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不爱我了》 第1章 第一章 金乌西坠,玉兔初升,金沙似的流光印在窗牗上,丝竹声从高耸入云的摘星楼上传来,整个夏宫都笼罩在一股欢庆的氛围中。 只有夏宫深处一隅充斥着浓郁药香的小殿静默得不像话。 “太子殿下设宴,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怎么里面这位不去?” “殿下是为谁设的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清楚,里面那个是什么身份,她去了岂不是让康敏尴尬。这样的身份连做宫娥的资格都没有,若非太子殿下顾念旧日恩情将她接进宫,她哪有机会享受这泼天的荣华富贵......” “你别这么说,殿下能把她带进宫,应当是有感情的,说不定日后会如何呢。” “哈哈你可真会说笑,要如何早如何了,她跟在殿下身边十年,十年都没个名分,妾都算不上,就只是玩玩而已啦。” 外面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屋内的人还是听见了。 医女尴尬的为眼前漂亮到极致的姑娘把脉。 “太子殿下心里不是这样看您的。” 她看着面前生的极美的姑娘,她身上没有半点配饰,即便中毒使她身形有些憔悴却依旧没减半分好颜色,反而增添了一抹破碎轻柔的美,单单是垂首坐在那儿,眼眸湿润,长睫微颤的模样让她一个女子见了都心生爱怜。 难怪大家都私下里都疑惑,殿下为何不用钱打发她,偏要将人带进宫藏起来。 这样的美人,谁不想放在身边时时见着呢? 南宫尴尬着,像是解释,又像是无可奈何:“我这两个学生出自世族,被家里惯得不晓分寸,但她们秉性不坏,回头我定会好好教导,还请姑娘不要放心上,更莫要让太子殿下知晓。” 百花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那样的话,初时听到确实刺耳,后来听的次数多了,也学会了安慰自己,她确实来自乡下,也确实是奴籍,但她不比别人差什么,她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为了活着。 只是这宫里掉块瓦砸到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俯视别人的卑微。 外面的那两个小姑娘是医生(古代指医学生),她们出身高贵,将会成为像眼前的南宫医女一样的女官。 她非京城人士,出身小门小户,这一切在她们眼里自然是低贱至极。 更别说,她曾卖身为奴,她们更是看她不起。 虽说这样的话听了无数次,甚至更刺耳的也听到过,初时她会躲起来偷偷哭泣,如今已经能瞬间把自己安慰好,可再怎样宽慰自己,心里还是会泛起丝丝委屈。 但要她揪着不放向白鹤眠告状,让他惩治她们,好像也没意义。 她们就是看不起她。 这里所有人明里暗里都瞧不起她,轻视怠慢她,她不信手眼通天如白鹤眠,对这一切会不知晓。 父母姐妹手足在世时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最富足的姑娘,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她也是别人捧在掌心的宝,也曾是他白鹤眠捧在手心里的宝。 但时过境迁,到底是不一样了。 百花最终什么也没说,她不想惹麻烦,能入宫的人,背后都有关系,白鹤眠将她带到这里住下时并没有告诉她,谁是什么身份,他们背后的靠山又是谁,哪些人她可以惹,哪些人她不可以惹,她像一只初生的小羊被投入群狼环伺的无际草原,茫然、惊慌、恐惧......种种不安情绪将她包裹,而白鹤眠只是将她放在这里,想起时逗一逗。 她垂下眼,挑开话题:“说说我的病吧。” 她从上个月开始身子就不大爽利,心头无故烦躁,总感觉困倦乏力。 这次让南宫医女来,也是为这。 百花坐在小马扎上,长翘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怯怯的开口问:“如何?” 南宫医女细细的为她诊脉,良久,谨慎开口:“我瞧着不像是病,更像中毒......” 她不敢把话说死。 谁都知百花姑娘与太子殿下同吃同住,给她下毒,就是给太子下毒,给太子下毒,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南宫医女很快后悔自己说出这一诊断结果。 百花面色发白,一双手紧张的捏住裙子。 她手指纤白,可惜上面布满了伤口长好后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细小僵疤,仿若上好白瓷被人划花,让人叹息。 “但说无妨,若有误诊,我也绝不怪你。”百花竭力遏制住发抖的声音。 “像中毒,也有点像中蛊,我不确定,需要再回去翻翻医术,”南宫医女为难道,“若是毒,我并没有十足的解毒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冯百花脑中一片空白。 听起来多可怕,她怎么可能会中毒。 她不知道是谁想害她,也不知是如何中的毒。 她与白鹤眠同吃同住,若叫人知晓她中毒,那他们会不会认为身为储君的白鹤眠也中毒了? 她虽不懂朝政,亦知国家经逢大难,天下初安,再经不起一点风雨飘摇。 良久,百花埋下脑袋:“我中毒之事......还请您代为保密,不要告诉太子以外的人。” “这是自然。” 医女准备回去翻看医术,看是否能找到解毒方剂,临走时又留下一罐祛疤的药膏,叫外面的两名医生进来收拾好小药箱便匆匆离去,独留百花枯坐在光线愈发昏暗的屋中。 窗外竹枝上的麻雀飞走,竹林上厚重的积雪簌簌落到地上,发出“噗通”一声响。 百花缓慢回神,起身来到窗前。 她推开窗,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娥正在铲雪,听到动静回头头,被冻红的脸颊突然更红了,结结巴巴开口道:“主,主子?我,我铲雪吵到你了吗。” 百花没料到这里除了她还有其他人。 或者说,她没料到会这么快出现别人。 前日她跟白鹤眠说,她很寂寞,想要一个宫外的人陪伴她,今日人就送来了。 小宫娥看起来不像富贵人家里的姑娘,更像贫苦人家中的孩子。 百花看着她,轻声道:“我不是什么主子,你叫我名字吧,我叫冯百花,你叫什么?” 小丫头见她好说话,人也很漂亮温柔,胆子便大了一些:“百花?小花,你的名字可真好听,我是三丫,是家令大人让我来照顾你的,你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那还是别吹风的好,快把窗合上吧。” “不碍事的。”百花笑着和她说话,其实冷汗已经将贴身里衣服浸透了。 真是糟糕的状态。 她伸手扶住身侧的墙,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三丫,你可以帮我找一下家令吗?跟他说我想见白鹤。” 三丫是农人家的姑娘,在今日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进宫侍奉贵人。 带她进宫的家令说让她照顾好屋子里的美人,家令说要听美人的话,那她就听话。 白鹤眠她不认得,家令她是识得的,那是带她进宫的人,三丫知道他住在哪,拔腿就跑。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 百花听到吧嗒吧嗒的跑动声,连忙过来打开门:“白鹤,我——” 她亲昵的唤他白鹤,只有她会这样叫他,他也只允她一人如此大逆不道的直呼他。 门外白雪皑皑,院落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三丫扭捏的站在门外。 三丫仰着脑袋,心虚的别开眼,声若蚊吟:“他,他说现在有重要的事来不了。” 很重要的事啊......比她还要重要吗? 百花听着她的话,心里微微失落。 转瞬她又想,自己真是慌了头。 他刚打下江山,正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他要做的是为苍生立命的大事,有什么事也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他,他知道她最近都不太舒服,已经叫了医女过来看她,虽说她让南宫医女对别人保密,但医女肯定会告诉他。 也许晚一点他就会知晓她中毒一事,然后着急赶回。 百花叹了口气。 三丫好奇的问:“你在想什么,是在想那个叫白鹤的人吗,他是你的情人?” 百花将“情人”两个字在齿间翻来覆去的咀嚼,丝丝甜意从心尖尖上升起来,冲淡了她不能第一时间投入他的怀抱享受情人安抚的愁绪。 她笑着看向小丫头:“嗯,他是我的情人,是我最最喜欢的人。” 那年她第一次见他,他向她伸出手,说可以叫他白鹤。 她喜欢白鹤,肤浅的喜欢着拥有俊俏容颜的他,喜欢他清冷却独独对她温和的嗓音,喜欢他毫不犹豫走向她的模样。 百花温柔娴静的笑着,薄薄的耳垂上却染上了羞涩的粉。 三丫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是没看出三丫的欲言又止,百花抬头望着黑暗中华贵恢宏的鹿台,白玉砌成的殿宇灯火阑珊,亭台栋栋,雕檐碧瓦,坐落在极高的台基上,闪烁在黑沉的苍穹夜幕中,像一颗璀璨的永不熄灭的明珠。 她轻轻攥了攥手指。 恰好东厨送来夜食,百花去净手,回来时拳头大的糜子发糕和某种加了青梅调味的肉酱已经摆上了食案,盛粥的白色小盅在灯下散着腾腾热气,空气里满是诱人的香味。 她打算等白鹤眠回来一起享用。 尽管他已经不是早年那个处处受苛待的废太子,鹿台更有上百人专门伺候他,但她心里他永远是寒山上那个可怜的少年。 百花摸着手指上细细小小的疤,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温情。 饭菜在小炉子上温着,她回到内室加了一对直筒露指的格纹手衣,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膝上放着蔑箩筐,一边做针线一边等他回家。 还有个把子月又该过年了,她打算趁着身体还好,给他做身新衣过年穿。 三丫怕她冻到,把薰笼从屋子里搬出来。 这东西乡下也有,炉子里盛着烧得红红的碳花,外面罩一个竹篾编的大笼,上面垫上褥子,人扑在上面别提多暖和。 三丫被拉着一起趴在薰笼上飨火,渐渐的她眼皮子开始打架:“你的情人还不回来吗。” “他可能今夜事多忙碌要晚些回。” “你去东房吃些热食然后休息去吧,不用陪我等。”百花轻轻推了推她后背。 打发掉三丫,百花望着鹿台的方向出神,来到王都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等待。 她就安安静静的守在这里,入夜时点上一支川蜡。 他在高高的鹿台上忙碌,只要低头就能看到一片灯火璀璨中有一盏是她为他亮的。 今夜这么晚了他还不回来吗? 以往他都是早早归家,舍不得她在门口多等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院子里忽响起耳熟的音色,百花眼神一亮,提起裙子就要迎出去。 她真的太害怕了。 她很想被白鹤眠拥进怀里,想他用有力的臂弯紧紧抱住她,想他亲吻她时火热的力度。 她还没来得及和他长长久久,她好怕死。 他会不会趁机取笑她,这样小的胆子,也敢做他的皇后和他生死与共吗。 是呢,他说过要她做他娘子,做他的皇后。 她真想那一日早早到来。 他来娶她,那她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子。 百花脸红红热热的,夸出门槛的步子都因憧憬而变得急促起来。 一阵风送来谈话声。 “这么多年过去,康敏姑娘对您依旧芳心未改,殿下也不回应,真是叫佳人伤心。您可别说您不心疼,您亲自从帝陵将她迎回鹿台,今夜还为她大摆宫宴接风洗尘,难道不是出自心疼吗。” 百花定住,她下意识往后屋内回退了一小步。 康敏——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是谁? 他今夜是在陪这个康敏姑娘吗? 原来这就是三丫欲言又止的,他忙的原因...... 她苍白的面颊上唇色白的可怕,耳朵嗡嗡的响,天地间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又重又缓慢,震得她又疼又累。 “还是说,殿下是在顾忌那个挟恩以报的平民女子,怕她吃味?陛下如此英明神武,应当不会错把鱼目当珍珠。” 百花站在门后阴影里,只觉自己像个滑稽的丑角。 她抬起头,紧张望向黑暗中太子的方向。 潜意识告诉她,她应该转身离开,不要听下去。 可她又想知道,他也认为她不配被人视若珍宝吗? 第2章 第二章 “殿下为什么不说话了?这很难选吗?您难道忘了康敏姑娘是您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她本该” 本该什么? 百花屏了呼吸,心跳快的不同寻常。 她一只手扶住墙壁墙,一只手紧紧攥在心口,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她难受。 好在安静的夜风中,一道冷淡平静的男声及时打断了他,拯救了百花那颗脆弱的心。 “韩烈。” “已经过去了。” 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你看,他一点也不想提起那些过去,即便有什么,他也早就放下了。 百花下意识松了口气,还未等她放轻松,那个叫韩烈的男人嗤笑一声,粗犷的男声在院落中落下,如平地惊雷。 “殿下真能过去吗?” “殿下从不饮酒,为何今夜康敏姑娘送的酒,您却饮了,难道这不是因为心里还留有一份情。” 粗犷的男声越发咄咄逼人,在安静的院子里那份怨气藏也藏不住。 男人负手站在院子里,声音凉薄又平静:“韩将军,你逾矩了。” 百花一时失了力,身子晃了晃。 若说鱼目和珍珠的选择,他没有做选择,那是别人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可现在没有人打断他,他是可以否认的。 ——但他没有。 百花的笑僵在嘴角,一时间,只觉夜凉如水。 在更久远的她并不存在的时光里,他的心里是否已经被另一位高贵的女郎侵占?那个曾经在她失去所有亲人时,拉着她的手说‘从今往后,我对你好’的那个人,心里是装着别人的。 现在那位女郎回来了。 她是怎么进屋的,又是怎样心事重重的坐到食案前的,都已经忘了。 屋外他们正在对峙些什么,百花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端起碗,麻木的往嘴里塞着东西。 房门被打开,冷风袭来,白鹤眠进屋将大氅脱下来丢到薰笼上,就看见她定定的坐在那儿,手里捧着粥碗,里面早没了热气。 她手指紧紧捏着筷子,在昏黄的烛光下盯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看清她眼底的泪,顿了顿,弯腰下来,笑着抹去她要掉不掉的泪水:“要哭了?谁又惹你不开心。” 又? 她在他面前从来一副乖巧听话模样,从不使小性儿,即便是当年在寒山上那样艰苦的时候,她也没表现出委屈来。 他说又? 何来的“又”? 见了故人,便开始不耐她起来了吗? “你喝酒了?”百花吸了吸鼻子,哼了一声,“谁劝的你酒,你不是一向觉得酒是臭的,从来不喝,怎么今次就喝了。” 她越说越气,感觉自己遭受了背叛,眼泪“啪”的一下滚落。 白鹤眠眼神倏地冰冷,两根手指擒住她的下巴,直视着她被泪水氤湿的睫毛,质问她:“你都听见了?” 百花被他眼中彻骨的寒意吓到。 他若知晓她偷听,是否会很失望,就不喜欢她了,转头去喜欢那个康敏姑娘? 他也许还会训斥她逾矩。 就像他训斥他的下属一样。 她忽然就怂了,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脸皮火辣辣的,她下意识低下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掉下来,两片嘴皮子轻启轻合:“我听到什么了,你这么凶干什么!我哭只是觉得这宫里的糜子发糕太难吃了,全是细面掺的软糜子,不是家里的味道。” 原来是想家了。 白鹤眠顿了顿,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吓到了她,她不喜欢吃宫里的糜子发糕,他记下了,她不喜欢他喝酒,他也记下了。 他似是很疲惫,脸上的倦意掩不住,知晓她什么也没听到后,顺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痕便放开了她的下巴。 “好小花,我忙了一日,真的很累,别与我闹好吗?我不想与他们吵了回来还要和你吵,你若不喜欢我喝酒,以后我便不喝了。” 百花有一肚子的委屈和难过,但看到他服软,还是将一切忍下。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在烛光下像浸润在水里的星子,水晶晶的看着他:“真的?我不喜欢你便不喝了?” 毫无意外,他只是稍微软和一点,给一点承诺,她便会满足,甚至忘了再计较他与别的女子饮酒之事。 白鹤眠点了点头,百花便笑开。 “要一起用宵夜吗?”百花期待的看着他。 白鹤眠看了眼她面前摆着的不知热过几遍的寻常百姓家的饭菜,眼中划过笑意:“我们小花也太好养活了,行了,你夫君我用过了,你快用饭吧,以后别等我了。” 百花小声嘟囔:“还不是我夫君呢。” 接着她又提起声音道:“这怎么可以,以前约定好的,我肯定是会等你。” 白鹤眠打趣道:“那要你等一辈子你也等?” 百花下意识就要答‘是啊’,可还不待开口,他似乎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敷衍的揉了揉她脑袋:“好了,饭菜快凉了,快吃,我先去沐浴。” 白鹤眠转身唤来家令抬水入净室。 家令亲自抬水端火盆子到净室,检查门窗有无漏风。 百花咕着嘴巴,埋头吃饭,像只雪地里拼命往嘴巴里藏食物的小松鼠。 突然她抬起头,看着响起水声的净室,没头没尾的咕叨了句:“一辈子也等呀。” - 白鹤眠缓步往净室去,背影冷静从容,一入净室,关上门,他身体就踉跄了一下。 他缓缓坐在干燥区的杌凳上,缓慢的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期间他嗅到腕间袖子上的酒味和陌生的女子脂粉香。 他顿了顿,将衣裳脱下,掷到火盆子里。 江南绣娘们辛劳月余才能织出一匹的珍贵织料,不一会就被烧的干干净净。 - 家令做完事退出来时就看到冯百花独自在用膳,他回看了一眼净室的方向。 太子早前完全没有要选妃或是填充后宫的意思,身边也只有冯姑娘一人,他心里是很高看冯姑娘一眼的。 如今殿下把那位接回来了,冯姑娘这位秀才之女哪比得过手握重兵的世家贵女。 到时候只怕被欺负的渣都不剩。 他在心底微微叹息,面上换上讨巧的笑。 家令上前来问候:“姑娘怎么不叫人伺候用膳,可是选的丫头不合姑娘心意。” 百花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食物,连连摆手:“不是的,三丫很好,是我不习惯别人伺候,就叫她先回去歇息了。” 家令闻言加深了笑意,别有深意道:“还是早些适应的好,姑娘如今入了宫门就如飞上枝头般,和轻贱之人是不同了,哪有主子自己做事奴婢歇着的理,三丫祖辈地里刨食没有能耐教她富贵人家的规矩,纵得她眼皮子短浅,知道的知道是姑娘心疼她,不知道的只会说她规矩没学好不会伺候主子。届时闹出笑话挨罪受不说,还丢了姑娘和殿下的脸面,姑娘觉得呢。” 百花忽的感觉面上升起一片热意,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他看了一眼食案上的饭食,笑着提醒:“这些俗物,主子们偶尔吃上一回也算与民同甘共苦,若日日吃便是折辱了殿下的身份,即便别人不笑话,殿下也该烦腻。殿下此时还愿纡尊降贵陪您玩这种游戏,冯姑娘更该珍惜。” 他说完,身后站着的几个陌生宫娥皆是低头抿唇一笑。 不管是糜子发糕还是酱肉,在贫苦人家眼里或许是好东西,却入不了宫里人的眼。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在她们眼中看到了乡绅土豪旁观穷人乍富后却仍旧改不了穷酸样的好笑。 冯百花强挤出一抹笑。 她哪里听不出家令明面上在说三丫出身卑贱不懂规矩,实则是借三丫点她这个做主子的。 家令可能是一番好心,并没有其它意思,但百花脸上再度烧起来,有些无措的放下木箸,在她们的忍笑声里低下头。 她局促的咬着下唇,鲜红饱满的唇瓣在雪白的贝齿下显得更加浓艳瑰丽,轻轻颤抖的唇角显露了主人压抑的难堪。 若不是因为她这个没用的雇主,三丫也不会被别人借来说事。 白鹤眠沐浴完后并没有来陪她,而是直接回了内室,家令带着人将净室收拾干净后离开了。 百花在外面坐了很久,以家令的说法,她似乎给白鹤眠丢人了。 或许从进宫到现在,她一直都在给他丢人。 只是他没说而已。 她不知道这是家令自己的想法,还是白鹤眠想借家令的口说给她听的。 百花揉了揉眼睛,两朵泪花顺着指缝滑下,她苦笑着问自己:“你和白鹤,现在是特别幸福,还是特别幸福?” 家令说的也没错,天潢贵胄,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哪能陪她用这些市井小民才会吃的玩意儿,她无趣不懂礼,性子又怯弱,他不接受那些朝臣向他示好进献的美人,独独愿意每夜回来陪她,已是难得。 这么久了,迟早会厌弃的,她该接受这个结果。 可为何心里会这么难过。 那位韩将军提到的康敏姑娘回来了,他应该很快就不会喜欢她了吧? 不对,他们可能没有以后了。 百花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她中毒了,可白鹤眠好像还不知道。 南宫医女难道没告诉他她中毒的事吗? 她突然就后悔了,她想他在意她,紧张她,眼里只有她,最好不要理会其他任何人。 百花揩了眼泪,急忙起身,提着裙子小跑进内室。 入宫之后,她和白鹤眠再没睡在一张床上,此时他正躺在东边靠墙的床上闭目养神。 百花巴巴坐在床边上,摇了摇他的手臂,声音软软的叫人:“白鹤。” 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很久他才懒懒的迟迟的“嗯”了一声。 “白鹤眠......” 百花难过的吸着鼻子,喉咙好似被大石头噎住,好半晌才能发出声音:“我中毒了,怎么办,我中毒了,我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害怕。” 他不做声。 她声音一下变得很可怜:“你听到了吗,我活不了了。” 第3章 第三章 “我快死了。”百花哽咽着,声音很小。 回应她的只有绵长沉稳的呼吸,百花低下头,白鹤眠已经睡着了。 她说的那些话,他大概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原本想叫醒他的,手指刚伸过去,视线就触到了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罢了......累了一整日,先让他睡个安稳觉吧,明朝起床再说也是一样。 她失落的躺回自己那张床上。 黑暗中,她眼睛一直睁着,双手合十枕在脸侧望着白鹤眠的方向,直到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明朝一定得早早起来告诉他。” 结果第二日她起的还是晚了。 睁眼时窗牖已经亮起来了,日光穿透窗纱和帷幔落入屋内。 她睁开眼睛,屋子中只剩下她一个人,白鹤眠什么时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 他不叫醒她吗? 以往他们都是一同起身的。 他会让她帮忙梳头,他也会给她描眉,梳洗一番后再一同用膳。 百花怔怔地看着床帐顶,将屋外扫雪的三丫叫进来。 “他呢?” “太子爷上朝去了。” 百花心里咯噔一下,不期闪过他昨夜说的话。 ——“以后别等我了。”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手指抓紧了身上盖的被子。 屋外枝头积雪簌簌落下,沙沙、沙沙、一声又一声,好像落到了她心里。 夏宫的冬天,真冷啊,怎么会比寒山还冷呢。 百花牙齿打颤,眼睛直勾勾看着帐顶,一眨也不眨。 三丫被她的表情吓到,颤声道:“主子,您怎么了,您要起床吗,奴婢抬水进来给您梳洗,主子您能听到我说话吗。” “主子......” 百花眼珠缓缓转动看向她。 “我们昨夜不是说好,我叫你三丫,你叫我小花吗?” 三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扣在地板上的声音叫人牙酸。 她小身子抖的像兔子:“三丫不敢。” 昨夜家令命人捂着她的嘴从床上拖起来连夜学规矩,没学好就用藤条抽,此时手臂上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她拉起袖子给百花看:“姑娘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您是主子,三丫只是丫头,家令会打死我的。” 百花张了张口,喉咙中仿佛噎了块石头,生生堵的疼。 三丫原本是个幸福快乐、无拘无束的农家小丫头,是她,是她的一己私欲将她扯进了这个漩涡。 她心里升起愧疚和难过,语气低落下来:“是我想的不周,这样吧,我补偿你一份银子送你归家去。” “不要!”三丫慌张的抬起头,想到什么,她立刻把头垂下去,低声道:“主子快别这么说,我进来是享福来了,我在这儿不仅可以不饿肚子,吃穿用的比我们那儿里正家的姑娘还好呢!规矩不好被打是应该的,求您别让我回家。” 百花不知她是真这样想还是在安慰她,但不管怎样都是她思虑不周害了三丫。 她太希望有个人能陪她,能和她说说笑笑,把她当寻常人对待。 她出自乡野,对家的定义就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家中只有爹娘和孩子。 在寒山,她把寒山上那间小破屋当家,家里只有她和白鹤眠。 进了宫后,她把这个宫殿当家,白日白鹤眠去上朝,她送走他后,就搬着小马扎在门前坐着等他回来。 她完全不适应她和白鹤眠的家里有其它人存在,也许白鹤眠也是那样想的,所以一直没有派宫人过来伺候。 她自己出去过几次。 普通的宫娥不敢与她说话,有品级在身的女官出自世家,她们连皇室都看不上,更看不上她。 渐渐的百花也不出去了,只待在殿中,可时间久了,在等待他回家的期间她也会很寂寞。 这才有了让家令从民间选一个小丫头来陪她之事。 她看着三丫,轻声道:“我没有想害你的意思,以后再不会提那样的要求,你既愿意留下陪我,就别那么怕我,成吗?” 她怀着希冀的目光看过去,只有这一个卑微的心愿。 三丫点了点头,她是个讨喜的姑娘,得了主子的准话,就大胆了些,微微抬起头来:“那主子,您现在要起吗,我伺候您梳洗。” 百花最终还是决定起来,既然白鹤眠不在,那她就去寻他。 她必须寻他说清楚。 “那件水华朱的衣裳就很好看,主子怎么不穿。”三丫见她只挑蜜合、漆姑这样的素净的颜色,唯一有点颜色的只有一条绛红发带,便自发提议道。 百花看了摇了摇头。 她知晓自己这张皮相生得艳了些。 平日里不上妆穿着素净些还好,若稍加打扮再穿点娇俏的颜色,人前人家不说什么,人后却会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不安于室,是个善勾人的货色。 梳洗过后,简单的用了朝食她们便步行前往鹿台。 百花站在鹿台的台阶下,向掌事姑姑表明来意。 年轻的女孩子站在阳光下,如雪的肌肤似玉般精致有光泽,漆黑的长辫里编入了一根绛红色的发带,松松的垂在胸前。裙钗雅淡,却漂亮的似雪地里生出来的娇花,真真是一笑一春风,风流万种,掌事姑姑只看了一眼,便知她这样的长相身段很受男人们的青睐。 她只需弯弯唇,勾勾手,就如夺命勾魂的艳鬼,轻易夺走男人的心,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请求。 可惜,她们殿下不是普通男人。 掌事姑姑冷笑一声:“冯姑娘,家令大人没让人教你规矩吗,你该待在后宫,这里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百花嘴唇动了动,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听到叮叮当当一阵好听的撞玉声,车辕声隆隆,停在她身后。 能有资格在宫中乘车,只有一人。 百花欣喜回头。 一阵香风袭来,绣着龙凤的青莲纱帐被侍人撩起,裙儿刬地,那双猩猩红小鹿靴缓缓踩着人凳走下来。 裙摇的琼佩响,步金莲罗袜香。① 到她跟前时,那双小鹿靴的主人忽的停下来。 她一停下,身边乌泱泱围着的宫样妆俪人们很有眼色的看着前方“挡道”的百花,数十双眼睛看着她,其中一个衣着服饰明显是女官模样的姑娘眼皮一挑:“瑞芳姑姑,鹿台什么时候什么人都能来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勾引人的玩意儿不在屋子里躲着,倒还出来丢人显眼,真叫人笑掉大牙。” “呸,荡.妇。” 直白到不加一点掩饰的羞辱,百花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荡.妇,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们要如此羞辱她。 她被数双眼睛围着像观猴一样,一时间,双颊滚烫,僵在那里傻傻的愣着。 好似被冰雪封住脚跟,站在黑暗里孤立无援,一阵阵闹锵锵的耳鸣在脑袋里盘旋。 真想钻到地缝里去。 对面突然发难,三丫还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主子双肩瑟缩着,她才知晓,那些衣着漂亮的姐姐骂的是她家主子。 “啐!” “你出门前嚼粪了吗,嘴巴这么臭!自己喜欢勾引男人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你这样的贵女还做女官呢,整日只知道围着男人转,离了男人你不能活了,比我们乡下的婆娘还不如。” 三丫嫌弃的扇着鼻子,护在主子身前。 有人上前抓住三丫的头发,将她拖走,女官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喜欢替你主子出头是吧,我让你好好出出风头。” 百花连忙上前阻止,她死死按住女官的手,看了一眼紫衣女子,见她完全漠视,只能扭头求助于鹿台的掌事姑姑:“你确定要让她们在这里把事闹大让人看笑话吗,到时候太子责怪下来,你有几颗脑袋担责。” 鹿台内有制作和库藏兵器、礼器、田器的重地,是国家金库所在,若她们在此闹大,引起混乱,作为掌事姑姑在旁看着却不制止...... 掌事姑姑脸色有些难看,她使了个眼色,抓着三丫的宫人手微微松了。 百花扶起三丫,正要走。 忽的,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不道歉吗?” 说话之人是紫衣女子,她眼尾挑着,并未看百花一眼,似是不屑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被施暴者还要向施暴者道歉,怎么,是想听对不起,还是想听我的脸皮太厚,把您的手震疼了?三丫瞪着她。 “你若是想替你的人向我道歉,那我听着。”百花面无表情的看着紫衣女子。 她看见紫衣女子眼神忽的向上动了动。 争执不知是怎么起的,再反应过来时,紫衣女子已经跌在了地上,珠钗散落,环佩摔碎,她脸上划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小小的血珠子从里面氤出来。 空气具是一静,只有对方不耐疼的抽气声,眼圈红红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百花手足无措的想去拉她,忽听台阶之上一道厉声急切响起:“冯百花,你别动她!” 百花伸出的手就这样僵住。 冯百花......他在外人面前恶狠狠的叫她,冯百花。 百花小心翼翼的回头,看着高台上的人,下意识辩解:“不是的,是她......” “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冯姑娘,阿眠,你别生气。”紫衣姑娘被宫人扶起来,她轻轻揉了揉眼睛,忍着泪笑道:“冯姑娘对不起,是我不好,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回。” 百花眼里划过惊诧和不解。 她先前分明不是这样的姿态。 而后,她的惊诧和不解具在白鹤眠的话里得到了解释。他说:“康敏,你不必将自己姿态放的如此低,这里没人能欺你。” “你是康敏?” 原来你就是康敏。 百花猛的转身看着康敏,吓了众人一跳,白鹤眠突然冷了脸:“你还要闹什么,她们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回去。” 下一息,他缓和了音色,吩咐侍人去请医女为康敏处理伤势。 他当着众人的面,也当着她的面对康敏道:“你从前受了诸多苦,一路走来很是不易,百花还有许多要向你讨教的地方,不论如何,这次是她失手伤了你,我会让她给你赔礼道歉,望你海涵。” 百花忽然又感觉到了那股冷。 寒意从脚底升起到头顶,她嘴唇都在抖。 除了三丫,所有人都看着她,他们不说话,戏谑的眼神却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打量到尾。 鹿台太高,以至她看不清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楼台庄严,殿宇奢华,压得她喘不过气,冬风瑟骨,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侍人抬来滑竿,康敏坐上去,由他们抬着上鹿台,她被羞辱,她不能去的地方,她可以大摇大摆的被人抬进去,擦肩而过时,她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勾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用帕子掩着唇,小声道:“如何呢,还看不明白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吗。” “轮他心中的分量,你如何和我比?” “人呐,是不会在意永远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不属于他的,会从他手中溜走的,他才会想去抓住。” 康敏走了,白鹤眠看着队伍远去,垂眸看着她道了声“回去吧”也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走了,百花兀自在雪地里站着,用尽所有力气才能支撑自己不要摔下去。 生活总是在她自我感觉很好的时候给予她重重一击,以至于她习惯了隐忍,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习惯了什么也不说。 所以她把日子越过越烂。 三丫战战兢兢的看着她:“主子,我们还上去吗?” 百花摇了摇头,看着脚下被众人踩脏的雪,她手指攥了攥,指尖传来刺痛才发现,争执的时候,手指被康敏衣服上的饰品划伤,指甲盖劈裂了一半,伤口从甲床划到第二指节处,长长的一条口子血肉模糊。 她将手往袖中藏了藏,声音几不可闻:“回吧,不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白云萦环,宛如海市蜃楼的高台,转身离开。 宫里寂寞,难得有热闹可看,笑话传播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快,走在路上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有人在主仆两人走过后议论:“康敏娘娘什么身份,她又什么身份,殿下难道还会为她责怪康敏娘娘。” 昨夜的委屈,今日的难堪,反反复复在脑中闪现。 只是喜欢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人,好似谁都可以来嘲笑她,有一刻,自尊好像彻底被按在了地上。 那滴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她在想,昨夜听到的还不够确定吗,为什么要巴巴的凑上去,为什么心底还要有期盼,为什么当初要费心救他,为什么要陪他经历那么多风雨,难道是为了这一刻被他们侮辱吗? 哈哈哈,你真蠢,冯百花,你蠢的可悲,这样的人,你喜欢他干嘛呢?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②。 当初若是不认识就好了。 - 回到寄思院,百花躺到床上,蒙头大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天黑。 三丫担忧的等候在床前,见她醒了,连忙凑上前去:“主子......” 百花看见了她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轻声道:“今日辛苦你了,脸还疼吗?” 三丫摇头。 百花摸着她稚嫩的脸庞,小声道:“以后别那么傻了,处处挡在别人前面做什么,你自己才多大点,不害怕吗?” 三丫点头:“怕的。” 可一想到主子那么好的脾气,软乎乎的性子,若没人帮她,她会被那些人欺负死,她就又没那么怕了。 “怕就要长记性,记住痛,以后别那么犯傻,叫饭吧,我饿了。” 三丫愣住:“不等太子殿下了吗?” 昨夜主子可是饿着肚子等了殿下许久,只为等他一起用夜食。 百花摇头,不等了,她再不等了。 既然他这样轻贱她,看不上她,她何必把一颗真心放在他身上,左右她中了毒也活不了多久,自然该把剩下的日子过好,何必再给自己找不开心,让别人给自己罪受。 “我饿了,想吃透花糍、蟹黄毕罗、光明虾炙、莲蓬鱼肚还有海丨棠鲜口菇和酿金钱发菜。” 百花报了一叠菜名,具是三丫没听过的,她挠着脑袋去了东厨,惊讶的发现,这些菜竟然真的有,有些还不是这个节气吃的,东厨做起来颇费功夫,不说其它,只酿金钱发菜这道菜里所用的新鲜蔬菜,也不是一班大臣能在冬日吃上的。 厨子告诉她,宫里虽有新鲜蔬菜供给,但也有定数,都是养在温泉流经的山谷里,地面温度明显高于其它地方,这才能养出冬季的蔬果。 但鹿台周围没有温泉,只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菜地里盖起房子,日夜不停的烧碳火将屋子烘的暖暖的,欺骗蔬果春夏到来了,使它们不停生长。 如此不时之物,主子先前是不吃的。 现在,主子红着眼圈跟她说,原来这么好吃。她分了一半菜出来,让她一会儿撤下去自己用。 三丫困惑的歪着脑袋。 她觉得主子好像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也说不清楚。 譬如,刚用完夜食,主子没有再搬小马扎坐在门口给太子殿下做衣裳,她甚至叫她把灯熄了,烛光会影响她安置。 三丫刚熄了屋里的灯,提着食盒出寝居,迎面就撞见一行人自月亮门后绕过来。 翩飞的大雪中,太子穿着鹤氅停在门前,宽大的衣角随风而动,冷淡的眉眼在触到骤然熄灭的窗牖时,黑沉沉的素来少温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三丫看着,忽然福至心灵。 她知道主子哪里变了,从前主子事事以太子殿下为先,处处谨小慎微,唯恐哪里做的不好丢了殿下脸面。哪个女子不爱奢华,只是怕累及殿下贤名罢了。 现在。 主子不在乎太子殿下了。 ① 《□□花》 ② 《秋风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