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 第1章 第一章 夜奔 江州,云锦路。 此时正值盛夏,大概晚上**点钟,刚下过了一场小雨。 ‘嗒嗒嗒,嗒嗒嗒……’ 一个身穿连衣裙的女人从巷子口跑出来,她长发披散着,带着潮湿的雨意,她跌跌撞撞地朝前奔跑着,不时回头看。 暖黄的路灯照在人身上,本应让人感到放松,可女人继续向前跑,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江州是一座小城,老年人居多,大都习惯早睡,是以现在,街道上空无一人。 ‘嗒嗒嗒,嗒嗒嗒……’熟悉的声音又跟上来。 女人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本来穿着高跟鞋,可之前跑起来时,仓促中脚崴了,她只能快速做出决断,舍弃碍事的高跟鞋,赤脚在冰凉的柏油路上狂奔。 她的脚被粗粝的沙子磨出一道道小口子,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可女人不敢停下来,她总觉得她身后潜藏着一个怪物,‘嗒嗒嗒,嗒嗒嗒……’的声音,如蛆附骨,如影随形,似乎她一停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女人泪眼模糊,忽然,她看到远处一道蓝白相间的光,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女人意识到,那是警局的亮光。 女人心中升起希望,立马飞奔过去,拉开门,进入警局,被温暖的白光照着,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她大口喘着气,身体贴在靠着警局大门的白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警局里值夜班的小吴忽然看到这么一个年轻女人急急忙忙地闯进警局,以为是她遇到什么难事,就去饮水机处给她接了杯热水。 女人手里感受到热意,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被塞了杯热水,她缓缓地输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起来。 “……谢谢。” 女人喝了一口热水,感觉身体有了点力气,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坐到了警局接待的黑色座椅上。 小吴看女人状态好了不少,“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回忆了一下,身体打了个哆嗦,“有人一直在跟着我,有人一直在跟着我…我在家里,他在盯着我,我去工作,他也总是在盯着我。起初,我以为是我工作压力太大,所以产生了错觉,可我屋子里的东西有的时候位置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我是个感觉很敏锐的人,我能感觉出来,真的有人在跟着我……还有,还有,我今天只是加班,多在公司留了一会儿,回家的路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小吴是个年轻的干警,也被女人的描述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你看见那个人的脸了吗?” 女人愣了一下,“我没看见,我每次回头,什么都没发现……” 小吴刚毕业不到一年,但也见识到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琐碎事宜。 就像小区里,夫妻吵架,丈夫打妻子,他去劝架,告诫丈夫不能家暴,家暴犯法,结果他被人家老婆骂了。他本来是为了妻子说话,结果反而被骂,很多事情真是有理没处说。 “这样吧,你先在警局凑合一晚,等明天接替我值班的人来了,我就和同事一起去你家看看,她经验比我丰富得多,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女人现在也不敢回家,实际上,她现在还有点惊魂未定,她机械性地点点头,靠在警局的长椅上闭眼休憩。 小吴给她拿了一件小毯子,虽然是夏天,但刚下过雨,夜里还是很冷的。 可能是因为在警局的缘故,女人觉得心里安定很多,她很累了,渐渐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女人被周围的声音吵醒。 是警员们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 小吴昨夜熬了一宿,只在深夜打了个盹,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小吴看见推门而入的女警官,眼睛亮了一瞬,“任姐,你来了。” 那位叫‘任姐’的女警点点头,“昨天一晚上辛苦了,喏,给你带了早餐。” 说着,将手里冒着热气的早餐递给小吴。 小吴是个大小伙子,此时感动极了,“我就知道,任姐最照顾我了!” ‘任姐’全名任海燕,在警局里工作五年了,刚满二十七岁,已经是刑警支队的副队长。 任海燕性格干练,做事稳妥,参与了不少案件的侦破,是江州警局出了名的能干铁娘子。 小吴边吃早餐,边跟任海燕说,“任姐,昨天半夜来了个姑娘,说是外面有人跟踪她。她说家里有人盯着她,家里的东西位置都变了,她出去上班也有人盯着她,要不咱俩跟着去她家看看,万一真有人跟着她呢!” 任海燕点点头,“是该去看看,你吃完饭,咱们就去。” 小吴闻言,加快了进食速度。 “慢点吃,别噎着了。” 任海燕给小吴递了一杯豆浆,转身去了王局的办公室,她趁着这个时候,跟领导打了个报告,顺便又拿了案件记录本。 女人已经醒了,周围都是警员,这让她心情安定了许多。 她心情难得放松,坐在长椅上呆愣了一会儿。 任海燕和小吴准备好了,就跟着女人一起去她家。 任海燕看着女人赤着脚,她眉头皱了皱,去办公室给她拿了一双备用帆布鞋。 女人穿上鞋,跟任海燕道了声谢。 三个人坐上警车,小吴开车,任海燕问了女人的姓名和一些基本情况。 原来女人叫刘佳,今年已经三十六岁,未婚,目前在一家私企担任经理,在御景花园买了房子,目前正在还房贷,父母也相继退休,家庭关系也很和谐。 如果刘佳没有隐瞒的话,任海燕觉得刘佳的生活关系挺简单的,这样一个单身女性,有谁会盯上她呢? 任海燕也不清楚,她决定跟小吴一起看看刘佳家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到了御景花园,刘佳带路,小吴和任海燕一起到了刘佳的家中。 那是个很典型的单身女性房间,窗明几净,家中有几盆绿植,化妆品随意地摆放在梳妆镜前,小巧的包包里躺着各类维生素药瓶,看样子刘佳是个注重身体健康的女性…… 厨房的空间很小,可以看出主人几乎不在家里煮饭,卫生间的空间很大,有个浴缸,这里大部分都是女性私人用品,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男性用品,Zippo打火机、HERMES领带……都是些很小的奢侈品,可价值昂贵。 任海燕问,“这些是……” 这些男性用品风格不一致,似乎不属于同一个男人。 刘佳不自在地绾了一下鬓边的碎发,“我男朋友留下的。” 任海燕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无权过问女人的私生活。 她和小吴仔仔细细地将屋子查看了一遍,可并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任海燕去阳台接了一个电话,“喂,王局……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回去。” 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带了几分歉意,“刘小姐,我们查过了,您家里没有什么异常,如果有事,您可以随时拨打我们辖区警局的电话,我们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出警。但是现在很抱歉,我们要去处理别的案件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感觉有人在窥视我的生活,我真的受不了了……”刘佳痛苦的表情不似作伪。 ‘’对不起,我们要处理别的案件了。‘’ ‘’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走了,我就去警局投诉你们!你们这些拿钱做事的,就是要给我们老百姓服务,我就是老百姓,你们俩不待在这儿陪着我,我就去投诉你们!‘’ 刘佳语气激动,全然变了一副样子,开始恶狠狠地盯着任海燕和小吴。 任海燕和小吴已经探查过屋子,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更何况,她们现在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任海燕临走时,告诉刘佳,“你可以试试搬家,换个住处生活,或者你现在的工作是不是压力过大,有的时候,人压力太大,也会产生幻觉。” 任海燕和小吴还是走了,刘佳一个人蹲在地上,不安地抓着头发。她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不安地盯着房间里每个阴暗的角落,仿佛那里随时会冒出什么东西。 …… * 任海燕和小吴坐电梯下楼,出门看见几个清洁工人聚在一起唠嗑。 一个大鼻头,嗓门大的大爷举着笤帚,趾高气昂地道,“这个十七楼的住户真是不检点,经常带着不同的男人回家,这要是放到旧社会早该浸猪笼了!人也不大正常,最近我在她家附近打扫,有时候,能听到她大喊大叫,说不准,她精神也不正常呢!” “老张,你不要这么说女孩子家,现在是新社会,你不要活在旧社会的思想里。”一个看起来清瘦,面颊黄黑的老大爷在一旁劝道。 姓张的老大爷有点没面子,“吴长山,就你思想先进?时不时拿两本破书看看,真以为自己是文化人了?还一口一个旧社会,新社会的,我呸!” 说着,往地下啐了一口浓痰。 “哎呦喂,张有财,你还有脸说这话?你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还有脸说人家住户,你自己不也总去发廊洗头吗?你这样的男人该怎么着,是不是也该送去浸猪笼?”一位膀大腰圆的大妈出来主持公道,“等你下次再去洗发廊,我就告诉你老婆,看她怎么治你!” 张大爷明显说不过大妈,他匆匆留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大妈得意洋洋地昂着头,好像打了一场胜仗,转头对着吴长山道,“我说老吴,你下次硬气点,遇上张有财这种外硬内软的怂蛋,你可不能示弱,一示弱,他就抖起来了,觉得自己可威风呢!” 老吴听着大妈的‘教诲’,不住地跟着点头。 老吴拿着扫帚想走,正好对上任海燕的目光,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冲她咧嘴讨好地笑了笑,这才走。 小吴和任海燕目睹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小吴摸摸鼻子,还是大妈的战斗力最强! 任海燕却抬头看了眼十七楼的位置,那几个人说的十七楼,应当就是刘佳的家。 刘佳的家中有很多不同男性的用品,刘佳也许交往过多个男朋友,她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大稳定,也许总在家中大喊大叫,但只要她没有做出道德和法律的行为,这都不是姓张的老大爷指摘她的理由。 不过,刘佳总在家中大喊大叫……是否和那些男朋友有关? 有什么东西从任海燕的脑中一闪而逝,她并没来得及细想,就在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是王局的电话,任海燕按下接听键。 她示意小吴开车,自己则坐在副驾接电话。 “喂,好的,王局,我们马上回去,上次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给您发过去……” 警车疾驰而去,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开新文啦!这篇是短篇悬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叮铃铃,叮铃铃……’ 方美如放下手里的演出服去接电话,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想起女儿早上在饭桌上说过的诈骗案例,有个老头差点被骗钱,警察同志紧急冻结他的账户资金,不让他给骗子汇钱,结果这老头不识好歹,天天跑到警察局窗口闹事,怪警察耽误他发大财。 女儿和她嘲笑这个老头脑子拎不清,末了,女儿临出门前,还警告她不要随便相信陌生电话,想起这点,方美如警惕心倍增,“喂,您哪位?” 方美如决定如果是让她买东西的,她立马就挂掉电话。 “喂,你是方美如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方美如谨慎回答,“我是,你是哪位?” “我是江州市公安局的,我们正查一桩电诈案子,我们刚刚发现,你的银行卡被盗刷十万元。” 方美如心头一紧,她几乎想马上挂掉电话,看看自己的银行卡还剩多少钱。 可她心里还是存着疑虑,“你说你是公安局的我就相信?你得证明你是警察才行!” 那边的男声不紧不慢,“你叫方美如,身份证号是2310xxxxxx,银行卡账号是6520xxxxxx,银行卡在今天早上6点53分别人盗刷十万元。现在我们要求你配合案件追查,否则你的钱就追不回来了。” 方美如心里咯噔一下,她的信息,对方全都知道。 对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套起了近乎,放柔了语气轻声道,“阿姨,我母亲和您年纪差不多大,我知道你们老一辈存钱不容易,我怎么可能骗您钱呢?如果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现在来公安局核查一下,我的警号是05xxxx,我姓李。” 方美如觉得对面的人说的这么信誓旦旦,还完全不怕她去查,心里的提防放下了几分。 “我的手机没交给别人碰过,怎么会丢十万块?” 对面的人很耐心,“阿姨,你是不是在外面扫过码?或者你把手机借给过别人?你的手机可能那时候被人植入过病毒。” 方美如努力回想,她有些不确定……但她好像却是把手机借给过别人。 她们艺术团里的老李管她借过手机,难道老李是诈骗犯? “好像是借过,但那个人我认识,他应该不可能骗我吧?”方美如想着,她和老李都认识七八年了,老李不是那种人啊! “怎么不可能?阿姨,你不知道,现在大多数案件都是熟人作案!” 方美如已经慌了,“那我该怎么办啊?我的十万块钱就这么被人偷了?这可是我的养老钱啊!” “阿姨,你别怕,我这边有系统,能检测诈骗资金的去向,我现在要办案,向你了解一些案情,你必须保证周围环境安静,绝对不能有人打扰你,否则,你的钱一分钱也追不回来!你现在在哪里?”那边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些。 方美如下意识正襟危坐,“我现在在家。” “你那边有其他人在吗?我们这是公安局办事,是需要保密的,绝对不能有第三个人,否则,案件记录作废,你的钱也找不回来了。”那边的声音再三确认道。 “我身边没有其她人,我保证。”方阿姨将客厅的两只小猫都关进卧室,她怕猫叫声影响案件记录。 “你现在拿出你的手机,你现在去软件商城下载一个APP,登陆成功后,我们警局可以通过软件检测你的银行卡。” 方美如快六十岁了,她有点老花眼,“稍等啊,我看不清手机上的字,等我找个老花镜戴戴……” “好,阿姨,你要快点,你耽误一分钟,你剩下的钱就可能随时被诈骗集团盗走。” 方美如着急了,“好好好,你稍等,我尽快,我尽快……” 此时,方美如的手机忽然震动,是她的女儿方敏再给她打电话。 方美如担心影响到案件记录,她按断电话,没几秒钟,女儿的电话又打过来,她着急了,又给掐断。 ‘’真是的,真是的,烦死了,怎么这个时候添乱?‘’方美如心里想。 * 方敏一早就去上班了,因为家里有小猫和老人的缘故,她习惯在休息的时候,看监控摄像头。 她上一段工作告一段落,喝了一口水,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里的监控,正好看到她妈正拿着手机,皱着眉头,五官都纠结到一起。 方敏有些疑惑她妈这是在干嘛,她放大屏幕,调大声音,摄像头里传来她妈的声音,‘现在软件商城里下载xxAPP,然后登录,软件商城在哪里啊?我平时都是我姑娘帮我下载软件,我也不会啊!绿色标志的就是软件商城,好的,好的,我找找,我找找……’ 看着她妈被电话里的人指使得团团转,方敏眼前一下子就出现了很多老人被诈骗的案件,她给她妈打了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这些电话都被她妈掐掉了。 方敏赶紧给她妈的好朋友秦慧阿姨打电话,秦慧阿姨有她家的钥匙,她们两家住上下楼,秦慧阿姨来得及阻止她妈! * 秦慧接到了方敏的电话,趿拉上一双拖鞋,赶紧下楼去方家。 钥匙转动,她开门进屋,方美如循声望去,看见是她,眼睛喷火,“你怎么来了?你快出去,你快出去。” 方美如把她推出去,不停地小声嘟囔,“你赶紧走,赶紧走……” 秦慧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带点严厉的意思,疾声质问,“是不是有外人进来了?” 方美如大声解释,“没有,没有,是我家猫!” 秦慧去夺方美如的手机,方美如像是失心疯了一般,用口型不停吐出几个字,“滚,滚,滚……” 人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力气反而格外大,方美如手脚并用地把秦慧推出门。 方敏看见她妈把秦慧阿姨推出门,她赶紧又打过来电话,秦慧接通电话,“小敏,你妈把我推出去了。” “我通过监控看到了!秦阿姨,你帮帮忙吧,我妈要是被骗了,她下半辈子的养老金就没了!没有钱,她可怎么活啊!”方敏的声音都抖了。 秦慧深吸了一口气,她又进门了,这回她话不多说,进门就一把夺过方美如的手机,飞速地把电话挂断。 那边的男声消失,方美如目眦尽裂,使劲儿地瞪着秦慧,“你要疯啊,你知不知道那是十万块!我的钱找不回来了!你赔给我啊!” 方敏的电话还没挂断,她听见她妈骂人,立刻道,“妈,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骂秦阿姨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秦阿姨,麻烦您现在陪着我妈,不要让她接触任何电子设备,你再帮我看看她的手机,看看我妈下没下载什么奇怪的软件,我已经开车回家了,还有几分钟就到家了,麻烦您等等我。” 方美如听不到电话里的男声,她癫狂的神色和缓了很多,她呆坐在沙发上,愣愣地。 秦慧牢牢握住她的手机,帮她检查软件。 “他让我下载云闪付,我骗她我不会下载,我留着个心眼呢。”方美如现在似乎是清醒了很多,强行给自己挽尊。 “……”秦慧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多余的软件。 她查看通话记录,刚才打过来的电话果然是0开头的。 这一看就是诈骗电话。 不一会儿,门开了,方敏骂骂咧咧进屋了,“你不是聪明吗?我今早上给你讲诈骗案件的时候,你还说那个老头傻呢!你比他聪明?” 方美如也反应过来不对了,她讷讷地说,“方才他说,他是警察,还把我的信息都说对了,我就信了。” 方敏气得翻了个白眼,“你的信息早就被人知道了,别的不说,就你们单位的那个退休群,多少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信息!” 方美如没话说了,她也知道自己差点被人骗了。 秦慧把电话交给方敏,“小敏,你妈还没找到软件商城呢,软件商城被你妈妈藏到收藏夹里了,她没找到,什么奇怪的软件都没下载呢。” 方敏松了一口气,“秦阿姨,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带我妈去警察局报个案吧,今天麻烦你了,改天我登门谢您。” 秦慧摆摆手,“没事没事,你们快去吧。” 方美如想起自己刚才那副样子,也很不好意思,她拉拉秦慧的手,“阿慧,今天真是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跟着了魔一样。” 秦慧摇摇头,“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怪你。” * 方敏带着她妈去了一趟公安局,恰好是任海燕接待了她们。 方敏被她妈气坏了,“警察同志,您说说,这老年人退休了没事干,多能作妖?今天差点被人诈骗了!” 任海燕帮她们下载了反诈APP,“老年人很多都这样,好了好了,你别再怪阿姨了,以后安装上这个APP,我们这边就可以最大限度关注您了,有什么异常我们这边都会有警报。” 方美如听任海燕帮她说话,又来劲了,“你看,警察同志都说好多老年人都这样呢,我可在手机上看过,好多年轻人都被骗呢,一下子骗个十几二十万的,可比我多多了。” “对啊,你可有能耐了!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还把人家秦阿姨推出门了,你可真有能耐!”方敏也在喷火,她今天真要被她妈气死了,真是的,越老越听不进去话! 报完案,方敏拉着方美如走了,方美如还在对任海燕说,“任警官,你可真好啊!你结婚了没有?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不知道,我啊,认识的人可多了,一定给你介绍个好男生。” 任海燕入职以来,一心扑在工作上,一直没闲心找对象,她摆摆手,“我在一线工作,每天都加班,没功夫找对象!谢谢您啦,方阿姨,不过,我的个人问题不必您费心了。” 方美如有点惋惜,这么好的条件,不找对象可惜了。 方敏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妈,你是媒婆啊,人家警察同志想找对象早就找了,用不着你在这多嘴,赶紧回家吧!” 方美如被方敏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两人走了,小吴对着任海燕比了个大拇指,“任姐,你好牛!” 他最不擅长应对大爷大妈了,还是任姐厉害,每次都能把这些大爷大妈应付得好好的。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多哄哄就好了。”任海燕这么说着,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随手接起来,“喂,您好,我们这里是江州市公安局。”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任海燕笑容收敛,双眸似电,不自觉从座位上站起来,“什么?刘佳死了?” 第3章 第三章 任海燕一直以为还会接到刘佳的求助电话,可她没想到,下次再得知刘佳的消息,竟然是刘佳的死讯。 负责案子的同事从案发现场回来,任海燕特意找人询问案件细节。 “刘佳的身体里有残留的致幻药品,检验科的同事初步认定她是自杀,毕竟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刘佳生前她从事销售经理工作,手下有很多客户,经常有酒局,她其中一任男朋友就是在酒局上认识的,那个男朋友也吸,瘾很大,我们已经通过这条线查下去,说不定可以挖出一个贩d团伙。” 听着同事的话,任海燕想起刘佳房间里那些维生素小药瓶,脑中的不对劲似乎也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刘佳服用过致幻类药剂,那刘佳之前总觉得有人跟踪她,可能也是幻觉。 任海燕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她有些叹息,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实在让人有些惋惜。 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是刘佳先走上了不该走的路。 人都得为自己错误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一样。 * 半个月后,刘佳的案件告一段落。 江州市公安局禁d大队顺着刘佳这条暗线,真的铲除了一个小型贩d团伙。 局里又在周围的社区,不大不小地进行了几场禁d教育。 方美如和秦慧刚退休没几年,她们作为社区里义工骨干,当然是义不容辞地配合警方的活动。 社区活动后勤室,秦慧看见刘佳的照片,忽然愣住了。 方美如看她愣神,推了推她,“阿慧,怎么啦?你看这个小姑娘干什么?你认识她啊!” 秦慧下意识摇头,“怎么会,我不认识她。” 方美如笑,“我还以为她是你学生呢!你以前做老师做了这么多年,桃李满天下呦!” 笑罢了,方美如又叹气,“现在年轻人干什么不好,怎么偏去做这事!好端端地,把自己害死了!她爸爸妈妈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啊!” 秦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方美如还在说,“人啊,就不能做错事,否则要后悔一辈子哦!” 秦慧的脸白了几分。 方美如看秦慧不大爱吭声,以为是秦慧身体不舒服,“阿慧,你怎么了?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秦慧苍白着嘴唇,“我有一点不舒服,回家歇歇就好。” 秦慧走远了,方美如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吗?我好像没说什么啊!” * 傍晚,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快步跑到警察局,她还穿着一个浅粉色的小裙子,废了很大劲儿,都没推开门。 忽然,门从里面开了,她讶异地抬头,发现面前是个很漂亮的姐姐,看着很帅。 “小朋友,你来警察局有什么事啊?” 张巧巧看着眼前的姐姐,穿着警服,“警察姐姐,有人一直跟着我,我觉得他是坏人!我爸爸说,有问题找警察!我就来找你了。” ……又有人跟踪? 任海燕让小朋友进门,她则出门转了几圈,外面没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她只好回屋去了。张巧巧乖巧地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粉色的书包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小吴给张巧巧拿了一些巧克力、水果糖吃,小朋友看着这些零食眼睛都亮了,可她克制地只拿了一颗巧克力球。 甜滋滋的巧克力入口,小朋友脸上露出一个笑,“谢谢叔叔!谢谢姐姐!” 小吴的脸满是不可置信,指着任海燕,“为什么她是姐姐,我是叔叔?” 张巧巧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因为大家说有问题找警察叔叔,而且姐姐没结婚,长得很好看!” 任海燕不是个爱笑的人,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她走到小朋友身前,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好乖,多吃点,不要客气,这些都是姐姐买的。” 她将零食都推到张巧巧面前,“吃不完,就都带走,都是你的。” 任海燕看着乖乖巧巧的张巧巧,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坐在这里的刘佳,她不经意地问,“巧巧,你刚刚说有人跟着你,你有没有看到是什么人啊?” 张巧巧回忆了一会儿,“不知道,我没看见那个人的脸。” 任海燕微微蹙眉。 张巧巧吃了一会儿,任海燕和小吴联系到她父亲,她父亲过了一个小时,才匆匆赶来。 张巧巧的父亲叫张平,看着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他穿着有些皱巴巴的平价西装,头发有点乱,看着很沧桑。 “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张平气喘吁吁地赶来。 张巧巧看见爸爸,一下子扑过来,“爸爸!我在这里!” 张平把女儿搂在怀里,张巧巧对张平说,“爸爸,我今天放学,林奶奶没来接我,我就一个人回家了,回来的路上,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我,我就来找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了!我聪不聪明?” 任海燕对张平道,“我出去看了几圈,又查过附近的监控,没发现什么人。” ‘’可是我真的感觉有人跟着我,我没有说谎。‘’张巧巧说。 张平拍着女儿的后背,“巧巧是最乖的小孩子了,爸爸知道你不会说谎!” 任海燕叮嘱张平,“巧巧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要有大人接送的,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回家。” 张平露出一个局促的笑,看上去有点懦弱的样子,他强笑着,对任海燕说,“谢谢你了,警察同志。我这就带女儿回家了。” 张平抱着女儿走了,张巧巧用力挥动小手,笑着和任海燕拜拜。 任海燕也微笑着,对她摇了摇手。 张巧巧的影子消失不见,任海燕的笑也消失了。 她心中蒙上一层阴云,先是刘佳说有人跟踪她,又是张巧巧这个小朋友说有人跟踪她。 这两个人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是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一个是童真可爱的稚□□童,可以说毫无关系,但任海燕就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知道刘佳的死,是因为服用了致幻药品,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 八月十五,中秋节,单位难得的休假日,任海燕将车停在御景花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不补眠,而是将车开到御景花园。 自从上次遇到巧巧,任海燕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她总觉得刘佳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刘佳是药物致幻,最后才割腕自杀,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任海燕的脚步停在刘佳的楼下。 她抬头望着十七楼,那是刘佳的住处。 两个月前,刘佳还活着,可现在,她已经死去快一个月了。 任海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一个看起来清瘦的保洁老大爷提溜着一个扫帚,在一楼清扫地上的烟头,他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大半都是白的,只夹杂着几根半黑不白的黑发。 任海燕记得,这个老大爷好像叫吴长山。 扫完地,老大爷又拿着拖把认认真真地清理地面,他跟一般的保洁不一样,他干活很实诚,努力把每一寸地面都变得光洁可人。 天气并不算热,但吴长山的额角还是因为卖力干活而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吴长山用力地拖着地,忽然,他踉跄了一下,身子抖了抖,几乎要摔在地上。 任海燕一个箭步,飞身上前,接住了吴长山。 吴长山倚靠着任海燕,原本晕乎的脑袋恢复了几分清明,他声音有点虚弱,“谢谢你啊,女同志。” 女同志…… 任海燕只在过去的老片子里听到过这种称呼,她觉得很新奇,“没事,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要是生病了,得提早去治疗,你们这个年纪,很多都是小病拖着拖着,就成了大病。” 任海燕的父母也都六十多了,在那个年代,他俩属于晚婚,婚后又只生了任海燕这么一个孩子。 任海燕很有独生女的自觉,就算平时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但也很注意关心父母的身体状况,每半年带两个老人体检一次,及时补充要吃的药品,和相熟的医生联系,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一手包办。 吴长山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吃饭不准时,饿的,吃点饭就好了。” 他自觉好点了,就又撑起身子站起来,“警官同志,我的活儿还没干完呢,我得接着干,要不经理要来说我的。” 上次的那个大妈走过来,叹了口气,“哪里是你吃饭不准时,是物业经理看老吴老实,总是拖欠他的工资!天杀的王八蛋,欠老实人的血汗钱,丧良心的哟!” 大妈骂了两句,就无可奈何地走了。 任海燕看着吴长山佝偻着身子,动作很艰难的样子,他分明手指都累得指节粗大,弯曲变形,可他的手指干干净净。 这是一个体面的老人。 任海燕没再说什么,抬脚往小区的出口走去。 吴长山看见,还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那意思好像是再见。 任海燕去小区边上的包子铺,买了一兜子鲜肉的大包子,一杯热乎乎的豆浆。 她又折返回小区,看见吴长山还在那里干活,任海燕叫了一声,“吴大爷。”将手里的包子和豆浆举起来给他看。 吴长山没想到,任海燕这么快回来,他明显地愣怔了一瞬。 任海燕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是小吴的手机号。 她把包子递给吴长山,“这是给您的,您先吃,我先去接个电话。” 吴长山拿着滚烫的包子,那热度似乎穿过手心内侧的厚厚茧子,直接烫到吴长山心中。 他嘴唇动了动,想要张口,可他的嘴张张合合,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4章 第四章 小吴没什么大事,就是所里的一个文件找不到了,任海燕三言两语告诉他具体位置,小吴找到文件道谢,她就挂了电话。 任海燕接完电话回来,就看见吴长山没吃包子,而是有些腼腆局促地看着她。 “您怎么不吃?” 吴长山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皱皱巴巴的十元钱,“年轻人赚钱也不容易,我不能让你给我花钱。” 任海燕没收这钱,而是道,“我父母也是您这岁数,我看见您就想起他们了,我力所能及帮您一把,希望他们出门在外有困难的时候,也有人帮他们一把。” 也许因为职业习惯,她平时不爱笑,但提到父母,任海燕的表情是放松的,吴长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笑着道,“你和你爸妈关系一定很好。” 任海燕嘴角弯了弯,“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很娇惯我。” 吴长山眼角的皱纹都叠在一起,目光却很慈爱祥和,“我也有一个女儿,我很爱她,我这辈子,命都可以给她。” “那她现在在哪工作啊?您这年纪,不能这么干活了,否则身体会有大问题的!”任海燕想到自己父母,都退休了,两个人现在过得平淡充实,一个人参加了歌舞艺术团,一人参加象棋社,闲暇时做义工帮助流浪动物,每天都忙着呢! 吴长山抿了抿嘴,“……她还在上学呢!她说她以后想当为民除害的警察或者是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总之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任海燕有点惊讶,她以为吴大爷这个年纪的人,孩子一定工作了。 看样子,是她先入为主了,可能吴大爷生孩子比较晚,所以孩子还在上学呢。 任海燕只得道,“她要做警察,最好直接考警校,警校招女孩比较少,您女儿可要努力学习,不能放松!” 吴长山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骄傲的表情,“她是个可要强,可要强的孩子了,她老师给她的评价是品学兼优。” 任海燕也笑了,她父母提起她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是不是天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样?我不算有出息,但我爸妈提起我,也是这个表情。” 这话一出,老吴也笑了。 任海燕让老吴吃饭,自己则到小区转转,跟小区里的人聊聊天,想要了解刘佳的情况。 她转了一圈儿,和小区的保洁、刘佳的邻居都聊了聊,可惜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不由得有些沮丧,是不是她真的想错了呢? 任海燕开车回警局,拿了中秋节单位发的礼品,一箱葡萄、一箱酸奶、几袋老式月饼,她给自己留了一袋五仁的,其他东西都在装到车上,她开车,又回了御景花园。 吴长山还在那里,今天过节,其他的保洁都提前下班,与家人团聚去了。可他是个老实性子,硬生生被经理留到最后,比别人晚了两个小时下班。 任海燕到的时候,吴长山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准备下班回家。 任海燕看到他,就把手里的箱装酸奶和葡萄月饼都递给他,“单位发的,我父母不在江州市,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您拿回去,和您女儿一起吃。” 不容老吴拒绝,任海燕将箱子塞进老吴手里,她冲老吴挥挥手,自顾自地坐到车里,启动车子,离开了。 老吴拎着沉甸甸的箱子,看着任海燕远去。 * 赵文华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他拿了一个小梳子沾了点头油,仔细地梳了梳脑门上几绺头发。 赵家家族基因早秃,他今年才不过三十七八岁,头发已经秃了大半,像荒漠上几棵稀稀拉拉地树立着的胡杨树,他一向对硕果仅存的小半片头发很珍惜。 今晚有人要请他吃饭,求他办事,赵文华心里门儿清,他不能早到饭店,而是要卡点到,这样一来,才能无形中,让对方把姿态放得更低。 赵文华换上了一件骚包的花领带,又带了一副装逼的墨镜,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卧室里离开。 他妻子看着他精心打扮,就知道他要去参加饭局,她语气里带着商量的意味,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今晚少喝点酒,早点回家,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大雨的。” 赵文华本来正在哼小调,听到她这婆婆妈妈的话,眉头就拧在一起了,“瞎逼逼什么?天天听你念叨,烦都要烦死了!” 赵文华说着,扬起手给他老婆一巴掌。 他老婆被打倒在地,脸上登时就出现一个红肿的巴掌印。 赵文华看见他老婆那张人老珠黄的脸,就来气,“看看你那个样子,脸上有皱纹,床上跟块死猪肉一样,不会动!” 他骂骂咧咧,又给了他老婆一脚。 女人被打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子,赵文华却好像释放完自己的戾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神情。 赵文华打开门,准备去饭局赴宴,看到邻居,他下意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下班回来了?” 此时的他看着就像一个长相普通、性格温和的中年男人。 邻居也和他打招呼,“赵哥穿得这么帅,这是要干嘛去?” 赵文华转了转车钥匙,“有人请我吃饭,我去参加饭局。” 邻居笑道,“还是赵哥有本事,人缘好。” 赵文华打了个哈哈,笑着走了,一路疾驰,开到锦绣明珠大酒店。 他到的时候,已经离约定的时间过了十五分分钟,可桌上的几个男人没点菜,等着他来了,才肯点菜。 赵文华嘴上不好意思,“大家都到了,怎么不先点菜吃着,我家那边今天堵车,我这才来晚了,对不住,对不住!” 马上有人站出来说,“就等赵哥你过来点菜呢!你可是这次的主角,你不点菜,谁敢点菜,大家说是不是?” 一群人纷纷迎合着笑了起来。 赵文华坐到了南面的主位上,点了几个饭店的招牌菜,“要个葱烧海参、冰糖肘子、松鼠鳜鱼、清蒸东星斑,好了,我就点这些,剩下的,你们点。” 请客的男人又点了几道硬菜,桌上摆着一瓶茅台,还没开封。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上了菜,饭桌上,几个男人推杯换盏,开着带颜色的玩笑,嘻嘻哈哈,吃吃喝喝,一直吃到了半夜。 “兄弟,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好!”赵文华大着舌头说。 “那是,我不信赵哥,还能信谁?” 几个人都喝了酒,半醉半醒的,好在都提前叫了代驾帮忙开车,只要付够了钱,代驾可以把人送到家门口。 赵文华喝得最多,他本来就爱喝酒,今天请客的人又特意带了茅台来,几十年的陈酿,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几个人被门童扶着,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车,赵文华也找到了自己的车,他推开门童,笨拙地拖着酒足饭饱的笨重身子,费力地爬上车后座,对着驾驶位的代驾吩咐,“去宏丰小区。” 赵文华已经不是第一次叫代驾了,他说完,就安心地一头倒在后座上,困倦地仰头张大嘴,发出一声声呼噜声。 前头的驾驶员,穿着一身黑衣,带着一个黑口罩,久久没说话。 此时雨势渐大,汽车停了一会儿,便如同一只离弦的利箭,驶入黑夜中,不见了踪影。 *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赵文华的妻子苏悦仍没睡着,她看了眼外面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间断的雨,心中有些担心。 她想给赵文华打个电话,可脸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让她有些犹豫。 苏悦怕赵文华回来又打她,她跟赵文华结婚五六年了,苏悦是家中长姐,底下有个妹妹和弟弟,父母都是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农民,供苏悦上了大学。 她天生就是个温柔的性子,赵文华没结婚前,看着也是个性格温厚的老实人,在外面人眼里,他们俩是很般配的。 他们结婚两三年还没孩子,赵文华带着苏悦走了好多医院,吃了不知道多少偏方,可苏悦的肚子就是毫无动静。 赵文华渐渐失望,开始在外面找女人,可外面的女人找了好几个,却都没有怀孕,赵文华悄悄去医院看过,他是个天生的弱精症,不能让女人怀孕。 赵文华也不知是不是心虚了,跟外面的女人断了联系,专心和苏悦过日子。 赵文华对外说苏悦不能生,给自己树立了个爱妻人设,小区里的邻居都夸赵文华是个爱妻护家的好男人。 可私底下,赵文华却时不时无端发怒,动不动就对苏悦动手,苏悦想过离婚,可苏家的弟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赵文华出的,苏家父母总是劝苏悦再忍忍,再忍忍。 苏悦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她午夜梦回时,也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过可笑,可她脱离社会太久,生活已经陷入泥沼,不知如何从中爬起来。 因为赵文华,她已经和从前的朋友几乎断绝来往,赵文华施加在她身上的暴力,像是拴着狗的链子,让她无法挣脱。 她常在午夜梦中无端醒来,苏悦有时觉得自己像溺水的鱼,可鱼怎么会怕水呢? 她不再去想赵文华,将被子拉到胸前,迷迷糊糊中睡着了。 第5章 第五章 天边渐渐浮起一层鱼肚白,似白而微红,一个头发花白、年过半百的钓鱼佬扛着自己的装备,踏着破晓时分的天光,哼着小调走到自己最熟悉的战场。 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打着哈欠,熟练地甩出鱼钩,眼睛半眯着,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 湖边的风凉爽,带着潮湿的水汽,扑在人脸上都湿湿热热地,钓鱼佬感受着清晨的清新空气,心里盘算着,今天要是能钓到几只银色的小鲫鱼,拿回去给老婆子炖汤就好了。 凉锅热油,放入葱段姜片,将处理好的小鲫鱼煎至两面金黄,放入山泉水,盖上盖子,大火烧开,炖个半小时,奶白色的鱼汤,冒着热气,喝一口,鲜得很! 他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感觉鱼钩一沉,他心中一喜,往回收鱼线,可那东西死沉死沉。 钓鱼佬心想,难道是个大家伙?老头子今天发了?这不得和老兄弟们炫耀炫耀? 他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把东西拽近了,钓鱼佬发现那是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海带一样一缕缕的,又像个皮球。 他眯起眼睛,定睛一看,一直泡得肿胀发白的眼珠子半睁着,正死死地盯着他呢! 钓鱼佬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他颤颤巍巍拿出电话,按下‘110’,“喂,你好,是警察同志吗?我在翠微湖这里发现了一个头……对,就是一个人头,不是猪头,也是牛头,是人头,那是黑的,我还不认识吗?……好的,好的,我就在翠微湖这里等你们。” * 任海燕接到了电话,带着手底下的人火速赶往翠微湖,迅速在那里拉了警戒线,禁止非办案人员靠近。 钓鱼佬大爷很激动,“我发现的,我发现的,我今天早上三点半,就在这里,对,就这个位置,我以为钓上来一条大鱼,我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回拉鱼线,没想到拉上来这么个东西,黑乎乎的一大片,真是吓死我了!” 小吴负责记笔录,他看着大爷吐沫横飞的样子,觉得大爷半点也不害怕。 任海燕仔细观察着这颗头颅,伤口创面很完整,应当是用什么专门切割的工具完成的,头颅被泡得肿胀发白,死者不知道死了几天了,回去让检验科的同事用仪器检测一下才好。 任海燕和几个同事准备将头颅带回去,钓鱼佬大爷咂摸了下嘴,觉得自己还没说够。 “这就用不着我了?”老大爷的嘴边都说得泛起了白皮,但还是有点意犹未尽。 任海燕有点哭笑不得,“我们有需要,还是会找您的,谢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老大爷挥了挥手,“行吧,有需要你们再找我,我家老婆子还在等我吃饭呢,今天没钓到鱼,说不得她还要念叨我,真是烦人得很啊!” 老大爷往小区走,回到家里,老太太看见老大爷手中空空,登时蹙眉,“忙活了一个早上,一只小虾米都没捞到?天天忙着钓鱼钓鱼,我看隔壁老王比你靠谱多了,人家天天在家陪着老伴,哪里都不去……” 老大爷半点都不生气,“你别生气,别生气,我跟你讲,我今天遇见一件大事,保准让你大吃一惊!” “糟老头子,有什么事赶紧说就是了,还让我大吃一惊!我这辈子又不是吓大的,什么风啊,浪啊没看过?就你还让我大吃一惊呢!”老太太嘴里絮絮叨叨,但已经把耳朵竖起来了。 老大爷眼睛里带着得意,“我只跟你说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 老太太点头如捣蒜,也跟没往心里去。 随着老爷子的讲述,老太太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整越大,嘴巴也不自觉地长大。 老大爷把上午的事添油加醋地跟老伴说了一遍,老太太听完了,砸吧砸嘴,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围裙一摘,扔到橱柜里,自己拿了件外套,就往外走。 老大爷饿了一上午,还没口饭吃,“你咋不给我做口饭吃再走?”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自己对付几口得了,别在这儿烦我!”老太太换上了一双袖珍小皮鞋,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自己的朋友去了。 她得把这件大新闻和自己的朋友好好说道说道! * 警方的尸检报告出得很快,很快锁定了被害人的身份,赵文华,三十六岁,目前在江州本地的一家国企中担任中层领导的职位,手中小有权力,与妻子结婚多年,没有孩子。 在邻居和亲戚的眼中,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包容不孕的妻子,帮扶穷苦的亲戚,对邻居也很友善。但他在工作方面,却有些瑕疵,被人举报过受贿,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警察很快通知了赵文华的妻子苏悦,苏悦来得很匆忙,头发胡乱地散落在肩头,素净的一张脸上,仔细看,隐隐能看见青黑的淤痕。 她由任海燕带着,去看了赵文华的头颅,苏悦仔细地看,只能隐隐看出赵文华的相貌。 没办法,赵文华的脸被河水泡得肿胀,一些地方已经烂掉了,他亲生父母在世,恐怕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苏悦心脏‘砰砰砰’地跳,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感觉,她眼泪一瞬间流下来。 “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苏悦问任海燕。 任海燕仔细观察苏悦的表情,没发现什么不对,过了片刻,她才摇摇头,“目前案件还在追查中,如果案情有了新进展,我们一定会告知您的。” 赵文华的头颅还得放在检验室,剩下的尸身也不知道在哪里,苏悦没办法给赵文华办葬礼,她讷讷的,看着有点无助。 任海燕劝她,“我们一定会追查出真凶的,最近一段时间,请您非必要情况下,不要外出活动,您先生的事情,我们会电话通知您进展。” “好的,谢谢你,任警官。”苏悦在警局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她这种情况不适合驾车,还是打出租比较好。 任海燕目送着苏悦远去,她是知道苏悦和赵文华的关系的,苏悦此时的处境,对于她自己来说,不知是祸是福。 * 警方的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经过审讯相关人员,他们得知赵文华在平台雇佣的代驾人员,案发当晚被人打晕,一个一身黑的人代替他做了赵文华的代驾。 警方又调取了赵文华出事当晚所在酒店的监控录像,可惜当天暴雨突至,酒店监控摄像头老化,暴雨又将大多数证据都抹除了,一时之间,案件陷入焦灼状态。 * 深夜,江州市公安局。 任海燕在单位值夜班,她上次去御景花园调查刘佳的死因,走访了邻居和物业人员,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些天,她脑海里却仍旧时不时地闪过一些碎片化的想法。 任海燕有时候觉得是自己职业病犯了,才会这么敏感多疑,刘佳自尽的案件都已经被大家证实,早就是板上钉钉的结果了,她却总是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 任海燕实地查访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时间长了,渐渐的,她也就放下了这件事。 可最近,又出了赵文华分尸案,案发当天,大雨倾盆,抹去了作案人的所有痕迹。 案件的调查失去了方向,赵文华这么大个人,被人割掉了头颅,可剩下的尸体去哪里了? ……有太多未知的事情等着她们,任海燕总觉得最近的江州不同寻常,这座城市一向是很少发生大案的,可最近却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任海燕精神一直绷着一根弦。 她最近一直忙着案子的事儿,简直把警局当家,恨不得吃住都在这儿解决。 王局一直劝她多休息,任海燕工作起来太拼了,局里的男同志都赶不上她的拼劲儿。 今晚要熬夜,任海燕去给自己泡了一杯茉莉花茶提神,最近,她负责整理单位的卷宗,主要任务就是将近二十年的卷宗分类存入档案室。 白天,任海燕要和同事一起出外勤,这种值夜班的时候,她正好可以整理卷宗,两样工作都不耽误。 外面哗哗下着大雨,估计也没什么人来公安局办案,任海燕给自己添了件衣服,坐在办公椅上一本一本翻卷宗。 她最近翻到了十几年前的卷宗,一本一本地翻看。 “200x年,江州一中发生了坠楼事件,一女孩孙妍踩空不慎坠楼,目击同学张平、赵文华、林萱、高长胜、苏明卓和刘佳……” 刘佳……赵文华…… 任海燕知道这两个名字单看很普遍,整个江州叫这个名字的恐怕得有几百个人。 但两个人却出现在同一个案件中…… 任海燕登入单位网络,核查刘佳和赵文华的身份。 搜索引擎转得飞快,片刻后,她得到了答案,死去的刘佳和赵文华就是二十年前的坠楼案目击者。 电脑幽幽的蓝光照在任海燕苍白的脸上,外面划过一道银白的闪电,远处的雷声轰隆轰隆,那一刻,她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第6章 第六章 “阿慧,你听说了没有?翠微湖那里捞出了个人头的呀!”方美如动作夸张地比了个圆,“听说有这么大!被泡得肿了,死白死白的,吓死个人!” 秦慧脸上也带上讶色,“怎么又有这种恶性案件?” 方美如咂咂嘴,“我怎么知道啊?咱们江州一向都是个太平地界,也不知道是惹了哪路人,杀人也就算了,怎么还分尸啊!” “阿慧,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听说这回死的人叫赵文华,他是个两面人呢!平时装得两袖清风,实际上收了不少贿赂,他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在外面造谣说她老婆不孕不育……”方美如忍不住啧啧感叹,这男人啊,真是厉害! 赵文华……赵文华…… 秦慧竟然觉得自己的头正阵阵眩晕…… 她还记得前不久曾经的学生联系她,想办同学聚会,问她这个老师肯不肯来。 从那个学生嘴里,秦慧知道了很多人的近况,毕业二十载,有人当上了企业高管,一年到头,天南海北到处飞,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有人做了普通职工,平凡一生。 当年在同一个学校上学的同学,都有了不同的境遇,有人在学生时代普普通通,后来走上社会,却抓住时代的机遇,飞黄腾达,有人在学生时代是风云人物,后来走上社会,却泯然众人矣。 还有的人,出了意外,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联系秦慧的学生是个八面玲珑的年轻人,她告诉了秦慧不少事。 “老师,您是不知道,咱们学校以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太妹林萱,居然难产死了,家里巨有钱的那个高常胜玩赛车,挑战极限的时候,连人带车甩下悬崖,还有那个叫苏明卓的,他家里做生意的,谁能想到他家里破产,卷了一大笔钱跑到缅北去了……” 秦慧听着她的话,手里的手机慢慢滑落到地上。 “秦老师,您还在听吗?喂,喂……”等了很久都没有回音,那边的学生挂断了电话。 秦慧一个人蹲在地板上,像是一条被深海压力挤压得快要爆掉的鱼。 * 任海燕冥冥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将要浮出水面,她深处想去水里抓,却是一场空。 先是刘佳,又是赵文华,这两个人都与当年坠楼案有关。 任海燕私下里找到王局,跟她说了这件事。 王局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官了,她见识了太多案件,王局耐心地听完任海燕的话,“小任,你讲这话,有证据吗?我们办案,终究是要讲证据的。” 任海燕拿不出证据,留给她查案的时间太短了,况且,二十年前的坠楼案也太久远了。 但任海燕始终觉得不对劲,即使是工作日,她也跟王局请了假,王局知道她最近办案辛苦,以为她想回家补眠,爽快地给她批了假条。 任海燕没选择回家,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江州一中。 那里曾经是江州最有名的高中,可惜后来,教学质量下降,逐渐成为了一座边缘化的高中。 任海燕将车停在江州一中的大门前,大门已经半旧,带着泛红的铁锈。 任海燕去敲了保安室的门,保安警惕地开门,“你是学生家长还是老师?” 任海燕出示了自己警察证,“我是市公安局的警察,目前有一些情况需要了解,我要见学校的负责人。” 保安愣了一下,走到座机旁,拨打了一个号码,不多时,就有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学校大楼里跑出来。 他跑到保安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对任海燕道,“你好,我是这里的副校长,我姓刘。” 任海燕和他握了下手,随机分开,“刘校长,我姓任,是刑警队的副队长,这次来是向您了解一些事情的。” 刘校长很配合地说,“任队长,我们学校一直都很和谐的,你有什么事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海燕和刘校长一起到校园里的小湖旁散步,此时已经是秋天,校园遍地金黄,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咔咔’脆响。 听着教室里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刘校长跟任海燕说,“我们学校去年有不少孩子考上重点大学,老师和学生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任海燕淡笑着点点头,“一中确实是江州市老牌高中,实力不俗。”她话题一转,“刘校长来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刘校长有点得意地说,“我来这里工作二十五六年了!那时候大学生毕业包分配呢,我是最后一批分配工作的大学生!” 二十五六年…… 任海燕不动声色地恭维道,“刘校长是一中的元老级人物了!那您知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一中孙妍坠楼案?” 刘校长的脑子里空白了一瞬,很快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滴水不漏地说,“那个坠楼案啊,当时确实闹得很大,可是时间太久了,我有些记不清了,好像就是她踩到了建筑材料,不慎坠楼,当时这件案子闹得不小,当年好多初三生都因此不敢再报一中了,我们学校错过了很多优秀生源啊!” 任海燕紧紧盯着刘校长的脸,试图解读他的每一个面部表情。 刘校长说到孙妍时,脸色有点不自然,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 这并不对劲。 她还想再问,可手机铃声响了,任海燕只能先接电话。 “喂,王局……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局里。” 任海燕跟刘校长道,“局里发生了点事儿,刘校长,我今天先走一步,这次多谢您了。” 刘校长忙说,“不客气,不客气,任队长慢走。” 任海燕驱车离开学校,轿车驶入车流,转眼就没了踪迹。 刘校长站在教学楼下,迎着太阳的方向看向顶楼,不一会儿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 任海燕车开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飙车到了公安局。 电话里王局告诉她,一个中年女人来警局自首,那个女人涉及的案件,就是任海燕负责的翠微湖分尸案。 任海燕换上警服,小吴已经准备好了办案用的录像机,就等着她来做笔录了。 任海燕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大概五十岁出头,面容白皙平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气质优雅从容。 “秦女士,您来自首,您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秦慧声音颤抖,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犯了包庇罪。” “这么说,你知道是谁给赵文华分尸了?”任海燕紧盯着秦慧的眼睛。 秦慧点头,“我知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秦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从眼眶中跳出来,“他回来了,我知道的,他回来报仇了。” 他? “他是谁?”任海燕敏锐地抓住了秦慧言语间的重点。 秦慧深吸了一口气,“他是孙妍的父亲,孙卫国,我知道,他回来报仇了!” 任海燕听到‘孙妍’和‘孙卫国’的名字,心也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触碰到某种灼热而残酷的东西了。 “孙妍不是意外坠亡的吗?她的父亲为什么要报仇?”任海燕追问。 难道孙妍的死另有隐情?任海燕看过孙妍的证件照,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品貌端庄,看上去就很斯文有礼的姑娘。 秦慧没想到对面的警察会知道孙妍是坠亡的,她心中感叹了一句,难道一切都是天意? 就算她不来,对面的警察也关注了孙妍的案件,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查清案件的始末。 秦慧想,就算是上天也想给孙妍一个公道吧! 她是纯洁正直如栀子花一般的姑娘,不该死在一片血污之中,她的灵魂这些年恐怕都无法安息吧? 虽然是二十年前的事,可秦慧却记得很清楚,午夜梦回时,那些她知道的真相和为人的道德底线一直在无声地折磨她的良心。 有多少次,她都梦见血肉模糊的孙妍问她,老师,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真相。 秦慧沉默了很久,“……这件事,说来话长,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第7章 第七章 二十年前,江州市一中。 九月,烈日炎炎,太阳又毒又辣,却是高一学生的开学季。 张平背着一个破旧的蛇皮包,停在一中大门下,他看着这个当地最有名的高中,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听说,每年从一中考到重点大学的人特别多,张平想,他只要考入重点大学,就可以改变家里的困境。 智力障碍的阿爸可以不再每天在地里刨食,小儿麻痹的阿妈不用每天守在猪圈看老母猪,姐姐也不用没日没夜地在流水线上,努力打工赚钱,只为了供他读书…… 他到时候可以边打工边读大学,做家教攒钱,让姐姐也读书,只要家里扛过艰难的那几年,他们就可以过上城里人的好生活。 怀着这样美好的期望,张平住进了学校宿舍。 一中校风严格,要求学生住宿,白天在教室学习,晚上要去自习室学习。 学校的住宿费是五百块一年,4人一个寝室,上床下桌,便于学习。 这笔钱对于城市的家庭来说,是相当便宜的,对于张平的家庭来说,其实是很吃力的。 但国家政策好,张平申请到了助学金,每年一千块,这大大减轻了张家的压力。 张平到的有点晚,他被分到了一个四人寝室。 他拽着沉重的行李,进入宿舍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在寝室里了。 那是两个看起来穿着很时尚的男生,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名牌,‘耐克’,一个对钩,简简单单的图案,但张平知道这种衣服很贵,一件衣服可以卖到七八百块。 张平手里拎着蛇皮袋,脚上踩着发黄的布鞋,局促地出声,“你们好,我叫张平,以后就住在一个寝室了,咱们互相照顾。” 他将发汗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伸出手想和室友握手。 一号床的男生上下打量他,看着张平黑红的脸,粗糙的皮肤,过了一会儿,才纡尊降贵地点点头,“我叫苏明卓。”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完全没有握手的意思。 二号床的人,则明显地皱眉,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 张平就算是再迟钝,也感觉出来两个人对他并不友好,他有些尴尬,走到了4号床,把自己的行李放到床上,自己慢慢收拾。 过了一会儿,二号床的人回来了,他看起戾气很重,看到张平就低低地骂了句,“该死,宿管说没位置了,真是倒霉!怎么跟这种脏兮兮的乡巴佬分到一起,不知道会不会染上脏病!” 张平听到‘乡巴佬’和‘脏病’的字眼,忍不住反驳,“我没有脏病,我经常洗澡!” 二号床长着一双吊梢眼,“小穷酸还是有骨气的?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虱子!你那破包袱里不会有蟑螂吧?”他站起来,一米八多的个子看着就很有压迫性。 可张平伸直脖子不肯后退。 苏明卓走到二号床身边劝和,“常胜,你和这种人计较什么?你打他,不嫌弃脏了手吗?” 二号床也就是高长胜,他闻言,放下了威胁性的拳头,回到自己床上躺着了。 不多时,又有一个男生敲门进来,这个男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上穿着一件T恤,笑嘻嘻的,“你们好,你们好,我叫赵文华,我住三号床,今后请多多关照。” 苏明卓跟他点头致意,高常胜也抬抬头算是打过招呼,张平面对赵文华的笑脸,强迫自己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勉强地冲他笑了下。 赵文华似乎是察觉了寝室的异样气氛,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下去,没搭理张平,而是动作格外轻柔地收拾自己的床铺。 …… 张平在县里的学校,一直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子,备受家长和老师的喜爱,但当他到了一中,却发现自己简直是土地里的一粒尘埃,渺小而无人在意。 他在一中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是的,是屈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同学们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悄悄指着他,说他身上有猪的味道,说他永远带着补丁的破旧汗衫,说他的布鞋已经露了一个脚趾,谁靠近他,就会被他传染猪瘟,还说他有禽流感病毒…… 张平知道,是谁带头说的这些话,还能是谁呢?就是高长胜几个人传出来的,他们根本就没掩饰过…… 也对,张平这样一个小蚂蚁,谁会在意?一个蚂蚁的愤怒也太渺小了。 同学们明里暗里地排挤下,舍友一次次的挤兑……一次次伤害过后,张平从年级前一百的尖子生,变成了中等生,最后慢慢变成了末等生,班级里的班主任秦慧也忍不住找他谈话。 秦慧是个负责的班主任,她之前带过不少届毕业生了,那些毕业班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她知道张平的家庭情况,更加不忍心看这么一个好苗子废了。 她也知道班级里那些闲言碎语,她也找过高常胜和苏明卓几个小孩谈过话,可他们几个人表面应下,背地里我行我素,她这个老师拿他们也没办法。 “张平,你得好好学习,你如果不学习,以后怎么办呢?” 张平蹲到地上,抓着头皮,“老师,我也想学,可他们总是在背后指指点点,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有无数只蛆在我后背上爬,我的心好像有蚂蚁在咬,我……” 张平说不下去了,他把头埋进双手里,不想让旁人看见他的脆弱。 秦慧深深叹了口气,她意识深处不想承认,自己在其实面对有些学生时,老师这个身份,有的时候也很无力。 她不是没找过高常胜几个人谈话,可他们态度嚣张,完全不在乎她的话。 秦慧也去找过教导主任刘德全,可刘主任也只让她忍忍。 “小秦,你多忍忍吧,这几个孩子家里都不一般,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准备参加高考,没准要出国的,等他们走了就好了。” 秦慧也只能按照刘主任的话忍。 她希望张平也能忍,忍过去了,等他们离开一中,一切就都会变好。 …… 张平在寝室里被另外三个人无视,高常胜三个人里的老大,他家世最好,人也高大暴躁,是个做事狠绝的人。 苏明卓家中经商,是个内敛的人,可他行事阴毒,张平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他找人传播的。 赵文华家境一般,是他们二人的应声虫,或许他只有跟着高常胜和苏明卓一起欺负人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位置。 学年里的大姐头林萱跟高常胜关系不一般,她和她的小姐妹刘佳也堵过张平几次,像戏耍一只落水狗一样戏耍张平。 这种心里和生理的双重折磨下,张平成绩一落千丈。 来江州最有名的高中读书,他却只读出这样的成绩,张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和姐姐。 父母是指望他读书出人头地的,姐姐放弃了自己读书的机会,出去打工,扛起了家里的重担,这才换得他能安心读书。 学校下了晚自习,教学楼里空无一人的时候,张平经常走到教学楼的楼顶天台,他有的时候甚至想,如果他跳下去,是不是一切都能一了百了? 他不用面对那些人,不会有人再对他指指点点,他可以获得解脱…… 他只是希望,希望姐姐可以替他照顾好父母,他们活着的人可以好好生活…… 张平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向前栽倒…… 就快了,就快了,他想,忍过一阵疼痛,他就可以永远不痛了。 风吹在他的身上,这一刻,他竟觉得无比的自由…… “张平!!!!” 一个女孩一把将张平拉回来。 张平身形剧烈地摇晃了下,他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他看清眼前的女孩是班长孙妍。 孙妍伸手在张平眼前晃了晃,“张平,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要做傻事啊!” 孙妍只是忘记拿自己的数学书,特意折返回教室拿书,没想到正好撞见张平轻生的场面。 张平看着孙妍,脸上闪过恍惚的神色。 孙妍明眸皓齿,成绩优秀,是众位老师宠爱的学生,为人也爽朗大方,虽然家境一般,但她是张平最羡慕的那类人。 凭什么呢?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孙妍能不被欺负,可他只能任人折辱?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张平自己都觉得自己龌龊。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活了而已。”张平淡淡的。 孙妍下意识咬了下唇,“你遇到什么难事了吗?你可以找老师寻求帮助啊,不要随便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样你的家人会很伤心的。” “找老师……”张平的嘴角牵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可她也管不了啊,他们根本不怕她……” 孙妍觉得张平好像要哭出来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虽然是班级里的班长,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看起来受了很大委屈的男同学。 “张平,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样吧,要不我帮你,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公道!” 少女眉目间没有阴霾,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 张平似乎也从少女坚定的语气中重拾了些许信心,他嘴唇嗫嚅了一会儿,“是高常胜他们,他们一直在针对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孙妍向张平伸出手,可张平力气太大,把孙妍拽地一个趔趄,跌倒在旁边的水泥地上,张平自己则扶住了墙壁,勉强站稳身体。 孙妍的膝盖磕在地上,磕破了油皮,渗出点血来。 张平脸上带了点愧色,“对不起,对不起……” 孙妍摆摆手,“我没事,太晚了,咱们别留在这里了,快回宿舍吧。” 张平和孙妍在教学楼门口分别,一个向男生宿舍去,一个向女生宿舍去。 他们谁也不知道,两个人的命运也就此调换。 第8章 第八章 孙妍死了。 秦慧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她知道最近孙妍一直在帮张平,她对此是乐见其成的,秦慧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可高常胜这几个孩子实在是不听任何管教。 她已经做了十多年的教师,年轻时的理想和天真早都磨灭了。 面对困境,她忍不住退缩了。 秦慧午夜梦回时也会唾弃自己,可她更多时候,看到自己健康可爱的女儿,她知道自己不能强出头。 秦慧想过孙妍会和那拨人发生冲突,可她没想到孙妍会死。 秦慧走进学校的时候,就看到警戒线将教学楼围住,孙妍僵硬地躺在血泊中。 周围有很多办案人员,秦慧不能凑近看,她不明白,自己最喜欢的学生昨天还好端端地,今天怎么就没有生息了。 秦慧看到孙妍的父亲接走了孙妍,秦慧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形容孙妍父亲那双枯槁的双眼,像一座枯井,幽深干涸,深不见底。 她还记得,之前在家长会上,她遇到过这个男人,虽然已近中年,但那个男人的面容憨厚,听到她夸奖孙妍,还会不好意思地笑。 僵硬的女儿在父亲的背上,秦慧没有见到他说一句话,以至于她总觉得,随着孙妍的离去,她父亲的灵魂也随之而去了。 不久后,高常胜那拨人有的转学,有的出国,只剩下张平一个人留在一中念书。 秦慧再没找过张平,张平遇到她时,多半时候也是低着头,当做没看见她。 她和张平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不会有交集。 张平后来考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秦慧则再也没做过班主任。 时间一晃,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秦慧已经退休了,她已经做好将孙妍的事永远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那些当年犯下大错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出事。 不知为何,秦慧恍惚间,又想起了孙妍父亲那双死寂的眼。 她知道,他给他的女儿报仇来了…… “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死法不一样,但我知道,一定是他做的,我不认为他做的是错的……是我,是我这个老师做的不好,是我们没做好……我真的受不了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我的良心折磨着我,我有罪!” 秦慧在审讯室,失声痛哭,她为这些年良心和道德的折磨而哭,为当年的孙妍而哭…… 二十年了,她是否能从那场噩梦里解脱? 秦慧不知道,但她不想再背叛自己的良心了。她一时的懦弱,换来了二十年并不安宁的安宁生活。 她不想再沉默了,秦慧止住了哭声,“他来复仇了,你们去制止他吧,一切都该交给法律来审判,他不能一错再错了。” 任海燕不明白秦慧话语中的他是谁,她查过,孙妍的父亲孙卫国已经失踪多年,老家的人认定他死了,已经把他的户口都销户了,死亡证明也开出来了。 “秦女士,你说的‘他’是谁?孙妍的父亲孙卫国已经失踪多年,法院已经判定他死亡……” 秦慧眼睛瞪大,“不可能,只有他会给孙妍复仇,孙妍是单亲家庭,她的母亲在她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林萱死了,高常胜死了,苏明卓也失踪了,这一回,刘佳死了,赵文华也被分尸了……一定是他做的,还有一个人,张平,你们去救他!下一个就是他!快去啊,下一个就是他!” 任海燕知道秦慧说的是对的,她暂停了这场笔录,“带上人,咱们去张平家。” 秦慧听见她说的话,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之前杀人,都花了很久,可现在,他杀得太快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海燕深深看了秦慧一眼,转身出了审讯室。 * 任海燕跟王局说明了情况,自己带上人匆匆赶往张平的家。 张平的家在郊区,警车开了半个小时,终于赶到张家。 任海燕给手中的枪配上子弹,带着人一路潜进张平家的单元楼。 她装作邻居敲门,可屋子里没有任何回音,任海燕忍不住心中一紧,难道说张平已经遇害了? 任海燕比划了一个手势,队员们与她分工合作,一队人负责破门而入。 任海燕本以为进入张家,会看到一地的碎尸和血迹,但她没想到,只有一个小女孩被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着,嘴巴里塞了一块布。 “巧巧?”任海燕认出了女孩。 其余的警察去搜查张平家的屋子,他们怀疑罪犯躲在暗处。 任海燕将张巧巧嘴巴里的布条取出来,张巧巧剧烈地咳嗽起来,任海燕喂给她一点水。 张巧巧的嗓子还哑着,“警察姐姐,救爸爸!救爸爸!爸爸为了救我,他被坏人带走了!” 带走了?任海燕以为孙卫国会直接把张平杀掉,可他会带张平去哪里呢? 任海燕不知道孙卫国会去哪里,留给她的时间太短了,她不了解孙卫国的心思,她忽然想起了秦慧。 秦慧能不能猜到孙卫国的心思? 她能猜出孙卫国报仇杀人,她会不会知道孙卫国最后会带张平去哪? 任海燕打电话给王局,王局答应了她的请求,将电话递给秦慧。 秦慧得知孙卫国带着张平不知所踪,心里凉了半截,她与孙卫国只有数面之缘,她根本不知道孙卫国会去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孙妍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她冥冥中有了一个想法…… “任警官,我想,我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你带人去一中教学楼的天台看看吧,或许,孙卫国在那里……” 事已至此,任海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按照秦慧的话,带人赶去了一中。 * 与此同时,一中教学楼。 孙卫国拖着张平,走到了天台上。 张平用力挣扎,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他还有女儿要养,他的父母和姐姐还需要他…… 可孙卫国毫不留情地重重给了张平几脚,张平险些晕厥过去,他的嘴里涌出鲜血,发出‘嗬嗬嗬’的声音,可挣扎的力气明显不如之前大了。 孙卫国面无表情,像拖住死狗一样,拖着张平,所过之处,流下一道道血痕,可孙卫国毫不在乎。 终于到了天台边上,孙卫国的脚步停了,他把张平的半个身子送到了天台边的扶手上。 张平的脑袋悬在外面,“求你,求你,我还有一个女儿,没有我,她一个人没办法生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不会去告发你的……” 张平还记得,眼前这个人没杀自己的女儿,他只带走了自己,这能不能证明眼前人是有良知的?或许他会心软呢?他总得试试。 “张平,你还记得孙妍吗?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么死的啊?本来该死的不是你吗?为什么最后死的是她?” 张平不再求饶,他的脸色涨得通红,像是爆裂的西瓜,从嘴里挤出反驳的话,“你为什么提孙妍,她是自己失足落楼的,跟我没有关系,跟我没关系!” 孙卫国两只手掐住张平的脖子,“贱人!该死的是你,是你!我女儿却因此丧了命,贱人!贱人!” 张平进气多,出气少,他的反抗力度变弱,孙卫国却突然松了手。 张平重重摔在地上。 孙卫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捂着自己的胃,额头上渗出层层汗珠。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站起身来,他费力地把张平从地上拽起来,一点点挪到天台边上,张平的半个身子已经外导天台外。 孙卫国才觉得安心,他凑到张平的耳边,“你去陪妍妍吧,记得和她说对不起,我也很快就去找她。” 张平不停地摇头,眼睛要从眼眶中跳出来。 孙卫国没理他,打算用最后的力气推他落楼。 他们的动作太大,楼下已经有人发现,想来不久就要有人上来阻止了。 孙卫国双手放到张平的肩膀上,往前轻轻一推…… 第9章 第九章 ‘砰’的一声响,孙卫国下意识躲避,仓促间,跌到了地上,他下意识追寻着声音的方向去看,只看到了一个小小圆圆的弹孔。 张平悬在天台外,死死把住天台的扶手。 任海燕带着人赶到,小吴赶紧去天台解救张平。 任海燕则趁机带人制服孙卫国,她和孙卫国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 “吴长山?”任海燕还记得御景花园那个老实本分的清洁工。 原来孙卫国就是‘吴长山’。 孙卫国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胃部,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任警官。” 那边张平被小吴救了回来,张平虚脱地躺在地上,像是一条脱水的鱼。 孙卫国的目光在张平身上定住,带着无尽的后悔,晕了过去。 张平见到警察来了,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他始终不发一言,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身上也没有一丝力气。 * 晕过去的孙卫国被紧急带往医院接受检查,任海燕这才知道,孙卫国患了绝症,胃癌晚期。 任海燕回想起秦慧的话,孙卫国谋划复仇谋划了二十年,他跟踪着那些伤害过他女儿的人,打算一个一个悄悄杀掉。 但他却在今年一年内打算除掉剩下所有的人,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谨慎和警惕。 这是不是因为孙卫国知道他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加快了复仇的进度。 孙卫国的病已经到了晚期,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打算最后不计后果地复仇,也就不在乎被不被别人发现痕迹了。 孙卫国在医院躺了几天,待到身体状况稍好,就被遣送回警局接受审讯。 审讯室。 此时的孙卫国和任海燕第一次看到的那个老实,本分,憨厚的清洁工形象重叠在一起,半点也不像杀人犯。 任海燕看着这样的孙卫国,心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总觉得如果孙妍当年没有出事,那孙卫国会一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就像任海燕的父母一样,老有所依,安度晚年。 任海燕承认自己同情孙卫国的遭遇,但她清楚,自己要遵守警察的职责,她必须将孙卫国所有的犯罪事实都挖出来。 孙卫国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坦然,他没有隐瞒的意思,而是不紧不慢地将这些年的事情都告诉任海燕。 大概是他知道,他已经不能向张平复仇了,所以也不再做无所谓的挣扎。 “女儿走后,这世上已经没有我在乎的人和事了。吴长山其实是我在建筑队里的工友,他是一个无儿无女的人。平时只有我照顾他,他得了重病,没钱治,是我送走了他最后一程。那之后,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打算放弃孙卫国这个身份,作为吴长山活下去。只有死去的人是孙卫国,当我作案的时候,所有人才不会怀疑我。” “我第一个杀的人是高常胜,这个人酷爱玩赛车,喜欢追求刺激。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搞清楚他的动向,一次赛车比试中,我在路上做了些手脚。高常胜的车飞出轨道,从悬崖跌落,最后车毁人亡。” “第二个要杀的人是林萱。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我想等她生完孩子,再下手杀她。可我没想到,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了,发生了羊水栓塞,直接要了她和孩子的命。” “第三个人就是苏明卓。他是一个生意人,家里是开厂子的,可可能是上天有眼,他家的厂子破产了。我跟踪他很久,才找了个机会绑架了他,又用他的手机,管他的亲戚借了一大笔钱,伪造了他去缅北的事情。后来联系不到他,他的亲戚都以为他卷钱跑路了。实际上他被我藏在了一座大楼的墙壁里,那个时候我正在做建筑工人,监控设施也并不完善,这些年来也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生了病,我知道自己没有多长时间了,趁着自己身体还成,开始跟踪刘佳,发现了她与男友吸食致幻剂的事情。我利用这一点。一步步将她逼入死路,伪造了她自杀的罪证” “再然后就是赵文华,那个雨夜我打晕赵文华的代驾,开着他的车去了我的住所,我在郊区租了一个农家院,那里的农村有杀猪的大砍刀,我把他分成一块一块的,身子埋在玉米地里,头颅扔到湖水里,扔到养猪场里……” “……最后一个是张平,这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不好了。于是我打算从张平的女儿张巧巧入手,我绑架了张巧巧,利用张巧巧做威胁,让年轻力壮的张平放下武器,我打晕了张巧巧,带着张平趁着夜色悄悄进入一中教学楼,我打算让张平跟我女儿一样,感受我女儿生前的痛苦,那本就是他该承受的,可我女儿帮他承受了,该死的是张平!” 任海燕听完了孙卫国的话,在心中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一个人,她理解孙卫国的所作所为,但身为警察,他必须忠于自己的职责。 “……”可她的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孙卫国看着任海燕,像是透过了他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他轻轻地说,“如果妍妍没有死的话,她一定会像你一样去当警察,然后去帮助很多人。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和我的妍妍一模一样。我看得出,你和她的眼睛里蕴含着的东西是一样的。” 任海燕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孙卫国的眼睛,只看到了一个父亲内心深处的哀戚与无奈。 他多么希望他的女儿还活着呀! “证据确凿,你会被判处死刑。” 孙卫国已经没有在乎的东西了,“无所谓,我已经尽力做到我所有能做的了。” “……”任海燕又一次词穷,她不知道该对这样一个人说什么话? 他前半生或许是一个老实本分,为了女儿,勤勤恳恳工作的普通人,可失去了女儿之后,失去了自己人生唯一的寄托。 这个老父亲,他把余生都活在了复仇的阴影之下。 这样的人,不需要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更不需要别人对他们的人生做出评价。 …… 孙卫国并没有亲人愿意来看他,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杀人犯产生任何联系。 老家的人二十年间,没有他的音讯,早就都当他死了。 任海燕出钱给他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她希望这个喜欢干净的老人走之前能够体体面面的。 任海燕的工作很忙碌。孙卫国的案子牵扯很广,连带了几个家庭,以至于她再一次知道孙卫国的消息,便是孙卫国的死讯。 任海燕以为孙卫国会坚持到法院判处他死刑,他最后会死于法律的审判之下。 可孙卫国病的太重,他的心愿大半都已经了了。 听看守他的人讲,孙卫国没等到判决,就离世了,他最后离开的神情很安详。 “孙卫国最后说谢谢你。”那个看守他的同事这样对任海燕说。 任海燕将孙卫国和孙妍合葬到了江州市的郊区,那里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 孙卫国的案件闹得很大,该案件在网上传播很广。 有很多的法律系学生和新闻传媒系学生都纷纷赶来,他们居然自发为孙卫国辩护,虽然孙卫国和孙妍早就离开世间,但最后,因为舆论风波影响过大,该受惩罚的人也受到了惩罚。 刘副校长被撤职,秦慧因为自首有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罚,但很多人指责她为人师表,却没能保护好学生。 但秦慧的心底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二十年了,那件事压在她心头太久。如今虽然遭人谩骂,可良心终于得到解脱。 张平被判刑两年,张巧巧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张平入狱之前和张巧巧约定好,他们以后都要做好人。 法院重新审判完二十年前的案子,逝者时隔多年,终于可以得到安息,活着的人也终于可以走出那片阴霾。 案子判决结果出了的那天,任海燕去祭拜了孙卫国和孙妍。 她带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来到了他们的墓前。 墓前的照片里,孙妍笑靥如花,仍旧是十六岁少女的模样,可孙卫国却已老态龙钟,满头花白。 任海燕将判决书烧给他们,静静地伫立了良久。 “有人说过,这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个是太阳,另外一个就是人心。” “他说的没有错,光明总是伴随着黑暗而生,这世上,有无恶不作的坏人,也有不求回报的好人。” 任海燕离开墓园,她走在阳光下,朝着光明处走去。 太阳人心那句话来自网络。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很短的一篇文,莫名其妙来的灵感,跟主流审美不太一样,但是我觉得这个故事还挺好的,很完整,因果循环。 下一篇文想开一个BL的单元文,大概3个单元,应该是个甜文。我目前不太擅长写长的,如果有兴趣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谢谢大家[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