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日养了一只魔人》 第1章 临界日 墙上的时钟指向四点，安烛想，是时候该下班了。 她低头整理自己工位上的东西，作为物资补给站里一名只是负责后勤的员工，她工位上的东西并不算多，两只笔，几本闲书，一堆在她调到这里之前就已经叠得很高的陈年资料。 这些落了灰的资料像一堵高又厚实的墙，将她原本就十分角落的工位更加与世隔绝。 这是好事，意味着她不需要经常抬头和别人打交道，而在员工们聊天八卦的时候，她又能竖起耳朵，一点不漏听个完全。 员工室的门被推开，几个准备下班的员工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进来，安烛立刻将抬了一半的屁股坐了回去，默默低头。 “你们听见了吗，今天中午的新闻，那个连环杀人魔又出现了，这次是在第四区。” “这一周，已经是第六个人了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一天吃一个，好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嚣张的魔人了，关键是，军团还抓不到。” “唉，现在到处都人心惶惶，暴动也变多了，都是对军团无法保障外围区安全的不满。” “还好咱们是在中心区，再怎么说，也不会有魔人敢在军团总部门口挑衅……”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员工们的闲聊，一个瘦高的女人站在员工室门口，扫了一圈，问：“哪个是叫安烛的？” 员工们齐齐看向角落，高高堆起的资料后面，只能看到一个乱蓬蓬的发顶。 安烛站了起来，露出像扫帚一般毛糙浓密的长卷发，和被厚重反光的眼镜挡住一半的脸。 “我……我是。” 女人朝她看了一眼：“出来一下。” 安烛低着头，走得十分忐忑，她并不觉得一个工作上的小透明突然被上司点名出去是会有什么好事。 但是，不管好事坏事，只要不是和魔人有关的事就行…… 她握住胸前的项坠，深吸了一口气。 走到走廊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说：“站长找你，跟我来吧。” “……站长？” 安烛小心翼翼问：“站长找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安烛呼吸滞了一瞬，把胸前的项坠握得更紧了。 四楼，总务处。 “你就是安烛？” 站长放下手上的员工档案，十指交叉，目光平和地看向她。 安烛点了点头。 “唔嗯，别紧张，找你来呢，是想跟你说件事儿。” “我看档案上，你今年是22岁？这么好的年纪，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呢？” 安烛的脑袋里还在盘旋着员工室里的魔人案件，冷不丁听到这个询问，第一反应是抬头“啊”了一声。 对上站长满是认真的眼神，她立刻摇头：“没有。” “嗯，是这样，基地为了宣传最新的婚姻鼓励政策，打算给予积极响应政策的公民住房优待，具体内容就是给新登记结婚的家庭在中心区分配住房。” “但是呢，中心区目前的住房资源非常紧张，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上级计划迁出一部分原住居民，来腾出位置。” “像你家的情况，家中只有你和一个已经成年的弟弟，又都是未婚，所以被上面列入了搬迁名单。”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烛反应了几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结婚，所以房子要没了？” 站长点了点头。 “当然，基地不会不管你们的死活，上面会给所有迁出民安排好新的住处，只是不在中心区。” “你是五年前被分配到物资补给站的吧？” 站长端起旁边晾了好一会的茶，抿了一口，“那个时候基地刚成立不久，世界也还很乱，为了保护新生代，幸存者中的未成年，尤其是孤儿，会得到特殊优待，你和你弟弟当时完全符合条件，所以上面给你们分配了中心区的公寓，还有物资补给站的工作。” “现在你和你弟弟都已经成年，完全具备独立工作和生活的能力，上面自然不会继续给予优待，就算没有这个政策变化，要调动你们也只是时间上的事……” “或许你现在对结婚有什么想法了？如果你能成为婚励政策的响应者，这事应该还有转圈的余地。” 安烛顿了一下，摇头：“不行。” “你弟弟呢，他想办法结个婚也行啊。” 安烛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更不行! “唔，最近的年轻人恋爱**非常低啊，也是，这个世道这么乱，能理解。” 站长又抿了口茶。 “那就这样吧，最迟下周，应该就会有人上门贴封条，在那之前，你需要做好搬家的准备，哦，对了……” “你的新住处在第九区，离物资补给站非常远，考虑到通勤问题，等你搬走之后，我们这边会把你辞退。” “第九区那边工厂很多，不会找不到新工作，不管怎么样，只要肯努力，到哪都能好好过，孩子，加油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 安烛站在门口，人还是有点懵的。 短短一杯茶的时间，她失业了…… 家也要没了…… 她仰头盯着空气发了会呆，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员工室。 员工室里，那几个员工还在聊着杀人魔的事，聊得热火朝天，安烛垂头丧气地路过，像一只被抽干灵魂的丧尸。 “那只魔人应该是寄生型，不然说不通。” “军团也没有忽略这个可能，这不，组建了搜捕队，现在搜捕队挨家挨户的查，我看，迟早把魔人揪出来。” 安烛竖起耳朵。 什么挨家挨户？ “昨天查到丽湾新都那边了，盛世家园这边估计也是这几天，一想到搜捕队随时可能找上门，我这心就慌得不行。” 安烛的心脏猛然攥紧。 搜捕队要挨家挨户查魔人？! “慌什么？你家又没藏魔人。” 安烛腿一软，下意识握住胸前的项坠。 “这话说的，万一真被查出什么呢？谁能料到那东西躲在哪？” “听说军团这次还申请到了IMB最新研究的侦测器，十米之内，只要有魔人，必定有反应……” 安烛脸色惨白，再也听不下去，匆匆收拾东西，逃命一般离开了员工室。 搬家好，搬家好啊!谁说这搬家不好的! 她得赶紧带司谨蔚离开盛世家园，离开中心区!万一查到他们家，可就完蛋了! 不到五点的时间，外面的天还是大亮的。西街区上人来人往，大部分是在附近通勤下班的工人，穿着灰黑色的统一制服，步履匆匆，神色疲倦。 几个没穿鞋的小孩在街边拿着粉笔画画，脚下画满了，就在贴满征兵、招工传单的墙上空隙间找位置。 安烛经过时看了一眼那些涂鸦，画的是红色穿披风的猎魔人举着金黄大剑大战绿色长牛角的魔王。 那只魔王的脸上，还被踩上好几个白色的脚丫子印。 魔王。 这个曾经只存在于小说和幻想里的形象，如今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以“帕伦·德泽”这个名字被人们熟知。 他的降临毫无征兆，安烛还记得，那是五年前一个星期四的早上，第二节英语课，金发烫着大波浪卷的外教老师在黑板上讲解非谓语动词，底下的三十个学生一半昏昏欲睡。 安烛认真做着笔记，圆珠笔在纸上磨出沙沙的声音，司谨蔚坐在她旁边，趴在没打开的书上睡觉，清晨的阳光有一束落在他身上。 这时，一道蓝色的屏幕突然在所有人的面前展开，凭空出现，吓了所有人一跳。 教室里顿时掀起一阵吵闹，惊呼声中，屏幕闪动了两下，画面里出现一个看不清脸的黑影，下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摁下了静音键，吵嚷的人声，窗外的鸟鸣，空调风口的呼呼声……全部消失不见。 寂静中，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吾以魔王之誓降下规则。” “三日之内，杀人者成魔人。” “规则即刻起效。”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世界重新恢复正常，所有人面前的蓝色屏幕消失，却在每个人的手腕上留下一个红色的数字0。 在大家走出座位，拿出各自的手腕比来比去时，外教老师示意所有人安静，很显然，并不把刚才的诡异事件当回事。 摸不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选择无视大家的躁动，继续上课。 安烛也低头继续做笔记。 司谨蔚早就醒了，背靠在椅子上，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手。” 安烛立刻放下笔，摸不准他要哪只，就把两只手都递了过去。 那一节课没等到下课，陆陆续续有人被接回家，安烛也坐上离开学校的私家车，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她的心情十分平和，依然没有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然而，世界正在因为三十分钟前这个以一种诡异方式宣布的规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当她意识到变化已经发生时，已经是事态发酵到足以让人类恐慌不安的时候。 新闻不断有报道。 据调查显示，今早九点出现的神秘事件在世界各地也同时发生，事件出现原因尚在调查中。 ×××地区发生恶性杀人案件，犯罪动机与近期出现的“魔人言论”有关。 ×××区出现第五起连环杀人案，被捕者手腕上有红色数字标记，目前可以确定，数字代表杀人数目。 ×××地区疑似出现变异人类…… 变异人类再次出现，×××小区发生屠杀事件，军方已经介入，正在全力捕捉。 专家表示，红色数字越大，变异程度越大，变异人类杀伤力极高，请居民注意避险，如若碰到，请及时报警。 ×××监狱发生暴乱。 双柳区发生屠杀。 红镇发生屠杀。 西区发生屠杀。 …… 客厅里没有开灯。 安烛站在电视机前，看着每隔十分钟更新一次的新闻，脚底一阵发寒。 这仅仅是规则生效的第一天。 后来，更多的屠杀数不胜数，各地监狱暴乱，军队暴乱，政府暴乱…… 人类秩序，全盘崩溃。 杀人者追求更强的变异能力，越杀越多，懦弱者恐惧死亡，拿起屠刀，砍向身边之人，以此获得反抗被杀的能力。 那是人类噩梦般的三日。 于那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类，把那噩梦般的三日称为“临界日”。 然而，临界日并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人类末日的开始。 临界日后，手腕上数字不为0的全部人类真正成为“魔人”，这是一个区别于“人类”的全新物种，它们不仅拥有各种特殊的变异能力，而且——无法被杀死。 即便洞穿它们的心脏，砍下它们的脑袋，或是用搅拌机把它们的身体搅成烂泥。 它们残忍、嗜血，曾经身为人类，如今却爱上吞吃人类。 人类的末日，这才开始。 被魔人如食物一般圈养、猎杀…… 安烛在公交车站前站定，夕阳的光落在地面，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看着地上金黄色的光，微微出神。 阳光可以杀死魔人。 除此以外，还有猎魔人的火焰。 这是人类在长达一年的奔逃中发现的，魔人惧怕阳光，而且有一批特殊的人类，他们能召出杀死魔人的火焰，被称为“猎魔人”。 据说，猎魔人是在临界日中杀死过“魔人”的一批人类，在临界日后得以进化，成为人类对抗魔人的关键力量。 猎魔人的出现无疑是给予了人类战胜魔人莫大的信心，而且猎魔人的数量不在少数，一旦集结起来，完全能够使魔人畏惧。 如今，大部分猎魔人集中在“军团”。 在临界日时期，军队中大部分人参与了魔人猎杀，因此临界日后军队中猎魔人数量非常可观，他们以猎魔人为核心，重整编队，不断收编各种民间猎魔人，形成了如今保卫人类的核心力量——军团。 在军团的带领下，人类建立安全基地，有了自保的能力，并且渐渐开始反击，不断扩张领地，从魔人手中圈出地盘，到如今，人类在亚洲的基地数量已经达到了712个。 而安烛，就是这七百一十二基地里第303基地一个物资补给站的普通员工，虽然目前已经失业。 前往盛世家园的12路公交车于夕阳中缓缓驶来，车前的反光镜光芒刺目。 安烛跟随着人流，挤上这躺回家的公交。 第2章 少爷 滴答。 便利店的窗玻璃上，滑下一道水痕，像是谁的眼泪。 滴答，滴答。 越来越多的水痕滑了下来，落湿了整扇窗户，窗外田径场红白跑道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 外面下雨了。 啊，她没带伞…… “一共二十元，请支付。” 安烛回过神来。 收银员小姐姐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后面还有几个学生正在等着支付，而她刚刚不小心站着走神了。 她羞赧地低低抱歉一声，拿起手上的饭卡摁在刷卡机上。 滴的一声响过后，刷卡机灰绿色屏幕上显示已支付，卡内余额也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余额：54301 安烛盯着这个余额数目，表情顿时变得无语。 司谨蔚那家伙是钱没处花吗？居然在饭卡里充这么多钱。 排在她后面的那个女生也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数目，表情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 她赶紧低头提走自己的购物袋，快步走出了便利店。 匆匆走了出去，却又立刻止在了雨幕前。 差点忘了，现在在下雨。 课间二十分钟，很快就要上课了，没在上课之前让司谨蔚喝上水，他估计要记她好几天。 她看了看手上的袋子，又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 “雨下进你脑子里了？买一把伞不就好了，反正就在便利店门口，用我的卡，不然我给你是干什么。” 嗯，他一定会这么说，而且说之前先用一只手掐住她的脸。 内心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她转头走进便利店里，随便拿起一把伞，然后重新排到队伍的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减少学生下课去买零食的次数，便利店离教学楼很远，要跨过一整个田径场。 安烛走在田径场外围的树底下，一边走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安烛同学？安烛同学!安烛同学——” 怎么有人在叫她？ 她惊讶地回过头，因为下雨，即便是下课时间田径场上也没有一个人。而此时此刻，大雨中，一个男生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朝她狂奔而来。 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个人在她没转身过来之前就认出了她。 男生的校服衬衫已经湿透，隐隐约约透出精壮的肌肉，他的表情很是惊恐—— 惊恐而且慌张，所以安烛一下子就否定了这家伙叫住她是打算跟她蹭伞这个念头。 他狂奔过来，不是有多着急到她身边，而是带着惊恐慌张的表情逃命似的狂奔着。 然后用他湿漉漉的手猛的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她被他这鲁莽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手上的购物袋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从袋子里滚了出来，一路滚到跑道边上。 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男生把两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气都喘不过来，突然猛地抬头：“救救……救命!” 安烛咽了口唾沫，想说这是她的台词。 “垃圾场那边有人在打架……不是!是围殴!群殴!快要出人命了!你是安烛对吧？求求你了!帮我去救人!” “那个……” 她颤抖着嘴唇，小声道：“我可以和你去找老师……” “来不及了!” 他粗鲁地扯过她的手腕，用蛮力将她往垃圾场那边拉去。 安烛立刻把伞丢掉，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挣扎，但是除了在手上徒增数道勒痕之外毫无用处。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啊！” 求救声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 上课铃声叮叮当当响起。 “求求你放开我吧……我、我真的不会打架……” 男生一路上完全没有理会她，他拽着她的手，在垃圾场前站定，大喊了一声：“朱昊!” 他的声音颤抖，最后一个字还破了音，似乎是强忍着莫大的恐惧才喊出这两个字。 安烛停止住挣扎，转头看向垃圾场内，不由得呼吸一滞。 十几个不良少年模样的学生站在雨里，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们。 正中央最高挑的一个少年，白发，寸头，两只耳朵上钉了六个明晃晃的银色耳钉，眼神冷漠而不屑地轻瞥过来。 他的脚踩在一个男生的大腿之间，那个男生被另外四个人分别摁住了手脚，光裸全身，衣服……大概被丢进了旁边的垃圾堆里。 安烛双腿一阵发软，多亏了旁边还有一个人拽着她，不至于让她被这场面吓得当场跪下来。 “既然逃了出去，就该好好去叫人啊，你扯着一个女人回来做什么？——哦，我懂了。” 他慢悠悠抬眼，嗤笑了一声：“你要用那个女人来换你的兄弟？好像还挺不错。” 这句话立刻引来所有不良少年的捧场哄笑。 安烛猛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是一阵恶寒。 “拜托了，安烛同学……” 旁边男生拽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能听见。 “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求求你，帮我把那个男生从他们那里带过来，求你……” 最后一声，是他硬生憋住的哽咽。 “他们不敢对你怎样的……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那个叫朱昊的，抬脚猛踩了一下。 雨声里传来一群男生的哄笑声，和一个男生悲哀、凄惨、痛苦的低声呻吟，清晰传到安烛的耳廓中，回响震荡在她的脑海。 她又不是菩萨，万一搭上自己…… 该死。 …… “你先放手。” 男生忽的屏住呼吸，飞速转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要逃跑的意思，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我……我就试试……” 她闭了闭眼，心说，豁出去了! “喂!你们!” “你们都、都住手!”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扫向她，用那种令人恶寒的眼神，上下扫视，幸好她穿了校服外套，否则只穿着一件被打湿的衬衫站在这些人面前，会让此刻更加难堪。 那个叫朱昊的白毛，笑眯眯地看着她。 “虽然女人我是喜欢的啦，但是不好意思，我对没胸的四眼狗不感兴趣。” 他扭头看向他的兄弟们：“你们谁喜欢？喜欢就上啊。” 安烛在心里默默给这个白毛竖了个中指，她咬牙切齿，小声喊了一句：“谁敢？” 朱昊嗤了一声：“怎么不敢？” “你们绝对、绝对不敢!” 看着她又怂又倔的表情，朱昊挑了挑眉，似乎起了点兴趣，将脚从那个被欺辱的男生腿间拿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正眼打量她。 突然，他表情怔住了。 其他人也有些反应过来。 那群小崽子里，突然有一个人说道：“昊哥，那个女生好像是……” 朱昊神色冷了下来，啧了一声。 “司谨蔚的那个跟班啊。” 安烛瞧见他们个个表情瞬间变了个色，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忌惮，她立刻打起精神来，反手拽住旁边那个男生的胳膊。 她躲在他后面：“你跟我过去，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你得替我拦住他们。” 男生立刻点头，挡在她前面就往前走。 二人一步一步往前挪，没有人敢上前。 安烛把男生被丢进垃圾场的衣服捡了回来，披了上去，然后男生在男生的搀扶下，颤抖着身子走出了重围。 “喂，你。” 临走前，白毛叫住了她，语气有些生硬。 “我们没动你。” 安烛肩膀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没回头，不平不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 田径场。 安烛冒着雨，往教学楼跑去。 还要顺路跑回路上她弄丢了购物袋和雨伞的地方，不管怎么说，乱丢东西不太好。 但是让她最心烦意乱的根本不是这种小事…… 没有在上课之前回去，司谨蔚今天肯定不会放过她。她现在还淋湿成这个样子，肯定会被他盘问今天发生的事…… 要怎么跟他解释呢，首先绝对不能表现得太委屈，不然今天涉及到的所有人都不会好过——甚至可能包括便利店老板……而且她本来也没有多委屈，就是有点被吓了一跳。 反正事情肯定会一五一十跟他解释，只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待会先去置物柜拿运动服换上，总不能这副**的样子走进教室…… 正想着，她抬头一瞥，瞥见前面雨幕中站着的一道笔直的人影。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整个人立刻定在原地。 少爷撑着一把黑伞，低头看着滚落在跑道边的一瓶矿泉水，随后眼睛一转，那个如平日一般无二的沉静眼神轻轻落到她的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挑了挑眉。 安烛立刻做出了反应——那个表情肯定在说：还不过来？ 一路小跑过去，她跑进少爷的伞下，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撑伞这体力活，司谨蔚太高了，她每次都只能同时用两只手尽量往上撑，而且表情卑微虔诚，像个正在给皇上撑伞的小太监。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不上课吗？”她撑好伞后，试探问道。 “你说呢？” 嘶，说话这么简洁省略，绝对是生气了。 潜台词绝对是：不现在立刻马上全部给我解释清楚你今天就要完蛋了小柿子，不，是明天后天再后天全都要完蛋! 她一边生动形象地想象着一个小人儿边说她要完蛋边一下一下戳她脑袋的样子，一边倒豆子似的把课间买水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正在她以为司谨蔚要迈步走向教学楼时，他却是转了个身，往校门口走去。 “少爷？回家吗？” 他的一只手越过她的后背搭在她肩膀上，稍一用力，让她往他身上靠，“回去换衣服。”他淡淡道。 “哦。” 安烛尽心尽力地继续两只手撑好伞。 “……但是置物柜里，不是有运动服吗？” “……” “就这么想回去上课？” “不是……不对，是，少爷，我的任务不就是盯着你读书么……” “不要顶嘴。” “哦。” 盛世家园小区里，安烛看着公寓楼下广场聚集着的乌泱泱的一片人，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窃窃私语，尽量压低声音交谈，整个广场传出一种苍蝇聚集的嗡嗡声。 “这都一个下午过去了，到底还要等多久？这搜捕队也真是，就不能多派几个人？这效率算什么事……” “嘘——你不要命了，敢说军团的闲话？” “啊？我只是实话实说啊？就算是搜查魔人，花掉大家整整一个下午也太过分了吧，我可是从下午一点一直站到了现在!” 安烛浑身一僵，下意识抬头望向自家的方向。 果然是——搜捕队来了…… 她低头握住胸前的项坠，随后挤开人群往2栋2单元走去。 “不好意思，让一让……” 片刻后—— 2栋2单元门前，保安大爷像拎着小鸡崽一样把偷偷溜进公寓的安烛丢了出来。 “不是说了还没到开放的时间吗？再等一会就好，再等一会。” 安烛冒着冷汗，支支吾吾道：“大爷，我就是突然想起我家煤气没关……” “什么？年轻人就是毛手毛脚——不过，就算现在马上要爆炸了也不能进去，要等搜查队查完。” “好吧。那……今天搜查队有查到什么吗？”安烛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瞥着保安大爷。 “这个——” 大爷想了想，突然顿住，一脸警惕地看向她。 安烛立刻移开目光，后背冷汗直冒。 她心虚得太明显了吗？在这种情况下会紧张的人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几号住户？”大爷的语气带着探究。 完了完了，这是连带责任，绝对是连带责任!肯定是查出了什么，现在要把相关人员统统抓起来! 安烛盯着地板，紧紧抿嘴。 大爷陡然拔高声音，“你几号住户？” “111……1002” “几个1？” “1002!”安烛闭上眼睛，紧紧绞着手指。 “哦——那没事了。” 安烛抬起头，“嗯？” “今天就在11楼发现了一窝小魔物，居然有人偷偷在家里把魔物当宠物养，这个世道，胆子大的人真的够多了。那户主现在被通缉着，估计明天就能抓到了。” “……” 就在她家楼上么，楼上居然有这么亲切的存在么……虽然，魔物和魔人的差别很大就是了。 “你还有事吗？” 安烛回过神来，猛地摇头，转身就扎进人堆里。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搜捕队从中午开始就进入了小区，但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一只魔人。 住宅区的住户全部被赶到公寓楼下，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排除这些人是魔人的可能，毕竟伪装得再好，魔人到了阳光底下也只能变成一堆焦炭。 直到天边的火烧云一半变成蓝紫的夜幕，稀疏的星星一闪一闪，搜捕队才终于撤离。 在这个夜晚会有怪物出没的时代，人类活动的白日时间十分珍贵，大家习惯在日落之前完成一日的最后活动——做晚饭、清理堆积的家务、洗漱……然后安静地待在家中，避免大声的交谈和频繁的走动，在晚上九点全区断电前，进入梦乡。 人们一向如此，今天却不得不因为小区的全面清查直到天黑才得以回家。搜捕队前脚一走，广场上便满是怨声载道。 在大家忙着互相抱怨时，竖起耳朵蓄势待发的安烛最先听到了解散的信号，第一时间冲进公寓，赶上了第一趟电梯。 不过，如果知道自己即将会在电梯口碰到正在执行任务的自卫队队员，安烛宁愿自己没有跑得这么快。 空荡荡的电梯里，穿着自卫队队服——淡绿色立领夹克和迷彩工装裤的大叔一只手摁着开门键，另一只手插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喂，不坐吗？” 安烛浑身一抖，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同手同脚走进电梯。 自卫队，隶属军团力量的一部分，是一支主要负责夜间巡逻的警备队伍。自卫队队员基本是从民间招募而来，也就是说，都是一些普通人。 不必紧张。 安烛站到角落，和这人保持最远对角距离，假装看着电梯墙上的广告单。 电梯升到十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 恰好同楼罢了，不是也会有这种情况么，明明是同一层楼的邻居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互相没有打过照面。 没错，不必紧张。 1002号房门前，一高一矮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安烛：“……” 大叔：“……” 楼道里的声控灯闪了两下，熄灭了。 “你住这里？”灯光又亮起。 她隐约听见自己额角的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地面的声音，滴答一声，清脆无比。 “应该……是吧？” “应该？这是什么意思，我听说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姐弟。” “……” 安烛瞬间睁大了眼睛，这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闪过许多念头，这些杂乱的念头像绷紧的琴弦一样在她的脑袋里发出疯狂的噪音——这个人确实是来找她。自卫队的家伙为什么会找上她？偏偏是全面清查魔人的今天吗？巧合？ “你找我，有事吗？”明明大脑现在完全处于高热紧张的状态，她的表情和语气却比平时还要平静。 那个大叔抬头啊了一声。 “我不是找你，我是来找你弟弟的。” 听见“弟弟”的一瞬间，安烛同时听到脑袋里啪的一声，那是绷紧的琴弦完全断裂的声音，所有杂音也随之全部消失。 “他——” 楼道的灯渐渐变暗，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在声控灯光完全熄灭前，安烛的声音重又响起，“他不在这。” “什么？” “我说，他不在这，你回去吧。” 司谨蔚肯定在搜捕队来的时候就跑了，现在不可能还在公寓里。 “现在这个点你弟弟不在家？怎么，难不成是跑去和女人过夜了？”大叔笑了一声。 “女人？” “不信？这个年纪会有女朋友可一点也不稀奇，虽然是亲爱的弟弟，但是到了年纪就会有绝对不能让姐姐知道的秘密，哈哈哈，不过，不用太担心，这只是男孩迈向男人必经的一步罢了。” “……” 已经完全不用再解释什么了，这个人完全自己说服了自己。而且，听这家伙说话的语气，感觉并不像是找他们有什么特别严肃的事。 “好吧。”安烛只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你找他有什么事？” “啊，对，说到这个……” 大叔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看着像传单一类的东西，他正要展开，这时，1002号公寓的房门突然发出咯吱一声，似乎—— 是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人同时转头看了过去，一个疑惑，一个茫然。 看着缓缓打开的大门，一整个反应过来的安烛瞬间吓到灵魂出窍，出窍的灵魂在头顶无声尖叫—— “你不是说弟弟不在家么？”大叔淡淡问道。 是啊!司谨蔚不在啊!不对!就算是在，他也不是会出来给人开门的类型啊！ 少少少少——爷!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吱——呀。 门后，黑发赤脚的少年站在玄关，如寒潭一般无波无澜的眼神静静落到门外二人的身上。 就是这一瞬间，安烛久违的想起了那个阴沉的雨天，那个撑着黑伞站在雨中看向她的少爷。 与此刻，一般无二。 第3章 征用通知 临界日时，司谨蔚断了一只手。 不清楚是怎么断的，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那时候安烛不知道临界日结束后他会变成魔人，手臂什么的随便就能再长出来，所以真的非常难过。 临界日结束的一个月后，在寻找人类领地的路上，司谨蔚用那只断手造了一个人偶。 人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因为是人类断臂所生，所以即便是魔人的造物，一直以来也没有被人察觉出异样。 这个人偶代替身为魔人的他，和她前往人类领地生活，说实话，这非常方便。 司谨蔚随时可以用意识与人偶连接，就像真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一样，和她像平常一样相处，不用担心会被人类发现。 唉，真的每次想到这里都会觉得庆幸，在司谨蔚把断手丢掉的时候，她有偷偷捡回来…… 后来，基地初建需要进行人口登记，安烛把人偶登记为自己的弟弟，在被工作人员询问名字的那一瞬间才想起人偶还没有名字，情急之下，慌慌张张起了一个—— “蔚蔚蔚蔚……玉米？” 工作人员：“安玉米？” “对，安玉米!” 大概这样。 不过，司谨蔚不会一直在人偶身上，在他意识断开连接的时候，人偶就会进入“待机”状态，除了眼神没有聚焦、面无表情之外，没有指令就不会自己行动，完全就是个木头。 以前司谨蔚每天都会和人偶连接，有时候，他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突然本体来到303基地。 虽然这都是很久以前了，这两年他变得很忙，别说本体了，和人偶的连接从每天一次变成了十几天一次。算起来，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的本体了，而上一次他和人偶连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 不管怎么说，她可以肯定，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绝对不是司谨蔚，而是处于待机状态的人偶安玉米。 “喂，小屁孩。” 安烛眨了下眼睛，回过神来。 但是，小屁孩，是说她？ “没记错的话，你弟弟应该成年了吧？” 大叔抬起手，指了指，“他现在……为什么穿着高中生的校服？” “咳……”安烛瞄了一眼玄关前站着的人偶，又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这个……” 说来话长，而且她可不能说…… ……但还是长话短说吧——五年前，已经是魔人的司谨蔚用自己仍是人类时的一只断臂制造了这个人偶，这个人偶保留着司谨蔚断臂时的外貌，包括当时身上的校服。当然，衣服又不是焊在了人偶身上，换还是能换的，高中那套校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而且今天早上她离开公寓时，人偶穿着的还是卫衣和长裤。 所以为什么现在穿着校服…… 这是因为人偶受到损伤后会自动重置，就像手机格式化一样，所有数据全部恢复到出厂设置。 也就是说，在她不在家的这个时间里，人偶发生了损伤，并且自动格式化了。 不仅如此，司谨蔚还说过，重新生长后的人偶就算没有指令也会主动去找她，直到见到她为止。 ——这也就是，眼下的情况。 原本没有指令就不会行动的人偶主动打开了房门，以司谨蔚十七岁时穿着校服的样子站在这里，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才像断线的木偶一样停止了所有行动。 淡白如水的月光从楼道尽头的窗户投到大理石地板，赤着脚站在玄关的少年瞳孔没有聚焦，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底留下一层阴影，整个人恬静得仿佛一座玉雕。 “真的不管怎么看都很不对劲啊……” 听到这句话的安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瞬间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麻烦的大叔! “你到底有什么事？”安烛张开手，把安玉米挡在身后。 “我弟弟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吧？” 大叔捏着下巴，挑起一边眉头，“你弟弟喜欢穿什么衣服我是管不着，但是——” 他把之前没来得及打开的纸展开，放到安烛眼前。 “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你弟弟是不长个吗？怎么有人能和五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展开的纸上，印着安玉米五年前拍的身份证照，以及一些简单的个人信息。 “是营养不良啦。”安烛推开他拿着纸的手，一脸严肃。 “营养不良？” “嗯，营养不良。” 大叔对照纸上的照片又看了几眼，安烛一边额头冒汗，一边又是踮脚又是抬手的挡住他对着安玉米上下打量的视线。 “哈啊，好吧。”他一脸烦躁地抹了一把脸，重新摆回那副吊儿郎当、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把手上的纸丢给安烛，然后双手插进裤兜。 “我看你刚才好像没看仔细，这张纸上不止有你弟弟的个人信息。” 安烛一头雾水地翻过纸张，刚刚第一眼只看到安玉米的照片，确实没注意纸上的内容。 “征用通知……” 继续看完后面几行字，她手抖了抖，脸颊划下一滴冷汗，“征……征……征兵？” “没错。”大叔郑重其事道：“我来这里就是要通知你们——安玉米被选进了自卫队。” 安烛人都傻眼了，“可是我们没有报名……” “啊，因为今年比较特殊，采取的是抽号制度，两千个人里抽两百个，你弟弟能被抽中也是——非常了不起了呢。” 了不起？ 看她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大叔收回假惺惺竖起的大拇指，多解释了一句：“没办法，自愿报名自卫队的新人实在太少了，都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听令办事。” “总之，这是抽号抽出的结果，必须执行，除了中心区，一区到九区，随便去一个哨所报到都可以，这个月11号是报到的日子，也就是下周。还有，别想着逃跑，你也不想你弟弟后半辈子都顶着一张通缉令过吧？” “话带到了，我走了。” “等、等等!” 已经转身的大叔回过头来。 安烛把安玉米推到他跟前，“我弟弟他生了很严重的病!你不是也说他看起来很不正常吗？这种身体怎么能去参军呢？” 大叔扣扣耳朵，闭着眼睛一脸敷衍，“啊，我有说过吗？我看他挺好的。” 安烛：“……” “而且，小屁孩——” 大叔转身离开，摆了摆手。 “有一点你别搞错了，我们可不是什么军人。” 安烛握紧胸前的项坠，闭眼叹了口气。 继失业之后，又一噩耗传来，人倒霉起来真是…… “不过，好在你没事。”她扭头看着安玉米，笑了起来。 不管她怎么倒霉，只要安玉米没暴露就都还好。 她一开始以为搜捕队没能查出来，是司谨蔚控制人偶离开公寓躲了起来，现在看来，更大的可能是人偶在搜捕队来的时候启动了自保模式，变回了最原始的断臂形态，从而掩盖了魔物气息。 人偶不会自己进入这种状态，只能是司谨蔚对这边的情况有所察觉，短暂地操控了人偶。 这种方法不用长时间分出意识来控制人偶，但是比直接离开公寓躲起来风险高得多，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变成断手形态侦测器就一定检测不出来。 就算有风险也还是选择这样做了，看来他最近真的很忙。 安烛握住安玉米的手，关上房门。 虽然很想告诉他303基地出现杀人魔的事，她要搬家的事，还有安玉米被选进自卫队的事……但是…… 但是，少爷最讨厌麻烦事，他能这么忙，说明现在做的事情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她绝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