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传》 第1章 大旱 流民 “我叫郑宝珠,今年六岁了。今天是爹和娘带着我逃荒的第五十六天,逃亡的第五天。是的,逃亡。前几天还远远缀在我们家后面的那伙人,如今已经越跟越近了,爹爹和娘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了。我知道,他们是饿的受不了,想要吃人了。” —————————— “宝珠。”苏梨娘轻轻拉了拉女儿的小手,召唤着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再往身后看去。 等到郑宝珠扬起小脸来看她,苏梨娘便如往常一样,扬起干裂的唇给了女儿一个微笑。苏梨娘拉起女儿干巴巴的小手在嘴边亲了亲,微微弯下身子边继续往前走边对女儿说道: “还记得昨日我们遇见的那个车队吗?” 郑宝珠乖巧的点点头,舔了舔干巴的嘴巴没有说话。 苏梨娘的眼神变得有些忧伤,她摸摸女儿的小脑袋,继续说道: “如果……如果娘把你送给他们做丫鬟,你愿意吗?” 郑宝珠听了娘亲的话,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盯着娘看了许久,然后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看了许久。 从家里逃荒出来快两个月了,娘给她做的小布鞋早已经被灰尘打的不像样,连上面绣着的小喜鹊都看不见了,但是却还好好的穿在脚上,连布面都没有破。 而娘的鞋——宝珠看着眼前两只被顶破了面儿的大步鞋,能从洞里看见两只无处躲藏的大脚趾,黑黢黢的,还带着血痂,那是走路太多磨得。 还有爹的,郑宝珠偏了偏小脑袋,看向了走在他们身后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一身衣服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了,破破烂烂的布条挂在身上,脏污的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颜色,倒是身前挂着一块完整的布,打成了包裹,看起来很厚实。让人不由得想里面是不是装了什么宝贝,亦或是如今最要紧的干粮。 正在这时,那包裹动了动,猛地从缝隙里蹬出了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在阳光的照耀下,莹莹的泛着润白的光。那一瞬间,周围好像传来了几声急促的呼吸。 原本低头拉车的男人立刻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手中的车把,小心翼翼的握住那只小脚丫重新又塞进了包裹里。 郑宝珠看见这一幕,松开娘亲的手蹬蹬地跑了过去,趴着爹爹的衣服踮起脚往包裹里看去。 “弟弟醒了吗?” 郑武配合的弯下身去,露出了包裹里的小家伙,瘦瘦小小的一只,脑袋显得格外的大。小家伙伸伸胳膊伸伸腿,不舒服的动了几下,又沉沉的睡去。 宝珠抿着小嘴伸出细细的手指头摸了摸弟弟更小的手,娘已经没什么奶了,她恐怕自己的小弟弟就要像路上见到的那个小孩儿一样,活不了多久了。 郑武等到女儿看好了,便站直了身子,细心地整好包袱后又摸了摸女儿干枯的发丝,声音沙哑的问道: “走累了没有,坐到车上来,爹爹拉着你走。” 郑宝珠摇了摇头,木板车上拉着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值钱的被褥,过冬的棉衣,还有锅碗瓢盆,对于农家来说,都是贵重的舍不得丢的东西。爹爹拉着这些已经吃力,宝珠舍不得再坐上去了。 看够了弟弟,宝珠又拉了拉爹爹的手,便重新跑回来娘亲身边,拉着娘亲的衣角乖乖走路。 苏梨娘看着回来的女儿,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日头渐渐升高,烤的大地升温,人走在上面腾起漫天灰尘。细小的尘埃中轻轻传出郑宝珠还没彻底退去奶味的声音: “娘,要怎么给人当小丫鬟呢?” 尘埃中沉默了很久,才曲折的传出声音: “要照顾好主家的日子,给主家做好饭菜,收拾好床铺,打扫卫生,洗晒衣衫。也要,也要照顾好主家的心情,让主家高兴,不要让主家生气。” “就像娘照顾我们一样。”尘埃里传来小丫头稚嫩的声音。 尘埃里的苏梨娘没有回应这一句,只是摸了摸女儿的头,继续说些她能想到的事情: “要做好主家交代的事情,要听话。” “我知道,不听话了要挨打,像……” 像村里的周婶娘打她的继女儿一样。宝珠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小脑袋还是忍不住回忆了起来。 有的时候是白天,有的时候是半夜,春花姐姐的哭喊声能响彻半个村子,吓得她躲在娘的怀里不敢露头,偏第二天还能看到春花姐姐抱着一大盆衣服去河边洗。 村里的小孩都可怜春花姐姐,但是也害怕到她跟前去,好像去了她跟前也会被突然冲出来的周婶娘打一样。 宝珠也怕,但还是壮着胆子给春花姐姐送过两回白面馍馍。那时候她想着,要是周婶娘敢打她,她就使劲哭,边跑边哭。只要爹娘听到了她的哭喊声,一定会第一时间跑来救她,不会让她多挨一下打的。 到时候,爹爹肯定会伸出碗大的拳头,狠狠地教训周婶娘,让周婶娘不敢再出现在她的周围。就是不知道…… 以后谁还能保护她呢? 郑宝珠眨了眨小眼睛,没有再想下去,而是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娘,那家大人会收下我做丫鬟吗?我看昨天跑去要饭的人全都被赶跑了去,他们家的那些护卫大叔好生厉害,看起来,看起来比爹还要厉害一点点。” 宝珠靠近娘亲,小声的把最后一句嘀咕了出来。 苏梨娘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笑过后那嘴角又苦涩的抿了起来: “试试吧,万一能成呢?” 就算不能成,也不会变得更坏了。但若是能成,起码宝珠这条命是保住了。 日头越来越高,等到直直的挂在天空中时,不管是贵人的车队,还是逃荒的穷人队伍,都要暂避其锋芒,尽可能的躲到树荫里去。 于是,这时还在烈日下行走的一家三口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一家三口,不,其实是一家四口,正是郑宝珠他们,只不过此时的一家人和方才还是有了一些不同。 方才破烂肮脏的衣服全都脱掉了,换成了颜色清淡却十分干净的粗布衣服,就连露在外面的手脸都用布料蘸着水擦了又擦。只有穿在脚上破了的鞋,还在出卖着他们真实的状况。 三人身上穿的干净衣服,还是苏梨娘特意留下的。那时苏梨娘想着,流亡的日子总会过去,到时候不管是进城也好,还是在哪处谋口饭吃也好,总不能一身脏兮兮的像个乞丐似的遭人嫌,总要收拾的干净一些,才有人肯雇你。 谁能想到,流亡的日子还没结束,这身衣服也没等上他们两口子穿着去做工,却是要先将她那如珠似宝的女儿送去给人家做丫鬟了。 苏梨娘想着,只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头默默地流下泪来。 而被她牵在手中的郑宝珠,当然是被着重收拾打扮的那一个。许是因为成天灰头土脸的原因,哪怕是晒了两个月,等擦干净了灰,露出来的小脸还是白莹莹的一团。只是饿的狠了,小脸寡淡寡淡的,没有一点肉,显得眼睛越发的大了起来,看起来乖巧极了。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那颗像卤蛋一样的小脑袋了。方才顶在脑袋上枯黄的像小草一样的头发全都不见了踪影,如今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黑发茬。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被留下,但是苏梨娘和郑武还是拿刀把宝珠的头发给刮掉了,就怕贵人万一真的发了善心,想要留下宝珠,却因为害怕宝珠头发里有虱子,而让孩子错失了这可能活命的机会。 一家四口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准备,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手牵着手走到了贵人的车队前,在离护卫不远的地方,齐齐的跪了下来。 三人都迎着太阳,没有什么遮挡的工具,只有郑武拿了一顶草帽,抬手挡在胸前,隔着点距离,给裹着小婴儿的包裹投下了一块阴凉。 躲在阴凉地里的流民们看到这一家的行为,迅速的骚乱了起来,但看到已经提着刀上前来的贵人护卫,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贵人富贵,有米有粮,但却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昨天身上被暴打的伤痕还没有消去,今日也不想白白去送死。且等着看这一家人的去处,若是贵人今日心软,再上前去也不迟。 抱着这样的心理,流民们又窝了回去,只留了一双眼睛观察着这儿的情况。 另一边,负责护卫车队安全的季善泉手握刀柄,紧蹙着眉向跪在车队前的一家人走去。 今夏老太爷仙逝,老爷陈情,请奏陛下辞官返乡,为父守孝,却被陛下夺情,继续留用,只能让夫人带着小小姐、小少爷扶灵回乡,代替他守孝三年。 当然这些都是对外的言论,真正的情况是如今党争严重,老爷不欲参与其中,想要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却不想被陛下留官,不得不作为朝堂上的一颗棋子继续谋权夺势。 如今能把夫人和小小姐、小少爷送回豫县宗族,保得一份平安,是无奈之举,但也算是一份保障,起码能消了老爷的后顾之忧,让老爷可以专心朝堂之事。 因此此次返乡的行程有多么重要,季善泉心中再清楚不过。但谁能想到路过中州时却平添波折。 中州四月大旱,五月颗粒无收,六月流民暴起,一路上有数波流民上前骚扰。 幸亏车队护卫森严,才能有惊无险的走到这里。如今眼看着要走出中州境内,没想到又有流民上来扰人。 哈喽,宝宝们,开新文啦~ 欢迎大家多多收藏,让宝宝我可以早点入V赚钱钱,给我的小崽报班班~(PS:攒钱钱报贵贵的小崽游泳班) 更新时间每天早上六点,保底两天一更,争取日更。每章3000字。 没有存稿,但缺钱,宝子们可以放心跳坑。哈哈哈! 最后,多多收藏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多多评论,爱你们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大旱 流民 第2章 善心 转机 季善泉挎着刀神情冷厉的走上前去,准备好好地教训一番这些三番五次上前骚扰、胆大妄为的流民。 让他们知道这只车队的主意不是他们能打的,还是乖乖赶路,早日到达朝廷开放的赈灾之地才是正途。 只是当他走近这一家人时,才发现自己恐怕是猜测错了。 这一家人虽一眼能看出来是逃荒人流中的一员,但脸上并无谄媚之色,且身上穿的还算干净,让人下意识的想要将他们和其他流民区分开来,更愿意将他们当成穷苦百姓来对待。 所以季善泉忍不住收敛了身上的怒气,只站定了步子对这一家人沉声道: “速速散去,莫要逗留。否则莫怪我刀剑无眼,伤了你们。” 听着这暴喝在耳边的冷硬话语,宝珠害怕的抖了一下,扑刷刷的落下泪来。 一旁的苏梨娘感受到了女儿的害怕,却并不敢动,唯恐自己的哪一点儿行为惹了贵人厌弃,只好手上用力,轻轻地捏了捏被自己握在掌中的女儿的小手。 宝珠这一哭,也引来了季善泉的目光。 只一眼他就能分辨出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儿,尤其是那两泡聚了水的大眼睛,干干净净的,让人觉得乖巧的过分。 再一看小孩儿被刮得光溜的头发,季善泉一蹙眉,自觉看清了这一家的用意,肯定又是看见他们车队富贵,想要卖掉无辜的孩子,来换取让他们自己活下去的金钱和粮食。 于是,季善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厌烦的说道: “我们家不买奴仆,速速退去。” 说完就将右手搭在剑柄上,准备把宝剑抽开,威慑他们一番。 这时跪在最边上的男人说话了,季善泉抬眼看去,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时正欠着身子跪在那里,看起来并不像个要卖儿卖女的混蛋无赖。 虽然厌恶卖孩子的人,但其实季善泉也知道,农民遇到了灾荒,想要活下去困难异常。如果卖掉一个孩子就能给一大家子一条活路……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更别说—— 季善泉看了一眼虽剃了头,但脸上十分白净的孩子。这家人能特意给孩子梳洗一番,是真的想要给孩子好好的谋份差事,不是随便的打发卖了就不管孩子死活,已经算得上是一番慈爱了。 这样想着,季善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愿让自己显得过于愚蠢,以至于显露出“何不食肉糜”的傲慢。 但不想接下来男人说出的话,却和季善泉揣测的并不相同。 只听男人尽量将声音放平稳,想把话说的更清楚: “我们不要钱,只求贵人看看路上还缺不缺端水拾柴的小丫头,能把她带上。给她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她吃不了多少。这丫头听话懂事,路上贵人若是闷了,找她去逗个乐儿,指定开心。” 跪在旁边的苏梨娘听着丈夫这些违心的贬低女儿的话,低垂着的脸上眼泪簌簌的往下落,流成了两条河,但心中也知丈夫说的已经是极好的了。 女儿乖巧懂事,也最是能体贴人,若是去了贵人身边,定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 郑宝珠不知娘亲心中的种种苦忧,听到爹说自己会逗乐,连忙从娘手里抽出了自己的小手,膝行几步跪到大人的脚边。 她还是有些害怕,不敢像平时一样伸手去拽大人的衣角,只是将两只小手捏成拳头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仰起头来对着背光看不清脸的大人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轻轻巧巧的说道: “贵人,我什么活儿都会干,我会洗衣做饭,还会照顾小孩儿。我,我还吃的很少,给我半个烙馍就行。求求您心善,收下我吧。” 说完就眨巴着眼睛望向头顶上方的高大贵人。 季善泉低头看着窝在自己脚边的一小团,一恍惚仿若看到了家中那个最得他疼爱,总是缠着他撒欢卖娇的小女儿。 若是换个时间换个地点,遇到这样一个卖身为婢的小丫头,他说不定会发发善心,收回家去和家中的小丫头做个伴儿,但如今不行。 前些日子刚进中州看见流民的时候,夫人也曾动过善心,但当车队被流民围过一次后,夫人就再也没有停下脚步给流民发过东西。反而是拘着车里的哥儿姐儿,让他们加快步伐赶路。 有这样明事理不乱来的夫人,是他们这一行人的福气,如何还能擅作主张,为夫人徒添麻烦与危险呢? 想到这里,季善泉眉头一拧,终究是将手中的利剑拔了出来,只是剑尖没有对着地上的一家人,而是转向自己身后,堪堪碰在腿边再次不容情的喝道: “速速退去。” 下一秒钟,跪在腿边的小丫头就被一双干瘦的手给捞了回去。 季善泉看着那丫头的母亲头也不抬,像只仓皇的母兽把自己的崽子叼在怀中,胡乱的向后退去。 方才低头叩首的男人也是反映迅速的一个转身,就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妻子,留下了一个宽阔却并没有什么肉感的后背给季善泉。 等感受到并没有剑刃落下之后,便用有力的双手架起妻子,拉起孩子,一家人相携着往远处退去。 看着他们离开,季善泉才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来,没有再多看下去,转身往车队里走去。 车队中,季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坐在一棵大树的荫凉下,周围是重重的护卫。看着季善泉回来,几双眼睛都不约而同的向他望去。 季善泉走上前去,简单汇报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是一对夫妻来卖孩子的。” 季善泉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想要帮那家人一把,于是继续说道: “一家人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把小丫头的头都剃掉了,说是不要钱,只求咱们把孩子带走。” 说完就安静的站在那里。 他了解夫人的为人,良善却不会愚蠢,手段凌厉却又心怀慈悲。他是下属,不敢为主家做主。但能将实情告知,如果能救,夫人定会出手。如果不能,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一点儿良知。 坐在矮凳上的季夫人轻轻掀起眼皮看了季善泉一眼,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这是丈夫本家庶出的族弟,平日里跟在丈夫身边办事,数十年来和自己也早已相熟,最是知根知底放心不过。他多嘴说这一句,绝对没有什么坏心思,最多就是动了软心肠。 季夫人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开口问道: “还有两日就能出中州了吧?” “是的,还有两日就能到开平府了。之前派人去打探过,开平府内并没有灾荒,进了府城我们就安全了。” 季夫人点点头表示了解,开口说道: “那就再看看吧。”季善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倒是坐在季夫人身侧的两个小孩听懂母亲的意思后,来了精神,都探头往空地上看去。想看看那家人还在不在,还会不会回来。 结果下一秒钟就听见小孩儿的声音兴奋的叫道: “娘,快看,他们回来了。” 季善泉回头看去,果然看见那一家人又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走了过来,然后像抱窝的鹌鹑一样,齐齐的跪了下去。 那当娘的还细心地为女儿拉了拉落在腿上的衣服上摆,然后将女儿的小手紧紧攥在了手里,低下头规规矩矩的跪了起来。 看着女人那低垂的脖颈,逆来顺受的姿态,季善泉和季夫人一时都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还是小少爷那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娘,你看那是什么?那帽子下面。” 众人的视线忍不住随着小家伙的手看了过去,发现那男人的胸口处遮着一顶草帽,此时正有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从帽子下伸出来,在刺眼的太阳下明晃晃的反着光。 季夫人眯着眼一时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能模糊的看见那小小的东西动了两下,便被男人用手握住,小心的放了回去。 原本跪的笔直的母女二人都转过头来,关切的朝男人的怀里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季夫人好像突然明白了那白嫩嫩的东西是什么。 “娘,好像是个小宝宝呢。” 女孩儿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 季夫人端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蹙着眉头念叨了一句“作孽呦”。然后转头对季善泉说道: “再好好看看。” 季善泉点了点头,领命离去。 话虽是这样说,但后面的时间娘三儿却再也没了方才休息时的闲适,三双六只眼总是不自觉的便飘向了那片空地。 “娘,那个小宝宝怎么不动了?他是不是被晒晕了。”这是才四岁的季家小少爷,季璋。 “娘,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卖掉孩子,他们看起来挺疼爱那女儿的。”这是今年刚九岁的季家小姐,季钰,季知时。 “这太阳怎么越来越毒辣了。”这是季家的家主夫人,林锦书。 三人的焦灼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那家人也老老实实的跪了半个时辰,不知在何处观察的季善泉才再次出现。 一身劲装挎着刀的季善泉大刀阔斧的向一家人走过去,干燥的灰尘被他惊扰,在他走过的身后放肆的升腾翻滚。明明只一个人,却显得分外气盛。 小少爷季璋咽了口口水,不确定的问道: “娘,泉叔不会是去赶人的吧?” 季善泉:不行,我要冷酷。 季善泉:不行,我再看看,万一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善心 转机 第3章 离别 零价 空地处,季善泉大步走到了一家人面前,眉头一皱大声喝道: “不是让你们走,怎么又过来了?不想要命了吗?” 照旧是这一家的男主人卑微的躬下了身子,用比刚才沙哑数倍的声音回答道: “不敢惊扰贵人,但实在只能祈盼贵人怜悯,能给小女一条生路,给她口吃喝,让她活着就好。” 对于一家人被人盯上,马上就要沦为腹中食的事儿,郑武不敢开口透露。 时下贵人万事讲究吉祥,郑武怕贵人知道他们让宝珠卖身是为了躲避灾祸,会觉得麻烦晦气不收宝珠,干脆便什么也不说。 只求贵人能看着他们还算老实守规矩的份儿上,就当他们是要饿死的人,能发善心救救小孩儿。 一旁的宝珠一直支着耳朵听着,虽然不懂父亲为什么不把坏人要吃人的事儿告诉贵人,但也聪明的没有吭声。 娘早前就教给她,在外面遇到不懂的事儿不要吱声,等回到了家再问爹和娘,爹和娘总会告诉她的。 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好不好?以后爹娘不在,宝珠不懂的事儿能不能去问主人呢? 季善泉不知短短时间,面前的父女二人心中的念头就已转了几转,他用剑鞘点在男人的肩上,使力让他直起身来,故作不耐烦的说道: “起来说话。包里背着什么?” 郑武被迫直起身来,听到问话,喉头不自觉的发紧,手颤抖了几下,还是僵硬的露出一抹微笑,下定决心似的掀开怀里的布巾给季善泉看: “是我另一个孩子。” 季善泉垂眸看向包裹里睡着的孩子,细细的胳膊和腿,干瘪的肚子,气息微弱,只有一颗大大的脑袋,反而衬的婴儿肉眼可见的虚弱萎靡。 任谁看到这孩子,都会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但是看着这一家三口平静的面容,季善泉只是动了动嘴巴,淡淡说道: “裹好吧。” 感觉到贵人态度的软化,郑武连忙说道“谢谢贵人”,然后小心的虚掩上布巾,再次将草帽放在胸前挡住阳光。 等他护好孩子,季善泉才不咸不淡的开口: “小孩儿我领走,真的不要钱?” 说这句话的时候,季善泉一双鹰眸紧紧的盯着男人的神态,想要看出对方真实的想法。 不给这家人卖身钱,是季善泉思索良久后的决定。季府不缺钱,但如今这钱却不能给。 一来,若是给了,不出一刻钟,季家的车队就会被闻讯而来的流民围得水泄不通。到时双拳难敌四手,才做的善事恐怕要成为他们的追命符。 二来,若是这家人心里打着别的算盘,一见真的不给银钱,肯定会找借口将孩子领回去。那时是不是真的需要帮助,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听到季善泉这样说,心中知道此事恐怕是要有个好结局了,立刻激动地说道: “不要不要,真的不要。” 苏梨娘也紧张的握住女儿的手,一双眼睛充满痛,又满是泪和希望的望了过来。 没等季善泉说出下一句话,男人便用手轻抚着女儿的头,一家人深深的磕了下去,嘴里忙不迭的念道: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季善泉无法,只能再次用剑抵住了郑武的肩膀,制止了他们一直磕头的行为。 他站在那里,比他们都要高上许多,声音隆隆,好像是从天上传来的: “那就走吧。” 那一瞬间,郑家一家都停顿了一下,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大脑一片空白。 郑武的手抖了,打猎杀猪时也没抖得这样厉害过,他颤抖着把跪在他们夫妻中间的小女儿用手抱了起来,木头似的放在了贵人的身边。嘴也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梨娘还拉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她发丝凌乱,浑身都颤抖着,跟着女儿的位置跪着移动了几下,枯瘦的爪子紧紧的拽着女儿的衣服,半天才破碎的吐出几个字: “让娘看看,让娘再看看,我的儿,我的儿。你要好好地,好好地……” 宝珠呆愣愣的看着爹娘,半响伸出小手抹抹娘的泪,又抹抹爹的泪,才瘪着小嘴带着哭音,乖乖细细的说道: “我知道了娘,宝珠听话,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乖乖照顾主人。爹和娘也要好好的,好好照顾弟弟,好好活下去。” 郑武和苏梨娘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那声音听得季善泉眼酸,忍不住掩饰的看了看依旧苍苍的蓝天。 但那哭声也只存在了片刻,很快季善泉便感觉到一个热乎乎的小身体被推到了他的腿边,紧接着一只小爪子便伸了过来,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裤腿。 季善泉低头,正对上一双红肿又满是纯净的小眼睛,看着那双被水洗过的眼睛,季善泉的心软了又软,伸出手将紧攥着他裤腿的小手轻轻握在了手里。 看到他这样的动作,苏梨娘又忍不住攥着胸口的衣服悲鸣一声,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额头重重的磕在滚滚的尘埃上: “感念贵人大恩,谢谢贵人。” 季善泉不忍再看,轻轻摇摇手中的小手,压着声音说道: “走吧。” 小丫头乖乖的点点头,跟着他的脚步转身,贴着他的腿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去,只是那颗光秃秃的小脑袋却一直固执的向后看去,不肯转回来。 突然,季善泉听到身后传来了男人急切的声音,感受到手中的小手重重的捏了一下自己。 季善泉便也停下脚步来,回身望去。只见男人伸手搀扶着哭的身软的妻子,夫妻两人跪着往他们的方向蹭来,男人赤红着双眼,大口的喘着气: “恳求贵人,能不能告诉我们贵府的名讳。万一哪一天,万一哪一天……有机会,我们想去看看娃儿。” 季善泉沉默的看了这一对夫妻许久,终究、终究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刻着季字的小木牌。 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季府的奴仆杂役都有一枚,仅是让下人出门采买办事时方便一些,但仍要搭配单据使用,单独拿着并没有什么用,丢了也不打紧。 如今给了这对夫妻,应该能让他们活的好一些。 季善泉将小木牌扔进男人的怀里,说道: “京城,豫县季府,到时拿着木牌,稍打听就能找到。主家良善,孩子在我们家,总会长大的。” 说完不待夫妻二人反应,又伸手将腿侧的小娃往前带了带,对上小孩无措的视线,一身英武的男人放缓了声音说道: “去给你爹娘好好磕个头,作别一番。” 宝珠听话的松开了季善泉的手,乖乖的走到爹娘的面前,小腿并的端正,小手摆的平整,规规矩矩的给爹娘行了个大礼。 夫妻二人都勉强止住了哭声,苏梨娘伸出手把女儿的小脸摸了一遍又一遍,郑武摸着女儿扎手的小脑袋,夫妻两个人都挤出来一丝笑来,好好的跟女儿告别。 宝珠则是探出小手,轻轻掀开了弟弟的包裹,最后一次伸手握住弟弟的小手,轻轻的摇了摇。 眼看着宝珠再次站起来,牵着贵人的手准备离开,苏梨娘一把揪住女儿的小衣服,轻声但却坚定的说道: “你好好长大,爹和娘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相信娘。” 宝珠抿着嘴,给爹和娘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点了点头,然后随着季善泉的步子转身往车队走去。 这一次,爹娘没有再出声叫,宝珠也没有再回头。 呜呜呜,我的宝珠,我的爹娘,给我哭。 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离别 零价 第4章 变故 安全 隐藏在树荫下的流民们看到这一幕,全都躁动了起来。 方才郑武他们下跪等待的地方土地空旷,在远处躲避太阳的流民们并没有听清双方在交谈什么。 只看到从车队出来的贵人将这家的小孩儿带走了,便下意识的认为,这是贵人买人了。 既然车队里的贵人能买走那个孩子,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孩子也有机会被买走呢。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因为当他们一窝哄的冲上前去,想扒拉着贵人将自己家的孩子买走,亦或者有浑水摸鱼的人在里面乱喊,想趁机问贵人讨几块干饼时。 数根长箭破空而出,稳稳的在流民的队伍前扎成一条长线,阻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原本你推我挤拥成一堆的流民瞬间噤声,火辣的太阳下一片寂静,耳边仿佛能听到灰尘在空气中躁动翻滚的声音。 感受到身后的局面安静下来,已经走进了护卫保护圈里的季善泉才停下脚步,悠然的转过身来。 他审视了一圈虽然挤做一团,但眼中依旧闪烁着不安分光芒的众人,示意一旁的护卫上前,将身侧的宝珠在半空中高高举起。 等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季善泉才用了内劲,让充满威慑的声音响遍全场: “这个孩子,是那对夫妻白送给我的,我没掏一个铜板。你们若是也有人准备把孩子白白送我,以后生死不论,天各一方,就上前来。若是想借着卖孩子的幌子,想问我要钱要粮食……” 季善泉停顿了一下,突兀的笑了,周围一圈保护着车队的护卫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把把锋利的刀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后面未尽的话季善泉没有再说,但这些被兵器包围的流民却已经明白了贵人的意思。 等到季善泉让护卫放下小孩儿,其他护卫也收起了武器的时候,立刻就有一大半儿的流民飞快的弓起身子,再次向树荫下跑去。 此时被放了下来的宝珠,视线牢牢的锁定着混在人群中也向前跑去的爹娘。 方才她被举起来的时候,害怕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爹娘。 爹拉着娘,两个人流着眼泪看了她很久,然后爹悄悄伸手指了指外边。 宝珠知道爹的意思,假借着擦眼泪的动作轻轻的点了点头。 早在送她来之前,一家人就已经说好了对策。 若是贵人能收下她,爹娘就会寻着机会逃命去。到时候爹带着弟弟,娘跟在旁边,两个人都是做惯了农活有一把子苦力气的人,不带着她,定能够跑出去的。 若是贵人最后还是没有收下宝珠,那他们就要趁夜逃走了。有了今天白日里的这一遭,必然引起了后面那些恶人的注意,那些人大概率会在今夜动手。 到时候,就看上过山打过猎也杀过猪的郑武能杀几个人了。 是的,只是杀人,而非逃跑。 郑武想的明白,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干不过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的,只能舍了自己这百十斤肉,为妻儿多争取些逃命的时间。 妻子柔弱,但最是坚韧。只要让她在这黑夜里带着孩子逃离那些恶人的视线,她定能带着孩子们活下去。哪怕…… 哪怕就妻子一个活下去,也是好的。幸好…… 郑武收回思绪,再次红着眼睛看了眼自己的小丫头。 一看便看到了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担忧的,不舍的,急切的,哪怕偶尔被人影遮挡,却依旧不肯离去。 干净的像村子后头淌过的那条小溪,没有一丝对他们的怨怼和不甘,有的只是情,像只湿漉漉的小羊羔盼着他们好。 郑武狠咬了一下牙,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一手攥紧了妻子的胳膊,一手抱紧了胸口的小儿。夫妻二人压低了身子,混在四散撤退的流民群中,飞快的往道旁的杂草丛中跑去。 然而几乎就在他们行动的同时,在空地中央还未撤退的恶民群中,也突然窜出了几个高大的身影,一脸凶狠的向夫妻二人的方向追去。 这处变故很快就吸引了车队护卫们的注意,为防生变,护卫们全都将刀剑调转了方向,直指这群流民,确保下一秒就能将危险消除在白刃之下。 原本还吵闹的流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方才还或无赖或嚣张的面孔,此刻统一被惊惧所取代。灼热日光下逐渐升腾起了一种紧张的气氛。 季善泉的感觉更是要比其他人更清晰一层,因为此刻正有一双汗津津的小手死命的攥着他的手掌,劲大的他都不用低头看,就能想象出手掌被挤压泛白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低头看了,看见了一个紧张的满脸都是汗,小脸儿通红的小丫头。下一秒那张通红的脸就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又惊又惧,盛了好多眼泪,却并没有掉下来。 明明是一副焦急的样子,但干裂的嘴巴嗫嚅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刷的一下把那两个盛泪的盆子打翻了,转过头不由自主的牵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一个小丫头的力气能有多大,但季善泉没有硬拽,顺着小宝珠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目光顺势投去,便看到了那一追一逃的架势。 一个小丫头的步子又能迈得多远,季善泉低头看了眼小孩儿绷得笔直的肩背,用空余的手拉下了小孩儿紧握着自己的小手,然后向一旁的护卫伸手,拿过了自己的弓箭。 弯弓,射箭,“嗖”—— 利箭破空的一瞬,前方追人的小团伙中便有一人狠狠地摔向地面,口中惨叫也应势而出。不论是逃跑的郑武二人,还是追人的恶人,全都停了一瞬。 只不过听到惨叫回过头来查看的郑武,一看是有人为他们牵制住了恶人,没有优柔分毫,抓住时机一个窜身就带着妻儿消失在了几棵大树后面。 而被一支箭留在原地的几个恶人却是对视一眼,不敢移动丝毫。 他们原本就没什么深厚的交情,只不过是你吃了人我也吃了人,后来发现聚在一起能安全的吃更多的人,便聚在一起,豺犬秃鹫的混在一窝。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们之前弄来的落了单的人吃完了,看见了宝珠一家子,细皮嫩肉的女娃,细皮嫩肉的婆娘,还有一个嫩的能嗦出水来的小奶娃。 这样的搭配,让已经吃人吃得变态的几人精神大振,光一个眼神一对,就能明白彼此心里的恶毒想法。 虽然这家的男人看着强壮,但是他们终究人多,不信合起伙来还吃不到这口鲜嫩。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被那男人打两下,和被箭伤了腿是不一样的,被箭伤了腿意味着没办法逃荒,意味着没办法自保。 几人看着那箭真的落到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上,便都吓得不敢动了,他们可不敢赌下一支箭会不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而已经中了箭的那人呢,起初还在哀嚎,但随着周围的一片寂静,他也渐渐降低了声音,只是低低的呻吟。 但就连这点呻吟,也在不经意瞥见同伙脸上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那种肌肉咬紧分泌唾液的神情,这一个月里他见了很多,甚至很多时候他也会不自觉的做出这样的动作,但现在…… 一种巨大的恐慌迅速笼罩了他,而他的同伙们再次对视一眼后,默契的抬起他,往最近的树荫处躲去。原本躲在那里的人们,如鸟兽般迅速四散逃走。 季善泉看着这一幕收回了视线,却并没有收回弓箭,只是淡然的再次转身看向之前没有离开,此刻已经吓呆了的的流民。 这一次甚至都不用他开口说一个字,更不用再多抽出一支箭,这些流民便在下一瞬全部消失在了季善泉的视线内。 甚至因为害怕,他们都不敢呆在大树前的阴凉里,而是不顾暴晒将自己小心藏在了大树后面,唯恐会有只利箭对准他们。 热闹了一中午的空地此刻终于空了下来,宝珠看着父母和弟弟消失不见的树丛,脑海中忍不住幻想着他们一路奔逃的场景,幸好,现在没有人再追着他们了,他们只要努力往前跑就可以了。 就是可惜了娘仔细收拾出来的那一车家当,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遇到坏人了。 小宝珠心里乱七八糟的瞎想着,两个眼睛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她心里明白,这次是真的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他们真的走了,只剩下她自己了。 小宝珠猛地一回头,将自己的脑袋一头扎进了买她的大叔的身上,哭得昏天黑地,哭得头皮发麻。 季善泉感受着自己大腿上的布料被迅速浸湿,偏那小娃真像她父母说的一般乖巧,只悄悄的流泪,连点儿大的声音都没有。 看着那一耸一耸的小肩膀,还有那极力控制却还是没忍住发出细微哽咽的哭声。不知怎得,季善泉一个大男人也觉得有些眼热。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后,季善泉将手里的弓箭递给一旁的弟兄,弯下腰用了些劲儿才将小女娃从自己的腿上拔了下来,轻柔的抱在怀里,带着股怜惜的轻轻拍了拍小孩儿的背,然后转身大步往车队里走去。 从此后,季家多了个小女仆,而郑家,丢了颗小宝珠。 如果……没有如果,也没法说如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变故 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