊妹一同进了永寿宫的大门,一入宫门,在宫女的带领下,穿行过两道门廊。 在正殿之外,便瞧见一众人在殿前等候,有一些陆昭漪也之前认识过,是宗室的女眷。 这些人当中,就有梁王妃苏绣娘。 她同样也瞧见了她,侧目,离开人群,凑了过去。 或是看见陆昭漪身边的赵将军夫人,好似憋在心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昭漪领会了她的担忧,直言道:「我六姐曾是飘雪楼枫溪堂堂主,因怀着身孕卸了门派事务,不是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梁王妃苏绣娘轻咳了咳,坦白直言:「此次孟津与洛京掀起的这场乱局,吴司空将自己摘了个干净,我夫君带兵与飘雪楼、天下盟的联盟之下,把洛京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出,这次叛乱与吴司空有过,哪怕一点的牵扯。这个老狐狸,十分可恶。」 此事,陆昭漪心中早已了然,一切都得的线索都不利于对付吴崇,最多只能定南陵公一个谋反之罪。 而南陵公又曾是南陵国国君,先王允诺过,给予南陵公一次免除责罚的机会,极有可能这次在南陵公被抓之后,会在众人视线中利用这次免罪机会。 他还会是那个,与以往那般耀武扬威的南陵公。 这样一来,这场仗算是白打了。 只是,她总觉得,吴崇绝不可能这么容易扳倒。 这时,苏绣娘继续问道:「七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陆昭漪沉默了许久,心中也不断地盘算着。 正思索之时,殿门打开,殿前台阶之上,一名宫女扬声,招呼一众人。 「太后懿旨,家宴已设,诸位请入殿来。」 闻言,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喜,急匆匆的朝殿中赶去。 陆昭漪回过神,与陆昭婳、苏绣娘相视几眼,发现到她们两人相互颔了颔首,也算认识了,便一同抬脚,跨上台阶向殿上而去。 她们一步步向上,直到跨入殿内,眼前的景象映入了眼帘。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摆放了各式各样的果酒佳酿,各种珍稀美味的食物,摆放在一旁,让人看着便垂涎三尺。 但,此刻,众人皆没心思享用。 因为在大殿的高堂之上,蒲太后正端坐其中,目光扫视全场,表面上看似和蔼,但那般眼神之中,似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众人皆跪下,齐声道:「太后万福。」 「免礼平身。」蒲太后微微抬手,声音洪亮。 「谢太后!」众人这才站起,规规矩矩地站着起来,各自寻找席位就坐。 自然,苏绣娘便要贴着陆氏姊妹一起,这一举动,惹得几 位夫人阵阵偷笑。 转瞬之间,她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陆氏姊妹身上。 俩姊妹的容貌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不同于陆昭漪眉梢春桃盼般的清冷,六娘陆昭婳则更偏向于柔弱,娇小玲珑般的温柔,相似的样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们俩人,让在场众位夫人吸引了。 不少夫人都未见过她们,倒是卫将军夫人与裨将军夫人先前见过陆昭漪,便向众人介绍着,至于陆昭婳,则是由苏绣娘来向众人引荐。 之后,众夫人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感叹,她们没料到这陆家这对姐妹,竟是这般的漂亮。 她们当中,有人则出声夸赞陆昭漪,「七娘子当真俊俏啊,怪不得太后如此着急的要亲下懿旨赐婚,陛下得此妻,真当让人羡慕了。」 「是啊!」一名夫人微笑间,在旁附和,又夸起了陆昭婳,「你瞧瞧陆夫人这娇弱模样,难怪赵临将军一完婚,说什么也要带新妇去往边关一走就是数年,今日一见,可算懂了赵将军了。呵呵呵……」 众位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提及,让陆昭婳感受到了一股善意,眼眶逐渐红润,不禁动容。 这小小的举动并未让旁人察觉,还在不停地说笑。 苏绣娘又在旁帮腔,「七娘不仅人美,还极为聪慧,月前,我家梁王遇到的麻烦,便是七娘设法摆平的。」 她顿了顿舌,又瞧了眼陆昭婳,「早先听闻,陆夫人在代郡协助赵将军做了许多善事,可谓是贤惠。」 陆昭婳听闻,转过身,向苏绣娘平举双手,躬了躬身,「陆氏谢梁王妃称赞,妇只是做了身为妻子的本分。」 话音一落,殿上,蒲太后将目光投向下位,扫视众人,略微扯了扯袖口,摆了摆,淡淡道:「陆夫人谦虚了,赵临将军为朝廷征战边境,功劳卓著,你既已怀了身孕,便安心养胎便是,若有有何难处尽管提,将来七娘嫁入皇家,你也算与皇家沾上了亲,帮助自家人,想必陛下定不会吝啬。」 殿内众人皆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羡慕。 太后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陆夫人在娘家是为庶女,但却能够成为赵临的嫡妻,赵家族人或许看不惯她,而皇家却并不嫌弃,则会更加优待。 陆昭婳亦是愣住了,却没想到蒲太后竟会这么和善。 然而,陆昭漪却是笑了笑,转身向太后行礼,「七娘拜谢太后。」 随即,陆昭婳回神,同样施礼。 似乎觉察出太后还有话要说,殿内诸位夫人瞬间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予出身倡籍,蒙先王不弃,自入夏氏以来,育有三子,陛下、梁王、寒王,而今三十余载,老二已经婚配,未有一子嗣;老大呢,将要有了皇后;至于老三……哎,依旧是孑然一身,而自林太医为他祛除蛊毒之后,至今昏迷,还未醒啊!」 众人皆是不语,最最心疼的小儿子夏笙,却已昏迷甚久,怎能不让太后如此忧心? 陆昭漪听此,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蒲太后的眸子里泛起了丝丝泪花,她的长袖下的五指微攥,声音哽咽,「数日前,洛京大乱,予与宫人们栖身于梁王府,若非提前识破贼人计划,恐怕先王一生建立起的基业,将毁于一旦啊!」 此话一出,诸位夫人深感前些日子的惊险,一个个的开始拂面涕泪,无不感慨,直呼这几日惊险之事。 自古以来就从未听过一个王朝能一世而亡,好在提起获悉,毁灭了反贼的计划。 陆昭漪想到,当初她与苏绣娘在彭王府受到夏笙袭击之时,夏冉却不在洛京,许是那时的他,就已经在部署后来的洛京之乱。 像夏冉这般只会打仗,不 会心计谋略,不用想,定是身为皇帝的夏裴指使他的。 想到这里,她抬头,眼见蒲太后抹了抹涕泪,继续说。 「这几日,予常常梦见先王……梦中,先王在怪予啊,生了三个好儿子,一个都未能给夏氏开枝散叶,还差点将这天下给他看丢了。」 蒲太后说到这里,微微眨了眨眼,缓了缓心绪,略显平静,「予深知过错,没教好三个儿子。这不,予召了礼官,要加紧制定陛下婚事,就近挑选吉日,皇后名册也需早日登册,大定之礼,明日就差人送至南阳侯府……」 此言及此,她眼眸瞧向陆昭漪,问:「七娘子觉得此法可否?」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不少夫人窃窃私语,纷纷向着陆昭漪望去,她们的眼里都带着些许探究之意。 陆昭漪微低头,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惊讶。 她哪里不知太后的用意何在? 这社稷之下,还有许多危机,这一次也彻底让蒲太后惊醒过来,什么梦到先王,不过是找的借口。 其目的,就是想让她几个儿子尽快能有后而已。 即便是加快大婚的日子,最多也只是会将原本一年之期,缩减到半年以内。 若近期想让让皇室有后,要么催促夏冉与苏绣娘,再给夏冉房内塞几名妾室;要么,就该劝皇帝宠幸贵嫔或再立嫔妃。Z.br> 当即,她点了点头,「七娘觉得尚可,大定之礼,就放在近日吧!」 蒲太后赞许一笑,可随即,又蹙了蹙眉,「只是,先王在梦中极力让予,早些能见效,七娘子、梁王妃,你们有何见解?」 陆昭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向苏绣娘,只见苏绣娘垂眸,面色平静,似乎毫不在意蒲太后方才的提议,亦或者是,她早已猜透蒲太后的用意。 只是…… 苏绣娘好似想了一遍,站了出来,「臣媳认为,太后的意思很好,但,缩短婚期这事,还是不能太过随意,且看天意!而太后想要早些抱上孙儿……这件事,还需问过七娘子的意见。她即使此刻不是皇后,将来也会是,七娘子你说了呢?」 听到这里,陆昭漪没忍住瞪了瞪她,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 她能说什么?劝说太后去给自己未婚夫床上塞女子? 虽是还未大婚,但她也还没那么大方。 不过,这等难题被苏绣娘抛给了她,自然还是要说上几句,不过她此刻却支支吾吾的,「启禀太后,七娘以为……陛下与梁王……眼下正处于春秋鼎盛,应……不急纳妃……吧?」 话落,蒲太后眉尖都有些扭曲了,「此乃予该问你的,你怎的还问予?「 陆昭漪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连忙垂首跪下,「请太后恕罪!」 蒲太后前一刻还有些微恼,之后便恢复往常,叹了叹气,「七娘,予不怪你,纳妃之事,今后等你做上后位再议……」 她刚一说完,眸子一转,看向陆昭漪身边的苏绣娘,斥声,「梁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原来,苏绣娘已经在偷偷地离席,要逃离而去。 第42章、未平风波起 闻言,苏绣娘一个激灵,慌忙跪了下去,颤声道:「臣媳……臣媳……」 蒲太后皱着眉,看向殿内诸人,再瞧回苏绣娘,轻叹一声,「予年轻过,知道你们小辈在想什么……不就担心自己夫君身边多个女子吗?」 她眸子逐渐空洞,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先王在世时,常常外出打仗,一回来经常带女子回家,还都是一个个已为人妇的女子,予这心里,跟你们此时的心境是一样的……」Z.br> 说着,蒲太后的目光落到陆昭漪的身上,又看向了苏绣娘,「这些日子,予也想通了,先王在时,便是那般荒唐,幸好,予这几个儿子不似先王那般,亦不会做此等强迫之事。只是,绣娘啊,你与梁王婚后几年了,还不能生下一儿半女,他日若去见了先王,见了夏氏列祖列宗,予又如何面对才好?」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唏嘘不已。 一直寡言少语的卫将军夫人,抬了抬眸,冲太后道:「姒妇心中之怨气,臣妇了然。这天下才刚安定,还不到两年,日子还长呢!臣妇观陛下身强力壮,或许待七娘子入了名谍,登临后位,也就不让姒妇您费心。」 此话刚一说完,传到了陆昭漪耳中,顿时,她脸色通红,羞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此处没地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蒲太后瞥了几眼,好像是挺在乎这位还未过门的儿媳,对卫将军夫人报以一笑,「娣妇如此宽慰予,予甚是感激,这件事就暂且搁置吧!明日,予遣宫人将大定之礼,先送至南阳侯府吧!」 陆昭漪只能面上表示赞同,心里却知晓,在皇帝大婚之事上,太后之命并非能起到作用,而是由礼官所定。 明日非大吉之日,定会被礼官阻拦,若在非大吉之日强行举行六礼之四,定会被视为大凶之兆,朝臣们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果然,刚开宴不久,一名宫女趋步进入殿内,是太后前不久派去找的礼官,要了近期的吉凶之期。 果然,宫女颤颤巍巍地,朝着蒲太后跪地,颤抖道:「启禀太后,奴婢找了礼官大夫,依礼官大夫之言,明日不兴婚嫁之事。大夫还说,要将大婚缩短只怕不可行,先前定的日期,已经是最快的了,若是执意缩短,恐招致弥生之祸。」 蒲太后一听,脸色霎变,眉心狠狠跳动了两下。 最终,还是白做了功夫。 太后毕竟是太后,很快的反应过来,对陆昭漪轻笑道:「既然礼官大夫都这般说了,恐怕明日恐无法送去大定,七娘子,就依礼官之前定的日期吧?依礼官最开始定的日子,是腊月初九,大吉之日。」 陆昭漪仅仅点头回应,「一切任凭太后做主!」 这件事可谓乃开朝以来的头等大事,皇帝家事便是国事,吉日既定,就难以更改,某个人的意志,的确无法插手。而若有人想要使诈坏了婚事,也无法做到。 就比如,后宫唯一一位后妃,蔡政君。这个自先王时期便作为招揽关中士族的棋子,让夏裴所纳,而因夏裴内心已有了挂心之人,从而自始至终就从未被临幸。 可谓是个可怜人。 此时,蔡政君已出现在了永寿宫正殿之外,正等候传报。 在殿内,众人听到蔡贵嫔在殿内候旨,纷纷侧目而望。 蒲太后眼神中泛起一丝无奈的目光,却因对方是位名正言顺的妃嫔,只能挥手,示意宫女传她入殿。 早在陆昭漪头一回听闻蔡贵嫔,两人便已结下了梁子。 当初蔡政君买凶杀她,之后又在邱府相见,蔡政君的态度始终是要视她为死敌。 只是,这一次,她又会玩什么花招?陆昭漪暗暗揣测着。 片刻之后,蔡政君在宫女和内侍的引领下,缓缓走进了正殿。 此刻,她一袭素淡衣裙,身姿窈窕,容颜艳丽,端庄秀雅,乍一看还确有那么贤淑之范。 蔡贵嫔朝蒲太后盈盈福身一拜,柔声道:「嫔妾参见太后。」 蒲太后点了点头,表情平淡的指了指一处空位,「你就去坐哪儿吧?」 那处空位,位置极其靠后,像是作为备用席,摆在那里。 蔡政君瞧了眼,面露尴尬,却也只得依从太后之言。 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正好与陆昭漪对了一眼,那眼神,似要将其当场撕碎一般。 在注意到此人不善的目光时,陆昭漪微微勾起嘴角,还以同样的眼神。 四目短暂对视之下,蔡政君深吸口气,将心中不满压制下去。 家宴这才正式开始。 一时之间,觥筹交错,闲谈之余,所涉及的也都是家常之事,这一群夫人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唯独,陆昭漪的存在,显得格外的碍眼。 一桌子的菜肴,她却食不甘味,不时地抬眸看向外面的天色,手上还掐算着时辰,似乎很想快些结束这顿宴席。 蔡政君远远地有注意到了,陆昭漪面前的案上摆放的菜肴没怎么动,心中便生一计。 「七娘子,不知是不是宫中的御厨做的御膳不合你的口味,怎么吃的这么少?」蔡政君状似随意地问道。 可话音一落,立即引来殿内众人的注目,而她的嘴角含笑,眼中含着一丝冷冽。 「还真是的。」蒲太后居高临下看的很清楚,其他人的桌案上,菜品消减了近半,只有她面前,端上来什么样,眼下还是什么样。 这让太后不免有些关心,「是不是不合口味?你喜爱吃什么,予让宫中的御厨再做一些来!」 陆昭漪侧身行礼,「谢太后垂爱,七娘只是胃口不佳,不打紧。」 话音刚落,蔡政君就从自己桌案上,一筷子夹了块鱼肉,站起身,大步走了过去,在众人瞩目之下,靠上陆昭漪,轻巧地将这一筷子的肉,放在她的碗碟之上。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亲昵动作罢了,但陆昭漪却觉察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她抬眸,与蔡政君眼神对视,觉察出对方眼神那一抹挑衅的意味。 这种刺激性极强,带有浓重腥味的鱼肉,是她的禁忌,别说吃了,即便是闻了,也会忍不住想吐。 这个蔡政君,分明是故意的。 陆昭漪心底怒火腾腾燃烧,脸上却保持着一贯的温婉,「多谢贵嫔美意!」 说完,依旧不见她动筷。 蔡政君脸上笑意更甚,「常言道,夫妻本为一体,陆娘子与陛下大婚之期已定,身为陛下将来的发妻,陆娘子应当与陛下休戚与共。而放到这食物上,陛下往日可是最爱这鱼肉,而你却不吃,以小见大,仅凭这一点,便能说明你无法能与陛下共进退,又怎能母仪天下?」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皆露出了诧异、惊奇的神情。 而陆昭漪面色则微微一白。 这话,可谓直截了当。 这番脸色变化,被蔡政君尽收眼底,心中一阵畅快淋漓。 不明真相的夫人们,大致是暗自同意蔡政君所言,也开始都劝陆昭漪吃一些。 苏绣娘也是同样的。 而陆昭婳似有点愣神,按理说,她自幼与陆昭漪一起长大,相互也知道彼此的底细。 至于不肯吃肉,她的记忆里分明记得,她这七妹从小并未有过什么忌口,也不知眼下是因何而起。 但在殿上的蒲太后,神 色逐渐凝重,略有点担忧。 蒲太后曾还是丞相夫人之时,就曾听先王武公提起过一件事,直到此刻才重新想起来了。 「阿武,这食盒是打算让人送到鹿台的吗?怎都是青菜果子?好歹是你千求万求得来的军师,这么对待人家?」 「唉~~你不晓得就别瞎关心……军师曾在徐州时亲历一件惨烈之事,自此以后啊,噩梦缠身,还沾不得荤腥,一闻味马上就呕吐不止,只能食用一些平常的素菜果子!好了,此事你别费心了,此盒交给元隆阿弟去送就是了。」 而此时,蒲太后刚从回忆里抽回,就见到蔡政君夹着筷子,强行将鱼肉塞入陆昭漪的嘴里。 苏绣娘与陆昭婳见人如此强迫,当即起身,与陆昭漪一起,向蔡政君争斗着。 这一边,太后刚要出声制止,一阵干呕的声响传遍整座殿内。 在那一道声响传出之前,因被蔡政君强迫之下,鱼肉抵在陆昭漪的朱唇上,瞬间,那一股腥味传入她的鼻腔。 刹那间,她的脑海之中闪过数年前,一双死人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同样也是在一间屋子里,同样是宴席,遍布着死人,有男人也有女人,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那一瞬,激起了她内心长久以来的压抑,当即趴到一边,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难掩住自己内心中,那对血腥挤压鼻腔的情绪。 「来人!传太医!」 大殿之内顿时乱了。 蔡政君笑容更为冷冽,仰头俯视着脆弱的身形,却被一旁的苏绣娘一巴掌扇倒在地。 「苏绣娘!你敢打我?」 「我不敢打你?呵呵!我是堂堂梁王妃,宗室名谍在册的宗室族妇,你呢?哼,说白了就是个妾!」 殿内一些年轻的夫人当中都站了出来,拦着两人继续出手。 「你们都少说几句,七娘子都这样了,还是快去叫太医。」 蔡政君站起身,嘴角裂得更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大言不惭地说:「叫太医?叫什么太医?应当去叫宫媪来给她验明正身……瞧她这样子,不像孕吐吗?」 她的直言诽谤,更是令陆昭漪陷入到风口浪尖上,一些不明就里的夫人们,收了收眼神,瞧了瞧正趴着的,还在一直呕吐的倩影,不禁都疑惑起来。 不知是谁此时说了一句,「对啊!陆七娘天仙一般的模样,还有着朝臣的身份,经常与其他朝臣来往更是平常之事,说不准……」 诋毁!分明是诋毁。 可眼下,陆昭漪像是陷入昏迷,眼前事物都已模糊,她们说的什么,仿佛都瞧不见,只能听到回忆之中,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 「昭漪啊!快醒醒!」 第43章、直面回前尘 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仿若针扎一般,狠狠地刺痛着陆昭漪的心房,她拼命地摇晃着头,企图挣脱束缚自己的枷锁,她不要再沉睡,她不要! 然而,她终究战胜了心中的恐惧,缓缓睁开了眼睛。 「昭漪……」 入目所及,却是太医令林行之的那缓和下来的脸色,再转眸一瞧,往后是曲夫子、影雪、韦蒙、杜雨等人一副焦急的神色。 下一刻,她才有所注意到,自己原来不知何事已经回了永平里,自己的卧房内。 「林医令,陆娘子怎么样了?」曲夫子银白的褶皱的脸上,仍显得极为担忧。 林行之松了口气,「七娘子是患有心病,普通药石难以根治,我只能开一些安神养气的方子,滋补调养,或可缓解……」 「夫子……」陆昭漪挣扎着从床榻爬起来,周围的人见此一哄而上。 「七娘……」 「陆娘子……」 影雪、韦蒙、杜雨一等人连连凑了过去,曲夫子离得最近,急切的关心,「你还没好全,听夫子的,好好躺着,别乱动。」 可她并未听进去,而是环顾了四周。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人。 「夫子,你看见我六姐吗?」 曲夫子淡淡而笑,「那日,你们在宫中发生此事,当时陆夫人动了点胎气,眼下在左三院修养,芷芸和春云两个丫头照顾她呢?你莫担心。」.z.br> 她看了看众人,林行之也收拾完药箱,与众人施礼告退,则由影雪带领送太医令出去。 而陆昭漪也好似回忆起了,当时在宫中的场景,是蔡政君挑衅的自己。 「夫子,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了。」 随即,她看向韦蒙,因雍州卫组建之后,以韦蒙为首,担任着她的护卫之职,自会知道,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便出言问了问他。 韦蒙则是纠结了半晌,才说起三日前,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那日,陆昭漪昏迷之后,没过多久就惊动了夏裴,而薛赐风刚好也跟皇帝在一起,就在皇帝起驾去永寿宫之时,薛赐风则回了永平里,叫了韦蒙带上雍卫赶去永寿宫宫门外。 而在永寿宫内,蔡政君还在指责陆昭漪的不堪,极力要求对其验身。 即使在太后斥责下,仍坚持己见,认为她没错。 纵然皇帝亲临,蔡政君一副为皇家、为社稷着想的姿态,同时又在林行之诊脉过后,证实陆昭漪是为气血攻心而昏迷之时,仍一口咬定陆昭漪不检点。 而夏裴摆明心志,无论怎样,他都能接纳她。 可当初宗室夫人们也在场,一旦流言传出去,对皇室的名声不好,可陆昭漪又昏迷着,不时陷入了焦灼。 关键时刻,陆昭婳却站出来,直言陆家娘子自幼年便被种下宫砂。在说起此事时,将昏迷着陆昭漪袖口掀开,果然一颗赤红的宫砂就显露在雪白的手臂。 而此举,引起了蔡政君的不悦,竟然将陆昭婳狠狠地推倒,因此大动了胎气,险些腹中孩儿不保。 听完以后,陆昭漪坐在榻上愣了许久,好似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蔡政君,居然推了我六姐?」 「七娘子……」 她突兀的话语,让众人都吓坏了,唯有杜雨显得十分冷静。 「陛下已然下旨惩治了蔡贵嫔,陆夫人也无大碍,您可以放心。」 「惩治?呵呵!」陆昭漪冷笑,「杜、薛两家已是雍州士族之首,蔡家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皇帝还留着她做甚?或者说,是他夏裴舍不得?」 最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了 ,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要说在以前,她可不在乎夏裴后宫有没有女子,出于君臣关系,放在一年多以前,她还会劝皇帝多多纳妃。 可此时的她,与一年多前,心境已大不相同。 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如今她的醋意,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感受到了。 曲夫子听着,心中纠结不已,甚至早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当即极为心疼般的安抚着。 「这天下又不缺皇帝这一位男子,夫子就觉得,李潜挺不错的,皇家这门婚事,不如就此退了。」 他这刚一说完,杜雨与韦蒙的脸色瞬间紧张起来,立马上前,「哎哎哎~曲夫子,陆娘子都醒了,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总在这闺房内不太合适,不如换影灵、影雪、影雨她们来照顾吧!」 说着,他们面带微笑,强行架着曲夫子离开。 一头,韦蒙拉着曲夫子出了房间,而杜雨却半路折返,对陆昭漪拱手。 「方才您所说之事,属下替陛下辩解一句。并非陛下不想赶走贵嫔,而是,贵嫔受了太妃庇护,陛下不好动她。」 这话让陆昭漪顿时愣住。 杜雨的言下之意就是,贵嫔背后有着太妃撑腰,皇帝就算不喜欢,也不敢随意对她出手。 就当杜雨准备转身离开,刚刚陷入沉思的陆昭漪叫住了他。 皇宫中,除太后之外,夏裴在登基之后,尊了三位先王的夫人为太妃。 眼下,她问:「哪位太妃?」 杜雨淡漠地回答:「是彭王的母亲!」 泓太妃? 月前,这位泓太妃还偷偷出宫找到她,要她去救年幼的彭王夏吉。 而她确实也救下了。 只是她没想到,泓太妃与蔡贵嫔居然还有如此关联。 她只觉得这一切有些可笑。 随着一天一天过去,孟津关的战事传到了洛京,完全在意料之中,南陵公的大军在青州军与大司马所领的大军,在两面夹击之下,彻底土崩瓦解。 自此,司隶之内,回归往常那般的平和,夏元盛等人,也继续领兵回京,还带回了孟津之战中,企图反叛的一群贼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昭漪,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一件大事还没来得及去做。 从沉思之中抽回,在她面前,便是南阳侯陆承业端着药碗,在给陆昭婳喂药汤,两人一起说笑的画面。 她看见那碗中的药汤见底,伸手拍了拍陆承业,示意她有话要说,而陆承业脸色微变,心领神会,便将空碗放在一边。 「六妹你好好休息,我与七妹去说说正事,躺下歇息吧!」 在安抚完陆昭婳躺下去睡着之后,两人则出了门外。 走在院中,陆昭漪没心思看多想,也未有迟疑,直奔主题。 「我想是时候,应该去找陛下,让我进大狱见一见周奕……」 「你决定好了就行!」陆承业别有意味的一笑。 看上去,不似以前那样,有些时候倒显得更神秘了。 陆昭漪觉得奇怪,上下瞧了瞧眼前这位兄长,不免有些惊讶,「话说,那日夜里,洛京城发生乱局,你躲到河南尹一整夜,回来之后,倒是与以前判若两人了。李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脸上仍保持着一丝不苟的笑意,故意避开,「你若要进大狱,尽早一点,大司马大军回朝,兴许几个时辰后,南陵公等人就被领到陛下面前,届时,南陵公一定会拿先王赐予他免罪之权,来逃脱此次的责罚。」 听他这么说,陆昭漪心中微沉,知晓时辰不多了,她需赶快行动。 「大 兄,你今日先留在此吧!等我回来。」 话语中,她似乎对此行把握不大,或者说,她可能是在担忧自己回不来。 「七妹,你去吧!这里,交给大兄!」 陆昭漪瞧了瞧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承业脸上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以及浓重的忧虑。 平常人要进诏狱,需获皇帝亲笔手书,交由廷尉,再由廷尉狱与河南尹分别调取探监的钥匙,要打开年头久远,可能已经生了锈的锁。 由于犯人与平常人进入大狱的入口不在一处,而尤其是诏狱里面的犯人,基本进去了就不会再出来,而老百姓们更是避之而不及,致使这几百年以来,几乎没有可能,会有人主动要进诏狱探监。 陆昭漪的身份已然极为尊贵,皇帝已然手书准许放行,底下的人自然极为重视,生怕这位将来的皇后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损伤。 不过,在进入诏狱之前,第一难,便是寻找钥匙。 可钥匙找出来,之后,打开牢门就有点费劲了。 两百多年以来未曾开启过,这一处用以探监的诏狱大门,早已锈迹斑斑,里头的构造都可能变了形状,那钥匙进入锁芯,必然不会那般容易。 河南尹李潜与廷尉苏常,都亲自来到诏狱大门前,焦急等候着。 他们同时看向陆昭漪,眼神又互相对视一番。 几番眼神对视之下,苏常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姨妹,不如姊婿我让人搬来坐位,你先坐着歇一歇?」 「不必了!」陆昭漪冷冷地说,「还请姊婿叫人抓紧吧!」 「放心,已经加紧了。」苏常无奈地摊了摊手,而后吩咐道:「去,把我的坐椅抬来!」 很快,一个小吏,便将一张破旧的木质坐椅抬了过来。 陆昭漪直接坐在那张木质座椅之上,目光冷冷的盯着诏狱的大门,不发一语。 看了眼她,苏常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她随意从小吏手上接过茶碗,轻轻抿了抿几口,抬了抬眸问,「这锁,直接劈了不行?还这么麻烦!」 这番话一出,也说明了,她确有些等的不耐烦了。 李潜转过头,笑了笑,「这副锁,可是前朝初年,铸造的最坚硬,也是最精密的铜锁,刀枪不入,火烧不化,坚硬无比。除了用这钥匙开锁,便无其他任何法子了。」 确实如此,即便是捆绑牢门的生铁锁链,也都十分坚固,靠着外物之力基本无法造成任何损坏。 陆昭漪叹息,又瞧了瞧天色,烈日悬挂高空,已是午时前后。 再这么等下去,大司马带着南陵公等一行人,就要回来了。 第44章、往昔浮流年 翰平十二年,天下纷乱,夏氏正面临着统一北方的关键时刻。 丞相武公举兵于白马,意图与河北周氏开战。 当时,邺都陆家与周家联姻在即,身为准新娘的陆昭漪,业已逃出陆家,女扮男装,逃出河北。 在跨河之后,进入兖州地界,她看到了河的南岸,连绵数十里的夏氏组建的大军大营。 那时候的她,还不认识武公,世人还不知晓勾辰子的神通广大。 陆昭漪并未多停留,则继续向东。 不出两月,她身处在兖州山阳郡之时,就得到了邺都被丞相大军攻破的消息。 周氏败亡,周乾、周奕,带着残余的周族大军,一直跨过长城,在胡宛之地建立东宁国。 自此,周家势力,在中原彻底消失。 有的时候,陆昭漪也在想,倘若当年,自己没有逃婚,而是按部就班的嫁入周家,那时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她实在不敢想象。 或许沦为武公的阶下囚,被万人糟蹋?亦或是,自己会殒命当场?又或是,被人所虏,成为行尸走肉的奴婢。 思绪渐渐模糊,她的耳边响起一阵阵锁链拖拽而发出的剧烈的声响。 「七娘子,铜锁开了!」 李潜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诏狱大门外,看见了李潜、苏常等人迫切的、欣喜的表情。 随即,她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一众河南尹与廷尉的官吏的护送下,径直往诏狱大门而去。 陈旧的两百年大门,应声响起,缓缓被人推开,进入诏狱,发现这一条长长的狭窄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几名狱卒,站在路的尽头,身子趴在地上恭候着他们的到来。 一路上,李潜和苏常皆陪着她,一直到达这条路的尽头,几名狱卒***缓缓起身。 在狱卒的身后,是重重的牢门,打开第一重门后,直接漆黑一片的景象映入眼帘。 狱卒几人备了火把点起来火,先一步带着他们,跨了进去,里面黑漆漆的,台阶向下,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在他们越往前走时,越能感受到恐惧、绝望、哭喊与嘶吼,还能听到血肉被鞭挞,还有骨骼被敲碎的响声。 四周黑漆漆的,除了火把燃气的光束,再往外,就是丝毫看不见的黑暗,到处都充斥着阴森的感觉,不自觉让人感受的极冷,不时自己身上,会有毫毛炸开,骨骼不断颤动的感觉。 这时,狱卒在一旁解释,「诏狱里面,探监的路是与其他牢房隔开的,刚刚我们来的路上,依次对应墙另一侧的门房、刑房、人牢、地牢,眼下我们所处的位置,而走下去这道台阶,继续往下就是死牢了。」 另一位狱卒也一副笑脸,「你们要见的周奕在死牢深处的甲狱一号。可再往下,小的担忧贵人心境会受影响,便将此人押解在地牢的刑房里……诸位,这便请……」 不知这些狱卒在黑暗中捣鼓着什么,不久却听见木板碰撞的声音,转而一束光源闪了一下,一道不知是何处的门被打开。 牢门打开的刹那,她闻到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进入其中,只发觉四壁都是被石块堆砌起来的。 四周都是有些犯人设立的囚室,牢房里,有的牢门是锁着的,有的则是敞开着,牢门后有着几名狱卒,在把守。 这是陆昭漪第一次来,也是唯一一次来,不由得感到一股震撼。 一路走到尽头,几名狱卒,还有几名禁卫在此把守,也是在等他们的到来。 「陆娘子,周奕就在我等身后这间刑房里,陛下还交代过,只给 你一个时辰的问话,时辰一到,陆娘子您就得离开诏狱。」 听了禁卫的话,陆昭漪点点头。 一名狱卒转过身,不过片刻,身后的石块渐渐抖动,一道石门被几名狱卒缓缓推开,石门发出沉沉的巨响,里面的居然还有一缕阳光掠过,而随着石门推开,一名被缠在刑架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身上不知道被抽出多少鞭痕的羸弱的男子,就显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房间,就是诏狱当中,最为令人恐惧的刑房,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直面微弱阳光的所在。 这番景象,无一不让所有人感到惊骇的,就连李潜都忍不住抓着身边的下属,发出呕吐的声音。 苏常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心绪,毕竟作为廷尉,他还是见过许多惨烈的场景,不时转过头,对陆昭漪说道,「姨妹,我等在外面守着,有发生任何的事,尽管在里面吩咐便是!」 刑房里面的声音,虽被石门阻隔,只要声音足够响亮,外面的人还是能听得到的。 陆昭漪点了点头,转而往刑房内走去,当她进入其中,身后的石门悄然关上。 她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向刑架上的人,随手拿起一旁炭火烤着的铁烙在把玩着。 「你……是……何人?」 刑架上的人,注意到刑房中出现的人,只是他太过虚弱,根本无法抬起眼眸,去打量眼前的人。 好似安静了许久,她才将目光从铁烙转移到瘦骨嶙峋的男子身上。 「我为邺都陆氏,闺字昭漪……」她从容镇定,严肃地道。 「这个名字,你应该知晓。当年可是你父亲,亲自上的门,从陆家拿走,写有这个名字,以及生辰八字的信笺。」 忽然,男子发出虚弱的笑声,听她说起这些,却又不知他能作何感想。 「陆,昭,漪!你,来此,作甚!」 他终于抬起眼眸,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睛里透出难以形容的复杂与怨恨。 陆昭漪将铁烙放在回炭火中,轻轻摇晃,通红的铁烙在火焰中燃烧,不时发出刺耳的金铁声。Z.br> 她轻哼一声,「我来,就是想听听你的复国大计,周家在边塞,将来会如何反击中原,再次君临天下?」 「哈哈哈……」周奕发出凄惨般的大笑,「你在开什么玩笑?周家,早在四年多以前就被灭了……反击中原?呵呵呵!」 「怎么不行?」陆昭漪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强忍着心绪,「你周家,因你叔父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称帝,受诸侯围剿。不过你周氏当年所占据的地盘,可不小啊!」 刑架上的周奕,忽然笑得更加放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陆昭漪,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就别拐弯抹角的,想套我的话?」 陆昭漪眉头微皱,想了想,才微展眉梢,「周奕,你进这大狱里,已经一年多了吧?你就不想知道,周乾如今是生是死?」 「我自己都性命难保,还关心他作甚!」周奕憋着一口气,恨恨地道。 「这世间本就是胜者王,败者寇,周家四世三公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名声,早就荡然无存,即便是到了地下,我此生做的所有的事,都无愧于列祖列宗。」 若抛开一切不谈,而陆昭漪也不站在自己的身份去看他,此人,确实是个儒雅仁义之士,在那个诸侯并起的时期里,堪为一股清流。 但是,她是陆昭漪,不是别人,她内心藏匿了多年的仇恨,是与周奕脱不开干系。 下一刻,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尖锐,语气凌厉,「你确是仁义,但我阿父呢?你还记不记得韦慈和王荣,他们二人皆死在我手上,我可是什么都查出来了。」 周奕一听二人的名字,顿时一愣,情绪也逐渐变得激烈,「你到底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陆昭漪嘴角微起,冷冷的回应,「韦王两家,关中士族首领,可惜了,却偏偏要叛国。数月前,已经全部覆灭,两大家族已经彻底被灭族。韦慈可是亲口告诉我,是受你指使,杀我阿父!」 「不可能!他不会说的,而且他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我给他下的命令?」 话音刚落,陆昭漪的脸上笑意更深,加之她那双透露出得意的眸子,像是在说,她的目的终于得逞了。 数月前在关中,韦慈确实没说是谁指使,因指使他的那人,向来以密信传报,却不知是何人送来,只知晓要听命行事。 此时,周奕也意识到自己被激的说出了真相,再也没忍住,开始挣扎,整个刑架应声抖动,但他却无法脱开,即使有着想要杀了眼前人的想法,根本就无法实施。 「周奕啊周奕,你这种人,怎能当得了争夺天下的诸侯?我只是略施小计,你自己就说了出来。」 「陆昭漪,你……我要杀了你……」周奕疯狂地吼叫着,挣扎着,可是他身上那一道道伤,因他的激愤,伤口翻出里面的嫩肉,鲜血从皮肉之中涌出。 可他丝毫不在乎这些伤痕,比起身体上的疼痛,此刻他最想要的,就是要将眼前的女人给掐死。 当然,陆昭漪此刻猜的出来他为何激动,不禁缓缓退了几步,又回到刚才那火堆前。 白皙细腻的柔荑握住铁烙的握把,令一头烧红的铁饼,缓缓的从火堆中显现,像是一柄诡魅如影般,让看见此物之人,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唤起了深深地恐惧与绝望。 陆昭漪清冷的样子,瞬间让人胆寒,且让人无助。 恐怕任何事情,在面临杀父之仇时,一切的理智都有可能被仇恨埋葬,这一刻的她,就如同一尊恶魔,带着无尽的算计,在等待着某一日,将仇人统统吞噬殆尽。 不过,再最后一刻,她还是用理智战胜了恶魔,又将那一支铁疙瘩放回了火堆中。 「周奕,你可知晓,在我眼里,你绝无继续生还的机会,被关在寒冷刺骨又看不见一丝阳光的滋味好受吗?我还可以,让你更加绝望。不过,我接下来的问题,你只要认真回答,我可以选择一个让你体面的死法!」 陆昭漪淡漠的嗓音传来,让人无法怀疑其中的真假。 可惜周奕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第45章、挥剑挽社稷 陆昭漪看着他这般装傻充楞,心中厌恶至极,不禁冷哼,「你不说也无妨,从冀青之乱到淮南郡疠病,再到雍州囤积粮草之案,这一桩桩事,哪一件不是你周家干的好事?」 周奕依旧不吭声,他只是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地盯着陆昭漪。 他的沉默,对于陆昭漪而言,不仅不起任何效果,反倒让她越发厌恶。 「怎么,还不打算招供?」她讥讽的勾唇,「无妨。自打知道,你是指使杀我阿父的凶手,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冲入这诏狱之中,将你碎尸万段,食其肉,饮其血,剁其骨,都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这句话说得周奕浑身颤抖,他突然大喊一声,「不!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她说到此处确是吼出来的,亦强忍着内心的翻涌,继续质问。 「那你说,是谁?是拓拔那目耶,是路临、杜言,还是……南陵公?」 「你……」周奕瞪着眼睛,从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与震惊。 而陆昭漪却读出来了,转而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我说对了?看你这副模样,想必就是南陵公是吧?」 周奕已经惊恐的说不出话了。 那时的南陵国还未亡国,就已如此挖空心思谋划这一切,为的是借当年的陵国北伐之际,与汉中、关中以及并州塞外的夷族勾结,之后又在中原统一之后,将逃亡的周家拉入伙,以达成入主中原之目的。 鲜卑以拓拔部为首,推翻了轲必能部,雍州借着韦、王两家搜刮关中的粮草,促使陵国的北伐之战。 这些谋划,可谓是极为女干诈。然而,让南陵公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庞大计划,中间出现了碍眼之人。 为了让计划继续实施,陆庸这个无意间知悉了这一计划的其中一环,便让人将其灭口。 多么精妙的谋划,陆昭漪都忍不住拍手称快,但很快,她都目光再度变得冷冽,双眸反复在那刑架上的人身上来回打量。 多年以来,她追寻着父亲被杀的真相,直到这一刻才水落石出。 而这么多年来,她心心念念想着报仇,却忽略了,这件事当中,与整个天下存亡,有着如此千丝万缕的关联。 恍惚间,她突然能明白,她的父亲在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之前,留下的线索,就是在告诉她,这天下黎明万千的生命,与江山社稷的存续,交给她来好好守护。 不时,她的眼眶逐渐湿润,眼角竟是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滑落,滴答在地面,最终没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不管怎样,今日,她要赶在南陵公,要在皇宫中借着先王赐予免罪之权脱罪之前,将其当场伏诛。 但这需要确凿之证,倘若她要冲上大殿,当即斩杀南陵公不是不可。 然而她此举,更是会激起士族的愤怒,天下刚刚安定不久,若不能将这一系列所谋划之事公之于众,获得士族的肯定,凭着各地士族所掌握的势力,仍是会再次搅动天下不得安宁。 想到此处,她不再犹豫,缓和了心绪,再次走向周奕,目光更为坚定。 她还在靠近,试图要从周奕的口中挖出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一旁的刑具,在那一瞬间少了几个,而在刑房中,那处火堆,恍恍惚惚之间,燃起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木炭与铁烙相融相解,崩裂出一阵咯吱的声响,以及男人绝望嘶吼的叫喊声。 当刑房再一次打开之际,从中走出来的,是满身血迹的陆昭漪,她那空洞的眼神,与疲惫不堪的身躯,无疑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慑了。 「怎……怎么回事?」李潜急忙冲上前问,随即还看向刑房内的周奕。 陆昭漪抬起头, 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过头,看向禁卫。 「劳烦转告陛下!周奕,嘴硬的狠,没挖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扛着刑罚,人,已经死了。」 「……」 刑房外一片死寂。 李潜呆愣在那里,不敢置信,而一旁的陆昭漪则是冷静得可怕。 而苏常也是没有想到,周奕如此重要的犯人,竟然就……这么死了吗? 这实在太过震撼了。 恍然间,他回了神,急忙之下冲入刑房再次查看着周奕还有没有气息。 此番之下,陆昭漪还回过头去瞧了眼苏常,见他将目光从周奕尸首上回望过去,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一番。 廷尉府吏被叫了过去,去处理尸首。 经过刑房石门时,一名禁卫伸了伸手过去,确认了气息已无,才让廷尉府吏继续将人抬走。 「陆娘子!」李潜震撼之余,轻声问了问,「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 她点了点头。 从诏狱出来之时,已近黄昏,看着样子,南陵公入宫的时辰也该差不多到了。 陆昭漪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宫去瞧瞧。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回去梳洗换装,而她似乎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了永平里。 在花枝与影雪,为她梳洗一番,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 「七娘要不要备一件遮面的斗笠?」影雪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可她在思绪了片刻之后,才说了一句,「让影云带着斩龙剑,随我一同进宫。」 此言一出,影雪顿时愣住。 「没听见我的话吗?」陆昭漪略微提了提声。 斩龙剑,是武公弥留之际,特赐给她的,所谓斩龙,有着监察百官,扶正社稷之效。 此剑,下斩官吏,上可斩天子,斩龙剑一出,可无视一切律条,这也是让无数人惧怕勾辰子的原因。 先前的一次朝议之时,影云就携带过此剑踏入过朝堂,当时更多的是用于威慑。 而这次,是为了……杀人! 或是觉察出陆昭漪的决绝,影雪不敢怠慢,而是立刻准备动身,赶回勾辰别院。 皇宫,太极殿。 即使是快要到了宵禁之时,灯火依旧通亮,照耀的殿内,如白昼。 而那些侍卫,依旧站在殿门之外,将整座大殿围得严严实实。 殿内,夏裴坐于御座之上,一手枕着头,眉梢已是拧成了麻绳般,显得极为着急。 此时,殿内两侧,朝臣们都还身坐其中,也是显得异常焦虑。 大殿正中,跪着一位看似有着知天命之年的老者,须发皆白,虽面目清瘦,但是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而那人正是南陵公。 此人跪着,仍丝毫不慌,直面对着夏裴,「陛下,臣在此跪了有好些时候,若陛下没什么话说,臣便要告退了。」 夏裴面色阴沉,看着这人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将之撕碎。 「你还有脸提告退?哼!你笼络士族,意图反叛,朕早就说了你,私募甲兵,铸造铜币,还妄图要举兵直冲洛京而来。你此刻要告退,是不是要谋图下一次反叛?」 说完这句话,南陵公脸色镇定自若,毫不在乎皇帝的问罪,反而还有理有据。 但见他面容不改,「陛下,臣说过多次。臣是听说镇国公暴毙,便举兵而来拱卫洛京,奉天子之诏,而行臣子之本分。陛下莫要如此猜忌臣了,此言,实在是寒了臣,为国为社稷的心啊!」 他的语气诚恳又恭敬,但却又透着一种隐晦不明的 意味,似乎有着几许不悦。 殿内众臣之中,早有忍耐不住之人,站起身,为其帮腔。 「南陵公此举,实乃正义之举。陛下好好想想,南陵公于太原郡养老,本应享受齐人之福,又为何能如此强行入京,还不是担心陛下的安危嘛!」 此番之言,令夏裴的心头涌起一阵怒意,但他却无可奈何。Z.br> 「南陵公,别以为你有先王遗旨,就真的能免死……朕,是大渊的皇帝,先王不过是前朝的渊王,朕说你谋逆,你便是谋逆!」 「陛下慎言!」南陵公眸子一凛,骨子里透露出一丝霸道。 「这天下,可不只是夏氏的天下。天下是黎民的天下,陛下应当顺民意,而非如此,否则天下黎民,又岂会安稳!」 「你这是在挑衅朕!」夏裴猛地拍案而起,眼底迸射出一抹厉芒。 南陵公也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夏裴,「陛下,臣并未挑衅,也无任何逾越,臣所言,皆为肺腑之言,请陛下好生斟酌。」 「你……」夏裴气的胸闷,却无言反驳。 而此时,殿内众臣皆是对南陵公一番「肺腑」大为赞叹。 士族享有土地、人口,而天下九成的赋税,是由士族替百姓交纳,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也是数百年,无论王朝如何更迭,也都是从来不变的铁律。 但是,士族却也是天底下最为狡猾之辈,为了自身利益和地盘,他们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是百姓的性命! 所谓顺民意,不过是站在士族利益之上,替民选择。 此刻,朝堂之上气氛诡异,或许也是自夏裴登基以来,头一次皇权遭受如此危机。 突然殿外一阵喧哗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个宦官的声音传来。 「启禀陛下,太后驾临!」 夏裴眉头皱紧,而其余文武百官也纷纷起身,冲着殿外一阵跪拜。 「拜见太后!」 此时,那殿外的喧哗声却是更加响彻了,仿佛是有无数人都朝着大殿之外行礼。 太后来了。 「诸卿平身!」蒲太后的嗓音响亮又洪亮,在大殿上久久回荡着。 众人纷纷起身。 蒲太后缓步而入,一身玄色衣衫,显得朴素又端庄。 而她的身后,则是一袭白裙,头上戴着遮面斗笠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剑,因看不清其样貌,令殿内大臣们感到一丝疑惑。 正是陆昭漪。 同样,在她的身后,影灵与影雪跟随着,神情冷凝,一副随时戒备状态。 「母后怎会亲自来此,可是出了何事?」夏裴看见了太后,连忙迎了上去,关心问道。 蒲太后笑了笑,转身,看向戴着斗笠的陆昭漪,「予今日来,是为了领七娘子来的,七娘子虽仍为前殿之朝臣,可眼下与皇帝的关系,不便随意进出皇宫,故求了予领来。」 闻言,殿内的众朝臣,皆是一脸错愕之色。 「你们看,陆七娘手上握着,是先王赐予镇国公的斩龙剑?」 由于先前,此剑已经在朝堂上现过了,而有些老臣们,在武公还在时,亲眼见过此剑,与他们印象中别无二致。 蒲太后瞧了瞧夏裴,眼神似有担忧,却也清楚,自己身后的这位持剑女子的身份,也就缓缓放了心。 「既然,七娘子领来了,予就不打扰尔等商议政事……」 众臣立马又再次跪拜,山呼,「恭送太后!」 倒是陆昭漪,在太后走后,径直走向御座之下的台阶下,转身面向殿内众人。 「今日,七娘拿此剑入殿,你们可有要问的,七娘定知无不言。」 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皆是看着她。 这些人的眼中,眼中有惊讶,有疑惑,但更多的,则是畏惧。 在扫视过一圈之后,陆昭漪又说,「既然没有人有疑问,那么......我便告诉诸位,七娘受镇家师镇国公之命,来斩南陵公!」 第46章、殿内两对峙 此言一落,在场之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陆昭漪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 纵使南陵国已经不存在了,南陵公依旧是,那些旧南陵派系官员心中的南陵国国君。 而如今,陆昭漪提着斩龙剑进殿,扬言要杀他们心中的国君,当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荒唐至极,简直可笑。」 「陆七娘殿前如此失仪,狂妄无礼,竟敢冒领镇国公之命,陷害忠臣,实在可恶!」 「没错!此女用心险恶,不堪为臣子,更不配为未来***之尊,应当即可拿下用刑,以儆效尤!」 一时间,各种质问声不绝于耳。 陆昭漪似是觉察出殿内之臣,此刻的目光,与那些出言不逊之人的方位,透过遮面纱巾,依旧能得知,刚才是哪些人在说的话,她都内心暗暗记下。 众臣一番质疑之后,跪在大殿之中的南陵公忽然仰头一笑,侧了侧身,瞧了瞧陆昭漪,眼神中,却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陆七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杀我?你配?」他拱手,抬过头顶,言语激烈,「先王都不敢杀我,还特赐免罪之权。就仅凭你一句受师命来砍我脑袋,你让勾辰子亲自来我面前说此话。」 这番话语,充满挑衅的意味,朝臣们皆跪趴在地,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 御座之上的夏裴深感震撼,而眼前的这一幕,令他极为熟悉。 可不就是他的父亲武公,在前朝当丞相之时,在面对前朝末帝的样子,与眼前的南陵公,如出一辙。 曾经,夏家也为士族,先辈当中也有当过前朝重臣。 之后,前朝衰败,瘟疫横行,社稷荒废,终将天下大乱,各路诸侯举戈四起,经过数十年士族兼并之战,才换来今日之太平。 可终究,自前朝始,所遗留下来的病根,仍然存在。 士族掌控着整个天下的土地与百姓,而皇权不过是他们利用工具罢了。 没了夏氏,他们还可以拥立李氏、王氏,作为代替他们统治王朝的工具,只要,他们的利益不被影响就行。 倘若没有破局之法,眼前的局面可能会不停地,反复上演。 这一刻,夏裴的眼神之中,好像闪过一丝绝望。 但仅仅在这一瞬间。 下一刻,陆昭漪不慌不忙,虽看不起脸,但她身上散发的气质,与那挺直的腰板,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大殿之上,还有十之有六的朝臣始终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司徒路临、太尉长史卫恒、左右相袁奇与杜言,河南尹李潜等等。 异姓武将之中,桑弥、田泉、文尝、韩鹤等等。 他们,明显是站在与南陵公的对立。 一切还都有救,可若今日让其逃脱,随着南陵派系继续在朝中不断扩大,下一次兴许再也没有机会与南陵公对峙。 故而今日,南陵公必须死! 此时,不再迟疑,她转身向满殿大臣缓缓开口,「既然诸位同僚质疑七娘冒领家师之命,那么,还请陛下传召一人入殿,看能否证明。」 话音落下,众臣均是一愣。 「哦?七娘所指是谁?可就在殿外?快,快传召进来。」夏裴紧张的说。 南陵公此刻背对着殿内,听到此话,再次哈哈大笑,「简直胡闹,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就能证明是勾辰子之令……」 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原本傲慢的神色忽然停滞,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因对面那人,自殿门走来,向他靠近,烛光之下映衬的影子覆在他的身上,竟然当众摔了一跤。 「你!夏……元隆?」南陵公绝望 的呼喊。 青州军主将、黑甲卫与虎骑的大统领,大渊朝杀神夏元隆,此刻就站在离他不足两步的距离,一双冷眼瞧着他,毫无一点波澜。 而这般平静的模样,确实最令人恐惧且绝望的。 他眼神掠过了南陵公,抬眸,抬起双手,向御座的夏裴见礼,「臣,夏元隆,参见陛下!」 上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是自武公起,就赐予夏元隆的殊荣,而获殊荣者,则代表拥有着无上之荣誉。 除了夏元隆,纵观这几十余年来,只有拜为前朝丞相的武公,有此殊荣,进而在数年后为夏裴开创大渊而打下了根基。 夏裴看着夏元隆,心中震撼,「朕见到堂叔甚是欣喜。你常年跟着镇国公,你说说看,是不是镇国公下令,要用斩龙剑来杀南陵公?」 「回陛下,臣以性命担保,此令的确为镇国公所下, 夏元隆语调清淡,但那一字一顿,却像是一把刀刃,狠狠插入了南陵公的心脏。 「你……」南陵公气急。 「你什么你……」夏元隆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面于他,「你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早够你死几百次了,镇国公要杀你,实为情理之中,你这贼子,当诛。」 「哈哈哈……」南陵公狂笑不已,「真是笑话,我做过何事?你倒是说说,若说得出来,我自认理亏,倘若说不出来,哼,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呵呵!」 忽然一声娇笑声,将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一旁,那白裙纤瘦,头戴斗笠的女子身上。 「我就等你这句话。南陵公,你真以为你那换国之计,真当做的天衣无缝吗?」 「换……换国之计?」 南陵公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一刻,殿内寂静一片。 片刻之后,殿中数名朝臣拍然而起,直指着她,那表情,似有着切腹之痛般。 「陆七娘,休要胡说八道,此乃太极大殿,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陛下,陆七娘之言简直不可理喻,人神共愤,请陛下,下旨降罪,好好惩治这个疯女人,」 「请陛下降罪!」 夏裴一阵心惊肉跳,他抬起头,看了一圈,见那些人,都对陆昭漪指责不断,心中隐隐作痛。旋即,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陆昭漪走到殿阶下,朝着夏裴躬了躬身,「臣所言是真是假,待臣说完,自然分晓,何况臣,还有人证物证!」 她又转了身,面对那些人,言语平和,「诸位同僚别急嘛!此夜还长,若都不急,可慢慢听。」 不久,殿内顿时安静了。 位居司徒之位的路临,浅浅一笑,自顾自走出来,向夏裴施礼,「回陛下,臣对此事毫无兴趣,明日臣还有公差,就先告退了。」 对于此事,路临确实没什么兴趣,也着实与他无关,再多留于此,不过是荒废正事而已。 之后,路临与一些荆北派系朝臣一一离场,也有一些隔日无事之人留下来,算是在看看热闹。 无关之人都走了,自然,他们的目光再度聚集在南陵公与陆昭漪的身上。 殿内,陆昭漪将斩龙剑交到夏元隆之手,自己则开始侃侃而谈。 她先是解释着,「所谓换国之计,是以放弃一国,全部投入到另一国之中,再经过多年的密谋,让己方势力完完全全融入,并控制,如此一来,就可在新的朝廷之中,彻底掌控一切!」 「不知我说的对不对?南陵公?」 南陵公脸色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怎么会不懂陆昭漪说的意思? 「陆七娘。你说什么……换国之计……我属实闻所未闻,究竟这个什么计,谁想出来的?」中文網 要么怎么说是老狐狸呢!这老东西竟然不肯承认。 好在,她早有预料。 「南陵公莫不是忘记了,你曾经做了什么?」陆昭漪轻蔑一笑,「你为了夺得朝堂的权柄,连同亲族的性命都能舍弃,在朝中安排亲信,用大士族吞并小士族,这两年间在并州肆意妄为,你以为真能瞒过所有人?」 「我为大渊鞠躬尽瘁,并州百姓对我敬佩有加,皇恩浩荡,我岂能容你诋毁我所做之事,这便是对陛下的亵渎。」 他,还在强词夺理! 好像是敲定了,她没有任何能拿的出手的铁证。 这般也好,要是他立刻承认,岂不是无趣? 接下来,就轮到陆昭漪,一点一点扒下他伪善的外衣。 「请陛下接着传召人证进殿!」 「传!」 在俩人一来一回的言语攻守交换之下,夏裴的那颗心,慢慢安稳下来,眼下他只需要静观其变。 很快,一名麻衣女子被一位壮汉带入殿上。 那女子双手双脚被束缚,气色看上去尚可,唯独那双眸子,已经暗淡下来,没有一丝灵动。 那壮汉朝着御座跪地叩首,「微臣吴圣甲,受河南尹李潜举荐入朝,现为籍田署丞,此女乃南海郡公之女阮三娘,陛下以前见过的。」 此言一出,大殿刹那间沸腾起来。 「阮三娘?淮南疠病的罪魁祸首,不是已经处斩首了吗?怎的还活着?」 大殿之上叽叽喳喳的,喧闹个不停,还是夏裴拍案,惊得众人当即闭嘴安静。 此时,李潜缓了缓,解释着,「淮南疠病之后,按律,此女应秋后处斩。但其身上还有其他迷案未破,便一直关在河南狱中。」 自阮三娘出现后,南陵公脸上已经逐渐不淡定了,接下来,陆昭漪索性又请命,将人证全部诏入殿来,一次性都说完。 而夏裴也同意了,不久,关中韦氏韦慈登入殿内,犹如平地起了一声雷鸣,震得满殿寂静。 这韦慈,本应在夏裴举兵讨伐关中韦家的叛乱,而身死才是,即便是听言,此人被辗转送到了上洛县,交给当时身处此县的陆昭漪之手。 之后,也是同样传出,韦慈已被杀。 但让众人的惊讶远远不止于此。 随后进来的一人,风度翩翩,气质卓越,只瞧此人一眼,就能让人惧怕,不敢与他直视。 经陆昭漪介绍,此人竟是江左会稽郡,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钱唐帮帮主,风启阳。 而最后一人,更令人感到吃惊,居然是原来的京兆尹,余晁。 「好了,人都已到齐了。」陆昭漪忽然开口,「最开始,就先从阮三娘开始说起吧……」 「阮三娘,其实并非南海郡公之女,虽姓氏一样,但根本就还无关系。而她,则是你……南陵公的女儿。」 「什么?」 大殿之上,炸开了锅。 南陵公面露骇色,瞪圆眼睛,「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与这阮三娘,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的吗?」 下一刻,她拿出一封书简,「此卷,乃是南海阮氏家族记录的名册,南海郡公这一代,正好传到了第七代,而第七代郡公所生子,在此卷中明确记载,是三子二女,且这二女之中,生年大的,如今已三十又六,小的今年十七,所以这阮三娘,究竟从何处冒出来的?」 「胡说!这绝对是捏造。」南陵公怒斥。 「捏造的吗?」陆昭 漪又拿出一张信笺,呈上去。 「陛下,这是臣当时亲自审问阮三娘的供词,里面清楚记载,她与父亲曾与翰平十二年八月卅日,在当时的上洛郡出现过!但臣又曾派人调查过南海郡公当年同月同日之动向,有人证明,那日,南海郡公出现在番禺城的一处烟花寻柳之地。」 第47章、明辨与是非 书信呈到御前,夏裴神色紧张的扫了一遍,眉峰皱着眉,皱得更紧。 期间,有些朝臣左顾右盼,欲言又止,还偷偷打量着夏裴的反应。 剩下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好戏。 而南陵公显得异常地淡定,狡辩道:「陛下,您要相信老臣啊!您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谣言啊。」 说到这里,他一挥袖袍,直指陆昭漪,「是她!是她屈打成招,信里面的内容,陛下万万不可相信。」 夏裴眼神从书信中移开,随即,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白纸黑子写的清清楚楚,还有阮三娘的亲笔画押,这字劲,可不是像胁迫的。」 借势,李潜随声附和并坦言,「此口供,乃是有我河南尹在场,还有廷尉苏常。陛下,臣以命担保,陆七娘所言非虚……」 「南陵公……你还有何话要说?」 此时此刻,夏裴的心中已经明了,但还是不急着显露,他要好好瞧着,底下的南陵公究竟还要耍什么勾当。 南陵公咬牙切齿,他不甘心。 这个计划,明明天衣无缝,怎么会突然出现纰漏? 难不成,他真的要栽倒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中? 他不甘心,继续强行辩白。 「臣以天起誓,臣与阮三娘毫无关联,而这阮三娘,还是淮南疠病的始作俑者之一,理应处斩。可这陆七娘设下此计,编造臣当年身处在上洛之事来,分明是栽赃臣。」 「何况陛下,大可派人去查,臣当年当月当日正在零陵郡内,在这殿上,就有人能给臣证明!」 殿上之人,包括夏裴与陆昭漪,也在察看阮三娘与南陵公的表情,他们能确定的是,这两个人始终没有过任何交流,而在阮三娘的眼中发现,她似乎确实不认识这位南陵公。 而在他这话说完,却是右丞相杜言站了起来,叹了叹气,走到殿中,「回陛下,臣能证明!」 在杜言走出来之时,说出此话,殿内再度响起了惊呼的声音。 朝中之人都知晓,杜言与旧南陵派系是为政敌,他居然能站出来为南陵公说话,在这满殿之人看来,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此举,令夏裴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杜言平静道:「实不相瞒,当年南北各为其主,而就在先王攻破邺都之后,臣曾陪同先越王,与南陵公、先荆王,于零陵郡城内商议如何抵御……渊军进犯!」 夏裴知晓,乱世之下各有较量,而杜言却能言明当年的秘闻,也看出他所说为真。 他低下头看向手上握着的信纸,上面分明就是白纸一张,里面毫无内容。 旋即将此信纸放在了一旁。 此不过是陆昭漪的计谋之一,为的是诈一诈南陵公,亲自说出实情,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陆昭漪自己都为此惊呼。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她不禁瞧了眼韦慈,幕后的主使,指使韦、王二人杀害陆庸的,除了周奕以外,还会是谁? 而当年身处于关中的阮三娘的父亲,究竟是谁? 这第一个关,算是他过了。 接下来,杜言并未回座,转过身,径直走到了风启阳的身侧。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出来,他不是要为南陵公解围的,而是要跟风启阳一同面对,甚至是,替陆七娘来撑腰的。 这时,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陆昭漪能敢提剑直奔上殿,理智气壮的扬言杀人。 原来,他们早已提前准备好的。 「陛下,风启阳虽不过是一个江湖帮派的帮主,可曾也是关中学宫弟子,臣将此人带到洛 京,来见陛下,正是要翻出关中学宫之事。」 说完,他眼神与风启阳对视一眼,随即便领会,跨上去几步。 见是风启阳,原本还淡然的南陵公瞬间站不住了。 他转过头,面向夏裴,「陛下,此人乃是一个疯子,他说的话不可信!」 钱唐帮主,晚疯风启阳,疯子之名传遍天下,谁都知晓此人与常人不同。 当然,指的是他的脑子。 不过,他在关中学宫中的声望,要比许多已经入仕学子还要高得多。 能够建立那般庞大的江湖帮派,还有那么多拥护之人,哪里会是南陵公口中所言的不堪之辈? 转瞬,风启阳勾着嘴角,抬手恭敬地向殿上的夏裴躬身。 「小民江左风氏启阳,拜见陛下!」他不卑不亢,「启禀陛下,小民能作证,关中学宫之学究,名义乃是成阳公,但实际却是……南陵公……而众人所知之成阳公,不过是受人所迫,成为世人眼中的学究。」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殿内众人目瞪口呆。 「至于南陵公在关中学宫中做了些什么,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丑陋,让人觉得,他不仅是个伪君子,还很是无耻。而今,小民将此事揭发出来,正是要将此人的嘴脸公之于众。」 「风启阳……」南陵公听此气急败坏,「阮某人做人向来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今日你如何污蔑于我,到底是受何人摆布?是谁教的你这些话?」 看到他的反应,陆昭漪心中一阵冷笑,事到如今还在巧舌如簧,让她差点忍不住要给他拍掌称快。 风启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然而,陆昭漪则是站出来,再次向夏裴呈上实证,并朝向众人道。 「此封信,乃是关中武库世家杜家二郎杜雨,于关中学宫搜出来的,此信为成阳公与南陵公之通信,诸位且看……」 说着,她将书信摊开,面向众人,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上面写着受南陵公指使,要让关中学宫与韦、王两家家主配合,于高陵城内囤积粮草,与北方夷族勾结,并定了攻入洛京的时刻。 按照原计划,一旦鲜卑拓拔部主力,攻入塞内,兵临并州州府晋阳城,韦、王两家则于雍州长安开始兴兵,直奔洛京,夺取天下。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而这字迹,也有一些朝臣们认了出来,的的确确是南陵公的字迹。 待他们看清了信中所述,不少曾经被南陵公拉拢的朝臣,立刻调转矛头,对其声讨。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不想承认这个人,更加不想承认这封信是假的,毕竟这关乎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仅仅是片刻,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因这封信的真实,而彻底烟消云散。 计划确实很好,可他们都计划之中,没有把陆昭漪这个人的因素考虑进去,也没有考虑到,夏裴这个帝王,作为创业的第二世,又还是王朝开创的第一世,显然低估了他的能力。 大殿之中,众人深吸一口气,意识到南陵公的野心已是不胫而走,而这一切,都只因那个名叫陆七娘的女子。 她的胆量,让在场所有人惊叹,王朝社稷,再一次因一个女子而被拯救。 「阮贼,你好生狡诈,居然谋划着此等天理不容,天人公愤之事,今日即便在殿上杀你,也不愧于在天之灵的先王。」 说话的,是殿内尹川士族的官员,还有河北士族附和。 一时间,大殿上点唾沫星子都能将其淹没。 此时,逐渐陷入混乱之际,陆昭漪抬手制止殿内朝臣的口诛笔伐,反观南陵公却已没有先前正义凛然的样子,也逐渐没了底气。 关键时刻,他仍在狡辩。 「即便这信是真的,阮某人罪不至死,何况先王允了我一次免罪之权,若你们杀我,也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话说出,已经没有人再替他说话了。 南陵国早已是过去,眼下,他们则是在大渊朝的大殿上,没了南陵公,地位更为显赫的司空吴崇,他们还可以追随。 因为利益,在这些人看来,南陵公已经与己身利益相冲,纵使他是曾经的南陵国国君,那又如何? 陆昭漪也深谙此道,所以,她今日提剑而来前,做了万全之策,势必让南陵公,活不过今日。 当即,她上前一步,向夏裴施以眼色,而御座的夏裴也觉察到了,似有心灵相通般。 此刻,夏裴开了口,「既然南陵公不愿意悔改,方才谋反之事,朕便给你抵消了。」 这句话一出,朝臣们再次惊叫起来,纷纷请命,「万万不可如此啊!」 而南陵公的脸上丝毫没有解脱的模样,反而更加紧张。 「此次抵消之后,朕便能告慰先王,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转瞬,他语气一转,「但若有其他罪状,朕可不会轻易饶恕,定然从重惩处!」 这下,满殿之人顿时领悟了,夏裴不是在饶过他,而是以退为进。 他既能设下如此之谋划,定然不知这一件罪状,仅仅这一件事能反应出,其他没有抖搂的那一桩桩一件件,还会有那般,天理不容之事。 「来人!宣,案犯周奕!」 夏裴说出此言,让南陵公内心防线彻底崩溃,他当即疯癫一般破口大喊,「什么?周奕明明就死了!一个时辰前,周奕明明是被陆七娘亲手所杀,怎么可能还活着!」 刹那间,陆昭漪与夏裴皆是鬼魅一笑,十分同步,而南陵公见此,立刻心惊胆颤了起来。 第48章、南陵公之死 他终于知道害怕了吗? 冷不丁的,陆昭漪遮面纱巾急转,对着南陵公,「周奕已死?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那时你应是已经入宫,只有我、河南尹、廷尉,还有几名狱卒知晓此事,你怎的晓得?」 她迈开腿,步步紧逼,「除非,那些狱卒之中,有你安排的人,在得知周奕身死,便将这个消息偷偷传递给你。是也不是?」 她的每一句话,都直戳要害,令南陵公哑口无言。 而这个时候,殿外忽然走进一名身着囚服之人,手中绑着锁链,由廷尉府吏押解入殿。 当此人出现之时,南陵公内心最后一道的防线彻底摧毁。 此人,正是被抓获一年多的东宁王周奕。 而眼前的周奕,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一毫之伤痕,与一个时辰前,在大狱中的那人,犹如判若二人。 南陵公心底,隐约升腾起一抹绝望之意,他终究还是小瞧了他们。 当周奕出现在大殿之上,除了满殿之人的惊呼,气氛微微有些凝重。 众所周知,陆昭漪曾在四五年前与周奕有过婚约,之后因准新娘逃婚出逃,婚约至此荒废。 在数月前,太后懿旨,向南阳侯府下聘,求娶陆昭漪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世人眼中,她已是半只脚踏上皇后之位的女子,即将会是皇帝夏裴的新妻。 眼下,他们三人同框,让朝堂上的人,不禁浮想联翩。 这番景象只存在片刻。 面对夏裴,周奕始终站直不跪,即使廷尉府吏的强压之下,仍然保持着站立。 见此,夏裴摆了摆手,「不跪就不跪吧!他父亲周初,与朕的先父有世交之故,只是信仰不谋,而分道扬镳成了死敌。撇开一切,朕,也该称一声世兄!」 听闻此话,殿内的大臣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心中震撼不已,当场便山呼,「陛下仁善!」 周奕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沉默以对,但他身体,却缓慢向前挪动,站到了陆昭漪身侧,与夏裴遥遥相对,两人四目交接,一个冰寒彻骨,一个阴险狡黠,却又透露着浓烈火药味,似乎一触即发。 而陆昭漪则缓缓向前移了几步,又拉开了距离,反而与御座上的夏裴,更近了些。 这细微的动作被夏裴敏锐的捕捉到,嘴角的弧度更显了些。 陆昭漪却不顾这些,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发出的声音婉转动听。 「回禀陛下!今日臣入诏狱,见到的周奕并非其本人,我杀的应是陛下放在诏狱之中的棋子,而真正的周奕,一直羁押在……太渠阁,臣没说错吧?」 话落,大殿内鸦雀无声。 众臣纷纷看向夏裴,似是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答案,却又害怕自己的猜测,又引起龙颜大怒,故而很快地低下了头。 然,夏裴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坦然的承认。 「不错!」 殿上一阵寂静之后,陆昭漪继续说道:「陛下其实一直知晓,臣要找出四年前,杀害臣父之凶手,而陛下命臣任太渠阁长史之职,便是让臣发现此事之后,自行去审问周奕。可臣,还是未察觉陛下的良苦用心,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真正见到周奕。」 这话说完,不明真相的朝臣们议论纷纷,南陵公亦是圆瞪着双目,盯着她。 「那你说……诏狱里面的,是谁?」 「周乾……」陆昭漪答道,「自始至终,周乾就从未被人救走,而当初传出消息时,便是故意抛出诱饵,让某些人上套,而最终,南陵公你……如陛下所愿,自己跳进了这场谋划一年多以来,陛下为你设下的陷阱。」 说到这里,夏裴捋了 捋袖口,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转而吩咐身边内侍李德,「既然,朕的准皇后已经将朕布局之事抖搂了,那朕也不藏着掖着,此次叛军之中,就有朕安排之人,此人,一直在前线给朕传递消息,便是通过小平津关,送至朕的手上。」 众大臣纷纷窃窃私语,有的不敢置信,有的则表情怪异。 这是什么情况? 叛军之中有皇帝的内应? 不时,已经有朝臣站出来,「陛下有如此谋略,当为社稷之福,黎民之福啊!」 「陛下英明?」 夏裴却不理会朝臣的吹捧,继续说:「朕本意是让叛军渡河,若孟津被破,叛军内潜藏的内应则立刻掉转矛头,对付叛军,届时叛军大乱,朕的八万武进军,自邙山突然出现,杀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七娘子带卫戍军出现固守城池,朕的计划才没有用上而已。」 此时,再看向南陵公,他的脸上连连抽搐,没想到自己计划的这一切,却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面前竟会是跳梁小丑,这怎能不让他惊愕? 他已然显得疯癫起来,当即就要夺下夏元隆手上的斩龙剑。 千钧一发之际,南陵公被一股巨力狠狠推倒,跌在了地上,他狼狈爬起来之时,就见夏元隆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眼底的鄙夷和嘲讽之意,刺激得南陵公心脏剧痛。 他一把翻身而起,与夏元隆打斗起来,当即之下,文臣们都在大骂南陵公无礼,而武将们虽身穿官袍,但行动依然顺畅,当即从席间挑起,参与搏斗之中。 只是不过一盏茶功夫,他的衣襟终究被人抓住,夏元隆、田泉与文尝三人立即将此人押在身下,趴在地上,而他面对着的,正是殿阶之上的夏裴。 「南陵公,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事端,朕刚登基一月,冀青之乱便是你挑起的,是不是?雍州粮谷之祸,韦王叛乱,再加上数日之前,你亲率叛军强攻孟津,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没有你的身影?」 面对这番指责,他毫无反驳之言。 从进门开始,一直没开口的周奕,此刻开了口,眼神冷冽的看向趴在地上的南陵公,无任何气色地说:「若不是听信你的话,要与我东宁合谋夺取洛京,我怎会沦为阶下之囚一年有余?我长兄周乾,又怎么死在诏狱之中?」 此言一经脱出,群臣彻底对南陵公失望透顶,甚至有人直言,应当立即诛杀此人。 不过还没完,右丞相杜言此时再补了一刀,「要说冀青之乱只是小麻烦,那么,私铸铜币,造兵器,那妥妥的属谋反之罪……不过,诸位,还有陛下大可放心,这些东西,早在昨日,派人去了南陵公府上收缴回来,暂置于我右丞相府上,陛下随时可派人去取。」 文臣之中有人惊呼,「私铸铜币,秘造兵器,那一项不是死罪?」 最后,轮到陆昭漪,她拍了拍身旁的余晁,这个因南陵公而没了京兆之职,带着自己的儿子东躲西藏,在洛京躲避杀手的追杀。 直到三日前,在飘雪楼门人的协助下,缴获了一只匕首,赫然就是南陵公府的标记,证实了是这位南陵公让他遭受的这一切。 当然,那件匕首,此刻也被拿了出来,呈给了夏裴。 面对众人这番指认,南陵公恶狠狠的质问:「夏裴!你竟敢背弃我南陵,背弃先王之遗命,你……」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夏裴一拍龙案,直起身,「闭嘴,朕已经说了,朕给你抵消一次先王给你的免罪之权,是你罪孽深重,作茧自缚,还指责朕?呵呵,朕今日便下旨,抄你满门……」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向满殿臣子,还是征求了他们的意思。 「诸 卿可有异议?」 虽是征求,但他这番口气,更多的是在警告。 如今,天命在他夏裴,南陵公所做之事尽数被戳穿,铁证如山,若有不开眼的,想要求情,按这位皇帝的脾气,真的会被一起处置了。 恍惚许久,见没人反驳,就在正要开口之间,抬眸间,殿中的夏元隆等人已经将人押出大殿之外。 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陆昭漪所带来的斩龙剑。 夏裴轻笑间摇摇头。 既然此事已然了结,他也不必多言,就依先王之遗命,上斩天下,下斩女干佞来斩杀此人,他这个皇帝也不用背负什么坏名声。 约莫三炷香之后,夏元隆等人才返回大殿,提着带血的斩龙剑,以及被包裹着的,装在盒子里的血淋淋的人头,回了殿内复命。 眼下已是深夜,殿中灯火通明,众人皆屏气凝神,静待事态的发展。 夏裴显得有些疲惫,手撑着额头,俯趴着,挥了挥手,让殿内之人都退下,并让李德靠近,在他耳边耳语几声,便站起身,就要离开太极殿。 众人散的散,而在这时,有人居然喊了一声,「夏裴!」 众人回头,看向那人,是周奕。 「你允诺我之言,可还作数?」他问道。 夏裴始终侧着身,并未瞧他一眼,却依旧心平气和地回应,「当然,朕,乃大渊朝的皇帝,一言九鼎!」 说完,他便迈出步伐,大步走了出去。 李德跟在夏裴的身后,顺势向陆昭漪躬身,脸上笑意显现,「陆娘子,陛下请您入西阁殿暂歇……请随杂家这边走……」 陆昭漪点了点头,连瞧都没瞧周奕一眼,便紧随着李德而去。 至于周奕,则由廷尉府吏与夏元隆一道,将其押解离开。 夜漫漫,寒风袭袭,卷起秋夜霜霜,纷飞而起。 第49章、情深蜜意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空寂的西阁殿内,顿时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传入了在此等候已久的陆昭漪的耳中。 「昭漪……」 此刻的她,早已摘下来了头上的斗笠,猛一转头,一张清冷而又温婉的脸,朝向门口,露出些许笑容。 门外,夏裴一身玄色常服,英姿勃发,与太极殿上,那般庄重肃穆的气质截然不同,好似是特意重新装扮过的模样。 此刻,他看向她的目光中,隐含愧疚之意,「昭漪,对不起……朕……」 不等他说完,陆昭漪便打断了他的话语,微微一笑,「七娘知晓陛下的不易,隐忍算计,时刻保持猜忌,也是陛下身为帝王该有的担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昭漪都能体谅。」 「你,不怪朕?朕可是对你都一直隐瞒……」夏裴试探地问。 陆昭漪笑意盈盈,目光柔软的像春水,「陛下是帝王,不管陛下如何做,都是为了大渊朝好……七娘只希望陛下,时刻心系天下黎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七娘从未怪过陛下。」 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婉转,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润悦耳。 可听在夏裴的耳朵里,却像是一柄尖利的匕首一般,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疼的窒息。 他缓缓走上前去,在她跟前站定,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 陆昭漪显得异常乖巧,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反而是任由他着他,面容含笑,且心甘情愿地投入在他的怀里。 夏裴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柔弱,心里更加难受,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间,贪婪地闻着她的馨香。 许久许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夏裴就那么抱着她,似乎生怕她跑掉一般。 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昭漪方缓缓推开他,目光温柔似水。 「这一次,是陛下赢了,七娘输的心服口服。以往,七娘一直担心,先王留下来的那些老臣,陛下恐怕会压制不住,如今看来,是七娘多心了。今后,七娘仍会继续辅佐陛下,以求,开万世之太平。」 这一席话说出来,夏裴更加感慨,这个女子的心胸之宽广,他一直都是知晓的。 只因她的心胸,绝非常人所比拟,即使在面临困境时,也能不卑不亢,甚至于,在这种时候,都能不忘了自己的使命。 他看向她,目光坚毅,「朕会尽力的。」 她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立马又岔开了话题。 「南陵公今日已死,那么吴崇,陛下是想如何应付?」 突然间被强行拉回正轨上,夏裴一开始也有些愣怔。 但很快,他也恢复了平静,心思也逐渐活络起来。 吴崇此人,要更为女干滑,这一次洛京之变,他却将自己摘的干净,一点线索都未留下。 而南陵公叛军南下,分明也有吴崇的算计,事后却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明明知道此人心计,甚至已昭昭于天下,但就是抓不到此人的把柄,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如此,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吴崇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当初,朕也看不出此人竟这般的老女干巨猾。如今之计,需将他们一一瓦解,如此才可将其扳倒。」 闻言,陆昭漪眉眼一挑,「陛下想让七娘如何做?」 夏裴抿了抿嘴唇,抬眼与她对视,有种胸有成竹的意思。 「过几日,朕会差李德交给你一份名单,拿到名单之后,你设计,将名单上的人一一打压,同时设法搜集出针对吴崇的证据。如此一来,朕觉得,不出一年,那些人一旦没了威胁 ,吴崇自然也就失势,到时朕再将其定罪,你道如何?」 听了这番话,陆昭漪迟疑着,来回再殿内踱步,好像不太赞同夏裴的话。 吴崇狡猾阴险,要真的将那些依托着吴崇的附庸,针对打压,他不可能看不出来,此举容易打草惊蛇。 「不妥吧?」陆昭漪摇摇头,道:「若吴崇是一个聪明人,此计进行到一半定会已经察觉,此事乃陛下授意,七娘怕他会狗急跳墙。」 「那么,你有更好的主意?」夏裴皱了皱眉头。 他面前这位女子,是他心爱之人,作为男子的他,本应不想附和,也不想承认自己不如她。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本事,确实更为高明。 陆昭漪抿着唇,沉默良久后,她忽而露齿一笑,「七娘有一个办法,既保全陛下的明君之名,也可让其自取灭亡。不过,七娘却要陛下答应七娘一件事,否则七娘决不冒险。」 见她神秘兮兮的,夏裴更是好奇,「什么事?你尽管说于朕听。」 当即,透过烛火,陆昭漪踮起脚,攀升夏裴的肩头,附耳过去,像是说了好久悄悄话。 直到过了许久,夏裴像是还在沉思之中。 「陛下意下如何?」 眼见他思考这么久,而且已经快要到后半夜了。 若再不出宫,怕是今夜又得留宿皇宫,恐怕会被礼官以此为借口,定是会闹得朝堂不宁。 然而,方才在他耳边说的话,也是她想到的一个办法,只是此法风险太大,她怕陛下不肯答应,故而才会如此郑重地提醒。 果不其然,沉思过后,夏裴逐渐回过神,看着她,脸色一僵。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声音冷淡。中文網 陆昭漪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还没说动他。 但是…… 「那么,七娘只能另想他法。」她低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黯然,淡淡道。 夏裴紧紧盯着她的侧颜,「你是不相信朕吗?」 陆昭漪摇摇头,却是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然告诉了夏裴答案。 见状,夏裴眸色一暗。 「好,朕答应你!」他咬牙,一字一句地吐出。 这一句话,仿佛在他的心上划了一刀。 「谢陛下。」她淡淡说道,声音中透着几分欣喜。 夏裴看着她,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光芒,而后又强行埋在了心底。 「无事。下次,朕再与你说……」他眸子转了转,看向门外,「李德,送陆娘子出宫……必须送回永平里坊直到府上,不可怠慢。」 李德点头哈腰,脸上挤满皱纹,憨笑着,「陛下,奴婢定会将陆娘子送到府上,才会赶回来……呵呵呵……」 刚才,西阁殿内发生的一切,李德这个老太监看得可清楚。 他一开始见此甚是惊慌。 皇帝与尚未完成婚事的新妻,不仅私下偷偷见面,还那般亲昵的相拥,古往今来,从未有之。 李德是为阉人,却也为明眼人,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情义相投,神色转变,看着这一对郎才女貌,打心底的欣慰。 离开西阁殿之后,戴回斗笠的陆昭漪跟在李德身后,往宫门方向而去。 路途中,李德不时出声提醒,小心脚下的台阶与路。 「陆娘子,这边请……」 而她都听着,李德一直称呼她为「陆娘子」,未免有些疑惑,便顺口询问着。 「公公,七娘眼下身兼官职,可这段日子里,称呼七娘为长史之称的少,反而称娘子的居多。是何缘故?」 自打她升任太渠阁长史以来,鲜少听到「陆长史」这一称谓,而按照朝中惯例,有官职则称其官职,即便身兼数职之下,也要以高职为准来称谓。 唯独她陆昭漪,朝中做了这么久的官,直到如今,还是被人称为娘子,让她不禁疑虑加深。 难道这一切,只因她是女子? 李德笑了笑,欠了欠身回答,「还未陆娘子,若以地位来判定,是皇后为大,还是长史之职为大?」 听了此话,她不禁翻了白眼,这不明摆着嘛? 然而,李德接着说:「陆娘子您与陛下婚期将定,算是半个宗室之妇,别小看「娘子」这一称谓。一旦您接了陛下册立诏书,登宗室名谍,您可就是皇后之尊。而在您未得册立之前,这般称呼,着实是对您的敬重。」 陆昭漪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公公教诲,七娘谨记。」 李德笑眯眯道:「奴婢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陆娘子无须客气。将来陆娘子入主中宫,奴婢还请您多多关照呢!」 夜长,犹如墨染。 月华倾泻,洒在地上,将地板镀上一层银色。 回到永平里之后,入了府,回到卧房躺在床榻上,她的脑海之中仍不断地思绪着。 许是夜凉如水,风声阵阵,而在夜半之后,寒意更甚。 灯光摇曳,昏黄而朦胧,一个人影悄然进入到她的卧房,见到床榻之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身形,一阵娇柔般口气,轻叹出声,将床榻上已经陷入梦乡的人,摆正好,盖上了棉被,从而才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陷入了沉寂。 九月近半,永平里内,仿佛回到了过往那般。 风满楼生意变得更是热闹。 沁雨阁驻地又在洛京之中换了地方,且在按部就班的执行着飘雪楼所发布的任务。 如今的谍网,完全呈现于皇帝视线之下,不过,身为飘雪楼主的陆昭漪已经不在乎了。 天下盟三十六堂各司其职,直属堂口与各州分舵,都只听命于盟主陆昭漪。 一切好像完全恢复了一般,可又似乎没有。 在南陵公被枭首之后的第九日,李德终于送来了,由夏裴亲笔所写,与吴崇相关的官员名单。 第50章、大纳征之礼 永平里坊,格外的宁静,府宅之内,除了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几乎没有什么杂音。 在一处看似极不起眼的院落之中,一间屋子里,陆昭漪正坐在桌子前,手执狼毫,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东西。 没多久,她手中的狼毫扔掉,拿起纸张来看。 上面的字迹娟秀,笔力浑厚,随即丢给了身边的影雪,而影雪接过去之后,则传递给了席坐于屋内的其他人,并相互传阅。 距斩杀南陵公之后已过了近一个月,可朝中,吴崇的势力依旧极为庞大,盘根错节,除去南中、永昌、零陵、武陵等等原本就在旧南陵势力的范围,还包括了凉州武威与并州四夷,朝中更是把持着近四分之一的势力。 自夏裴送来的名单,她已经坐在房中思绪了好些天,这才将人召集起,决定即刻要对吴崇动手。 下位的曲芷芸与曲春云,代表着飘雪楼与天下盟的江湖势力;韦蒙与杜雨,则代表着雍州卫;影卫、黑甲卫,则是由影风与夏平朗出面来此。 屋内的六个人分别传阅过一遍后,都默契地抬起头,望着坐于首座的陆昭漪。 「既然,都已经看过了此份计划,你们也都谈谈,此事是否可行吧?」 陆昭漪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众人闻言,纷纷沉吟片刻,随即有两个人站起身,走至陆昭漪身边。 「七娘,属下以为,这件事,可行!」一身红衣的曲春云,声音冷酷地道。 而杜雨在她说完之后,屏息皱眉,立马接过话,「陆娘子,杜某认为,不可行!至少需要再一次细微的调整。」 方才纸上的计划,要对付吴崇,还需要冒险,也需要谋略,需要精心谋划。 他更多的是质疑,此事定的过于仓促了。 陆昭漪不动神色,随后取过来笔架,分别摊开,向他们解释着。 「既然我们名单在手,借着选官之途由我们掌控……」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那么接下来,先逐一换掉那些支持吴崇的官员,再缓缓图之,将朝中属于吴崇的势力一一剪断,至于朝中以外的势力,只要稳住了凉州与并州四夷,其他旧南陵势力暂时掀不起风浪……」 听了此话,杜雨仍是连连摇头。 陆昭漪知道他担心什么,而她自己不是不清楚,此计危险极大,如此庞大的举措,定会让吴崇起疑,且事先就做好防备。 但他们此刻在明面上已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在暗地里较量着。 她知道,一旦此计失败,将会意味着什么,可她丝毫不惧。 有兵权在手,大不了最后强行用武,她不信吴崇能抵挡得了。 「我主意已定,你们便按照此计去做吧?」 下位的六个人见她如此笃定,也就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只能应声答应。 「是,属下遵令!」 ...... 由于夏平朗在与鲜卑之战中,功劳显著,至此,被皇帝封为振威将军。 以此为开端,洛京朝野上下,掀起一场旁人都看不见的争斗,即将拉开了序幕。 十月初,尚书令陆承业因有官员晋升提拔之权,从黑甲卫到影卫,再到雍州卫,许多有着战功之人,逐个被提拔到朝中,出任要职。 自原先的卫尉卿姜宇被罢职之后,经右丞相杜言举荐,越地人宋元之,成为新任卫尉卿。 至于为何是此人,这也算是陆昭漪给杜言的一个情面。 三品执金吾,改换为陵州人士林忠担任;谏议大夫则换成了黑甲卫,骑都尉袁询,此人也是左相袁奇的弟弟。 礼官大夫是由风 满楼的常客,也是掌柜袁倩的老师,云值先生出任。 而中散大夫,这个朝中的闲散之职,却是让陆承业亲自举荐,雍州卫都尉杜雨来就此任上。 期间,吴崇仍在朝中多次弹劾陆昭漪,私下更是不断地拉拢各方势力。 在朝中,杜言、第五琅琊先后对其闭门谢客,而其他朝臣似敏锐的嗅到了风向,要么开始与吴崇保持距离,甚至有些断绝了来往。 直到进入腊月,朝堂上最大的事,就是太后将要替皇帝,正式向南阳侯府,下大定的聘礼,以及宗室要将陆昭漪之名,登入名谍之事。 而在南阳侯府之内,陆家族人也在忙着准备嫁妆之事。 初九日,满城的百姓涌向自皇宫始,往东郊南阳侯府所必经的街道。 送聘的队伍一路延伸,浩浩荡荡,绵延数里,足可见皇家对于此次婚事的重视程度,礼官大夫云值,处在队伍最前沿,手持婚书与聘礼名录,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 而南阳侯府外,从山下延伸至邙山山脚下,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不仅有朝廷的官员,更是有百姓们带着自家女儿,在远处观看,期盼着能够一睹皇家聘礼究竟是如何的规模。 这样的阵仗,倒也颇让人感叹。 而身为礼官大夫的云值,更是极为激动,一来,他身为飘雪楼门派长老,自己代替皇家要给楼主送去聘礼,加上他又是陆昭漪的半个老师,这心底即是极为欣悦,亦是十分尴尬。 而太渠阁令夏元铖,手捧宗室名谍,瞧见了云值这番紧张的神色,不禁打趣,「云大夫,我堂兄的亲事,你不必如戏紧张?刚上任就办这么一件大事,云大夫可要好好办啊!哈哈哈……」 云值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而后干咳一声,「阁令,南阳侯府快到了吧?」 「快了,快了!」 待这一行队伍抵达至南阳侯府门外之时,侯府之内,已是乱作一团,比陆昭漪这个正主还要激动不已。 「哎呀……这些东西不要管了,都收拾好好……」 「那个,那个……香案呢?昨日就备好的香案,怎的还丢了不成?」 「说你呢!诚心想让陆家丢人嘛?还没布置好是怎样?就要迎旨呢!当着满洛京百姓,想要出糗是不是?」 陆昭漪坐在正堂之中,安安静静地看着府中上下焦头烂额的忙着,一语不发。 可在她面前,侯夫人宋瑛来回晃悠,指使这,又指使那,简直不要太重视了。 她放下漆杯,轻挥了挥手,忙让身边的丫鬟花枝,上去制止了宋瑛,并叫到自己跟前。 只见宋瑛一脸的媚俗的样子,走过来赔笑道:「七妹有何事要吩咐嫂子的,嫂子帮你去办啊!」 陆昭漪见她这副表情,却愣了愣眼神,「大嫂,你不必如此的,我又不会真的让大兄休了你,赶你出府的。」 先前两人结下的梁子,事到如今,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被宋瑛抛之九霄云外,而在一年前,那件事之后,这个宋瑛也确实老实了不少。 而陆昭漪也不屑继续找她的麻烦,该报的仇业已报了,眼下,宋瑛也不会再是她的对手。 仿佛没听懂她的意思,宋瑛继续一边笑吟吟的说着讨好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在她周围绕来绕去。 陆昭漪心中冷笑,面上却是露出疑惑的神色,「不过,大嫂怎会突然想起,要替***办婚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巧传入宋瑛耳朵里。 「呵呵呵,女儿家的婚事,向来是家族妇人操办的。你阿母不在,长嫂为母啊,我不得帮你,好好操办不是?」宋瑛一脸笑盈盈的说着。 相较于一年前,眼前的宋瑛,确实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来了,来了!」陆家下人忽然大喊,「礼官队伍入府了……」 之后,陆家人簇拥着陆昭漪,迎了出去,先是听了云值当初念的婚书,之后,聘礼一件件被抬入府内,并比对着聘礼名录。 「……敕武太后懿旨,奉大渊皇帝制诏,殷初二年腊月初九,行纳征之礼,即纳采之后,大纳征礼归,金银束帛,丝绢玉礼,三牲八试,四四果绸,钱二万万,应礼官大夫云值为媒,宣婚书,应天地之诏命,斯百年之约,刻为立命之书,许不负娘子……」 云值高亢的嗓音,在偌大的院落中响彻开来,字字清晰,句句清楚,每一句话都如同敲击在众人心脏上,让人不觉屏住呼吸。 外头的围观百姓也都听得极为清楚,皇帝誓言不负,更是惹得众人的欢呼。 「陛下当真好男儿是也……」 言出必行,皇帝之誓,传达天地,立于万民之心,让百姓敬仰,也让百姓们更为信服。.z.br> 不少妇孺在这里偷偷抹眼泪,而陆昭漪亦在此时,微微垂首,遮掩去了眸中闪烁的情绪。 看着陆昭漪那娇羞,又有些慌乱的模样,陆承业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在大纳征之礼,一件件搬运入府之时,他径直来到自家妹子身边,出声询问。 「纳征聘礼已下,便是该到定期这一步了……」 她轻微的点了点头,「大兄,我知道,今日礼成之后,亲迎之前,都劳烦交由大兄费心了。」 陆承业垂头,怀着别样的心绪,笑了笑,「七妹,你先去吧!这几个月来朝中之事,我猜到你要做什么。你就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吧!若定下婚期,我让人传信给你……」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感觉。 陆昭漪的眼角轻颤,轻轻颔首。 「大兄,谢谢你……」 说完,陆昭漪转身,从夏元铖手中拿到宗室名谍之后,带着丫鬟花枝,从后门离开了侯府。 坐上回洛京的马车,花枝看了看发着呆的陆昭漪,笑意浅浅。 「七娘,既已入了宗室名谍,您可就有了皇后之名分,这可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啊!」 闻言,陆昭漪冷笑。 她知道,越是这样,今后要发生的事情,越会牵连夏裴,走向那危险的境地。 第51章、木已事成舟 她想着,婚期愈发临近。 据她自己推算,以及太尉第五琅琊的观星结果判断,礼官所定下,皇帝的奉迎之期,应会是在殷初三年的五月廿九、六月初三以及六月卅日这三个日期。 天子无亲迎之礼,则由宗室子奉旨,代行迎将新妇入皇宫,行大婚典礼。 再然后,这场漫长的,历时一年有余的帝后婚礼才会宣告礼成。 如此一来,她最少只有六个多月要摆平朝中的吴崇一党,并解决北方四夷加西南氐族对王朝的威胁。 这般想着,陆昭漪心情越来越沉重,随手将宗室名谍合起,连同册立皇后的制诏,交给了花枝。 这一次,陆昭漪已入宗室名谍,自己今后与皇家是关系紧密,再也摆脱不掉,故而,她要行事只能更加小心谨慎。 一路回到洛京城,进入永平里,没多久,马车停下。 门头上匾额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换了,由当初「陆宅」改为皇帝亲笔写下的「鸿胪丞府」。 相对应的,此刻她在朝中的官职,已由原来的太渠阁长史,晋升为四品,九卿之副,大鸿胪丞。 这一职位,原先属于上洛人的赵子方。 原来,鸿胪卿齐允,在这一次的朝中大换血之中,从实权位置被换下,齐允最终只得了五经博士这一闲职,新的鸿胪卿则由原先鸿胪丞赵子方担任。 明面上,陆昭漪为赵子方副手,但实际上,赵子方是听从陆昭漪的,如此一来,九卿之一的鸿胪,彻底是由她来掌控。 刚进入府门,迎面就有三个人在等她,其中就有韦蒙与曲芷芸,另一个,则是在数月前的孟津之战后,抓回来关入地窖的柏彦。 看着柏彦的气色,与这站立如松的姿势,她浅笑,问了问他,「恢复得挺快,两个月了,如此行动便捷,看来是好全了。」 柏彦恭敬的答了句,「多亏了您,若非您医术高超,柏某可就没这么快恢复。」 「那想必,祁国公也启程回了晋阳?祁国公世子柏子晋也该到了洛京?」 「回陆娘子,是的!」 三个月前,他与祁国公被影卫抓获,之后便一直关在地窖,经过数天的严刑拷打,终在半个月后将两人从地窖放出,留在府上恢复伤势。 而被关押的半个月里,祁国公与柏彦皆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其中也包括,吴崇与南陵公之间合谋的计划。 但苦于没有实证,祁国公为保全性命,坦言自己与南匈奴的呼延家交情匪浅,若让他回了并州之后,定会劝说呼延家,将吴崇与南陵公合谋铁证交出来。 陆昭漪则是半信半疑的放出他们,但也约定,要祁国公世子柏子晋入京,作为质子,为免让他担忧世子安危,又承诺让柏彦留下照顾。 有了人质,陆昭漪就不怕放虎归山。 而且她相信,祁国公是绝不敢违抗圣意,帮着吴崇而与皇帝对抗,他也没那个胆子。 否则就凭祁国公的家世,他还未必能够活到现在。 这一次,祁国公与柏彦都算是有惊无险。 有了他们的供词,加上祁国公的诺言要在北方拉拢、挑局,动摇吴崇在北方的势力,才有了得到皇帝名单之后,开始在朝中大规模的职权调整。 回到后院之后,她先洗漱了一番,这才换了一套淡绿色的衣裙,坐在梳妆台前,让花枝为她挽发。 花枝的手法极好,仅用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便将头发挽了个高髻,插了一支翡翠簪子,又用银白镶嵌珍珠的步摇固定。 看了看镜中的女子,眉目精致,脸蛋娇艳,让花枝不由得赞叹。 「七娘,您看,您比往日更 美了呢!」 陆昭漪轻笑,却没理睬花枝的称赞,随即起身,就要往门外而去。 先是探望了一番小腹已经隆起了,孕期近半的陆昭婳,而后再去检查楚年与第五灵思,她这两名弟子的功课,之后便往前院而去。 堂上,满座之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事,见陆昭漪进来,他们纷纷停止了交谈,拱了拱手,朝着来人恭敬的施礼。 坐到了堂首之位,陆昭漪调整了坐姿,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方才我听到你们谈及军令调动之事,眼下进展得如何了?」.z.br> 已经升为了散骑常侍给事中的影风,抬眸回应,「回七娘,大司马大将军按照您的计划,直到近日才将洛京八关牢牢锁住,增添兵力……」 「青州军留守洛京其中两关,共计三万人马,其余七万人则是在春播之前返回青州,继续耕田。」 听到这里,陆昭漪摇了摇头,若只守洛京八关,还是远远不够。 被动防守不是她的性格,主动出击才是。 而对于她来讲,动武并不是目的,只是她全部计划之中,在一切法子用尽之后所迫不得已作为最后所能使出下下之策。 但随后,影风继续道:「陛下旨意已下,命左将军夏元丰率六万武进军派往陵州葭萌关,驻守边疆,以防氐族趁机北侵。」 听完影风的禀报,陆昭漪点了点头,六万大军驻守陵州,也足够了。 除了氐族人,北方的南匈奴属大渊境内,并州诸郡太守还能掌控住他们,至于鲜卑、羯与羌,刚刚经过了一年,与鲜卑诸部之战,只要南匈奴不反,羯羌也不敢轻易举兵。 那接下来,只要吴崇无法与外界联络,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洛京之中切除其爪牙,并与其直面对付吴崇。 这样的结果,才符合她的心意。 这番局面之下,她已然不必急躁,剩下的便要循序渐进即可。 她相信,以吴崇的聪明,定能猜透她的想法。 而她也已做好了交锋的准备。 「七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昭漪勾唇,「等!」 「等?」其他人都面面相觑,「可是,若等不到南匈奴的呼延家归降,吴崇的阴谋一旦得逞,北方四夷南下,咱们岂不是白费工夫?「 她不是不知道吴崇的心机有多深,唯一的变局就在祁国公的身上,能不能说服呼延家,只得看祁国公的本事了。 陆昭漪微微一笑,「我们只需静待,他们自会找上门来。」 议论渐入尾声,其他人都已准备起身退下,刚好此时,外面有人传报,寒王夏笙已在府外,想要见一见她。 自打在太医令林行之为夏笙祛除蛊毒之后,陷入了近两个月左右的昏迷,直到上月初,才逐渐清醒过来。 这一个月来,夏笙常常来此,都被她拒之门外,只因她与夏裴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再去见他,却已经不合适了。 她不免低下头,眼神冷漠般的看向花枝,让她出去按往常一样,转告夏笙,拒绝相见。 花枝会意,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出去。 兴许她也知道,七娘心中有着一份遗憾,只怪缘分太浅,与夏笙,终究天命难违。 花枝走后,陆昭漪独自坐在椅中,沉默良久,方起身,缓缓的走出房门,往庭院之外走去。 庭院中,冬日的阳光稍显暖和,照在院中那些枯萎的,被白霜覆盖的花草枝木,显得更加萧条落寞。 陆昭漪一路缓缓行走,看向不远处的凉亭。 这时,花枝刚好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七娘……寒王殿下还是站 在府外不肯走,怎么办啊?」 闻言,陆昭漪脚步不由的一顿,侧首问道:「不愿走吗?」 花枝点了点头,「是啊,寒王殿下就像个牛皮糖一般粘着七娘,花枝实在招架不住。」 这让陆昭漪有些为难。 每隔几日来一次,夏笙此举长此以往,哪里能避免京中百姓们的闲言碎语? 她叹息一声,皱了皱眉,好似内心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你带他进来吧。」 听罢,花枝连忙答应,随后就匆忙离开,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陆昭漪抬眸,便看到了站在白霜风雪之中的夏笙。 「七娘子,我们……还是盟友吗?」 此刻的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一身锦袍沾染了不少雪迹,头发凌乱,脸上有些脏兮兮的。 陆昭漪见状,不禁失笑,「三叔弟几次三番来鸿胪丞府,仅仅只为了说此事?」 那一声三叔弟,让夏笙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脸色不觉黯了黯,垂下了目光,好似犯了大错的孩子一般,看出极其自责的样子。 「七娘子,自从笙醒了之后,听了母后说了那些日子笙所做之事,十分懊悔,笙居然对你……」 他一边悔恨,一边慢慢走向她,直到近前几步远时,她立刻出声打断制止,「我已受了陛下册立制诏、宗室名谍,名分上,我此时是你嫂嫂,你且自重!」 这番话语,落在夏笙的心中,犹如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扎入他的胸膛。 他的眸子暗淡了一分,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七娘……阿嫂,笙……失礼了。」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听得她一愣。 陆昭漪微微蹙眉,心中的那丝冷漠逐渐减少,随即换了一副柔和的神色。 「先前你的所作所为,我已经原谅了你,我看也不会再提及,三叔弟也要早早放下,身为长嫂,我会为你寻一门更适合你的亲事,好好过日子吧?」 听完这一段话,夏笙的嘴唇蠕动几次,终究没有吐露出一句话来。 半晌,他才抬起头,望向她的双眸,这一瞬间像是被定格了一般,让她有种心跳骤停的错觉。 她明白,他需要一些时间调节自己的心绪,木已成舟,总之,许多事早已无法改变。 何况,她的内心,只装得下天下黎民,再加一个夏裴,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笙,有一事相求阿嫂,可否答应笙?」 第52章、雪中抚琴声 她不知夏笙葫芦里卖什么药,却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也不太想要继续与他纠缠,便淡漠地回了一句。 「寒王有何事,大可传话给门房,再由他们转述于我。若实在开不了口,也可写信送至府上家臣之手,经他们商议之后,亦会呈递上来。今日我私下与你相见,本就有悖人伦。往后,还是不再见吧!」 此番话在她的口中说得极其冷漠,转过身,丝毫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朝着反方向远远地离去,留下夏笙孤零零一人站在院中,久久未动。 陆昭漪走远,夏笙才慢慢收回目光,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尽头,心里像是被挖去了一块,疼痛异常。 可事已至此,已无法改变,今后,两人只能兄嫂与叔弟的身份相对。 左三院鸿雁楼之中,陆昭漪进入曲芷芸的卧房,与她面对着面而坐。 一壶滚热的茶水,因火炉的炙热而燃烧起来,腾腾升腾,整间屋子很快便烘得暖烘烘的。 屋外,雪花零零飘落,将原本已经染上一层白霜的地面又覆上一层厚厚的雪白。 陆昭漪捧着茶杯,却不急着喝,只是静静的盯着手中的茶水。 「七娘可是有心事?」曲芷芸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杯盏,温润的眸光凝视着她。 陆昭漪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低下眸子,掩饰着眼底的情绪。 她故意扯开话题,「沁雨阁新址装饰都做好了吗?这几日也不见你去督工。」 听着她的话,曲芷芸轻轻颔首,「已经差不多了,只等着下月开始,就可以彻底完工。何况,吴司空府的人在京中盯得紧,我这个脸孔,要是天天总跑过去,不被起疑才怪。」 随着朝中局势变幻,洛京之内,天下盟内部也同样发生调整。 沁雨阁是为左沁堂秘密的驻事堂口,而堂主林昶,在受到左丞相袁奇举荐之后,任镇国公府从事中郎公车令一职,自然而然成了天下盟的主心骨,位之副盟主。 如此一来,沁雨阁便成了天下盟总舵总堂的地位。 然而就在此刻,大雪缤纷,她们在转头看向窗外雪景的同时,却忽然响起悠扬的琴声,传到她们的耳中。 「奇怪了。」曲芷芸蹙眉,「咱们府上没听过谁会抚琴,威国公之子文济确实也身负琴艺,可他应是在守虎牢关吧?」 陆昭漪闻言,也不由得抬头朝窗户望去,只是一片茫茫白雪之中,除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之外,什么也没有。 琴音和弦之下,似伤怀,似无奈,犹如潺潺流水,感慨时光易老,故人情谊不在。 一阵悲痛的琴音在雪中零零散散之后,突然琴弦拨动振耳欲聋,仿佛有人正用力敲击着琴弦一般,而随着这一道道轰鸣般琴声之下,却蕴含着抚琴之人,那颗悲愤交织的心。 曲芷芸听罢,也不禁摇头,「这是哪里传出的声音,竟如此哀恸。」 陆昭漪沉默半晌,方才唤了唤跟随自己身边的花枝,「你去看看,是何人将琴递给寒王的,让韦蒙将此人拿了,罚十大军棍,以儆效尤。」 她的声音平淡,但是话语却透着森然之气,令人心头忍不住一凉。 「寒王?」曲芷芸一惊,转而笑了笑,「你还是拗不过啊?要是让外面百姓知道,当今皇后私下见了夫弟,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陆昭漪白了她一眼,「他日日来,才让人引起闲言碎语。我让进来是向他说清楚,免得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 言毕,她喝了口热茶,又想起来,嘱咐了一句,「记住,此事别让皇帝知道!」 曲芷芸点头称是,下一刻又噗嗤地笑出声来。 「瞒 着陛下,难道你还怕陛下引起醋意吗?」 「你这丫头……」陆昭漪拿起空杯,佯装要砸过去,曲芷芸见了,连忙闪过身,还冲着她吐了吐舌头。 「皇后殿下息怒,丫头再也不敢取笑您了。」 这番话在曲芷芸口中说出来,总有点怪怪的,更多的是一种挑衅、调皮的意味。 两个女子随即在阁楼中相互玩闹般的扭打了起来。 不消片刻,外头的琴音也戛然而止,而她们之间女儿家的打闹也很快结束。 陆昭漪躺在地板上,平视望向房顶,眼神好似呆滞了一般,「你可知,你还有几个月便要十七了,我十七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陆家,在江湖上经历着生死……」 闻言,曲芷芸也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她伸出手,抚摸着陆昭漪柔软的秀发,缓声道:「与你相识以来,我都将你当做好姐姐,心中更是视为仰慕之人,我也愿一直追随着你……」 闻言,陆昭漪微微一笑,随即坐了起来,伸了一指狠狠地点了下她的额头。 「我又不是立马就嫁出去,弄这么伤怀做甚?」她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曲芷芸也跟着笑,「我只是担心,你哪天入宫了,没人陪着你聊天了。」 「怎么会呢?芷芸你这么活泼灵动,我还舍不得呢!」陆昭漪握住她的手掌,笑着说道,随后又将她拥入怀里。 二人静谧了许久,才逐渐分开,而这时,花枝刚好回返了过来,怀中正抱着一把琴。 「七娘,此琴并非府上的人递去的,是寒王自己带来的。」 「寒王呢?」陆昭漪问。 「已经走了。」花枝谨慎地说,「寒王走后,说要交将此琴赠予七娘,七娘您看……」 花枝将琴双手奉上。 陆昭漪接都没接过来,只是打眼端详这把琴,不禁感叹,是一把好琴。 可惜…… 她抬眸,摇了摇头,「此琴我不能收,差人送回寒王府,让人带话,若是他不接送还的琴,我只能将此琴送入太后的宫中,让太后还回去。」 花枝微微一愣,点头答应。 或许,在她心中,感觉到陆昭漪如此冷漠,而一想到如今册立皇后诏书已下的现状,也能理解她这一行为。 刚好,花枝准备退出去,就在那片刻的转身之际,陆昭漪微微侧了侧身,一眼瞥见花枝抱着的,贴着前身的琴底像是有何异物,当即喝声,制止了花枝。 「怎么了?七娘……」 「芷芸,你瞧瞧琴底粘着的是什么?」陆昭漪问道。 曲芷芸狐疑地凑上前去,而当她看到此琴的底部,沾着一份信封。 扯下那信封,递给了陆昭漪,她愣着神,转而挥挥手,示意花枝退下。 入手之时,她总觉得这信有些不简单。 她心中不断思量,或许,夏笙是用此方式,来送给自己关于吴崇谋反的铁证。 回忆起,她当初在启程去往淮南郡之前,邀约夏笙于醉香居的目的,就是因为他手中握有吴崇收受贿赂,私铸铜币之罪证。 也是为了能对付路临与杜言,她才与夏笙结盟,借着旧南陵势力而对付朝中的敌人。 那时的她并未能预料到,最终还是要联合杜言,来对付隐藏多年的吴崇。 好像曲芷芸也猜到了,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不禁颤声发问,「七,七娘,此信,便是……」 陆昭漪沉闷地向她点了点头,「兴许吧。」 她将信封举了起来,透过外面的光亮,似是想看透里面的字,但无论怎样,也看不出来究竟写了些什么。 随后,不再迟疑,连忙将信封拆开,取出了里面的信。 展信之时,她略带着喜色瞧着信的内容,随着越往下看去,脸色越发阴沉,最后却是一脸愤怒,当场将信撕成了碎片。 「居然……如此的,戏弄我!」 只瞧她脸色,曲芷芸不用想便能猜得到,此信并非是吴崇的罪证,而是…… 情诗? 下一刻,她没忍住,噗嗤大笑,「七娘啊!你也有今日啊!怎么都撕成这样了?我还想看看天下第一才子写的诗呢!」 陆昭漪又恼又气,脸颊愈加羞红,恨不得将曲芷芸从屋子里踹出去。 然而,她心中又想了想,脸上的气恼瞬间化为恍然大悟的表情。 「芷芸,要不是夏笙闹这么一出,我还真的快忘了他手中还握着吴崇谋逆的铁证。」 要不是那份铁证,夏笙不至于与吴崇接触,也不会被吴崇利用,最后还身中蛊毒。 这一切,都因那份证据而起。 想到此处,她有些迫不及待的喊着,「芷芸,备马车,我要进宫见太后!」 「见太后?你是要太后帮你劝寒王,把证物交给你?」 「没其他法子。我不能自己去找他吧?现如今,我可是连皇帝都不能见。」 一听她这番话,曲芷芸差点笑倒,估计心里还在犯嘀咕:你与皇帝私下见得还少吗?根本就没拿完婚前,帝后不得相见,这一礼法当一回事过。 陆昭漪却不管她在想什么,当即就转身出了门。 「哎,七娘,你等等我啊!」 刚好,一出门,陆昭漪只觉自己与一人相撞,自己的额头硬生生撞在面前人的胸膛之上。 而曲芷芸也正好跑了出来,看见她与那人相撞的样子,先是一阵惊吓,转而,眉眼微展,嘴角微微勾起,连忙向后撤了过去,不去打扰这两人。 一时间,陆昭漪因视线忽然昏暗下来,又撞到了什么人,当即就要赶紧往后退。 可那人,却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胸膛紧紧贴合着她,好似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刚开始,陆昭漪略有些气愤,可过了一阵子,附近隐藏的甲卫无一人上来阻止,更何况,这宽厚的胸膛,是让她那般的熟悉。 「陛,陛下?你,放开我……」 果然,就在下一刻,在她耳旁,一阵热流吹入耳畔,那让她已经熟悉且足以沉沦的嗓音,渐渐地传来。 「昭漪,若你将三弟写给你的诗,念于朕听。朕,便放开你……」 第53章、环环紧相扣 听到这话,陆昭漪身子猛然一僵,心跳也不由地漏了半拍。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抬起头,与夏裴目光相视了片刻,又佯作怒气,「陛下可是越来越大胆,丝毫不顾及礼数,以为礼官大夫换了人,便无人管得住你?」 夏裴闻言,只是轻笑,将她的小蛮腰箍得更紧。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偷偷溜进府,只因一巷之隔,那空置的东宫被他打通了密道,皇帝每每偷溜出宫,便会进入东宫,借由这条密道进入她这府邸之内。 而府内之人,大多都习以为常,加上他又是皇帝之身,也就无人敢阻拦。 恰好,夏裴笑着,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故意扯了其他,同时松了松手,放开了她。 「朕哪次来,不是恪守礼数的?只是……朕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你。」他说到后半段时,心里仿佛没了底气。 陆昭漪仅退了一步,仰起头,静静地观摩着面前的男子,有着不同于夏笙的温润,他五官深邃、轮廓分明,剑眉微挑,有着似乎在校场上磨炼出来的坚毅与不屈的意志,又或继承了武公的沉稳,隐隐地,那般帝王的气质已经凸显了出来。 只是,这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中,却带着一丝戏谑的玩味。 那一刻,陆昭漪的呼吸骤停了一秒,随即,她又缓和了情绪,连忙的别开了视线。 「咳咳……方才我们在屋里说的话,陛下可听见了?」 夏裴含笑,语气极轻,「听见!花枝回来抱着琴进来时,朕刚好也到了门外。」Z.br> 她不满的垂下头,心里却在埋怨,花枝那丫头,也不通知她一声。 陆昭漪顿感一股难堪的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脸色愈发难看。 夏裴瞧见她这番模样,眉眼中的笑意愈发灿烂。 「朕实在好奇,三弟究竟给你写的是怎样的诗?朕知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应当是能背出来吧?」 让她背诗……呵呵,一想到信中那般措辞,她可背不出来,不免缓缓垂下头。 不巧的是,那份装着情诗的信封,还拿在自己手中。 也许是因角度的关系,陆昭漪此番侧目之下,竟在其中发现了两行字体,瞬间她脑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可思议的盯着手中的信纸。 「昭漪,怎么了?」 她瞪着双眼,根本没有回答,而是立马转身回了屋中。 「芷芸,快,取水来。」 原本躲在屋内装作视若无睹的曲芷芸,被陆昭漪吓了出来,随即慌慌张张地从一旁取来一碗水,给她送去。 而陆昭漪则一路到案前,在夏裴与曲芷芸的注视下,她用匕首沿着一边裁剪,便摊开形成一张完整的纸张。 浸入水后,重新取出铺在桌案上,不久,纸上的字迹缓缓显现。 崔、阳匿于伊阙,胥难。当捕帝营细作,乃援! 当看清楚纸张上的内容,饶是夏裴这等沉稳的性子,也不禁震惊。 这信中所描述的,正是当初于彭王府中出逃,下落不明的崔青霜与阳显二人,如今藏身于伊阙关,而寒王府门客、原天下盟左沁堂副堂主阳文胥正逢大难。 而在伊阙关驻军的皇帝亲兵之中,还存在着细作与他们呼应,而夏笙的意思则是,需先拔除女干细,才能对阳文胥施以救援。 这样的消息,让夏裴都不禁心中一凛。 「好啊!朕最信任的亲兵当中,居然也有背叛朕的逆贼……」 「陛下且先镇定!」陆昭漪抿了抿嘴唇,「伊阙关离洛京城不远,可先差人去暗访一番,倘若属实再计划也不迟。」 自从阳文胥从她 这里辞掉了副堂主之位,便自此不再插手江湖之事,也从未能见他出现在世人眼前。 前几月,当时在夏笙昏迷不醒之时,林昶曾特地找过阳文胥,可终究是找不到人,他们还猜测是不是回了弘农老家了。 直到眼前,陆昭漪才醒悟,原来他是被人掳走,怪不得没有一点下落。 要说最想要去营救的,除了夏笙,便是她陆昭漪了。 既入天下盟,永远都是天下盟弟兄,她身为盟主,弟兄有难,不可能放任不管。 她微微垂了眸子,「陛下,我想让我雍卫中的一人,带陛下的亲卫去伊阙关探察,不知陛下可否……」 还未说完,夏裴笑得很是开朗,那英俊潇洒的面庞似不带一定犹豫的,当即答应。 「朕的,就是你的,想用便用。」 夏裴的回答,让陆昭漪心神一颤,脸颊一红,却还是低垂着眸子不再去看他。 站在一旁的曲芷芸,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们彼此这般腻歪,整个人不免有些尴尬,不由得干咳了几声,想提醒他们,这屋内还有一个女子呢。 「七娘,我这去先去厨房准备点晚膳,陛下今日要留府上用膳吗?」 她这一出声,陆昭漪瞬间感受到脸上火热,当即往后退了几步,与夏裴移开了点距离。 而夏裴同样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眼神飘忽,四处张望着,来缓和气氛。 「嗯……朕就,不多久留了……」夏裴语气略显尴尬,一句话都说不完整,「那,朕便先回宫里,还有奏疏要审……」 说罢,他转身就欲离开。 而他的脚步刚动,突然间,陆昭漪便开口唤住他。 「陛下请稍候!」 「什么事?」 夏裴止了步,回过头来,见她一脸羞红的,取来她自己在进入此屋前脱下的裘披,垂着头递了过去。 「今日见陛下穿的如此单薄,外面天冷,陛下走前披上这件裘披,免得染上风寒。」 瞧她一脸娇羞欲滴的模样,夏裴不免失笑,心中却是暖融融的,「好……朕,收下了。」 说罢,他接过她手中的裘披,披在自己的身上,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 待他走后,曲芷芸这才忍不住吐槽。 「哎哟,这还没过门,就这般贤淑了,要是真当上了皇后,是不是打算就此抛下天下事,只与心爱之人,相随相守?」 陆昭漪瞪了她一眼,语气还是掩盖不住的甜蜜,「别胡说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曲芷芸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她也知道,以皇帝对其放任程度,即使坐了皇后之位,也不可能抛下所有的事。 就从陆昭漪即将要被册立前,皇帝还下诏,升了这位准皇后的官职,官居九卿之副。 更何况,城中百姓皆在传,皇帝命铸造署的匠人正在打造一副珠帘,并邀请匠人进宫,入太极殿丈量尺寸。 这便引起市井中,坊间传闻,那副珠帘是为皇后打造,为的就是让皇后继续身兼官位,于朝殿议事。 若传闻属实,此举,往后定还是会被朝臣抓着把柄,又得拿出前朝后宫干政之事举例。 不过,她并不担忧,因为无论遇到何事,在她眼里,陆昭漪是必定会成功的,也会要让世人看清楚,是女子,也能做到男子能及之事,还能做的更好! 翌日一早,陆昭漪刚用完早膳,便收到了夏裴送来的武进军虎符,与调兵的诏书以及用于遣将的盖过印的空白玺书。 至于这玺书为何是空白的,则是夏裴让她自己写一个名字,与此次的出兵任务。 陆昭漪 想也不想的,便提笔在这份玺书上写了起来。 「殿下!」 一道恭敬的声音传来。 陆昭漪抬眸,只见是花枝领着一位宫中内侍,端着托盘进来。 「你是?」 那名内侍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将托盘举过头顶跪了下去。 「回禀皇后殿下,奴婢乃是陛下派来,给殿下送来的奏疏,事关紧要,本应是大鸿胪过问,可大鸿胪又说,此事一直乃是殿下您负责的,便差奴婢过来了。」 陆昭漪被他这一声声「殿下」,叫的很不自在,一边让花枝将他手上托盘接过来,一边冷着脸嘱咐着,「我与陛下还未完婚,你只需呼「陆娘子」即可,何日完婚,何日再改口!」 那老太监一脸茫然,不得已,又极为谄媚的回应,「是,是!殿下……额,陆娘子说的是!」 方才那未及时改口,又呼「殿下」之时,正好对上了陆昭漪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顿时,让这位老太监吓得不轻,立刻把头埋在地板上。 陆昭漪继续冷眼而视,那只柔荑抚上托盘,从中取来竹简,平放于桌案上。 随着竹简缓缓摊开,她的目光注视起简中的内容。 这是一份关于西边疆外诸国、北方四夷,还有长城边塞关外的扶余人所建立的王国,以及其他番邦列国,于今年岁末要向大渊朝纳贡的贡品名谍。 分明属于鸿胪卿职责之内,她这个鸿胪丞如何能插手此事? 像这等事,应当交由皇帝面前,御批过后,清点贡物入库才是。 不过直到她看见鲜卑拓拔部、宇文部与慕容部所呈之贡品名列时,她眼神忽然发亮,这才看知晓,为何夏裴与赵子方纷纷决定要将此事叫给自己来看。 她先是不急不慢的,让花枝将老太监请入客厢暂歇,并将竹简收了起来,并重新拿过来虎符、诏书与玺书,让人去叫雍卫的李旻回来。 不多时,李旻便来了。 「七娘子找我可是有何事?」 李旻来的大堂,见到她的时候,立刻拱手行礼。 陆昭漪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靠近一些,并将调兵所需的三件信物,往前面推了推。 「韦蒙与杜雨眼下都被举荐入了朝,身负官职不便行此任务,我思来想去,交给你合适,正好瞧瞧你,将来可否领兵之本领!」 听此一言,李旻惊讶过度,差点昏聩,他没有其他法子,只能跪地不停地行磕头,以此来感谢。 「七娘子如此看得起属下,属下定不负使命,定会完成七娘子的嘱托。」 陆昭漪淡淡点头,示意他接下这三件调兵信物便可以准备出发了。 当李旻接下信物,起身告退之时,她顺手,将放在旁边的竹简又抽回来,重新摊开来瞧。 看到记有鲜卑诸部那一段时,她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许久不见她动弹。 第54章、剥开重迷雾 陆昭漪平复过心情,又让花枝去领老太监过来,并向他打听了一些事。 当听到夏裴今日正在太极殿内,面见朝贡而来的诸国使臣,鸿胪卿赵子方亦在此列时,她微微皱眉,不知该说是运气好呢?还是倒霉? 鸿胪卿掌大宾客之礼,亦掌诸侯与归义蛮夷,银印青绶,与四方番邦列国直接打交道。 今日,四方入中原朝贡,各国使节均会带上自家的珍宝来觐见。 其中,鲜卑诸部此次前来,大多贡物都正常不过。但唯独在这份上贡的名谍之内,她瞧见了好几件不属于鲜卑的物件,而原本就属于中原的。 分别有马蹄金一十二斤,铜俑三件,青铜佛像一座,以及十件银盘。 她应该记得没错,这些物件属于前朝皇室之物,应当早就被封存,不再现世才对。 接下来,她只得先派人去前朝遗楼之中,查一查这些物件可还是否在楼中,数量有没有少。另一方面,也要差人去入宫探查一番这些贡物的线索。 要说这些物件并非什么贵重之物,真要是遗失,眼下再被送回来,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一旦事实证实了她的猜测,凭着吴崇曾与鲜卑人之间的交易,极有可能那些物件是被当做交易送出的,或许能从此处着手,调查出吴崇谋反的确凿之证。 夏裴也许发现这一端倪,才让内侍将名录送出宫,交给她看,让她去查此事。 陆昭漪沉吟片刻,终究觉得事关机密,若被有心人发现,恐怕还要惹得一身麻烦。 她便让影冲赶忙入宫,打听一下夏裴打算何时要宣述四方列国的贡品名谍。 自影风被举荐入朝之后,影卫之中,影冲便担任起影卫副统领之职。 知晓派的人都出去了,陆昭漪便吩咐花枝,将桌案上的茶盏撤了,换上新的杯盏,这才继续翻阅名谍。 不过一个时辰,影冲匆匆赶了回来。 「陆娘子,属下未能见到陛下,只见到了大鸿胪,他说只有不到一个时辰,还要将贡品名谍赶快送回去。」 陆昭漪闻言,蹙起秀丽的眉,沉默半晌后,将名谍递给了他。 他心中默念,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影冲刚走不久,她前不久派出的两波人已经返了回来。 据他们的回报,前朝遗楼之中无任何东西有过遗失,而他们也亲自进去清点了一番,确实是没有少过。 而宫中之人也带着夏裴的密诏,这一日之内去查过多次,均无进展。 另一波人则入了宫,查了贡品实物,一样的没有任何收获。 通过那些物件,谁都无法判断那几件是不是从中原流出,更没法验证其所产出之地为何处。 听到此,陆昭漪心底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涌起,似乎这一条线索,就要中断。 她不得不佩服吴崇,手段确实高明。 眼下时辰不早了,根本没有时间去一个个再查贡物的出处,只能针对其中一件仔细盘查一番。 青铜佛像,此物中原极少,自一百多年前,中天竺国高僧传第一尊佛像入中土以后,时至如今,全天下能佛有关之物,也仅是屈指可数。 而洛京之内,佛像就更少了。 据她所知,除了前朝遗楼中的佛像,在整个司隶州之内还有两座。 一座便在洛京唯一的天竺佛寺,龙泉寺之内;另一座则被封藏于太庙,并与武公宗庙供奉在一起。 这两座佛像所处的位置很是巧妙,分别在外城西市,与城南太学附近,都距离洛河不远,但相隔甚远。 龙泉寺因处在外城的西市,是一处市井中鱼龙混杂之地, 而太庙,非达官显贵无法进入。 她不信,龙泉寺僧侣能将他们虔诚信奉的佛像献出去,即便丢失,僧侣应会很快就报官,可是他们没有。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太庙中的青铜佛像,可能已经遗失。 她需要抓紧了。 一旦皇帝让大鸿胪当场宣述贡品名录,则会让吴崇警觉,从而千方百计地抹掉线索。 「传我命,抽掉二十名影卫,乔装打扮一番,随我去太庙。」 影冲闻言,顿时惊吓,「陆娘子,怎得要去太庙?」 「按我的吩咐即可。」 「不用了,师父不用大费周章……」外面,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了进来。 但见第五灵思与楚年一前一后跑了进来,看着两个孩子如此的亲份,似乎师兄弟关系已经很不错。 而刚才喊出声的,便是第五灵思。 他举着信,跑向陆昭漪跟前递过去,「我阿父已经派人过去了,而且我阿父说,太庙内的青铜佛像,确实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与拓拔部此次朝贡的佛像一致!」 「那我还真的谢谢你父亲了。」陆昭漪垂下头,与第五灵思对视,气息渐渐缓了一些。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第五琅琊的消息,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的雍卫慌张地赶了过来,「陆娘子,外面有位邱慈元的少年来送信,好像是说……替父来送的。」 邱慈元,正是邱渠子的长子。 「人呢?」 「那少年送完信就走了。」 那名雍卫说完,将怀中的信掏出来。 忙不迭地,陆昭漪赶紧接下,抽出信,展开一看,上面无字,只有画在纸上的,那四件可疑贡品的图。 从这图上看,陆昭漪立马就认出了,马蹄金是凉州张掖郡,于夏裴登基的前一年所产。 铜俑也是出自张掖郡,青铜佛像正是太庙里面的那尊佛像一模一样。 至于银盘,是在前朝,四十多年前,由迦毗黎国使臣献给中原的贡物,如今已被宗室封藏入库。 而迦毗黎国与鲜卑因相差万里之遥,不可能存在联系。 那么,这些银盘,只能是从宗室府库拿出来,并作为交易送到了鲜卑人手里,如今鲜卑人拿这些物件,反过来再恶心过来,如何能让人接受? 陆昭漪不仅陷入焦虑之中,好不容易,她能抓住吴崇的把柄的机会就在眼前,可证据摆在眼前,却无法将这些东西,与吴崇联系在一起。 毕竟,她连那封通敌谋反的密信,都不能证明与吴崇的关系,何况现在仅仅几件贡物? 这就像是,线索明明就放在眼前,却又找不到它的真相,这种感觉,简直让人生恨! 眼下,她也顾不得太多,若不把握这次彻底扳倒吴崇的机会,只怕后面就更难了。 故而,她决定,先发制人。当即让花枝准备一番,马上就赶往皇宫。 此时,皇宫太极殿内,列国朝贺,盛况空前。 大殿之内,在鸿胪卿赵子方的安排下,庆贺的场面,被安排的井井有序,高台搭建、山珍酒席佳肴层出不穷,歌舞升平,异常欢乐。 夏裴坐于御座之上,端着茶杯,看着下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众多外邦使臣,神色间难掩满意之情。 不久,赵子方躬身,径直上了殿阶,来到夏裴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夏裴听了他的话,面上仍旧保持着淡笑,但眼睛深处,却掠过了一丝阴寒。 「陛下……」 他抬手,制止他下面的话,「不必多言,朕知道了。你是 鸿胪卿,你来替朕宣述吧!」 「臣,遵旨。」赵子方躬身领命。 随后,他便站在御案前,扫视殿下众多使臣,喊了一声「奉大渊天子旨」,不久殿内众人慢慢安静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殿阶上的赵子方,静待着他下面的话。 当下,太极殿内,四品以上且食邑一千石以上的文臣也都落座于殿内。 「本官为本朝大鸿胪,奉陛下口诏,宣述今年列国朝贡的贡品,陛下说来,往年都是从近到远宣读,今年便换一种法子,从远往近来宣读……」 他话刚落定,众人当即欢呼雀跃,似乎都在等这一刻。 接下来,从最远的安息国、贵霜国开始,一路往近的读下去。 贡品的品类,从金银器、香料、佛像、皮革、武器,再到马、驼等牲畜,最到***、女奴。 但直接以人作为贡品的,只有的确穷得叮当响的东夷小国,才能做到。 夏裴全程注目,对于拿人作为贡品的小国,他十分不太满意,却又不太好让这些远渡重洋的东夷人失望而归。 看他们像是真的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便也与其他列国一样回赠了中原的珍宝,又见他们个头较常人看来十分矮小,干脆大手一挥,写下诏旨,封了他们的女王为倭奴国国王。 赵子方越往后读,就读到就到了与中原接壤的几国,直到最后,鲜卑族所朝贡之贡品才登场。 此时,夏裴已经闭上了眼,心里却在祈祷:昭漪,朕只能拖到此时了,不知你可有对策? 但是,当赵子方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他盼望着的那个身影还都未出现,令他已经有些失落。 大殿之内,列国使臣向皇帝叩谢,而在大渊文臣里,对方才鲜卑各部纳贡之贡品,隐隐有些猜疑。 只见,吴崇嘴角裂起,好似已有得意的样子。 与他相临而坐的第五琅琊与路临,神色各有不同,不过也都没有什么神情的变化。 忽然间,宫中守卫于殿外躬身大喊,声音传入了大殿之内。 「启禀陛下,陆娘子正于殿外候旨!」 话落,刚才还陷入沉闷的夏裴,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兴奋地喊道:「传……」 殿内诸人纷纷转过视线,向着大殿门口望去。 或是吴崇已经有所警觉,他立即起身谏言,「陛下与陆娘子成婚在即,此时诏陆娘子入殿,还在未完婚之前见面不合礼法,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可是,已经拦不住了。 陆昭漪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踏入殿门,行礼道:「臣妾,拜见陛下。」 那一袭水红色锦衣罗裙,身姿绰约,肤白胜雪,即便面纱遮住了容颜,也丝毫不影响她那耀人夺目的美。 而她与众朝臣们恭敬地打了招呼后,便站在一边静等皇帝发话。 她今日的着装,与平素截然不同,一举一动,皆透着令男人怦然心动的魅力。 殿内众人无不感叹,唯有吴崇,则是一脸的扭曲,与那双见到死仇般恶狠狠眼神。 他注意到,陆昭漪此时也在看向他,还有那双眼眸之中,流露出的暗讽,以及那一抹轻蔑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