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病》 第1章 城市下水道1 早高峰的地铁站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人们挤在电梯轿厢里准备换乘,谢随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原本应该上升的电梯突然下行,到达了不存在的地下三层,嘎巴一声响,电子屏上显示出“负三层:地下城”的字样,旁边的年轻人吃惊地发现楼层指示牌那里也出现了同样的字样。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随着电梯门开启直接炸穿了所有人的鼓膜,蓝紫色的霓虹灯挑动着神经。 “怎么回事?放我出去!”一位女士尖叫着拍打电梯门,恐慌瞬间蔓延。“没有用!所有按键都失灵了!” 有人反应过来打了应急电话,可是根本没有信号。由于场景过于魔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忍不住叫喊起来,“见鬼,这不是什么整蛊真人秀吧!我可没时间在这里录节目!” “这是在搞什么?不用上班了吗。” “不知道,看上去像游戏场景。”这些都市白领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的确,这里简直就是银翼杀手里的未来世界,全息投影做的栩栩如生,眼看似乎没有危险,大家试探着走出了轿厢,不过没人注意到电子屏上内容变成了A级。 谢随默默地观察四周环境,打开手机准备记下来以便作为素材。原先聚集在一起都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沿着街道闲逛,有浓妆艳抹的两个女孩从旁边跑过,最亮的屏幕里是硕大的标语,写着欢迎来到城市下水道。忽然谢随觉得一阵头晕,他这一周一直这样,时不时头晕目眩,到后面越来越频繁,只好辞了之前店员的工作,开始打小时工。现在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用力捏了捏眉心,继续寻找周围的线索,酒吧,夜店,地上瘫着的瘾君子,快餐店里正在胡吃海塞的客人,和地上井井有条的世界不同,这里光怪陆离,混乱危险,他这样记录着。 谢随感觉很饿,可能是没吃早饭的缘故,看着那些大快朵颐的嘴巴,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更饿了。他知道这样不正常,但是他又想自己确实没吃早饭,饿了也正常。 终于当他走到主干道附近的步行街时,**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谢随不想再等了,他拉开最近的快餐店的门冲了进去,抖着手拿起桌子上的合成肉饼送进嘴里,咀嚼的快感与满足感直冲天灵盖,他顺带把旁边的奶油冰淇淋用手挖了一勺一起塞到口腔里。谢随一口接一口,几乎停不下来,融化的芝士和酱料蹭到他脸上,而老板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边嚼着嘴里稀烂的三明治,一边把它们漏到柜台上,底下的员工也是个顶个的膀大腰圆,满嘴流油地边吃边拿新的食物上来。 看着他们神志不清的样子,冷汗从谢随后背流下来,再待下去要出事了。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想吃更多,嘴完全停不下来,该死,双手还在塞食物,干脆把自己噎死好了。说不定就可以离开了。谢随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把一块千层捅到喉咙里,准备噎死,突然一双手托住了他,笨拙地想要帮他把嘴里的东西弄出来,谢随睁开眼正要说他,苦涩的咖啡液流进他嘴里,换取了神志的清明。 “还有吗,再给我点。”那个年轻人依言倒了一大杯给他。谢随眯了眯眼睛,说到“你是地上的人。” 这个人带着一副很呆的眼镜,穿着衬衣配西裤,是一个准备去上班的书呆子的形象,说话也有点不自然,平时应该很少和人沟通吧。很快他就把那杯咖啡喝完了,向这个年轻人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谢了,多亏你,怎么称呼?” “白班。” “我叫谢随。你的咖啡似乎有提神的功效。”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狼狈不堪的衣服,擦了擦嘴。 “啊…这样啊,我平时每天都喝,所以感觉不是很明显。但这个地方确实不大对劲,刚刚店里面的人像是疯了。” “是啊,我那个时候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突然灯光灭了一下,巨大的电子屏发出一条公告,所有人都向上张望着,那个声音说: “注意,A34号目标为?的任务“城市下水道”已发布,请所有人员注意查收,任务时间为?,任务奖励为?失败惩罚为?预祝大家在任务途中一切顺利。”接着又播了三遍。 “怎么全都是问号,写小说也不可以这样啊。对了白班,你有表吗,都不知道我们下来多久了。”谢随揉了揉眉心问。 “噢,有的,不过好像报废了,停在七点四十三了。”白班晃了晃他的表说到,“我估计可能是一个小时左右。” “不清楚具体情况,我们还是再观察观察吧。”谢随提议道,“我打算往中心区走,看看有没有线索可以帮助我们出去。” “嗯,一般奖励都会在危险的地方。我和你一起。” 谢随和白班两人沿着宽阔却混乱的步行街向所谓的中心区摸索。越往里走,周围的景象越发令人心悸。街道上的人潮不再是闲散的游客或麻木的地下居民,而是变成了一种涌动、焦躁的洪流。人们的眼神空洞,却又燃烧着一种原始的、无法满足的渴望——饥饿。他们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漫无目的地拥挤、推搡,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搜寻着任何可以填充胃袋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酸臭与食物香气混合的怪异味道,竟然愈发刺激着每个人的食欲。谢随感到自己刚刚被咖啡压下去的饥饿感再次翻涌上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白班的情况好一些,只是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情况不对劲,这些人……他们好像快失控了。”白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谢随刚想点头,前方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只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明显是地上来客的男人,因为过度进食而瘫坐在路边,他的肚子鼓胀得如同皮球,脸上却还残留着饕餮时的迷醉与满足。他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他吃不动了……”人群中,一个眼睛赤红的地下居民喃喃道,声音嘶哑。 这句话像是一点火星掉入了干燥的草原,人群顿时狂躁起来。 “他吃不下了!” “浪费……都是食物……” “饿……我好饿啊!” 骚动迅速升级为疯狂的抢夺。几个大腹便便、满嘴油光的地下人首先扑了上去,像秃鹫发现了腐肉。他们撕扯着那个地上人身上昂贵的西装,仿佛那也能果腹,更有甚者,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狠狠咬向那人因饱胀而裸露的肥硕手臂!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喧嚣,却很快被更多贪婪的嘶吼和咀嚼声淹没。 那个地上人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但很快就被更多涌上来的“饥民”淹没了。混乱的人群中,只能看到手臂起落,听到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和满足的吞咽声。蓝紫色的霓虹灯光打在这疯狂的一幕上,将飞溅的液体染成诡异的颜色,仿佛一场献祭给暴食之神的原始仪式。 谢随和白班被眼前这血腥野蛮的一幕惊得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里,“饥饿”不仅是感受,更是最直接的催命符。而他们自己,也正身处这饥饿狂潮的中央,随时可能步其后尘。 “走!快走!”谢随猛地拉住同样被吓到的白班,奋力逆着涌动的人潮,向旁边一条相对狭窄的小巷挤去。必须尽快离开这条充斥着人肉盛宴的街道,否则下一个被吞噬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眼前活生生的人被分食的惨状冲击力极强,彻底击碎了谢随和白班心中最后一丝“这可能是场游戏”的侥幸。死亡如此真实、野蛮,带着温热的血腥气,提醒他们这里没有重启,没有存档。 “必须……必须找到离开的方法!”白班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又举起手中的咖啡杯,灌了一大口。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将他从目睹同类相食的惊悚和自身饥饿的混沌中稍稍拉回。 谢随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白班似乎总是在感到不适或精神恍惚时喝咖啡,然后状态就会稳定一些。他自己之前被咖啡救回神志的经历也绝非偶然。 “白班,你的咖啡……”谢随盯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牛皮纸纸杯,“能再给我一点吗?” “哦,好。”白班连忙递过去。谢随小心地喝了一口,熟悉的苦涩蔓延开,那股萦绕不散、催促他去疯狂进食的饥饿感果然再次被压制了下去,头脑变得更加清明。 “你的咖啡……”谢随目光锐利地看着这个普通的纸杯,“它似乎能抵抗这里那种让人失控的‘饥饿’影响。你从哪里弄来的?” 白班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回忆道:“是……在我早上在常去的那家店买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下来之后,我好像……好像没记得自己重新加过水,但它一直有……” 回想起咖啡的奇异功能,咖啡杯很可能是一件特殊的“道具”!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小巷中穿行,试图寻找其他幸存的地上人。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垃圾的角落,他们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年轻女人。她眼神涣散,嘴唇干裂,身体微微发抖,显然也在与强烈的饥饿感抗争,并且快要支撑不住了。 “试试看吧。”谢随对白班说,嗓音有些沙哑。 白班鼓起勇气,走上前,拧开杯盖:“那个……你还好吗?要喝点东西吗?” 那个女人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身体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一把抓过保温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几秒钟后,她眼中的迷茫和饥饿的疯狂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和惊愕。她大口喘着气,看着手中的杯子,又看看白班和谢随:“这……这是什么?我感觉……好多了,刚才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去啃墙皮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成功了。”白班的保温杯确实是一件拥有“提神醒脑”、抵抗此地精神污染效果的道具,而且它的容量似乎异乎寻常,或者说,能够自我补充? “看来我们找到了一点生存的资本。”谢随深吸一口气,对白班和刚刚缓过来的女人说道,“但光靠咖啡还不够,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个‘地下城’的规则,找到那个所谓的‘任务’,或者其他的出路。” 有了这件意外发现的道具,三人的信心稍微增加了一些。他们决定继续向中心区域进发,咖啡成了他们维系理智、在这片**都市中艰难前行的宝贵资源。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咖啡能缓解饥饿,却无法填饱肚子,真正的危险和考验,才刚刚开始。前方的霓虹深处,未知的规则与更深的恐惧,正等待着他们。 [紫心][紫心][紫心]请多多支持[紫心][紫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城市下水道1 第2章 城市下水道2 很快,他们发现食欲不是失控的全部。垃圾堆上几个毒虫枕着食品包装醉生梦死,那些夜店里也全都是非法勾当,酒鬼们喝的烂醉歪在柜台和卡座里,空气中充斥着呕吐物的酸臭味。本身就感知力强的谢随扶着肮脏的墙壁舒缓自己绷紧的神经,心跳过速的感觉让他有点恶心,好像所有的地面上见不得光的**都被放大了,这里的人更像是动物。 随行的那个女人从包里掏出一包湿巾,扯出一片轻轻盖在谢随额头上,“这是怎么了?这样应该会好点。”薄荷味的,冰凉的,意外的有用,“谢谢,好些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和他们说,“其实我是个对环境比较敏感的人,这个地方…我一开始只觉得是放大了大家的食欲,没想到是全部**。” 一直沉默的白班突然古怪地说,“我一直希望有这么个地方,大家随心所欲,不用管房租水电,和家里的催婚。算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出去的对不对?” 谢随显然听出了不对,但并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顿了顿,“是啊,我还得回去打工呢,接着调查吧小伙子。”毕竟是来自于现实的人,多多少少有点割舍不掉的联系吧。 经过对这些地下人的观察,他们发现最中心的高层建筑好像是他们的发源地,人都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白班打开路口的全息地图,“糟了,那一片起码有五六栋大楼,总不可能这些都是吧。”“说不准,毕竟有这么多人呢。说不定还是像你一样的白领。” “看,这里还是很多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确定一下到底是哪一栋。”女人紧张地扣着自己的手。 “这个中心建筑…”白班戳了一下它的投影,机械女声开始介绍“灯塔,著名建筑设计师Lee的代表作,以内部的纯白圣殿而闻名,访客可在此谛听来自命运的启示……” “命运,纯白,虚无,和这里格格不入,如果只有一个地方的话,我会从这里开始。”那句甜美的广告语,“欢迎登顶,接受你的启示……”在身后渐渐模糊,“灯塔”巨大的阴影投下来,把三人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寂静里。与周围放纵的喧嚣相比,这里的安静反而更让人心慌。 走近了,才发现“灯塔”底层并非完全封闭。巨大的旋转门缓慢地转动着,偶尔有人影晃进去,却很少见人出来。门内透出的光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一种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纯白。 “进去?”白班喉结滑动了一下,看向谢随。 谢随点了点头,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入了那扇仿佛能吞噬声音的门。 内部的空间高得惊人,四壁和穹顶都是那种毫无杂质的白,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挤压。这里异常安静,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被放大,又迅速被吸收。空气闻起来纯净柔软,而谢随的胃部开始翻搅。 大厅中央,并非什么神像,在宫殿的圆形穹顶之下,无数条半透明的、脉动着柔和光流的光索从顶部垂落,又在中央汇聚、编织,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缓慢搏动的光之茧。它又像一棵倒生的树,根系在天穹,树冠笼罩大地,同时一个温和而毫无波澜的男声,如同耳语般在空间里低回荡漾: “……放下重负,回归本真……规则即是束缚,意义本是虚无……在此地,你即是你唯一的主宰……拥抱真实的**,即是拥抱命运给予的最终启示……”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直接钻进脑海。谢随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他看到身边的女人眼神有些发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而白班,他直勾勾地看着茧,嘴唇微张,呼吸变得粗重。 “遗忘明日,方得永生。”温润如玉的枝叶上开出了白色的小花,随着话语声轻轻颤动,温和的声音适时响起,“……外在的期盼皆是枷锁,内心的渴望才是归宿……” 白班往前挪了一小步,脸上浮现出挣扎和一丝……向往。 “白班!”谢随低喝一声,紧绷的声音在空旷里显得有些突兀。 白班猛地回过神,眼神里的迷茫被惊恐取代。他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痛感让他稍微清醒。“我……我只是……”他语无伦次,脸上火辣辣的。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画面陡然一变。变成了逼真的、第一视角的影像——一个人从高处坠落,风声呼啸,地面急速逼近!伴随着画面的是极度惊恐的尖叫和骨骼碎裂的骇人声响,虽然只有一瞬,又切换回那些诱惑的画面,但那份死亡的寒意已经精准地刺入了每个人的神经。“人固有一死……” “你们被囚禁在“未来”的牢笼中太久了。你们为尚未发生的悲剧哭泣,为可能永不到来的成功苦苦煎熬。你们将生命兑换成冰冷的数字和承诺,却忘了生命本身,是唯一流通的货币。” “孩子,命运的终点皆是回归……何不在此过程中极尽欢愉……”那耳语般的声音继续说道,将放纵与死亡**裸地联系在一起。 女人的身体开始发抖,她好像幡然醒悟了一般虔诚地说:“它……它在让我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就‘自由’了……” 谢随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个地方不是在满足**,它是在用“自由”当诱饵,将所有的**引导向自我毁灭这个唯一的终点!它放大你的渴望,然后告诉你,只有彻底放纵直至消亡,才是解脱。 他感到自己的信念也在动摇,回去打工?还有什么意义?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与此同时,白班脸上的挣扎更加痛苦,女人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三人的呼吸都乱了,内心被混乱的情感席卷——恐惧、诱惑、抗拒、疲惫、虚无…… 就在这情感混乱达到顶点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的、与现实世界无异的提示音,打断了所有思绪。他们同时一个激灵。 一段信息流凭空出现在意识里:情感收集已完成。出口通道已开启。位置:B7区,第三通风管道口。 巨大的白茧依旧在散发着莹润的光晕,那耳语声也仍在继续,但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三人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丝残留的惊惧。 白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力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走!快走!”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信息流简单直接,指向明确:B7区,第三通风管道口。 三人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背离那仍在低语着诱惑与虚无的茧,踉跄着冲出了纯白的“圣殿”。外面污浊的空气此刻竟让人感到一丝熟悉的心安,但那份由“启示”带来的精神震荡仍在体内嗡嗡作响。 去B7区的路并不顺畅,需要穿过几条依旧拥挤着地下人的街道。但此刻,三人眼中的世界似乎不同了。那些醉生梦死的景象,不再仅仅是放大的**,更蒙上了一层飞蛾扑火般的悲剧色彩——他们都是在奔赴那个“命运的启示”,那个自我毁灭的终点。 谢随走在最前面,脚步有些虚浮。他异常的沉默,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之前环境带来的感官过载尚未消退,又叠加了刚才直面“命运”带来的精神冲击,他的大脑好像烧坏了,处理不了任何复杂的思绪,只剩下一个核心指令在驱动身体——向前走,找到出口。他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眼神空洞,只是麻木地根据全息地图的指引挪动着脚步。 那个女人紧跟在谢随身后,几乎要踩到他的脚跟。她不住地回头张望,仿佛害怕那片纯白会追上来,或者有什么东西会从阴影里扑出。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包带,指节发白。 “快点,再快点……”她低声催促着,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混合着焦急与一种不敢置信的恍惚,“真的……真的能出去了吗?会不会是另一个……?”她没敢把“陷阱”说出口,但恐惧已经布满了她的面庞。 白班走在最后。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是从粘稠的泥沼里拔出来。他不再看向那些放纵的人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这个地下世界的深处——那些闪烁着霓虹的酒吧,那些可以肆意躺卧的角落。那里没有房租的压力,没有催婚的唠叨,没有明天需要面对的琐碎……那是他曾经,哪怕只是一瞬间,向往过的“自由”。 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失败了。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视线开始模糊。他猛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肮脏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随即被灰尘吞噬。 回去。回到那个需要计算着水电费、需要应付无休止的工作、需要面对家人期望的世界。回去,意味着重新戴上名为“责任”和“秩序”的枷锁。离开这里,也意味着离开了那片看似无法无天、实则通向毁灭的……“自由”。 终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他们找到了标识着“B7”的区域和那个不起眼的、栅栏松动的第三通风管道口。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到向上延伸的金属梯子,顶端似乎有微光。 女人第一个钻了进去,急切地向上爬。谢随顿了顿,示意白班先上。白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留恋,有解脱,也有深深的疲惫。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钻进了管道。 谢随紧随其后。 通风管道内弥漫着铁锈和发霉的味道,狭窄而压抑。攀爬的过程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和金属梯子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向上,向上,离那个**与绝望交织的地狱越来越远。 不知爬了多久,最上面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然后是用力推开某处挡板的声音 吱—— 熟悉而冰冷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地铁站灯光涌了进来,刺痛了他们习惯了昏暗的眼睛。 三人依次爬出,站在空无一人的、深夜的地铁站台。身后是那个普通的、略显陈旧的通风栅栏,严丝合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女人脱力般靠着一根柱子滑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谢随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广告牌和时刻表,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拉紧了单薄的外套。 白班默默站在原地,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湿痕,望向地铁隧道深处那无尽的黑暗,眼神空洞。站台广播里,正机械地重复着末班车已过的通知,那声音,就是秩序本身。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呼吸声是他们唯一的交流。他们都有些累了,此刻离开这里,是唯一清晰且正确的念头。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又收集到了什么情感?或者说它到底想要什么情感? 系统究竟是怎么运转的? 至于这些疑问,都被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返回现实的渴望淹没了。 喵喵喵[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城市下水道2 第3章 现实 从地铁口出来,几个人分别向家人报了平安之后,“居然已经十二点多了。”白班诧异地看了看自己重新开始运作的手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说着准备走。谢随叫住了他们,“等等,我们加个微信吧。这事实在太怪了。” “你的备注叫啥?” “李静。” “好了,谢随是我的本名。” “一样,备注白班就行。” “行,那就先这样,有事咱们再联系。” 随即女人就先离开了,“你有事吗现在?我们俩要不要一块。” “我…应该没什么事。你住哪?我打算买点东西,吃的什么的。” “几个站之外,那我们去买东西吧。” “成啊。” …… 谢随查了一下附近的超市,发现有一个挺大的商超,“你是做什么的?” “文员。做表格,整理文件,打资料,端茶送水,什么都做。你呢?” “一个打零工的,业余写点小说。” “你写小说,是不是对这种怪事特别有灵感?” 谢随笑着摇了摇头,“得了吧。我写的东西要是能预言这个,我早发财了,还用得着打零工?之前在一家便利店值夜班,倒是见过不少怪人。”说着他们俩准备过马路,谢随习惯性地一抬头,发现红绿灯停了。白班皱了皱眉,“希望我们现在买东西还来得及。” 所幸超市还开着,里面也不完全被洗劫一空了,两个人平时都自己屯生活用品,采购物资也算轻车熟路。“泡面果然没有了,香肠也没了…只好拿多一点罐头了。我最喜欢的糖也得带上。” “水还有,不过都是小瓶的了…米和面粉也买点…噢这里还有一点剩下的压缩饼干。顺便说一下我会做面条。” “纸巾,千万不要忘记了纸巾…还有手电筒和工具箱。” “我去拿两把锤子,两把水果刀。” 五金区里,谢随掂量着一把锤子,“这个不行,木柄容易断,要一体成型的。” “你还懂这个?” 谢随拿起一把消防斧,朝他笑了笑,“不懂,但电影里都这么演。而且…我们买这个可不是为了敲钉子。” “行,那我的就差不多了,我先去结账了,顺便去旁边药店买酒精和抗生素。” “我在药店门口那等你。”白班仔细看着面包的保质期说道。 很快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坐地铁回去,谢随旋转提溜着不堪重负的塑料袋,试图找到一个不勒手的位置。“你住哪儿?我在北园新村下。” “我到花园路。” “好,那我准备下车了。拜拜。” 谢随到家试了试水电,发现还都正常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出租房不大,但是对他来说意味着安全。这一天实在太乱了,他拿出面包和牛奶,坐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准备把这些记录下来。如果白班有一个咖啡道具的话,是不是这个世界会给每个人一点生存资本呢?他这样思考。不过这也不一定,那个女人就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之处,至于他自己,好像是感知能力增强了。 还有那个所谓的情感收集系统,自己没理由的头晕,为什么要收集人类的情感,那些收集的情感都去了哪里,用来做什么的,这些思绪纷纷扬扬地像雪花一样落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困意席卷而来。 凌晨四点多,谢随被一阵心悸弄醒了,巨大的不真实感,昏暗的蓝色天空,一点点变明亮,昨天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可是当他看向门口的那一大堆食品和工具时,现实的重压又过来了,几乎没什么时间让人好好思考。他打开手机,不出意外地看到还是昨天“暂时性供应链调整”的公示。各种短信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了,谢随选了一条市政应急办的来看。 “近日,我市及部分城市出现不明原因的公共安全事件。请市民尽量减少不必要外出,确保人身安全。相关情况正在核查中,不排除为新型网络攻击或恶作剧的可能。一切信息请以本平台及官方媒体发布为准。再次强调,保持冷静是第一要务。” 谢随搓了一把脸,放下手机,打算先收拾那一堆物资。他抽了一张纸,仔细记录着每一种的数量,估摸着大概可以用多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铃声,像是中病毒一样大叫起来“商店已激活!商店已激活!” “噢,见鬼,别把手机也搞破了。”谢随赶快从地上爬起来查看手机的情况,“病毒吗 ,”他用力点了好几次屏幕,都没有作用,接着又是丁零当啷一阵响,这个破锣嗓子又叫唤起来,“任务奖励已发放!维护补偿已发放!请及时查收!恭喜你通关了【城市下水道】!为异界收集了100点情感!” “在说什么啊?”诡异的铃声响了几分钟就停止了,手机也恢复了正常。谢随只好先找领取奖励的地方,翻到屏幕最后一页,那里有一个白色的图标正在闪光,底下的名字是“异界”。界面看上去很简陋,有两个功能,一个是邮箱,用来接收通知和奖励,谢随点了领取,是一份他的技能说明和1000枚硬币。 ——“【感知】作家特有的敏锐感知力,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每次发动不消耗精力。” “听起来很鸡肋…不知道有什么用呢…” 另一个部分是任务栏,【城市下水道】后面写着已完成。下面跟着一长串灰白色任务,有没开放的,也有无权限的。这个任务栏还带了一个日历的小板块,上面有完成任务的时间,下一次任务的开始时间等等,像是用来记录的。 谢随领完东西,想起来那个铃声还说商店开了,一般来说,这种通过网络发送奖励的系统都会有一个线上的商城,可是这个应用里根本没有。他逐一查看通知,有一条写的居然是“实体商店使用指南”,说的是全球范围内分布着无数个位置固定的实体商店,但是系统只提供最近的商店信息,可以查询此店有没有想要购买的商品,但一些稀有的商品可能已经售罄了。底下配了两个图,左边的是“太棒了!还有货!” 右边的是“抱歉!卖光了!”。 谢随:“……”他打算和白班分享一下这个信息。突然那个任务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一个新的任务开启了,名字叫“零号区域”?时间是…今天? “这可不好,”谢随揉了把脸,无可奈何地开始搜索关于这个零号区域的有关信息。白班一个语音就打过来了,“哥,我也收到邮件了,和你一样,然后那个技能是【咖啡】,本质是打工人的消耗品,可以短暂提升队友的士气,缓解疲劳。常见副作用是手抖和头痛。长期大量饮用后突然停喝,会出现头痛、疲劳等戒断症状 。不过我现在没什么不舒服。” “小白,我的下一个任务开了,叫零号区域,听上去像做实验的。你呢?” “啊?我没有收到任务。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上面写的是……今天…我们上次是在电梯里,我猜这一次也应该会有一个空间上的实体把我送过去。” “是啊,听起来可不妙,你要不要拿把榔头什么的,万一是一个恐怖的副本呢。” “可以,正好测测现实和那里的联系。我觉得应该是门或者电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进去。”说着他把房间里的门打开,并没有什么异常,“说实话,这种不知道要等多久的最可怕了。” “是啊……”当谢随打开防盗门的时候,一股异样的感觉向他涌来,白班的声音远去了,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它来了。 谢随握着榔头,警惕地环视四周光滑的白色墙面,这里像是后室里的某一层,他站在一个石质旋转楼梯下方,脚下是深不见底冰川蓝色的水,池水和空气的交界处氤氲着一层温和的水雾,美的让人窒息。时不时有水滴的声音在室内空旷地回荡。他试探性地把榔头放在水里,没有被腐蚀,也没有发生变形,谢随松手让它沉入水底,但是没有听到金属和瓷砖沉闷的碰撞声。 “入口等级…B级,”他看着远处那个黑洞洞的拱门,读出了上面标牌的字。没等他细细研究,一个灰白色的诡异生物就从一道墙壁后面游动出来了。 [橙心][黄心][绿心][青心][蓝心][紫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现实 第4章 零号区域:池核1 那东西在水下缓慢地游动,足有一辆小型轿车那么大,时不时磕碰到池壁,搅动出沉闷的水声。它背部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小孔,像一个恶心的溃疡。 “呕——”那死人般的灰白色让谢随胃里一阵翻搅。他强忍不适,迅速向上多爬了几级台阶,狭窄的旋转楼梯在身后收束。“但愿这入口能困住它。” 第二层的景象印证了他的猜测。布局与下层相同,但环绕中央水池的不再是实墙,而换成了透明的亚克力材质。那灰白巨物就在这层的水下,轮廓透过墙体清晰可见,肥厚的嘴唇,粗糙的鱼皮,灰绿相间的躯体……一种尖锐的熟悉感刺中了他。 梦里见过。 一阵寒意爬上他的后背,谢随猛地攥紧了楼梯扶手。不是既视感。是【感知】——他那作家特有的、近来愈发敏锐的感知力,曾以梦境的形式,提前将这片绝境的碎片投射进他的意识。 那个梦:一片被淹没的文明遗迹,部落长辈的告诫言犹在耳——“贴着边边游,不然底下的鱼会看到你。”梦中的他,被粉色海星的气泡引诱,离开了安全的岸边。然后,他看见了它——一条占据整个视野的、没有牙齿的巨鱼,张开深渊般的巨口,笔直地向他冲来。惊醒前最后的感觉,是肺要炸开的窒息和拼死游向光亮的疯狂。 心跳如鼓。现实和梦境融合的混乱感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梦的箴言在此刻回响。规则,就藏在里面。 谢随背靠内侧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平台上,强迫自己冷静。他将【感知】全力延展开,像无形的触须,轻轻探向水下那片静止又躁动的阴影。 他需要验证。 他屏住呼吸,让自己彻底静止,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水下的巨物缓缓巡游,轨迹惰性而规律,如同设定好的背景程序。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将左手从墙壁上移开半尺。 几乎同时,那水下阴影的巡游路径,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偏转。仿佛一个迟钝但精确的指针,感应到了磁极的微弱变化。 【规则一:确认】 “贴着边边”是字面意思。必须紧贴墙壁(“边边”),任何脱离都会成为被“看到”(锁定)的信号。它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感知位移和脱离“边界”的异常。 【规则二:推断】 梦中他最终逃脱了。怎么逃的?模糊的记忆碎片里,只有拼尽全力游向“光亮”的意象。他抬头,目光扫过这层光滑的白色穹顶。正上方约三层楼高处,有一个通风栅格,一丝极淡的、不同于环境冷光的暖色气流正悄然渗下。 那或许就是“光亮”,是脱离这片水域的象征性“岸边”。 目标明确了,是到达对面通往上一层的旋转楼梯。困境也一目了然,整个环形平台毫无遮挡,通往楼梯的最后一段路,紧贴毫无护栏的水池边缘。 他知道他必须移动,且必经过那段暴露区。 谢随脱下外套和厚重的卫衣,只留贴身的黑色短袖,又将靴袜尽除。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能最直接地感知震动,也最大限度地减少声音和重量。他伏低身体,四肢着地,像一只谨慎的壁虎,开始沿着平台内侧向对面蠕动。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到最慢,肌肉紧绷到酸痛,确保移动的轨迹几乎是一条紧贴墙根的直线。 水下,灰影依旧蠢蠢欲动。 就在他的头部即将探出内侧墙壁的阴影,进入那段毫无遮挡的死亡区域时—— 轰!哗啦——! 下方一层,猛然传来巨大的水花溅射声!紧接着,是某种沉重湿滑的巨物,以惊人的力量猛烈撞击石质楼梯基座的闷响! 咚!咚! 撞击一声接着一声,整个建筑结构都在震颤,灰尘从楼梯衔接处簌簌落下。下方那条被楼梯口卡住的怪物,正在疯狂地撞击,试图摧毁这条唯一的通路! 谢随瞬间明白了“零号区域”更深层的恶意:它给你规则,但也给你倒计时。拖延,意味着退路被彻底断绝。 没有时间了! 就在第二下撞击的余震未消时,谢随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从地面猛然弹起!他不再隐藏,将全部力量灌注双腿,朝着十米外的对面楼梯□□发冲刺! “砰!!”第三下撞击接踵而至,更猛更烈,一段楼梯扶手在下方传来令人牙酸的变形的声音。 几乎在他冲出的同一刹那,左侧透明水池中,那道灰影仿佛被瞬间激活!它不再懒散巡游,而是像一枚出膛的鱼雷,在水中划开一道笔直湍急的白线,与谢随冲刺的路径平行疾驰! 谢随用眼角余光死死锁住那道急速放大的阴影。它能预判!速度比他快!必须在它完成这次平行冲刺、调整角度上浮拦截之前,冲过最后三米! 他能感到脚下地面的震动,能闻到随着怪物疾驰而弥漫开来的、如同陈年水库底的腥冷湿气。 两米!楼梯扶手近在眼前! 灰影与他齐平,头部开始上翘,那张无牙的、黑暗的巨口,正精确地指向他前方水面之上的空间,等待他自投罗网。 最后一米!指尖几乎触到金属的冰凉—— “哗——!!!” 眼前平静的水面轰然炸开! 那张足以吞没整个他的灰白色巨口,裹挟着瀑布般的水幕和令人窒息的腥风,从下方猛地探出平台,如同一堵骤然升起的、滑腻的死亡之墙,彻底堵死了他与楼梯之间最后半米的空隙! 谢随冲刺的势头戛然而止,脚底板在湿滑的地面刮出令人牙酸的锐响,险险停在巨口边缘。冰冷的涎液般的水滴溅了他一身。 退路已无。后方空旷,下楼楼梯正在崩毁。前方,是怪物无声洞开的深渊。那呼吸孔缓缓开合,喷出湿冷的气流,拂过他的面颊。 时间凝固。绝望的重量压下。 但谢随的【感知】在极致恐惧中,反而剥除了一切杂音,只剩下梦境最后那个炽热的印记:光……向上…… 他的目光越过近在咫尺的恐怖巨口,看向怪物探出水面的、湿滑庞大的身躯,看向它宽阔如车顶的背部,看向那个正在喷气的呼吸孔。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计划,在电光石火间拼凑成型。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令人胆寒的呼吸气流,向前极小幅地挪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向前的动作,似乎干扰了怪物的“锁定”。那巨大的头颅极其轻微地随之偏转了一下,巨口的中心轴稍稍偏离了谢随的正中线。 就是这毫厘之差! 谢随用尽残存的全部爆发力,向侧面猛跃!不是跳向楼梯,也不是跳向后方,而是纵身扑向怪物探出水面的、滑腻冰冷的躯体! 他的双手险之又险地扒住了怪物侧身粗糙的皮质褶皱,十指死死抠住那湿滑的小孔。脚下悬空,全身重量吊在手臂上。怪物冰冷黏腻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几乎让他脱手。 怪物显然从未经历过此种“接触”,庞大的身躯剧烈一颤,发出一声低沉如汽笛的、充满困惑与暴怒的呜咽。它本能地想要缩回水中,同时疯狂摆动身躯,试图甩掉这个胆大包天的附着物。 就在它因回收和摆动而导致背部高度骤然降低、且庞大的身躯朝楼梯方向晃去的刹那—— 谢随松手,蜷身,用尽腰腹力量,双脚在怪物湿滑的体侧狠狠一蹬! 借着一蹬的反作用力和怪物下沉的趋势,他像一颗被弹射出的石子,凌空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扑向旋转楼梯! “噗通——!!!”怪物沉重的躯体砸回水中,激起滔天浪花,瞬间淹没了平台边缘。 “砰!”谢随的身体重重撞在楼梯金属栏杆上,肋部传来骨头欲裂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但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手指如铁钩般抓住栏杆,翻身而上,然后头也不回,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狂奔! 身后,怪物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撞击声、水浪拍击声,以及那充满整个空间的、愤怒不甘的低沉呜咽,交织成一片令人魂飞魄散的追命交响。 谢随一直冲到完全听不见任何水声与撞击的楼层,才背靠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他浑身湿透,剧烈喘息,肺叶火辣辣地疼,扒过怪物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不仅冰凉,更残留着那种深入骨髓的滑腻与粗糙并存的恐怖触感。赤脚上满是擦伤,肋侧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他摊开掌心,借着微弱的光,看到被怪物粗糙皮肤刮出的数道血痕。血腥味混着那挥之不去的鱼腥味,钻进鼻腔。 没有超能力,只有对一丝预知的解读、绝境下的孤注一掷,和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堪堪够用的运气。 他抬起头,望向更高处盘旋没入黑暗的楼梯,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谢随背靠墙壁坐着,胸腔像破风箱般起伏。鱼腥味混合着铁锈味的空气冲进胸腔堵,肋间一阵阵抽紧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那搏命一跃的代价。 他必须离开这个靠近楼梯口的区域,下方那东西的撞击虽然暂时停了,但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找到别的路径。 扶着冰冷的墙壁,他挣扎着站起身,赤脚踏在粗糙的地面上,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这一层布局似乎更复杂,环形平台的边缘并非连续的墙壁,而是被一个个深不见底的垂直通风井般的黑暗豁口隔断,由狭窄的金属栈桥连接。光线晦暗,只有远处某些嵌在墙壁里的灯带发出幽蓝的冷光。 就在他踉跄着走上一条栈桥,准备前往对面一个看似更稳固的平台时—— 哗啦!!!轰——! 下方,那片原本平静的、代表下层水池区域的黑暗豁口中,灰白色的巨大身影猛地冲破水面,带起瀑布般的水花!那条鱼怪竟然沿着某个垂直的井道冲了上来,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部正对着谢随的方向,庞大的躯体卡在井口,剧烈扭动,试图完全挣脱! 谢随的心脏瞬间停跳。阴魂不散!它怎么上来的?! 怪物背部那个呼吸孔猛地扩张,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渴望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将那井口边缘的金属结构挤得变形,眼看就要完全钻出! 谢随转身想跑,但赤脚在湿滑的金属栈桥上根本使不上力,差点滑倒。绝望如同冰水灌顶。 就在此刻—— “嘿!大个子!看这边!” 一个清脆、带着欧洲口音的女声,从谢随侧上方响起,充满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活力。 紧接着,一连串急促、清脆的“哒哒”声撕裂了空气! 不是枪声,更像是某种高速射钉枪或者特种弩箭的声音。 数道银色的细线从谢随头顶斜上方的一个检修平台边缘疾射而出,精准地打在鱼怪试图钻出的井口边缘的金属结构上,打出耀眼的火花。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砰砰”爆响,那些射入点猛地炸开一小团压缩气体般的白雾,瞬间凝结出大片的灰白色速冻凝胶,将怪物正在发力的躯体与井口边缘的金属结构牢牢粘合冻住! 鱼怪疯狂挣扎,但那速冻凝胶异常坚韧,极大地限制了它的动作。 “发什么呆!快过来!”那个女声再次喊道,这次是对谢随说的。 谢随猛地抬头,只见那个检修平台上,探出半个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有些汗湿地贴在额角,脸上蹭着点机油似的污渍,却掩不住五官的立体和眼眸中跳动的神采。她穿着一套看起来颇有点专业的深灰色紧身衣,手里端着一把造型奇特、带有多个管状发射器的武器,正对着他露出一个有点野性、却毫无疑问是善意的笑容,还飞快地招了招手。 “这边!有梯子!”她喊道,同时警惕地调转枪口,又对着下面挣扎的鱼怪补了一发。这次射出的是一颗带着尾焰的小型爆弹,打在怪物旁边的井壁上,炸开一团刺鼻的烟雾,进一步干扰着它。 谢随没有犹豫,求生本能和这突如其来的援助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气力,冲向女人所指的方向。那里果然有一架锈蚀但还算牢固的金属竖梯,通向她的平台。 他手脚并用爬上去,女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她的手很有力,掌心有茧。 上了平台,谢随才看清这里堆着一些破损的仪器箱和管道零件,像个废弃的维修点。女人——艾琳,已经退到了相对安全的角落,枪口依旧指着下方,但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哇哦,看来你和大个子玩得很‘愉快’?”她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戏谑,但眼神快速扫过谢随浑身的狼狈和伤口,笑意里多了丝了然,“我叫艾琳。你是……新人?” 谢随靠在一个箱子上喘气,看着这个仿佛从动作片里跳出来的、与周遭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艾琳也不在意,从腰后一个小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能量棒似的东西,扔给他。“补充点热量,你看上去快散架了。”她自己也咬开一支,含糊地说,“休息两分钟,然后我们最好离开这儿。那凝胶冻不住它太久,而且噪音可能引来别的‘邻居’。” 她说着,走到平台边缘,小心地探头看了看下方还在烟雾中挣扎的鱼怪,然后又看了看谢随来的方向,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评估和好奇的光芒。 “所以,”她转回头,笑容灿烂,却带着锐利,“你是怎么惹到‘沉默巡游者’的?还赤着脚……啧,有故事啊,朋友。” 第5章 零号区域:池核2 谢随背靠冰冷的金属箱,能量棒寡淡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勉强压下了一阵阵恶心。肋间的疼痛变成了持续的钝响,随着心跳一下下敲打神经。他看着艾琳——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她正麻利地检查着那把造型奇特的枪,手指过管状发射器,动作熟稔得像在擦拭一件生活用品。 “特工?”谢随哑着嗓子问,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接了她刚才“新人?”的问话。 艾琳抬头,咧嘴一笑,牙齿很白。“不然呢?观光客?”她拍了拍枪身,“标准外勤装备,‘说服者’系列。专门用来跟这里不太讲道理的原住民‘讲道理’。”她语气轻松,但那笑容的弧度控制得太好,眼里审视的意味也丝毫未减。 谢随没力气深究。他更关心现实问题。“你刚才说,那东西叫‘沉默巡游者’?你认识它?” “算不上认识,打个照面。”艾琳把枪别到身后,动作流畅,“在这鬼地方待了两天,足够把附近几条街的‘邻居’认个脸熟。那大个子算是比较好懂的那种:别出声,别乱动,贴着墙走——看来这些你已经自己悟出来了?”她目光扫过谢随赤脚上的大大小小的擦伤和依旧苍白的脸色,带着点促狭,“代价不小嘛。” 两天。这个词让谢随心脏一紧。她在这里独自生存了两天,还能保持这种近乎亢奋的精力。他自己才来了不到一小时,就已经像被掏空的麻袋。 “出口呢?”他问。 艾琳站起身,拍了拍工装裤上的灰。“往上。这地方像个漏斗,每一层‘过滤’掉点东西。下面几层是水,是那个大个子。这一层……”她指了指周围昏暗的栈桥和深井,“是结构迷宫。再往上,谁知道呢。不过好消息是,我找到一条可能的路,坏消息是……”她耸耸肩,“那路一个人走不了。” 她没给谢随太多时间消化,招手示意他跟上。平台另一侧有个不易察觉的豁口,通向另一个更加复杂的金属结构体内部。艾琳走前面,脚步轻巧得几乎无声,谢随拖着酸痛的腿勉强跟上。通道时而狭窄逼仄,需要侧身挤过锈蚀的钢梁;时而豁然开朗,脚下是格栅地板,下面深不见底,只有冷风嗖嗖往上灌。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钻出通道,眼前景象让谢随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长宽恐怕有五十米左右。他们所在的“平台”,其实是从侧壁延伸出的一片结实得石质甲板,宽度不过五米,漂浮在高空之中。对面几十米开外的另一侧墙壁上,有一个类似的安全门,闪着微弱的绿灯,那应该就是连接下一层的入口。 连接两端的,是三条细长的、平行的金属通道,每一条通道的中点对应着一个支撑杆,为整条通道调节平衡。通道本身宽不到半米,没有护栏,表面光滑,映着不知从何处来的、冰冷的红色应急灯光。 而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通道下方。不是完全的黑暗,白色的瓷砖为这个空间提供光源,可以看见底下浅蓝色缓缓流动的池水。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偶尔会泛起一丝不自然的涟漪。 “欢迎来到‘跷跷板关卡’。”艾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俏皮的语气。“看见对面那扇小门了吗?我们的下一站。如果不小心掉下去,你可以理解为‘淘汰’,因为掉下去的选手,没有再上来过的。” 谢随注意到,平台边缘,靠近三条光滑通道起始端的位置,有两个凸起的、相距约十米的金属操作台。每个操作台上各有个硕大的红色按钮,旁边有简陋的标识:左钮前端下沉,右钮后端下沉。 “规则很简单。”艾琳语速很快,但清晰,“看到那三条滑不溜秋的通道了吗?其实只有中间那条是‘实’的,旁边两条是干扰投影,踩上去就直接给你开个直通鱼嘴的VIP通道。而中间那条真家伙,平衡一塌糊涂,需要这边手动调节。” 她指向两个操作台。“左边按钮,控制通道靠近我们这一端的高度;右边按钮,控制靠近对面那一端。按住,对应的一端就会下沉;松开,会缓慢回弹。两个按钮需要根据通道的实时扭动,精确配合按压,才能把通道勉强调平,弄出一条能走人的、暂时的‘路’。” 她顿了顿,将脸转向谢随:“所以,需要两个人。一个在这里,当‘调平师’,手要稳,心要静,眼要毒。另一个,走通道。走到对面后,按下那边的红色总控钮,这边的按钮就会锁死,通道会稳定下来,让‘调平师’可以自己过来。” “之前……有人试过?”谢随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水渊和扭动的死亡通道,喉咙发干。 “哦,有啊。”艾琳点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某一天的天气,“我来的那天,碰巧遇到一队三个,结伴的。他们也卡在这儿了。两个急性子,觉得能靠速度冲过去。”她撇撇嘴,“一个踩中了幻影,直接掉下去了。另一个在通道中间,因为没人调平衡,晃得太厉害,没站稳,也下去了。第三个,就是那个本该按按钮的,倒是没掉下去。”她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他跑了,往回跑了。再也没见着。” 谢随感到一阵寒意,并非全来自深渊。他看向艾琳:“你在这里两天……就是在等一个能合作的人?” “准确说,是等一个‘可能不会在按下第一个按钮后就吓得逃跑,或者走在半路因为恐惧僵住害死我’的人。”艾琳坦诚得可怕,她打量着谢随,“你刚才对付‘沉默巡游者’的方式……挺疯的。但疯得有点脑子。而且你现在看起来快累垮了,这反而不错——极度疲劳的人,有时候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只会聚焦在‘活下去’这一件事上。” 谢随无言。他确实累垮了,恐惧被巨大的疲惫感压成了沉甸甸的一块,堵在胸口。但艾琳的话,这里理所当然、生机勃勃的残酷,像一根针,刺穿了那层膜。要么动起来,要么像前面三个人一样,沉进下面那片黑暗的水里。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走到一半,或者到了对面,就不管我了?”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 艾琳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问题很有趣。“第一,那扇门后面有什么,我不知道,但留在这里肯定是死路一条。多个人,尤其是一个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纯累赘的人,在前面探路,对我有利。第二,”她拍了拍背后的枪,“如果我想到对面后翻脸,你确实没办法。但同样的,如果我在通道上,你松开了按钮,我也没办法。我们只能赌……对方和自己一样,更想去看下一场戏,而不是死在这里。”她歪头一笑,金发晃动,“特工基础课:权衡利弊。现在,合作利大于弊。所以,选吧。你按按钮,还是走钢丝?” 谢随看向那两条冰冷的红色按钮,又看向那条细长的致命通道。按按钮,意味着将生命托付给艾琳在狭窄通道上的每一步精准控制;走通道,则意味着将自己的平衡完全交给身后这个认识不到半小时、自称特工的女人。 他的手还在因为之前的攀爬而微微颤抖。他的脚底满是伤口。 “……我按按钮。”他说。 艾琳向他眨眨眼。“好!头脑清醒!你的手抖,问题不大,调平衡需要的是预判和节奏,不是蛮力。来,我快速跟你说下要点——” 接下来的五分钟,艾琳语速飞快地讲解了她的观察:金属的光滑度,两端敏感度差异,按住按钮后通道反应的延迟时间,以及最重要的——“你现在最好自己先试试。一旦我开始走,你的眼睛必须像钉子一样钉在通道和我脚上,忘记下面的水,忘记一切。你的手指就是我的脚下的路。明白了?” 谢随点头,手心冒汗,分别测试了两个按钮的灵敏度以及跑动需要的时间。最终他站到两个操作台中间稍靠前的位置,这个角度能同时看到两个按钮和大部分通道。艾琳则利落地重新紧了紧鞋带,把碍事的金色长发胡乱扎成马尾,检查了一下腰间装备。 她走到通道边缘,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专注。她回头,朝谢随点了点头,碧眼在红光下像闪着锐利的光芒。 “准备好了吗?记住,新手。我的命现在在你指尖上。你的命,等我过去再说。”语气轻松,内容却重如千钧。 “嗯。你准备好了?”谢随问,声音干涩。 “随时。”艾琳蹲下身,手指轻触了一下通道边缘,感受着那冰冷金属的颤动,像赛前的起跑者。 谢随将微微颤抖的双手,悬在了左边红色按钮之上。下方,水渊寂静无声。金属跷跷板折射出诡异的红色微光。 “开始。”他说。 第6章 零号区域:池核3 “开始。”他说。 话音未落,艾琳已像一只蓄势已久的豹子,轻巧而果决地跃上了中间那条金属通道的起始端。 就在她双足落定的瞬间——“咔”一声,通道靠近他们这一侧的后端猛然下沉! 艾琳的身体瞬间失衡,向后仰倒!她反应快得惊人,在彻底滑脱前,双臂已经死死抱住了冰冷光滑的通道后端,整个人全靠那点可怜的摩擦支撑,下方就是暗藏杀机的浅蓝水域。 “右边!”她喊,声音绷紧了,但没慌。 谢随的心脏差点从喉咙跳出来,几乎在通道下沉的同时,他悬在右钮上方的右手已经重重拍了下去! 嗡—— 操作台传来低沉的震动。通道下沉的后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住,下沉的势头骤然停止,然后开始极其缓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向上回弹。 吊在后端的艾琳借着这股向上的趋势,腰腹发力,手脚并用地飞快向通道中间爬去。通道随着她的移动缓慢倾斜,重心变化,开始了新一轮危险的滑动。当她爬过中点时,向前的惯性加上通道的倾斜趋势,她速度陡然加快,难以控制地向下俯冲,直直冲向通道此刻下沉的前端——还在危险地下降,越来越接近水面。 “左边!现在!”艾琳的声音在快速移动带来的风声中传来。 谢随的左手早已虚虚按在左钮上,闻声全力按下! 嘎吱——! 通道前端猛烈一颤,下沉的趋势被硬生生刹住,停在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高度。整个通道此刻缓缓向平衡靠近,彼时艾琳正处在最低点附近,死死扒着光滑的表面,稳住身形。 两个按钮都需要按住才能维持这极其不稳定的平衡,但它们之间十几米的距离成了难题。艾琳在对面,他必须把这该死的“跷跷板”的前端,尽量靠近对面的平台。 他盯着通道和艾琳的位置,大脑在恐惧和疲惫中高速运转,在脑海里快速演算一道关乎生死的题目。 “艾琳!”他喊,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带着回音,“抓紧了!我要让前端升上去对接,你先保持住,过了平衡点之后会滑向后面!” “明白!”艾琳的回答短促有力,她立刻调整姿势,面朝对面平台,双腿微曲,双手像壁虎一样死死扒住金属表面。 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时机未到,艾琳很可能滑入水中。 谢随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跷跷板”上的艾琳。然后,他颤抖着维持着抬升前端高度的左手,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琳的动作和金属通道的平衡。这一按,不是为了维持平衡,而是为了倾斜。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操作:继续按压左钮,前端上升,后端下降。通道会以中点为圆心,一升一降,艾琳所在的前端在短时间内抬升,整体瞬间向对倾斜出一个可怕的角度! 果然! 通道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呻吟。趴在中段偏前位置的艾琳,只觉得脚下的支撑陡然消失了。尽管她早有准备,拼命用鞋底和手掌增加摩擦,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向下降的的后端——也就是出发点的方向——加速滑去! 金属表面冰冷刺骨,摩擦力小得令人绝望。她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下方那片浅蓝色的水迅速逼近、放大,倒映在她紧缩的瞳孔里。 谢随见势头不对,以最快的速度按下左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艾琳滑行的轨迹。他不能一直按着,否则前端会降的太低,艾琳会像炮弹一样被抛出去,或者直接滑过头摔进水里。他需要在她滑到某个特定位置时,改变力的平衡。 就是现在! 当艾琳的身影滑过通道前端与中点之间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时,谢随心中默数了两秒,然后猛地松开了几乎要痉挛的左手,身体再次扑向右边的操作台,以几乎砸下去的力道,按下了右钮! 轰…… 通道的倾斜态势骤然改变。正在下沉的后端被强行减缓,而前端则在右钮的作用下,开始下降。下滑的艾琳感到身下的“滑梯”坡度迅速变缓,下滑的速度骤降。她抓住这宝贵的调整时机,手脚并用,艰难地将自己从纯粹的滑动变成了半蹲蓄力的姿态。 通道在谢随左右按钮的交替控制下,剧烈地起伏、摇摆,发出痛苦的哀鸣,仿佛随时会解体。但就在这动荡中,前端的高度被一点点调整,后端也缓缓上升。 艾琳蹲在仍在微微晃动的通道前端,目光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脚下通道边缘与对面平台边缘的高度差和距离。汗水从她额角滚落,金发黏在颊边,但她碧蓝的眼睛里只有冰冷的计算。 就是这一刻!两端高度在动荡中出现了短暂的、近乎水平的齐平!距离也拉近到了她能冒险一跃的极限! 没有犹豫,没有呐喊。她腰腿的肌肉瞬间绷紧、爆发,整个人像一根压缩到极致后弹开的弹簧,从通道前端猛地蹬跃而起! 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 “砰!”一声闷响。 艾琳的身体重重摔在对面的金属平台上,强大的冲力让她不受控制地向前翻滚了两圈,才堪堪在平台边缘停下。她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几秒钟后,才缓缓坐起身,抬手抹去嘴角不知何时磕碰出的血迹,然后,朝着远处平台上的谢随,用力挥了挥拳头,脸上重新扯出一个招牌式的、带着痛楚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成功了。 谢随看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气才长长地、颤抖地吐了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按住按钮的双手因为过度紧张而麻木得有些失去知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但还没结束。该他了。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终于彻底稳定下来、变成一座水平桥梁的金属通道,又看向对面平台上正朝他打着手势、示意他快过去的艾琳。 下一段路,得他自己走了。谢随没有立刻动。 他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操作台,慢慢滑坐到地上。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假力量正在迅速退潮,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酸痛。他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中渐渐平复,变成一种沉重而缓慢的搏动。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被不知何处来的冷风一吹,激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指尖。就是这双手,刚才悬着一个人的命。现在它们麻木、刺痛,指关节僵硬。 他需要这几分钟。不是休息,是重置。把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一根根松缓下来,把脑海里那些高速旋转、关乎角度、时机、生死的疯狂计算画面强行清空。他闭上眼睛,只是呼吸,感受肺叶扩张时肋间传来的钝痛——那是真实的,是他还活着的证明。 对面,艾琳没有催促。她已经站了起来,正倚在对面平台的护栏边,双手抱胸,安静地看着他。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静止的金属通道,谢随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 大约过了三分钟,或者五分钟,时间在这里模糊不清。谢随撑着操作台,重新站直身体。腿还在发软,但那种虚脱般的恍惚感已经消退。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深蓝色的水渊,那片吞噬了至少两个人的寂静水域,然后转开了视线。 他迈步,走向通道的起始端。 与艾琳刚才那充满爆发力的飞跃不同,他的动作缓慢、谨慎,过度的小心。赤脚踩上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时,脚底的伤口传来清晰的刺痛,但这痛楚反而让他更加清醒。通道纹丝不动,像一条死去巨蛇的脊骨,稳固得近乎诡异。他尽量将重心放低,脚步放轻,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没有了按钮的操控,没有了剧烈的倾斜和滑动,这段路走起来,竟有一种荒诞的平静。只有脚步落在金属上极轻微的“嗒、嗒”声,和他自己逐渐平稳的呼吸声。风从下方吹上来,带着水特有的、微腥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和脖颈。 他不敢往下看,目光平视,锁定着对面平台上艾琳的身影。她金发在幽暗的光线下依然显眼,随着距离缩短,他能看清她脸上那惯有的、略带戏谑的表情,以及嘴角那抹已经干涸的血迹。 最后几步。他踏上对面平台坚实的金属地面时,脚踏实地的触感让他几乎有种跪下去的冲动。但他稳住了,只是扶着冰冷的墙壁,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彻底转过身,脱离了那条通道。 “欢迎来到这边,”艾琳开口,声音还是那种带着活力的调子,但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走得像个怕踩死蚂蚁的老太太。不过,稳当点好。” 谢随没接她的调侃,只是问:“你嘴角……” 艾琳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小意思,落地姿势不够优雅。”她碧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你看起来比刚才更像个人了,至少脸色没那么像死人。” 谢随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他看向身后那扇闪着微弱绿灯的安全门。“这门后是什么?” “新花样。”艾琳走向门边,检查了一下门侧一个简单的键盘锁,上面有0-9的数字,但没有任何提示。“我试过几次简单组合,没用。可能需要密码,或者……”她顿了顿,“可能需要点‘别的’才能打开。” 她转回头,看向谢随,笑容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 “不管需要什么,”她说,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而充满行动力,“总比留在这里跟跷跷板大眼瞪小眼强。来吧,这位勇敢的先生,动动脑子,或者,看看你的‘运气’和‘感知’这次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谢随走到门边,看着那排冰冷的数字按键。门上方的绿灯幽静地闪烁着,像是在无声地催促,又像是一种漠然的等待。 第7章 艾琳 谢随站在门边,盯着那排冰冷的数字键盘,脑子里还在试图拼凑可能的密码逻辑——生日?编号?与“零号区域”相关的数字?艾琳轻轻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旁边的金属门框,发出单调的“叩、叩”声。 就在谢随的指尖悬在“0”键上方,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颤,透过脚底传来。 紧接着,门上那盏一直规律闪烁的绿灯,骤然变成了稳定的长亮。下一秒,伴随着机械锁芯转动时特有的、生涩的“咔哒”声,厚重的安全门自动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密码输入,没有机关触发,就这么……开了。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机械走廊或下一层关卡,而是一片狭窄的、贴着廉价米白瓷砖的昏暗空间,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陈旧霉味混合的气味。 谢随和艾琳同时僵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清晰的错愕。 “哈。”艾琳先打破了沉默,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什么欢喜,更像是一种意料之外的荒谬感,“我还以为至少得炸个门,或者猜个谜什么的。”她语气随意,带着点调侃,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门缝内外,手已经无声地搭在了背后的枪柄上。 谢随没说话,他的【感知】在门开的瞬间,捕捉到一种熟悉的、如同潮水般退去的压力感。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那些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紧绷到极致的求生欲、以及刚刚渡过后虚脱般的松弛……这些剧烈波动的情感,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漏斗猛地抽吸了一口,残余的空洞感让他太阳穴微微一跳。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搞怪般的系统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空中直接响起,依旧带着那种粗劣的电子合成质感: 【情感收集已完成!】 【当前区域情感样本已饱和!】 【出口已解锁!】 【恭喜完成协作型任务零号区域!奖励结算中……】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掐断的广播。 艾琳挑了挑眉,搭在枪柄上的手放了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弧度。“协作型任务……真会起名字。”她低语了一句,然后率先侧身,从滑开的门缝里挤了过去。 谢随紧随其后。 门外是一个厕所。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甚至有些破旧的餐厅厕所。狭窄的空间,两个隔间,一排小便池,墙上贴着早已过时的风景画瓷砖,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更浓了些。头顶一盏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嗡嗡作响。 劫后余生的实感,混合着这极度寻常的场景,带来一种强烈的认知失调。几秒钟前,他们还在生死边缘走钢丝;几秒钟后,却站在一个满是尿骚味和漂白粉气味的厕所里。 艾琳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出。她掬起水,用力洗了把脸,把脸上的污渍和血迹冲掉,又就着水龙头灌了几大口,仿佛喝的是琼浆玉液。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头看向镜子里略显狼狈的自己,又瞥了一眼旁边还有些发愣的谢随。 “别傻站着,”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快,“至少这次出口不是在垃圾桶里,有自来水,知足吧。” 谢随也走到另一个洗手池前,学着艾琳的样子,用冷水狠狠扑了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过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下来。他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衣服皱巴巴湿漉漉,赤脚上满是污渍和伤口,像个流浪汉。 “这里……是餐厅厕所?”他环顾四周,终于认出了这种典型的、廉价餐厅附属卫生间的格局。 “看起来是。”艾琳已经走到厕所门边,那扇门是普通的木门,带着老式的球形锁。她握住门把手,回头看向谢随,“准备好面对现实了吗?” 她拧动把手,门开了。 外面一片漆黑。 不是那种密不透光的黑,而是餐厅打烊后,仅靠街道路灯透过玻璃窗渗进来的、朦朦胧胧的昏暗。桌椅都被归拢到一边,盖着防尘布,像一群沉默的怪物轮廓。空气中残留着食物和清洁剂的味道,寂静无声。 艾琳似乎并不意外,她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碧眼在昏暗中快速扫视。谢随跟着出来,赤脚踩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找找灯开关,或者看看时间。”艾琳低声说,语气里的轻松收敛了些,变得更为警惕和务实。 两人在昏暗的餐厅里摸索了一会儿。谢随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终于在收银台后面的墙上找到了一个老式的圆形挂钟。时针和分针指向的位置,让他心里一沉。 晚上十一点零五分。 他上一次看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准备应对“零号区域”任务的时候,那时……大约是下午。就算他在那个诡异的“跷跷板”空间里待的时间感知有误,也绝不可能直接跳到深夜。 “十一点多了。”他对走到身边的艾琳说。 艾琳凑近看了看挂钟,脸上没什么表情,“时间跳跃。每次任务后回归的时间点和地点,看来没什么规律。”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经历过三次,一次是回到我自己的公寓浴室,水还是热的,好像只过了十分钟。一次是掉在一个公园喷泉里,半夜,冻得半死。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地铁隧道维修通道里,走了半天才出去。”她看向谢随,“你上次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对吧?这次是餐厅厕所。至少没掉进奇怪的地方。” 谢随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他记得这个餐厅,离他租住的北园新村确实很近,步行大概五六分钟。可是,为什么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回到他家的防盗门外?就算出口是随机的,这个“随机”未免也离他太“近”了。 难道……和他那种见了鬼的、能把他拖进副本的“柯勒律治症”有关?因为这次任务触发的地点,本身就离他现实的位置很近,所以……影响范围覆盖到了?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有些发凉。如果他的“病”不仅是被动接收,还会主动将他拉向“故事”的漩涡中心…… “喂,”艾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经走到了餐厅临街的玻璃门前,正透过玻璃往外看。“外面街上没人,店都关了。我们怎么出去?撬锁?还是等天亮?” 谢随走过去,也看向窗外。熟悉的街道夜景,只是比平日更显冷清。他指了指门锁:“这种玻璃门,通常在里面可以直接打开,只是从外面锁住了。”他试了试门内侧的把手,果然,一拉就开了,夜风立刻灌了进来。 艾琳吹了声口哨,虽然没声音,但意思到了。“行,省事了。那么……”她跨出餐厅,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然后她转过身,看向还站在门内的谢随,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带着探究和些许玩味的笑容。 “接下来呢,这位先生?各回各家还是……”她碧蓝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你住得远不远?需不需要‘特工’护送你一程,免得再被什么‘沉默巡游者’或者别的东西半路劫走?” 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谢随汗湿未干的衣服上。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通往自己出租屋方向的熟悉街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浑身是谜的金发女人。 “不远。”他说,声音有些干涩,“走五分钟就到。” 但他没有立刻迈步。家的方向就在那里,可经历了刚才的一切,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后,似乎也藏着未知的寒意。而眼前的艾琳,无疑是另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谜团。 艾琳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容加深了些,她拍了拍自己背后那把造型奇特的枪。 “放心,‘护送’服务暂时免费。而且,”她歪了歪头,“我对你是怎么‘吸引’到这种高难度新手任务……以及你那不太像纯粹运气的‘感知力’,还挺感兴趣的。边走边聊?” [绿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艾琳 第8章 那你呢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替着投在空旷的人行道上。脚步声一轻一重——艾琳的作战靴有节奏地踩在地上,谢随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得到处理,小心地留意着地面。 沉默地走了一段,是艾琳先开的口。 “你的‘感知’,”她说,“挺特别的。不像是常规的‘观察力强化’或者‘危险预知’类。在‘跷跷板’那儿,你调整按钮的时机,不完全是看我的位置,更像是……感觉到了通道‘快要’失衡的那个点?” 谢随心里微微一紧。他没想到艾琳观察得这么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否认,也没详细解释。“有点像直觉放大,对环境变化比较敏感。有时候……脑子里会有点相关的思路。”他谨慎地补充了最后一句,将能力部分归因于玄乎的“预知”,这听起来比“能直接感应到系统叙事规则”要安全得多。 “预知?”艾琳侧过头,金发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有意思。我的技能就比较朴实无华了。”她拍了拍背上的枪,“‘说服者’你见过了,算是……定制工具。它发射的不是普通弹药,有速冻凝胶、高爆震荡弹、还有干扰性的烟雾弹,应对不同情况。算是占了装备的便宜。”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除了这个,身体基础素质确实被加强过。反应速度、耐力、力量,都比进来前强了一截。不然,在那种地方单独待两天,光是保持清醒和移动所需的体力,普通人也扛不住。”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单独待两天”和“扛不住”这几个字,还是透露出那绝非轻松的体验。 谢随注意到她用的是“被加强过”,而不是“获得了能力”。这细微的差别让他心头一动。是被系统强化的?还是像他一样,本身具备的某些特质被激活了? “你经历过三次任务。”谢随说,这不是提问,是陈述。他需要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同时也想获取更多信息。“每次任务后,技能或……身体变化,都会累积?” 艾琳点了点头,干脆地承认了。“会。像打游戏升级,不过没有属性面板给你看。完成度越高,应对越‘出彩’,似乎‘奖励’就更明显一些。当然,‘出彩’往往也意味着更玩命。”她笑了笑,“我之前差点被一个‘幽灵’拧断脖子,逃出来后,发现动态视觉和瞬间爆发力明显好了不少。”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惊险故事。但谢随能感觉到平静之下残忍的底色:这个世界给的“甜头”,都标着昂贵的价格。 “听起来,你适应得很快。”谢随说,目光扫过她利落的动作和始终保持在可随时反应状态的身体姿态。 “不快就死了。”艾琳挑了挑眉。她停下脚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老旧小区门口,有些年头的铁门半开着,里面是几栋排列整齐的居民楼。“你到了?” 谢随抬头,看向自己租住的那栋楼。确实到了。五分钟的路,因为一直绷着神经反复试探,感觉走了很久。 “就这里。”他说。他没有邀请艾琳上去的意思,艾琳显然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打算。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行。”艾琳从腰间那个小包里又摸出两支能量棒,扔给谢随一支,“备用。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拽进去,保持体力。”她指了指谢随**的、伤痕累累的脚,“还有,搞双鞋。下次任务可不一定给你时间脱鞋。” 很实际的建议。谢随接过能量棒,冰凉铝箔的触感握在手里。“谢谢。你……接下来去哪?”他问出口,才觉得这问题有点越界了。他们只是迫不得已的合作伙伴,连朋友都算不上。 艾琳似乎并不介意,她歪了歪头,望向城市更深远的灯火,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找个地方落脚,处理好痕迹,等下一次‘任务’。”她转回头,看向谢随,眼眸在夜色中依旧明亮,“小心点,现实世界……也不全是安全的。有些人从里面出来,会变得不太一样。还有人会妄想自己是寻找猎物的猎人。” 她的话意有所指,没点明,但谢随听懂了。他想起白班,那个还会因为咖啡杯异常而有点无措的普通上班族;也想起艾琳口中那个看见同伴落水后转身就跑的第三人。人心在极端环境下会扭曲,而拥有非常规力量后,这种扭曲可能会放大。 “你也是吗?”谢随问,声音很轻,“在‘里面’寻找猎物的人?” 艾琳看着他,良久,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切了一些,却依旧让人捉摸不透。 “我?”她说,“我只是个想搞清楚这该死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想办法活下去的……特工。”然后艾琳摆了摆手,转身,身影很快融入街道的阴影中,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谢随站在小区门口,握着那支冰冷的能量棒,看着艾琳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栋黑漆漆的居民楼。 夜的凉意仿佛渗进了骨头里。艾琳最后的话在耳边回响。现实世界也不安全。技能需要隐藏。人心需要提防。 他慢慢走进小区,赤脚踩在粗糙的水泥路上,伤口蹭到地面,带来细微的疼痛。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索着向上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推开门,屋内是熟悉的、混合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他反手锁好门,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早已被更深的疲惫和疑虑取代。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街道空旷,路灯昏黄,早已没有了艾琳的踪影。 远处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他放下窗帘,打开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三分。没有未接来电,只有白班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一条询问是否安全的消息。他回了句“出来了,没事”,没有提及艾琳。接着他打开备忘录,把这两次莫名其妙的情感样本饱和的任务记录下来,如果这个系统要的是情感,参与者又怎么知道要的是什么情感呢? 那个简陋的“异界”APP图标,依然静静地躺在屏幕角落,没有新的任务提示。 但谢随知道,平静只是假象。他的“病”还在,系统还在,艾琳那样的“资深者”还在暗处活动。而这个世界,已然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后面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真相。 第9章 实体商店 谢随简单洗漱之后,拿出碘酒给腿上的伤口消毒,清晰的刺痛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代表着可以触摸的真实。伤口并不深,只是看上去有点恐怖,他把比较严重的几处用纱布包起来,剩下的等它们自己长好。 把所有的事情安顿好了,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丁零当啷的声音也响了,谢随刷新了邮箱,领到了第二个任务的奖励,是1200枚硬币。 那个破锣嗓子慢半拍地叫唤起来,“任务奖励已发放!请及时查收!恭喜你通关了【零号区域】!为异界收集了120点情感!” 上次100点对应的是1000硬币,这次120点是1200个,比例还挺固定。 看到右上角的硬币值数字变成2200,谢随才想起来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实体商店,确认了下一次任务时间在五天后,他发消息给白班约他一起去。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谢随和白班在购物中心门口碰了头,“怎么约的这?”谢随咬了一口卷饼问,“那个商店在购物中心里,详细地址是二楼消防门。” 闻言谢随快速把早餐三两口解决掉,“好了,我们进去吧。” 推开厚重的消防门,突如其来欢快的电子游戏音效让人不自觉绷紧了神经,几个像素风的小人在电子广告牌上蹦蹦跳跳。伴随着什么东西掉下去的哐当一声,柜台后面坐着胡子拉碴的男人缓缓直起身来,他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睛,看着两个人走进来,面前还放着一个堆着烟头的烟灰缸。 二人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实体商店,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呃…找商店吗…货架在那边……”柜台后面的人用手胡乱一指旁边看上去像出口的门,接着那人屁股底下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好像又靠着椅背睡死过去了。 白班和谢随面面相觑,这和他们预想的“商店”相去甚远,空气中浮动着苹果酒和劣质香烟的气味。柜台后的男人似乎已经彻底睡去,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按他说的?”白班压低声音,指了指那扇不起眼的门。 谢随点了点头,【感知】在这里没有预警,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宿醉般的疲惫感,源头似乎就是那个不省人事的老板。他带头走向那扇门,握住门把——令人意外的塑料质感。轻轻一推。 门后而是一个更加光怪陆离的空间。 像素风的电子音乐瞬间变得清晰,是那种八位机时代、无限循环的欢快冒险BGM,与眼前景象产生一种荒谬的割裂感。房间不大,墙壁被刷成暗淡的灰色。几排简陋的金属货架歪歪扭扭地立着,货架上堆放的物品五花八门,每一件下方都有一块小小的电子屏,正闪烁着商品名称和价格,像素字体显得既复古又廉价。 这里不像商店,更像是一个沉浸式实体化游戏商城。空气里苹果汽水的甜腻味更浓了,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路板过热的气味。 看上去是一个复古的游戏厅,在游戏厅的一角是一个小小的休闲区,里面摆着三台老式街机。 和这里的主人一样,货架上的物品摆放得杂乱无章。 最便宜的,是一小卷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亚麻绷带,卡片上写着:【基础止血敷料】。价格:100硬币。 旁边一小瓶透明液体:【简易消毒剂】。价格:100硬币。 这就是物价的起点。 白班吸了一口凉气,快步走向食品区——一个摆着几个陶罐和密封金属盒的架子。【高能压缩口粮(单日份)】,价格:150硬币。【纯净水补充片(制造1升饮用水)】,价格:80硬币/片。 药品区更让人心惊肉跳。【抗生素(基础疗程)】,300硬币。【镇痛注射剂(单次)】,200硬币。一个标注着【强效骨骼快速粘合凝胶】的小银管,价格直接跳到了800硬币。 武器区单独占据了一面墙。一把线条简洁的□□,850硬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1100硬币。一把造型优美、枪身有繁复纹路的“柯尔特手枪”,标签是:【柯尔特手枪,需配合专用能量弹匣使用】。价格:5200硬币。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弹匣另售,200硬币/个(5发)”。 道具区的东西更杂,价格也毫不留情。【环境温度调节贴片(8小时)】180硬币。【夜视药剂(效果1小时)】250硬币。【低级认知干扰粉尘(一次性,范围约3米)】400硬币。 谢随的目光落在情报区。这里几乎所有的商品价格都超过500个硬币,而大多都已经售罄了,标牌上也替换成了那个“抱歉!卖光了!”的哭脸标识。他看了看还有库存的“先知的神秘低语”和“超棒的迷你游戏机”,叹了口气。 白班看到这些商品的价格后也一言不发。“我去买一些小道具吧。通用的干扰粉尘和那个说是可以炸穿一切的爆弹。” 没有店员,没有讲解。只有物品、卡片和价格,这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这……”白班的声音有点发干,“我们只有3200……根本买不了几样东西。” 谢随开始在心里计算着需要的物品。抗生素是必需品(320),最基础的食物和水要储备至少三天量(按最低算,大概500),止血消毒药品必须有一点(至少200)。这就已经超过1000了。武器……还是攒钱买个杀伤力大的吧。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从五金店买来的消防斧斧柄,至少目前,这还是个不要钱的替代品。 “先拿最必需的,”谢随低声说,“食物,基础药品和道具。武器……暂时算了。” 白班认命地点了点头,两人开始像最吝啬的顾客,在货架间穿梭,反复比较着价格。 当他们各自挑拣了几样勉强能承受的基础物品,抱着走向房间侧面唯一一张空着的、像是结算用的铁皮置物架,那个疲惫不堪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商店”的门框上。 他手里还捏着着一支烟,已经快要燃尽了。他的困意似乎消退了些,谢随皱了皱眉,他从这个人身上感知到了强烈的疲惫。那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小心谨慎地挑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销售推销的热切,也没有对他们寒酸的鄙夷。 直到他们把选好的东西放在桌上,他才慢吞吞地走进来,把酒瓶随手放在桌角。他扫了一眼那堆东西:几罐口粮、几片水补充剂、一卷绷带、一小瓶消毒剂、一小瓶抗生素以及两颗爆弹和一罐干扰粉尘。 “就这些?”他的声音沙哑含糊。 “嗯。”谢随应道。 老板没说什么,倦怠地扫了一眼所有的商品,可以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喏…你们自己算好价钱,用这个小东西付款。” 白班轻轻地说“1240”,比他们预估的还多一点。 谢随默默调出手机上的“异界”APP,展示余额。商店老板看了一眼,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带按键的金属终端,示意谢随操作转账。 支付完成,余额变成1960。 老板从桌下摸出两个结实的布背袋扔给他们,他抬起眼,那双看不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们,里面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太多东西的平静。 “尝尝吧,”随即商店老板给他们各自倒了一小杯苹果酒,他没头没尾地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回那扇的门里,“走的时候关上门。” 他消失在门后,留下谢随和白班提着货品站在欢快的“游戏厅”里。 店里又传来了隐约的游戏音效,而这一次,谢随的【感知】捕捉到的,不再仅仅是疲惫。在那个人颓废的表象之下,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悲伤的洪流,连接着某个无比遥远和庞大的存在,静默地流淌。 走出购物中心,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白班摸出手机,屏幕上是刚刚推送的新闻头条。“地铁公交全停了……铁路也在检修。”他迟疑了一下,“只有机场还开着。” 谢随也看到了消息。他的【感知】对文字里的矛盾有种本能的不适。当几乎所有地面交通网络都被掐断,唯独空中通道毫发无损,这不像是幸运,更像是一种……特意保留的通道。 “机场还在飞,”白班皱着眉,像在认真分析有问题的报表,“运力有限,票价肯定会涨,而且……去机场的路上怎么办?地铁公交都没了。” “如果系统想让一些人‘流动’起来,”谢随看着街上寥寥无几的车辆,慢慢说,“它总会有办法的。也许不是现在。”他想起了艾琳,那个似乎总有办法在混乱中移动的“特工”。 白班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先回去吧,还得想想怎么用这点东西撑过下次任务。”他顿了顿,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要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也许只能试试机场了?至少它还在动。” 还在动。这个词在谢随心里轻轻磕碰了一下。在一片停滞中,唯一还在运转的东西显得无比特殊。 “对了,我看过APP里的记录了,我们上一次的任务等级是a,这一次我单独参加的等级是b,你觉得这个可能代表着什么?” “如果是按照abcd的序列的话,有可能是对难度的排序?或者按某个类别分的类?” “嗯,信息太少了,看来要多留意等级和任务的关联了。”谢随把这一点记在他的备忘录里。 “不过我们下一个副本应该是同一个,”白班晃了晃手机,“五天后的机械之芯。” 第10章 机械之芯1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谢随看着白班甩过来的屏幕截图陷入了沉思。 ——任务栏那里显示的一个地址居然是市政府的政务大厅。 “小白,我没有收到地址。”他轻轻皱了皱眉,给白班发了一条信息。他的任务栏上只显示了副本名称和开放时间。 此时白班正在导航去市政府的路,皱着眉回他信息,“糟了,难道不是同一个副本吗?先不跟你说了,地铁停了,我得骑车过去。” “好,路上小心。”压下自己翻涌的思绪,谢随颤抖着手打下这行字。那种古怪的感觉……他感觉大脑像是吃了一包跳跳糖,时不时袭来一脚踏空的恐慌感。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打算洗把脸,正当他把毛巾糊在脸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上发条的轻响和齿轮组运作的声音。 饶是谢随自认为想象力丰富,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了。维多利亚时期华丽繁复的建筑风格得到了完美的诠释,建筑表面有缓慢蠕动的金属血管,塔楼造型的街灯里面是嵌在玻璃罩里的发光器官,广场上钟表的指针由骨骼雕刻而成。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列如同长虫的钢铁巨兽停在街边的站点,使地面轻轻颤抖着。和这里的天气一样,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种灰败的神色,毫无生气。 此时高耸入云的钟楼敲响了钟声,如果有人看得到那口钟的话,会发现那个东西很像一个巨大的头颅。一个像播报皇家公告的优雅平稳的男声响起来, “通告。 白厅与枢密院联合晓谕。 依据《大都会协同运转条例》及皇家机械学会授权,现颁布即时指令。 所有于城内登记之任务相关人员,无论现处威斯敏斯特区、金融城,抑或其他教区,须立即中止现行活动。 限三十分钟内,抵达位于布卢姆斯伯里区之‘帝国图书馆-机械学部’主阅览厅集合。 此次集合事关‘机械之芯’神谕解析及个体同步校准。未准时抵达者,其公民身份编码将被视为失效齿轮,自城市运转序列中永久除名。 愿女王陛下的蒸汽庇佑汝途,愿帝国之钟指引汝时。天佑国王,齿轮永动。” “帝国图书馆……”谢随抬头看了看那座标志性建筑,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坐电车前往并不算远,二十分钟就到了,下车就可以见到头顶巨大的天幕。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机油味,谢随快步走向主阅览厅。 他刚跨进大门,就听到一个语速很快的男声: “——所以理论上如果它的淋巴循环模仿的是胡蜂科而不是蜜蜂科,那腐蚀剂配比应该增加酸性……哦小心!你左手边第三本书要和桌子融合在一起了,它不喜欢突然移动。” 谢随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蹲在阅览室中央,手里拿着滴管,往一本封面长着金属鳞片的厚书上滴落琥珀色液体。书本发出嘶嘶轻响,冒出带着焦味的白烟。 “哥。”靠窗的位置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那是个长发女孩,戴着巨大的护目镜,正仰头看着天花板巨大的齿轮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像在计算什么。“心跳间隔缩短了0.7秒。下一次共振在三分四十四秒后。” “收到收到,”男人头也不抬,“所以朋友,你们最好在三分半内决定是帮忙还是离开。我叫苏忘,那是我妹苏忍——顺便问一句,你们谁对维多利亚时期蒸汽管道的压力系数有了解?这鬼地方的‘新陈代谢’有点便秘,我怀疑是主管道被情绪结晶堵了……” 他的【感知】正传来复杂的信息:男人滴落的液体在精准剥离金属而不伤及下面的皮质书页;女孩计算的节奏,和他隐约感觉到的城市脉动完全吻合。 而且,那本书被腐蚀出的缝隙里,露出的不是纸张,而是密密麻麻的、仿佛神经突触般的细小纤维,正微微搏动。 “卡拉钟藤,”谢随突然开口,说出兄妹研究领域的名称,“你们在研究这个,为什么?” 苏忘终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露出惊讶的表情:“哇哦,行家?等等,你身上有……‘故事’的味道?”他凑近嗅了嗅,被苏忍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哥。”她又说了一个字,这次带上了警告。 “好好好,”苏忘举起沾着试剂的手做投降状,但眼睛还亮晶晶地看着谢随,“简单说,我们觉得这个鬼地方是个失败的‘钟’。它想让所有人按同一个节奏走,但搞错了——好的钟不是让人变成齿轮,而是帮人在混沌中听见自己的时间。”他指了指妹妹,“她在算这座城什么时候‘心跳失调’到崩溃。而我在找让它暂时‘拉肚子’的方法,好让我们——” “——在崩塌前,找到控制室。”苏忍接话,目光第一次从齿轮组移开,落在谢随脸上。护目镜后的眼睛,是冰川般的淡蓝色。 “或者,被它消化掉,成为下一批‘永远准时的零件’。”苏忘补完,笑容灿烂,说出的话却让空气陡然一冷。 伴随着钟声再一次敲响,大厅的门被用力推开了,白班堪堪止住向前的势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抱歉……打扰到大家……”他肉眼可见的僵住了,低下头避开那些视线,在一旁窘迫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谢随在他进来时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白班愣了半秒后心领神会,朝离门最近的空位走去——恰好在谢随与苏氏兄妹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心。 那个庄重的播报声拯救了他。黄铜传声管中传来三下清脆的钟摆叩击声,随后是蒸汽阀门优雅的旋转轻响, “通告。 白厅确认,与会者业已齐集。 ‘机械之芯’盛会,此刻启幕。 愿诸位共赴时计之约。” “看来人到齐了。”苏忘朝白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白班,白纸的白,上班的班。” 也许是感受到了谢随不易察觉的警惕,苏忘先开口解释了他们的身份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和这个世界如此契合。 “生物学家,研究方向是生物的协同进化。所以你看——”苏忘用玻璃棒指了指周围融合的机械与血肉,“这地方对我们来说就像个走了火的变态实验室现场。我们比你们早‘沉浸式体验’了几天,纯属专业‘对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专注地计算的妹妹,眼里流露出一丝温情。 谢随听着,【感知】却像轻柔的触手拂过兄妹二人。苏忘像一团跳动的、活跃的火焰;而苏忍那里……简直是一片冰面,只有和苏忘说话时才出现细小的裂痕。 “我认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到拼个你死我活的程度。”谢随直视着苏忘的眼睛,语焉不详的说。 “我同意。” “哇,那我们先和平共处吧。好说话也是一种美德。”苏忘眨了眨眼睛。“那么,感谢你们暂时的信任,我们会和你们分享一部分研究成果。你们拿点东西来换怎么样?” “你想换什么?”谢随问到,语气平淡。 “一点道具,我们那边店里的能量冲剂和药卖完了。” 谢随沉默了两秒。能量冲剂是他们保命的东西。“多少?”他问。 “两支冲剂,一盒抗生素。换三条保命规律和一张‘安全时段’脉动图。”苏忘报数。 白班吸了口气,看向谢随。谢随盯着苏忘:“先付一条规律当定金。如果你说的是对的,再给剩下的。” “哎呀,真苛刻。”苏忘咂嘴,但笑容没变,“行,第一条算见面礼……”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里的规则了吗?” 苏忘从桌上拿起三个形状各异的软皮抄。笔记本的皮质封面手感古怪,像是鞣制过的某种生物膜,带着微弱的弹性。 他翻开第一本,内页是略显潦草的手写体,夹杂着简笔解剖图和化学式。标题处用红墨水圈出三个字:同调值。 “隐藏参数,”苏忘的指尖点着那些字,“像后台程序。重复动作、不动脑子、放弃选择——比如跟着人群走最安全的路,或者机械性地完成某个明显无意义的流程——这数值就悄悄往上爬。”他翻到后面一页,上面画着几个简笔小人,从正常姿态逐渐变得僵硬,最后与桌椅、门框的线条融为一体。“爬得越高,你‘静态化’的速度就越快。原理可能是这座城市在识别并‘归档’那些最容易被预测、最缺乏变量的个体模式。” 谢随接过本子。纸页边缘有被轻微腐蚀的痕迹,散发出和那本活性书册相似的、微弱的有机质气味。记录的口吻冷静得像实验报告,但结论令人心底发寒。 第二本更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翻开后,里面不是文字,而是密密麻麻、用不同力度点划出的摩斯密码符号。“这个得翻译一下,”苏忘难得收起嬉笑,“核心就一句:情感波动还有不符合常规的举动可以延缓同调的进程。” “强烈的、新鲜的、非重复的情绪爆发——不一定是好的,极致的愤怒、恐惧甚至绝望都行——能短暂地冲击那个‘同调’系统,让你的数值回落一点。原理推测是,这类情感产生的神经信号和生物电模式过于复杂且不可预测,干扰了城市的‘模式识别’。”他顿了顿,“但就像抗生素,用多了会产生耐药性。效果会递减,需要的‘剂量’会越来越大。” 白班接过这本密码本,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些凹凸的点划。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第三本在苏忍手里。她终于停止了计算,将那本厚重的册子摊开在膝上。里面是极其复杂的波形图、时间序列记录和大量的数学推导,字迹工整冰冷如印刷体。标题处写着:城市心搏节律分析。 “整个城市,”苏忍开口,声音清冷,“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或者说,一台以生命为润滑剂的巨型机械。它有固定的脉动节奏。地板下的蒸汽压力变化、远处齿轮组的啮合频率、甚至光线通过特定彩窗的周期……都是它的‘心跳’。” 她指向一幅波形图:“跟随这个节奏行动——比如在它‘舒张期’移动,在‘收缩期’静止——会悄无声息地提高你的同调值,让你更‘合拍’。而故意打乱节奏……”她翻到后面一页,上面用简笔画着几个扭曲的人形,被从墙壁或地板伸出的机械触手捕捉、分解,“会触发它的‘免疫反应’。清除不协调的‘异物’。” 白班盯着那些波形图,脸色发白,喃喃道:“心跳……”这个词在此刻失去了所有温暖的联想,只剩下被庞大造物包裹、随其律动而存亡的冰冷压迫感。 谢随合上手中的第一本笔记。皮革封面在他掌心留下微潮的触感。他的思绪突然跳脱出去,想到了卡夫卡笔下那个变成甲虫的格里高尔·萨姆沙。一样的荒诞,一样的孤立无援,一样在不可理喻的规则中滑向非人的异化。只不过在这里,异化不是变成虫豸,而是变成街边一块镶嵌在墙壁里、偶尔转动一下眼球的装饰性黄铜浮雕,或者成为支撑月台的、带着人体轮廓的锈蚀钢梁。 “规律总结得很清晰,”谢随抬起眼,看向苏忘,语气平静无波,“清晰得像是……说明书。” 他把“说明书”三个字说得很轻,却让苏忘脸上的笑容微妙地停顿了半拍。 “那么,”谢随继续问,目光扫过那三本笔记,“按照你们的‘研究’,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才能既不被‘同调’吞噬,又不触发‘免疫反应’,还能找到所谓的‘机械之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