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师兄暗恋我》 第1章 下山(一) 1 十五岁的晏尽城追着严潭清满山跑,八年后轮到十八岁的严潭清偷偷追着晏尽城跑,她遮遮掩掩地不敢声张,却慌里慌张地生怕他被别人拐跑。 事情是这样的,晏尽城十五岁时恰逢执掌教中大业,老教主夫妇美其名曰为锻炼其能力,留下一封信便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单留下偌大一个北教,还剩下个十岁的小师妹严潭清,偏巧严潭清是个最不叫人省心的,整日招猫逗狗闹得全教上下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晏尽城还没处理完教中事务就得追着人漫山遍野的找。 而等到严潭清年岁大些懂些事了,一颗春心萌动得砰砰乱跳,思春思到旁人身上倒也罢了,好死不活入了这位女魔头法眼的正是平素里不苟言笑的自家师兄,他们往日里以兄妹相称,也是一副兄友妹恭的模样,只是两人都年岁不小,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严潭清生怕师兄哪日下山回来就带着个温柔貌美的姑娘直接成亲了。 故而她每日惴惴,时时跑到晏尽城面前妄图混个脸熟,也好叫他日后成家时记得自己还有个小师妹要看顾,便不能太过大意随便。 说是师妹,实则老教主夫妇对她的宠溺尤甚对待自家儿子。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严潭清虽说是个惹事精,可装乖讨巧的本事一流,老教主夫妇那可是心疼得紧,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再看看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冷淡嘴脸,看严潭清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近些日子两位老人家在外云游累了,回教还没几日,严潭清不慎又打坏了元悦的金算盘,愣是被爱财如命的右护法追了大半个山头,直到严潭清一脑袋扎进老教主夫妇的院子里,元悦这才再不敢追,怏怏夹着算盘打道回府,这丫头靠山实在太大,惹不起。 然而老教主夫人瞅见闺女气喘吁吁的模样,自是心疼不说,仔细问了缘由,严潭清支支吾吾地说是跟元悦闹着玩儿。老教主夫人当她是玩心太重,安抚了一会才回过味来,闺女都十八岁了怎么还跟个半大的小孩一样,晏尽城管了她这么多年也没管出个妹夫来,即便江湖儿女成亲都偏晚些,可眼见着严潭清也要奔着双十去了,怎么能连个有眼缘的都没有,登时心下就有了盘算。 晚间用膳的时候她筷子一抬给严潭清夹了个她最爱的鸡腿,在她吃得不亦乐乎的当口,老教主夫人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语带责难:“阿城啊,这么些年你是怎么看妹妹的?” 晏尽城彼时心里正计较自家爹娘又给严潭清乱塞肉吃,这丫头素来挑食,平时又不爱运动,走两步就喘,这么纵容下去迟早又要时不时生个小病,夹了筷黄瓜直接堆在严潭清碗里,警告了一次对方试图告状的小眼神,相当冷淡地应付亲娘:“当女儿看的,这不活蹦乱跳好着呢?” 严潭清最不爱吃炒熟的黄瓜,嫌弃地要给晏尽城夹回去,偏巧那头筷子压过来不让她动,两厢暗自较劲的时候,远远听见老教主夫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好似晴天一道惊雷,炸得她手一哆嗦险些把黄瓜片捅到桌上去。 老教主夫人说的是:“看了这么些年连个上门女婿都没看出来,这也叫好着呢?阿清年纪不小了,亲事方面我看你是一点儿也没准备,你不操心你自己,好歹操心操心妹妹吧?” 论起偏心老教主夫人那是一贯的当仁不让,这话说的简直没把晏尽城当亲儿子看,老教主还想着要不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被夫人直愣愣的在脚面上使劲一踩,登时也忘了安慰儿子,忙不迭地跟着一通瞎附和:“是啊是啊,女孩子的亲事可是很重要的,阿城光棍儿一条也不打紧,阿清可得找个好夫婿好婆家,这样我们才安心不是。” 晏尽城倒是习惯了他们的偏袒,不动声色地把一筷子黄瓜往严潭清饭里一戳,让严潭清挑也挑不出来,这才继续冷漠敷衍:“儿子有空会寻一寻的。” 严潭清一听这架势心里慌得连黄瓜被按进饭里都顾不上了,晏尽城还没被外间的貌美姑娘拐走呢,自家爹娘就要让她嫁出去了,急忙忙的腆着一张脸撒娇:“娘,不嘛,人家还小,还想多服侍您几年。” 老教主夫人就爱小棉袄的熨帖,听了这话脸上笑容立刻就浮了起来,一伸筷子又给严潭清夹了个排骨:“娘的阿清就是乖。” 严潭清还以为这次卖乖有用,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孰料老教主夫人又慈爱地添了一句:“但是,等爹娘老了,就没人照顾阿清了,娘要趁着还有心力给阿清找个好夫婿,照顾我们小阿清一辈子。” 香香油油的排骨登时在嘴里没了味道,严潭清慌得一颗心扑通乱跳,震得她脑袋发蒙,忽而她福至心灵,鬼使神差地指着一旁的晏尽城开口:“这不还有阿城哥哥吗?让他照顾我一辈子,阿清就不用嫁人啦,还能一直陪着爹娘。” 老教主夫人只用一个眼神就将晏尽城给否决了:“他顶什么用?” 严潭清虽然没看见晏尽城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但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怜巴巴地替他辩解:“阿城哥哥怎么啦?阿城哥哥多好呀,把北教管得井井有条的。” 晏尽城紧绷的神色稍有舒缓,正打算再给她夹一筷子青菜以资鼓励,就听得老教主夫人毫不留情地甩过来一句杀手锏:“他哪里好?他给你肉吃吗?” 严潭清直直伸出去的手一蔫,半天没找到话来反驳,磕磕巴巴半晌没蹦出一句屁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心心念念的晏尽城一眼,正巧他也在看她,眉头紧蹙,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于是给严潭清找夫婿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定下了。 心中的委屈说不上怎么回事登时便如山洪暴发,她不甘心地伸手使劲拍了晏尽城一巴掌,极小声的埋怨里全然是说不出的难过:“都怪你!连肉也不给我吃!” 晏尽城硬生生挨了这一掌倒是什么也没说,反倒锲而不舍地继续给她夹菜,直到肉眼可见的小山在严潭清的碗里堆起来,这才小声回应了她:“好好吃饭,吃完饭再说。” 饭是吃完了,可人选都快要在吃饭的时候定好了,严潭清待在书房里如坐针毡,恨不得把立在老教主夫妇前头的元悦给拎回来。一听说要给严潭清找个夫家,一干教众里感慨的感慨,叹息的叹息,毕竟谁搭上这么个惹祸精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只有元悦兴奋地跑过来摩拳擦掌地说要当参谋。 严潭清是只想嫁指定的那一个,倒不是多么着急,元悦可大不相同,她是没找着合适的,再加上自己年岁才是真正的不小了,正是恨嫁的时候,说起江湖上各位未婚男性那可是如数家珍,就差没写本小册子端来给二老参详。 虽说平日里严潭清最怵晏尽城,因为就他敢板着脸把她训得头都找不着,但到底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晏尽城除了给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脾气极差,平常还是挺关怀她生活的。眼见着元悦说得兴起,严潭清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唯恐他们今晚就定好人选,明个儿就上门说亲去了,当即也不顾晏尽城把黄瓜给她戳进饭里的恶行,伸着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师兄!江湖救急!快给我想个办法啊!”严潭清面上碍着老教主夫妇在场不敢造次,一双手早就扒在椅子边上,那情态就差把晏尽城的衣领子一攥捏个死结了。 “阿城哥哥”是在爹娘面前叫的,私底下她觉得恶心,不过这个私底下不包括心里,怀春少女谁不想对爱慕的人有个亲昵的特别的称呼呢,她心里早不知道叫了多少回的“阿城哥哥”,跟元悦私下里还得假装恶心呸呸嘴,小姑娘就是这么的善变。 晏尽城瞅着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才回答她:“你真不想嫁?” 严潭清险些暴起:“鬼才想嫁!” 要不说晏尽城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没被严潭清这狗急跳墙的姿势给唬乱了阵脚,仍气定神闲地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为什么?” 严潭清还以为自己这么一说,晏尽城这副淡定的模样准保立刻能给她支个招,没成想却反倒被他问得一愣,心思千回百转的在她脑子里圈了几个弯儿,她突然觉得这看似简单的问题有些难回答起来,到底要不要让晏尽城明白她的心思呢,是像往常一样蛮横地说一句“我就是不想我不管你快给我想办法”,还是欲说还休地羞涩讲一句“我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两种好像都挺好,又好像都不太好。 正在她发怔的当口,忽的听见晏尽城抬高声音开了口,却不是对她说的:“沈均虽无正妻,却有许多小妾,不妥。” 书房另一端传来元悦的辩驳:“可是他是无弦宫宫主啊,有钱。” 见他们僵持不下,老教主夫人一锤定音:“有小妾的不要,下一个。” 元悦只好继续讲下一个未婚男子:“这个呢是甄家的小儿子,说是小儿子其实去年就及冠了,性格比较活泼,跟圣女也合得来……” 老教主夫人还在连连点头,却听得晏尽城截了口,一副冷酷无情的评判语气:“性格活泼就是不够稳重,甄家那小子我见过,自己都照顾不来,又怎么能照顾潭清。” “下一个下一个。”虽说前些时候将将嫌弃了一番亲儿子,但晏尽城的话老教主夫人还是比较看重的,听他反对便挥了挥手叫元悦换一个。 “呃,下一个是秋水门门主的儿子,他——” “他武功不行,连我都打不过。” 元悦滞了一瞬,要不是晏尽城素来待人公正,她险些就要以为顶头上司在给自己小鞋穿。打不过晏尽城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自家教主武学天赋极高,又打小勤学苦练,从未懈怠,别说教中有没有人能超越他,放眼整个江湖都没有几个能打过他的,他这借口找得简直堪称无赖。 老教主夫人看起来是不太知道这个情况的,因为她一蹙眉毛又挥了挥手:“打不过大舅哥可不行,下一个!” 严潭清听了几个回合终于明白过来,感情晏尽城早就想好了应对策略,登时喜上眉梢,美滋滋地用胳膊怼了他一下,见他眼睛转过来开口就是熟练无比的马屁:“师兄真厉害,师兄英明神武、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义薄云天!是师妹我永远的榜样!” 晏尽城被她好似用脚乱拍的马屁噎了一下,可她眼睛亮亮的,闪着不知名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掉进了清澈的湖泊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撇过视线,嘴上却仍是淡淡的:“少拍马屁。” 严潭清好不容易安生一会,听着晏尽城找了一万个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狗屁不通的理由回绝了元悦的一众未婚男子,心里想着这件事八成很快就要解决了,不免有些飘飘然,用手支着下巴打算告诉晏尽城实情。 “师兄,我不想嫁是因为——” 晏尽城的眼睛再次转了过来,严潭清笑眼弯弯,就好像在说着世间最幸福的事:“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啦。” 可不等她再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表示,就看见晏尽城的脸明显地黑了那么一瞬,跟先前给她夹菜的那个表面严厉实则温柔的师兄简直判若两人。 严潭清张着嘴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第2章 下山(二) 2 严潭清说没说错什么还得自己掂量掂量,因为她师兄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个响儿的闷葫芦,今日的喜怒基本全靠猜,猜对了也没奖,猜错了还得挨骂。 可她跟北教那帮相当不走心的下属还有点区别,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晏尽城生气的时候背会绷得笔直,眼睛会眯得老长,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办法是,犯事者,也就是她本人,乖乖低头认错,只会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训斥,要是没照办,那就绝对是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无情洗礼。 不知道晏尽城算不算历代最严厉的教主,反正在严潭清心里他就是这辈子遇上的从头到脚都最严肃而一开口嘴巴又最毒的人。 严潭清这会瞅见他有点生气的征兆,内心惴惴不安的同时又多了点疑惑不解,怎么有喜欢的人难道不对吗?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喜欢的人还不告诉爹娘,还任由娘替她找别的夫婿有点过分?可实在是,她也不敢说啊。 谨慎又小心地思索了一小会,严潭清战战兢兢地小声开口:“那个,不是我不愿意说,就是,师兄,你知道的,人家好像不喜欢我,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她说这话时给自己鼓了半天的劲儿,努力睁大眼睛装无辜,一直盯着晏尽城的眼睛看,拼命想给他留下点“其实我也没办法”的印象,然而晏尽城并没有看她,他好像还是很生气,但话语里淡淡的,全然不像怒气冲天的样子,她只看见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在他脸上洒下一小片如蝶翼般的淡色阴影。 “我知道了。” 严潭清的脑袋可能真的不太擅长用来思考,她将这短短的四个字反复品味了十几遍,也没品出个滋味儿来。要说从细枝末节里发觉晏尽城的情绪如何于她而言太简单了,朝夕相处十几年,再加上她又别有用心,当然体会得到这么一个不善外露的人所有心情,可是要猜他在想些什么,实在是点难。 男人心,海底针,严潭清别说捞上来,连看都看不见在哪儿。 于是她归咎于师兄可能只是今天心情不好,进而想起她惹的祸太多,迁怒于此,可是一个大男人揪着这点小错不放未免有些心胸狭窄,但他不好明着发怒,所以就这么一副憋着股气的模样。 这么一推论她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沾沾自喜了一会又讨好地冲着晏尽城笑了笑,自己吊在椅子上摆着两条小短腿就当听元悦讲故事,相当的自得其乐。 而书房的另一头可就不如这厢悠闲。 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寻摸出个合适的乘龙快婿来,晏尽城反驳的理由再怎么看上去像模像样的,也合不该一个都挨不着边儿,老教主夫人又不是老到糊涂得连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但她面上倒什么也没说,按着眉心一副倦怠模样,挥了挥手权且叫两厢为难的元悦退下了。 她正想将严潭清叫到身边来试探几句,没料一抬眼便瞥见书房那头的师兄妹两个头都快凑到一堆去了,她顿时心下生疑,再定睛仔细一瞧,却是严潭清不妨竟缩在八仙椅里睡着了,一旁的晏尽城许是怕她硌着脑袋,也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的,硬是支着胳膊垫在了她的小脑袋底下。 老教主夫人眯着眼睛瞧了半晌,忽的想起手边还坐着个从一开始就始终沉默的自家相公,胳膊肘一拐,老教主迷迷瞪瞪地发出一声闷哼,她这才发觉原来这老头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睡得死沉,怪不得从方才开始就连声动静也听不见。 柳眉一立,她那双杏眼瞪得溜圆,直把老教主看得心一慌,而她一开口就更让他更觉冷汗倍出:“你闺女的婚姻大事你竟然还敢睡觉?我看你是半点心也不操,跟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儿子一样!” 老教主素来寡言,年轻时候却偏偏喜欢上眼前这位颇有些泼辣的名门女侠,还没娶进门来,当时他的一干手下就料定自家上司准保是个妻管严。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没让他们失望,老教主在外威风凛凛,一回家就被夫人管得死死的,夫人说一他不敢说二,可他自己却觉得没什么,他这是一腔爱妻深情,君不见此乃琴瑟和鸣的一对神仙眷侣,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故而被这么一顿不问来由的责难,他自然早就习惯了,在夫人关心闺女亲事的时候睡大觉确实是他不对,他没滋没味地摸了摸鼻子,还是打算替儿子好好辩白一下,便讷讷道:“我看阿城还是挺上心的,怎么叫没心没肺呢。” 要论起没心没肺,睡得比他还香的阿清才叫没心肝,她娘在这头着急,她自个儿那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要说元悦平日里不靠谱了些,可挑人的眼光到底还是有些谱的,矮子里还能拔出个将军,怎么就拎不出个能迈进门槛儿的,老教主夫人自觉听了这一晚上竟全是听风似的,眨个眼江湖上尚未婚配的青年俊杰全都无影无踪,这会子哪能有好脸色给自家相公看,她心底一琢磨便想明白点了什么,斜倪着老教主神色有些冷冷的:“他这叫上心吗?他这是抬杠呢。” 老教主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满,虽说先前那两个人没跟他在这方面通过气,他却是跟儿子许久之前单独聊过的,有些事情再清楚不过,怕是唯独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到底是不忍她独自生闷气,不由稍稍透了些口风:“阿城心里有数,你就别着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一句话看似轻飘飘的又不着边际,但真要探究起来可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老教主夫人狐疑的眼神在他面上扫了几圈,按她对自家老头的了解,这人十有**是打死也不肯解释清楚的,搞不好还跟儿子是串通一气,最后肯定只有她里外不是人,登时有些头疼气闷,可又实在奈何不了这爷俩,只好摆摆手示意晏尽城过来。 见亲娘招呼,晏尽城便小心翼翼地将胳膊抽了出来,唯恐把严潭清吵醒了,不过他这担心实在有点多余,因为严潭清一向睡得死沉,打雷了也没见她被吓醒过。 他走过来的时候,老教主夫人特意观察了一下爷俩神色,偏巧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各自都是那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沉默寡言,叫她好气又好笑,扯了扯嘴角满是不耐:“行了,天不早了,今天的事先到此为止,把阿清叫醒了回去睡吧。” 严潭清若是醒着,准得兴高采烈地暗自庆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老教主夫人这话往这儿一撂,通常就是没个十月半载绝不再提的意思,虽然她这会正在梦里会周公什么也不知道。 晏尽城大约是有十年没叫过她起床了,毕竟孩子大了男女有别,哪还能像尚不懂事那会晚上还挤在一处睡着,可这一上手就实在是熟稔得很,不为别的,就因为严潭清爱赖床,清早不肯起来练功,叫个十个八遍都不醒,除非跟她说起晚了就没饭吃,而且今天早饭有肉云云。 “严潭清,起床了,再不起元悦就把你的饭也吃了。”晏尽城一说这话还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可偏偏严潭清就吃这一套,立刻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多大的人了习惯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是十足的没长进,但他反倒心中有些宽慰,心情也跟着好了些许。 严潭清睡得糊涂,听见有饭吃便醒了,惺忪一会也没忘了自己还待在书房,可睡酥了骨头的人怎么提得起劲儿爬起来,一睁眼看见晏尽城立在旁边,便立刻伸着胳膊仗着爹娘在场黏黏糊糊地开了口:“师兄捞我一把呗。” 晏尽城拎她起来还不跟拎个小鸡仔似的,要搁在往常这副惫懒模样他准得说上三两句,但到底碍着爹娘都在,主要是亲娘在跟前看着,只好伸出了手,打算拉着她手腕把她给提溜起来,好歹也是有个正形。 孰料严潭清不光没站起来,还反倒趁着他没怎么用力把他使劲往回一拽,嘴里含混不清地耍赖:“师兄我起不来,师兄抱我回去。” 按实际年岁来说,严潭清着实年龄不小,这么撒娇抵赖可谓是丢尽老脸,可严潭清真是豁出去了,今日老教主夫人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把她给吓坏了,愈发心怀不安,她还没敢往积极的方向想,只是觉得此刻能多争取点机会是一点,以后不管是她嫁人了,还是师兄娶亲了,自个儿还有点暧昧的怀想。 不管怎么说,咱也是吃了把师兄的豆腐才嫁人的,总算是不亏。 这种老流氓一般的想法她可不敢说,只是把脸皮一撕趁着没睡醒当众耍赖,晏尽城当然是不会纵容她这般无赖的,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他们也算是名门大派,拉拉胳膊偶有触碰也就罢了,这般直接抱着回去的恐怕成亲了的人都不好意思做。 但严潭清到底不是一般人,她是想到就要做到的天马行空派,外加心怀不轨的流氓派在中作梗,简直也跟魔教妖女差不离了。 她在这头计较着呢,晏尽城本来没想理她,但刚想一甩手直接走人,自家爹娘一人一双眼盯着他,那灼热的目光就差没把他给戳四个洞,好像在这儿不顾面皮耍赖的人是他一样。 老教主夫人是责难的语气:“妹妹让你抱回去你就抱回去,磨磨唧唧的不像个哥哥。” 老教主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阿清那么小,你多照顾一点。” 差点忘了,这两人厚此薄彼颠倒黑白的能力不分上下高低,反正都是一样的严潭清说什么就是什么。 晏尽城眼角一抽,也懒得跟他们辩白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谁也没放在眼里的破道理,两手一伸稳稳当当地把严潭清抱在了怀里。 然后他看见严潭清两只小胳膊立刻就绕上了他的脖子,一张脸还笑得跟花一样,但是是那种活像白捡了个大元宝的嘿嘿傻笑:“阿城哥哥真好。” 不得不承认,纵使有再多绮念也得在这一笑里灰飞烟灭了。 晏尽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老实点。” 严潭清知道他这是蓄意警告,意思就是等爹娘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但她脸大心更大,直接闭上眼权当没听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等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 第3章 下山(三) 3 转天一早严潭清头遭不需旁人来叫自己便起个大早,缘由自然是做了一晚好梦睡得满足,由昨晚的亲密接触衍生出来的虚幻梦境把她哄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少女春梦多半朦胧模糊,她又多少算是个未出阁的名门闺秀,自然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至多也就在梦里拉拉小手亲亲脸颊一类,可这也令她喜气洋洋的,不需往日那般要元悦催着洗漱更衣,自己便一路蹦跶着去了前厅用膳。 老教主夫人自然不知她这般高兴的源头,只当她是孩童心性,这么一思索,面上虽还带着和蔼笑容,心里则替她犯起了愁,手上下意识的就给她夹了个香香软软的小馒头。 晏尽城今早被突如其来的繁忙事务缠住了手脚,故而来得比往常晚了一小会,脚还未迈进门里,果不其然便看见严潭清这丫头早就等不及他,那厢兀自吃得正香。 老教主迫于夫人威压,不顾严潭清嫌弃的小眼神,硬是伸着筷子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嘴上也不闲着:“乖宝多吃点啊。” 其实严潭清还是有点委屈的,虽然她是嘴馋了些,可也不至于不等晏尽城就吃上了,实在是老教主夫人一个劲儿地给她嘴里塞东西,她倒想等着晏尽城呢,嘴巴真是不争气,东西送到嘴边就忍不住嚼上咽下了。 因此见了晏尽城在一旁坐下,她赶忙讨好地捡起仅剩的一双筷子给他递过去,等他接了,忽然腾得站了起来,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连晏尽城也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严潭清也不想这么招眼,只是奈何胳膊太短,坐着够不着碟子,这么一站起来还不等旁人反应,她伸手一捞再用筷子一扒拉,半盘子小馒头就这么倒进了晏尽城跟前。 “师兄,多吃点,长……”见众人都神色怪异,严潭清心虚地给自己的动作找了个台阶下,本想说“长个子”之类的鼓励,转眼一想师兄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不止,再长怕是要摘星星月亮去了,便僵硬地顿了一下,转口磕磕绊绊地继续道,“长……长壮点。” 晏尽城到底壮不壮其实严潭清也不知道,但她知道师兄能一拳把她给锤到对面山上去。眼见着晏尽城看了她这一出上蹿下跳的表演,脸色颇有些奇特,严潭清也不敢作妖现眼了,忙扑腾一声坐回去,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少女心思其实是很好明白的,只是这厢坐着的都没想到那方面去,毕竟严潭清在他们眼里约等于个半大的孩子,跟孩子又能计较什么呢,平常不捣蛋就算烧了高香了。 老教主在外是冷漠清高,在这一家子里却纯属和稀泥的,素来是习惯于给其他人填漏补缺,见有台阶下立刻跟着附和:“乖宝说得对,阿城日夜操劳,清早也不得安宁,辛苦多时,是该多吃点。” 晏尽城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口,眼角余光一瞥,正看见严潭清苦着脸对付面前小山高的一碗菜,心下不觉有些好笑,想着大约她就是惯来的没心没肺,哪儿还记得要数落她一二。 此事轻巧揭过,却偏巧还有件不得不说的大事,正是他今早被牵绊住的来由。他们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看看严潭清这副活泼好动的样子,再多规矩也束缚不住这位小祖宗的手脚。 “儿子有事要说。”晏尽城将筷子一放,神色如常,但就连严潭清也知道他是有大事宣布,便跟着放下了碗眼巴巴地盯着他,“向家投来拜帖,说是焉城大会邀北教观礼,就定在下月初五,日子赶得着急,想来明日便要出发,儿子是来问问要带哪些人出去。” 焉城大会五年一次,乃是当今武林里的一大盛事,大会由五大家族轮流承办,形式虽不尽相同,内容倒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比武。位列第一者明面儿上是得个武尊的称号,实际上则大多成为各门各派拉拢的对象,好处自然比看到的要多,因而每届大会人们竞相争破了头,纷纷要借此机会一举成名。 北教势大,却半隐于山林,历来也没有参与大会的传统。而向家的特意邀请显然是给足了面子,北教即便清高,也不能连个面子都不给,此类一般属于交际应酬,晏尽城作为北教一把手在通常情况下必须要去,因为老教主夫妇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然而一听是向家邀请严潭清登时就有些坐不住了,老教主夫妇云游多载,不清楚教内情况,更不知道自家儿子过于出色,已然有了不少名门世家蠢蠢欲动打算同这位年轻的教主商议亲事,向家便是其中最为招眼的一个。 不为别的,就是那位向家大小姐偏偏就在某次人海浮动的花灯节对晏小教主一见钟情,此女在婚事上约莫算是个坦荡荡的巾帼英雄,不仅屡次扬言非君不嫁,甚至经常借故上山拜访,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严潭清最怕的就是晏尽城这人眼看着冷冷清清的,心却不知不觉被人拐跑了,嘴上什么都不说,到时候突然一宣布自己要定亲了,别说央着爹娘阻拦,她自己都拉不下这个脸皮来。再者她的剑法实在稀松,都是小时候爹娘太纵着自己,从不打渔天天晒网,还是晏尽城每日清早拎她起床练剑才勉强能够自保,她倒还想抢亲呢,就怕连新娘子都打不过。 这么一思量,严潭清愈发觉得此行任重而道远,不等老教主夫妇讨论出个结果,她便自告奋勇地举起了小手,语气里相当义正言辞:“我也要去!” 虽然她日日怠懒,但对于情敌的事还是很上心的,绝对不给对方一丝一毫的机会,从前向恬蓝上山时对晏尽城那叫一个殷勤有加、居心不良,严潭清便处处针锋相对就是看人家不顺眼,搞得众人都以为自家圣女不待见向家小姐。再者这位名门闺秀属实过于傲气了些,本来也不怎么得人缘,因而对于严潭清的故意使绊子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这两个女人把教中闹得鸡飞狗跳,直到晏尽城出面,先是客客气气地把向恬蓝送下山,然后关起门来把严潭清训了一顿。 严潭清那会又委屈又难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总感觉明天她就得管向恬蓝叫师嫂了,她越想越伤心,也根本不顾晏尽城到底说了点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响彻山野,众人都以为她被教主狠狠打了一顿,慌得纷纷敲门你一句我一句地站在门外劝晏尽城消消气,下手不要那么重。 晏尽城看似严厉,实则拿严潭清没辙,她不管不顾地这么一哭,外边人不明真相地这么一劝,他这气闷得脸比锅底还黑,索性一把开了门让严潭清自己出去。大家围着圣女转了一圈,别说见血了,头发都没掉一根,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便都住了嘴,可到底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凄凄惨惨,只好七嘴八舌地胡乱劝慰了一通。 经此糊里糊涂的一场大战,严潭清是终于想明白了,只有自己成为自己的师嫂才能将向恬蓝痴心妄想的念头彻底打消,话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说,执行起来却颇有难度,而眼下为今之计只能晏尽城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勾搭师兄的办法没想到,吃豆腐的方法一摞又一摞,但她又不好意思上手,而且像昨日就算上了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尤其是晏尽城,完全没有自己被占了便宜的自觉。 严潭清的暗恋轰轰烈烈无人懂,安安静静大家以为她生了病,总而言之,目前没戏。 老教主夫妇不知她这厢思绪翻飞,快要蔓延到世界尽头,严潭清想做的事除了杀人放火哪儿有不应允的道理,老教主夫人想也不想便点头同意了,顺便还附加上了自己的期许:“阿清去长长见识也好,娘只希望阿清平平安安的,再带个好夫婿回来给娘看看。” 严潭清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这般容易便实现了,不由兴奋地跟着胡乱点头嘴上嗯嗯啊啊答应个全乎,一时激动又多拿了个大肉包子,孰料刚啃了一半就觉得吃不下了,食物像是已经满溢到喉管,再吃一口就得吐出来。 但他们家惯来不许浪费粮食,严潭清举着包子左右为难了没一会,就果断选择了百试不灵的老办法,那便是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晏尽城,一脸无辜又可怜地把半个包子递给他:“我吃不下了,阿城哥哥替我吃。” 晏尽城也没嫌弃,不是他迫于爹娘威压不敢反驳,实在是替师妹揽锅揽习惯了。打小老教主夫妇就教育两人一粒米也不许剩下,谁剩饭就罚蹲马步,严潭清最是吃不得苦,每次吃饭都乖乖吃得干净,可偏偏有时候还是会剩小半碗,怎么也吃不下。 那会两人都还小,晏尽城自然也没现在这副老成模样,更不知道严潭清是把扶不上墙的烂泥,对师妹还是相当宽容宠溺的。那时他见师妹蹙着眉头扁着嘴巴为难,二话不说就端过她的碗替人吃完了,严潭清自然是笑逐颜开,连着跟在晏尽城后头把他当英雄似的夸了好几天,晏尽城那会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屁孩一个,当然抵不住小师妹奶声奶气的崇拜言语,还有毫不掩饰的敬佩神色,再后来久而久之竟然养成了习惯,连老教主夫妇都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哪知道现今严潭清揣着一把不轨心思要自己当自己的师嫂,真不可不说是志向远大。 于是出教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严潭清头遭没感受到即将要出去玩的欢欣,满脑子都是与向恬蓝决斗的肃杀场景,竟然还破天荒的缠着晏尽城练了几个时辰的剑,让晏尽城差点以为自家师妹中了邪被附身了,摸着她额头神色里竟然还有些紧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严潭清一心要学武抵御外敌,预备抢亲,被他上来这么一比划气得直哼哼:“师兄,鬼要附身也是附你这种学富五车、武艺高强的青年才俊,才看不上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人。” 整日做梦等着高人来传功的师妹要学剑,晏尽城一时相当讶异,却也没再多问什么,便让她舞了一套最近学的,不出所料的磕磕绊绊前后失衡,前面几招还像模像样,越到后面越模模糊糊,一看就是又偷懒没练满时辰。 严潭清的武功大多都是他教的,只是教中事务太多,他实在分身乏术,教学的时候还能多看顾一会,等到严潭清自己练习就实在顾不上了,只得委托元悦君意他们几个看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的照管主要是元悦负责,这下想也知道严潭清八成又糊弄了元悦一同偷闲。 见晏尽城神色严肃,严潭清颇为不安地收了剑,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找上门的骂大约是怎么都得挨着的,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等着听训,剑穗在她手里抠来抠去的都快被她给拆散了。 没料等了一小会,却只等来晏尽城平心静气的一句:“我再教你一遍”。 严潭清猛地睁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然后一时没忍住就跑过去踮着脚努力想把手搁在他额头上,但身高到底是不可弥补的巨大差距,严潭清这厢够了半天也只堪堪摸到他眼睛,但这并不能妨碍她紧张兮兮地开口说话:“师兄,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晏尽城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却也没把她的手拨开,只眼风一扫,严潭清条件反射的就立刻收回手摆正了姿势,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瞪着大眼睛仰头看着他。 实在是后天习惯太过强大,两个人谁也没觉出不对劲来。 事实证明,临阵磨刀还是有点效果的,起码严潭清累得手也抬不起来,吃了晚膳洗个澡就昏睡了过去,完全忘记了即将对阵情敌的惴惴不安。 第4章 下山(四) 4 好不容易出次远门,严潭清却半点平日里的高兴劲儿都提不起来,只因为此行的终点必须要面对她平生里最难对付的一位情敌,斗不斗得过倒另说,主要是害怕一不留神师兄的魂都被勾没了,到时候就算她抢得了师兄的亲,也抢不回人家的心。 元悦平素里看的那些话本里都说了,那些个被坏人强行掳走的美人哪个不是整日以泪洗面熬成心魔,最后要么把自己熬死了,要么就变成了狠毒的蛇蝎心肠把坏人给整死。严潭清还不想落下个跟师兄相恨相杀的惨淡下场,然而一腔情思实在是说不出口,她能做的也只有瞪着一双大眼睛死盯着晏尽城,甭管他是在屋里收拾东西还是安排出行事宜,直到坐在马车里了严潭清还在偷偷摸摸地盯着他。 老教主夫人不知其中原委,见她这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畏畏缩缩的样子,还以为昨天练武功晏尽城又把她给骂了一顿,女孩子家脸皮薄,说不准这会子正心里委屈呢,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便伸手一掀车帘叫他们俩一块儿出来,说是有话要单独说。 不仅惯来心不在焉的严潭清摸不着头脑,就连严肃谨慎的晏尽城也是一头雾水,两个人被一道拎到老教主夫人面前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但是眼神还没对上两个回合严潭清就率先抵挡不住心上人的目光冲击不敢看了,老教主夫人一看登时心下明了,二话不说拉着自家儿子语重心长地开了口:“凡事不要急于求成,阿清是小姑娘,心里头装的事情多,练剑的事你也别太强求她。” 晏尽城一听这话就觉得无言以对,自家爹娘这是要把溺爱闺女这条路眼也不眨的直接走到黑,严潭清平常就是核桃大的脑仁且空空如也,还不好好把心思放在练剑上简直就是顶着草包的名头无药可救,他在心底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是一副恭顺的模样满口答应:“娘说的是,儿子晓得了。” 严潭清这厢还在扭捏害羞,老教主夫人又叮嘱了什么也没听进耳朵里去,直到跟着自家师兄重新爬上马车这才后知后觉地拽他袖子小声问他:“娘刚才说什么了?” 晏尽城越想越觉得恨铁不成钢,横她一眼,语气是异常的冷酷严肃:“明日起你每天跟着我练两个时辰的剑,不练够不准睡觉。” 严潭清原以为出门就是每天看看花逗逗草,哪成想从天而降严苛的“两个时辰”把她给砸蒙了,左思右想老教主夫人绝不可能让她这般刻苦,往常都是在她蹲马步的时候过来一口一个“乖宝”给她又是端茶又是擦汗,她家师兄每次都只恨不能把她拎到无人打扰的荒郊野外去,让她待在烈日下再蹲五个时辰的马步。 这么前后一想,严潭清咂摸出味来了,她愈是琢磨愈是觉得晏尽城是瞅准了她又没用又懒惰,打算在他娶亲之前好好的将她训一回,免得将来她一个人过得凄凄惨惨还要上门来耽误他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也不知这拐弯抹角的一通推演是怎么让严潭清给算出来的,但她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就绝对不会轻易动摇,转头就含了一腔的委屈眼泪汪汪不敢吱声了。 她这番吭吭哧哧畏畏缩缩,素来观察入微的晏尽城还没看出个什么苗头来,倒是整日不着四六又说风便是雨的元悦看了个真切,但她头一遭福至心灵,竟也没扯着大嗓门张口便要问,反而是他们夜间宿在客栈时,她和严潭清习以为常的睡在一个被窝里,这才拽了拽严潭清的衣服神秘兮兮地小声开口:“圣女,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严潭清被她一问,心说我这心事就跟大海似的广了去了,也不知道元悦是要问些个什么,便侧着身子扒拉到元悦跟前,半醒不醒地反问:“什么心事啊?” 哪知元悦语出惊人,立刻便将严潭清给震醒了:“你喜欢教主?” 要不是眼下俩人还窝在一条被子里,又是大秋天的天冷地寒她也不想只穿着亵衣挨冻,她肯定一早就掀了被子压在元悦身上逼问她到底怎么知道的,但理想丰满,现实总是骨感,严潭清缩成一团内心战战兢兢嘴上却故作冷淡:“......鬼才喜欢他。” 也不知元悦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总归她面上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哦”,然后就闭上眼睛不言语了,严潭清本以为是闺房夜话的开端,谁成想竟然一抹眼儿直接就到了结尾,她原还等着元悦那碎碎叨叨的性格再来跟她斗个百十来回合最后再偷偷地承认自己确实是喜欢师兄,这下倒好,元悦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一个“哦”把她百转回肠的心思直接撒手全扔了。 严潭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元悦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分明跟她讨论教中八卦的时候连厨娘她们家女儿的二大婶子的邻居庄稼汉背着媳妇偷了腥都知晓得一清二楚,怎么这会这个天大的秘密都掉在头上了,她反是不痛不痒地跟没听见一样,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愣是瞪着眼睛没睡,又啪的一巴掌拍在元悦肩上还有点气鼓鼓的:“元悦,你怎么就不问了?” “问什么?”元悦本来都快要睡着了,被她这么一突如其来的袭击弄醒了还是迷迷瞪瞪的,“圣女,你怎么还不睡,明早还要赶路呢。” 严潭清眼一闭心一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张口就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喜欢师兄了!” 元悦的眼神非常诧异:“我不是刚问了,你不是说了不喜欢吗?” “那是骗你的!” 严潭清这会只恨不能抱着元悦一块跳进池塘里同归于尽,她心里害羞得要命,说这话时脸红得堪比庙里的关二爷泥塑像,可嘴上反倒不管不顾的脱口而出。她被元悦这明明挑起人话头又说一半就睡的恶行憋得心头窝火,竟也没想过后果,说完了才明白自己主动暴露给元悦这大嘴巴是彻底栽了,把头用被子一蒙索性不吭气了。 元悦其实原本也是想诈一诈这小丫头,因为严潭清这模样说没事才是有鬼,但她实在是等严潭清的反应等了太久,忍不住就要真的睡着了的时候,谁能知道严潭清还真就不让人睡了,一诈就诈出个最能顶破天的,元悦按着胸口激动万分,觉着自己今晚真是可以睁着眼到天明了。 “圣女,圣女,你别害羞,来来,具体讲讲呗。”元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按着严潭清的双肩晃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直把严潭清晃得眼冒金星就快吐出来了。 严潭清这下总算是体会到“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十字箴言到底有多真情实感,这不一说错了话麻烦它立刻就找上了门,她被元悦热切地攥着手直把自个儿的暗恋从八岁说到十八岁,整整十年她自己都不晓得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晏尽城,倒反叫元悦还给数了个一二三四清清楚楚。 所以转天一早上了马车俩人顶着两对熊猫眼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晏尽城瞅着这两个人眼见就要盘问昨晚上又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元悦却不由分说地硬要跟他们俩挤上了同一辆马车,还紧挨着严潭清要咬耳朵说悄悄话。 晏尽城把质问的话咽了回去,一扬眉竟然愣是一句没问,还沉默地望着她们俩看了一会。 元悦早知道自家教主的德行,不管什么事只要扯上严潭清就算天上被捅出个窟窿,晏尽城不光能把惩罚大打个折扣,甚至还能添补上这天大的洞来。原本她这没精打采的样子准要挨一顿训,但是一拉上严潭清八成也就轻巧揭过去了,就是严潭清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虽说有些对不住圣女,但这丫头上蹿下跳的不知弄坏她多少次那珍藏的黄金算盘,这也算是扯平了。 元悦眼珠一转,就又想出了个歪招,这些年她恨嫁主要还是因为话本子看得太多,越看越寻不到心仪的夫君,上有离恨天里的明皇贵妃,下有韶光怨里的书生狐女,这男男女女之间的小坎坷她在书里瞧得多,眼前倒是见得少,现下有机会给她试上一二,她才不想白白浪费。 元悦故意咳嗽了一声,先把教主圣女的目光吸引过来,而后才施施然开口:“教主,您想不想知道我们俩昨晚为什么没睡?” 严潭清原本恹恹的趴在车壁上原就要再度入睡,元悦这一嗓子可把她给吓醒了,唬得她险要从位子上窜起来撞个头晕眼花,晏尽城一看她情状就知准保没什么好事,再多的管教心思这会也知道严潭清定是听不进去,于是冷漠地回绝了:“不想知道。” 元悦一脸讶异,心底寻思这人怎么就愣是铁着头不上钩,难道是她饵太咸钩太直,这大鱼又精明过头嗅嗅味儿掉头就走,她愈发觉得必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善罢甘休,便再度鼓足了力气,也不管严潭清要扑上来的劲头,放了句更劲爆的狠话:“您真不想知道?我们昨晚在聊圣女喜欢......” “喜欢”这俩字刚从她嘴里冒出来,紧随其后的却是咣当一声巨响,元悦疑惑地将视线挪向发声来源,却见严潭清捂着额头泪眼朦胧,跌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扁起了嘴。 晏尽城习以为常地把人从地上捞起来,又拉开严潭清的手掀起她刘海仔细地瞧了一遍,这才无奈地开口劝慰:“没事,没破相,磕红了而已,一会叫林大夫来给你上些药。” 元悦一脸茫然:“这是咋了?刚才我做梦了?” 严潭清哽咽着小声解释:“想捂住你的嘴结果起身头磕到横梁上了。” 元悦本来想着可能是天意如此,不让她横插一手,本想着就这么算了,然而一瞥眼儿自家教主脸上的神情就差来一句“养孩子真不容易”,圣女那头还在哼哼唧唧地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起了包,为什么这么痛,元悦猛地想起昨夜那从八岁到十八岁的漫漫相思,登时觉得得知内情的自己还真就必须推这一把,要不等这俩人都耄耋之年半截身子入土了,还不知道他们本来当年竟然有可能来上那么一段游园惊梦。 于是她一拍车内小桌,震得严潭清一哆嗦又茫然地回过脸来看她。 元悦相当严肃地开了口:“圣女,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直接跟老教主夫人明说呢?” 她本来后半句是想说“还害得老娘以为自己是被上司穿了小鞋”,但话刚到半截就撞上了晏尽城那一眼堪称叫她惊心动魄的严厉神色,吓得她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严潭清也快被她这一句给吓蒙了,只恨刚才撞的那一下子怎么没把自己给撞晕拉倒,她就知道元悦这大嘴巴不靠谱,迟早有一天她得毁在这上头,哪知道这一天来得竟然如此之快。 而相较之下晏尽城就显得平静许多,他只是方才那一瞬的眼神杀意惊人,直教元悦扶稳了小桌才没从座位上摔下去。 三人心思各异,却是晏尽城率先打破了沉默:“元悦,你可知道那人姓名?” 元悦总算又领略到自家上司的可怕程度,幺蛾子也不敢出了,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知道,圣女昨夜说了。” “你可曾有过了解?” “很了解。” “......你们相熟?” “非常熟。” 就在元悦以为他要问是不是教中何人,正要回答那人是你的时候,晏尽城却是犹豫地顿了好一会,这才继续问她:“你如何评价此人?” “世间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天上地下就这么一个......”元悦还要继续拍马屁,晏尽城比了个手势叫她打住,又转过头去看早在一旁嗝屁装死的严潭清。 “我能否见见此人?”晏尽城脸上神情淡淡的,乍一看好似还与平常一样,可严潭清知道他绷直了背可能又要生气了。 可眼下她顾不上体会师兄的闷气从何而来,只知道自己脸红得快要爆炸,她垂着脑袋嗫嚅道:“不......不能。” “好,我知道了。” 又是熟悉的四个字,严潭清心想完了完了全完了。 第5章 第 5 章 5 严潭清越想越觉得气馁,分明平常她有任何一点小动静自家师兄就得把她拎过来问个仔细,可偏生她有了心上人这件事愣是在师兄面前重复了两遍,也没见他有任何反应,除了那一句“我知道了”竟然就再也没了下文。 她本来准备了一万条应对盘问的法子,哪知这人生头等大事到了眼前,反倒是她自个儿坐立不安上蹿下跳的,而晏尽城头一遭相当沉默的什么也没问,任由她在那里跟元悦挤眉弄眼的就差下车打一架去。 严潭清这厢好似秋风秋雨愁煞人,那一干其他跟着出来的其他教众也真没闲着,北教其实一直都有那么几条不成文的规矩,其中最广为人知且最叫人不敢触犯的这一条不是千万别当着教主的面惹恼圣女,而是不管是什么秘密都千万不要告诉右护法元悦。 因为甭管什么事只要元悦知道了,就绝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 所以光影两卫统领不约而同一道行动,趁着午时众人停在林间歇息时,一人一边两尊门神似的,把想要下车透个气的严潭清逮个正着,不等严潭清疑惑的小眼神挪过来,他们俩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愣是把小鸡崽严潭清不动声色地拽到了偏僻无人的树林深处。 严潭清一看这架势就觉得不妙,正要张嘴就喊“师兄有人绑架我”,影卫统领花流醉眼疾手快,率先出手捂住了她的嘴,而光卫统领柳云涌更是配合默契,用憨厚的面庞问出了活像村头大妈才能问出的问题,直把严潭清堵得彻底放弃了呼救的念头,他问:“圣女,听说你有心上人了,是谁啊?” 其实花流醉对于跟柳云涌合作这件事一直都有一些些介意,他是公孔雀一样的骚包招眼人物,自忖问的问题也都该是要么直中要害要么委婉暗示,哪成想这个柳云涌一个劲儿地扯他后腿,问的直接不说而且没有铺垫修饰,看看圣女被吓得,就差直接喊教主过来砍人了。 可他不知道,严潭清这惊慌失措的神情起码有一半是源于他们两个土匪似的行径,要不是平素里他们两个经常帮她顶锅,偶尔她也替这俩人在晏尽城面前背那么一两次黑锅,就凭这锅与锅的交情才没有高声呼喊奋力挣扎,不然她真还以为光影统领今日就要反叛北教,就以将她绑走作为开端的导火索了。 然而这心上人究竟是谁的回答严潭清也不太想说,虽然她心里很庆幸元悦的嘴巴好歹是给她留了两三分情面,没有把话说得过于分明,但她还是很恨元悦这张嘴为什么干脆就不能闭上什么都不要说。 严潭清被俩人架着胳膊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不能说。” 花流醉对付严潭清那是相当的有心得体会,他这人身处花丛中整日惯会招蜂引蝶,应付再难缠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更不提严潭清这天天灰头土脸的小屁孩一个。他最熟悉严潭清从小到大都是个欺软怕硬的缺心眼儿,这手里的扇子一摇就是计上心头,露出狐狸一样招摇的笑容笑眯眯地开口:“我记得走之前老教主夫人还嘱咐着要给你找什么夫婿,你那时候也也怎么都不肯说,我猜......” 严潭清最禁不起他这一番恐吓似的推测,吓得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正要想些托词来敷衍过去,不成想花流醉的下一句话很快便蹦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的那个人很特殊,不能告诉老教主夫人?” 通常来说花流醉已经猜对一半的事情,再推导出剩下的那半点儿简直就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严潭清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两眼一翻差点嗝屁,柳云涌是个实诚人,见她面色不佳口吐白沫还以为这一番威胁吓出了毛病,慌忙率先松了自己这头的钳制,拉着她的小细胳膊就要去找林大夫。 严潭清稀里糊涂地被他拽来拽去裙子都滚在草里晃了好几圈,正觉得脚上湿漉漉的难受得慌,那厢的花流醉也整不明白柳云涌又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问出点蛛丝马迹却要把人拖走,登时不满地攥紧了还在他手里的严潭清另一只胳膊。 他是好如脚掌钉在了地上一般寸步不肯让,严潭清则在这两面夹击的架势下像一根被无限拉长的面条,眼看着就要因为弹度不够要被拉断了。正是光影统领莫名其妙就要你争我抢的千钧一发关键时刻,但听遥遥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喝止声,声线清冷不近人情,乍一听还带着点暗藏的火气,顿时让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绷直了背紧张起来。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最想瞒住的晏尽城,花流醉最会看人眼色又识时务,在看见晏尽城走过来的一瞬间当机立断立刻松手。这两端同时施加的力道就怕有人先泄力,他这一松,柳云涌那头可还死拽着严潭清的衣袖,夹在当中尚在左右为难的严潭清只觉忽然有股大力将她一拉,呼啦一下就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震得她后背一阵阵的直发疼。 柳云涌素来是个耿直性格,怎么晓得花流醉会率先松手,严潭清这一撞他也没做好思想准备,只来得及在严潭清背朝着他冲向大树的时候向上拉了她一下,才没让这头脑简单的小圣女把原就空空如也的脑袋给撞没了。 严潭清平素里虽然上蹿下跳,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但又何尝受过这等莫名的飞来横祸。以前都是她皮痒欠打自己没事找事爬树又登高,那会还有晏尽城在树底下黑着脸等着接她下来,眼下却叫她猝不及防的恍如被撞了个震荡错位,更因为晏尽城就在眼前可也没保护好她愈加觉得委屈,嘴巴一扁鼻子一抽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已经年近二九,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受了点疼就要嚎啕大哭,可这一泪眼朦胧再加上后背的疼痛难忍她就下意识地想找人撒娇,老教主夫妇不在眼前,能让她哼唧几句的也就那么背着手板着一张脸的那一个。 严潭清的脸皮是柳云涌的智商,后者忽高忽低,前者则忽厚忽薄,完全视情况而定。她这下平白受了伤,就算没吐血也能让她给整出快要吐血的模样,于是她挣开柳云涌诧异之下变得宽松的制约,就地一坐便开始委屈巴巴地抹那一星半点的眼泪。 果不其然还没须臾的功夫,她就察觉到眼前蹲了个身影,关切又小心地抓住了她胡乱一抹的手要帮她擦眼泪,虽然嘴上还是冷冷淡淡的:“伤着哪里了?让我看看。” 不得不说晏尽城平时对她要求严苛,但总归还是纵容着的。上次严潭清非要学什么话本里飘逸的女侠,谁成想刚刚好不容易在树梢上安安稳稳地坐下,就很是不仙女地一屁股坐断了纤细的树杈子,幸好那树还算不得高,摔得她四仰八叉,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得知消息赶来的晏尽城破天荒的没有直接骂她一顿,倒是急忙忙地抱着她去找了大夫。 话又说回来,这会晏尽城见人毫发无伤,松了口气之余本来是要好好把人叫过来训一顿的,但是严潭清一张嘴就是呜哩哇啦的一通大哭,其实晏尽城从小到大都最怕她掉泪珠儿,一般来说小姑娘一哭就是梨花带雨委委屈屈,纵然严潭清这样的是扑头盖脸的暴雨梨花。可他一见对方抹眼角就心软得不行,连训斥的话也忘了说,活蹦乱跳的严潭清总把他气得头上快要冒烟,但他有时候也真是惹不得这位姑奶奶。 因为还有一次山上山下闹飞贼,传说还是个什么专门□□少女的采花大盗,元悦急忙忙地来报时还说山下村镇已有姑娘遭了毒手。那时她还义愤填膺气得当场扬言她若见了这小贼定然废了他的子孙根,再将他那玩意儿挂在城墙上示众,这一番豪言壮语说得在场男性纷纷脸色一白,好几个胆小的少年甚至有一段时日见了她都绕道跑得远远的。 也不知是不是严潭清受了元悦这般豪壮的蛊惑,还以为自己也能使得一手神鞭,抽得别人满地找牙吱哇乱叫,便半夜不睡觉独自偷偷溜到山下要去帮忙抓贼。可她这半吊子三脚猫功夫实在是用处甚微,还一不小心迷了路,只能提心吊胆地寻着灯光明亮之处走去。 这半夜还有光亮的哪儿能有什么正经地方,无非是青楼楚馆正值生意兴隆的夜半时分,严潭清又羞又慌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她被晏尽城找到的时候被一个喝得两眼发蒙的中年员外给缠上了,那员外肥头大耳的,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喊这么俊俏的小娘子你别跑,严潭清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泪眼汪汪只知道躲避他不安分的咸猪手。 后来的事情大约也不用细说了,无非是晏尽城冷着脸把肥猪员外看也不看地揍了一顿,还专门把那咸猪手踩上了个十七八回。这晚过后也没消停,指着花流醉又跟在员外后头连着蒙上麻袋打了好几天,要说这员外平素也不是什么好鸟,听说他被打得一连两三个月都下不来床,四里八乡的百姓们还偷偷地高兴了好一段日子。 严潭清那会见他有如救星,扑进他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原以为师兄会好好安慰上自己一阵,没成想得到的却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怒斥,这一通骂倒把她给骂懵了,睁着大眼睛掉了眼泪也忘了擦,反应过来时心里的委屈翻个面儿变成了成倍的怒气。她是没想到晏尽城就连一句抚慰的话也不肯说,哪知她师兄又气又悔要不是碍着教主的身份一早就将那员外一剑砍翻了,她不知晏尽城心里所想,被他骂得难得的犟脾气都冒了出来,甩着胳膊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也不顾面前黑漆漆一片自己方才还怕得要死要活。 两个人头一遭闹了别扭,严潭清又受了好一阵惊吓,这下爱哭包的洪水彻底开了闸,她一面哭一面使劲往前跑,鼻涕吸溜吸溜的顺着冷风吸下去,惹得她又丢人地打嗝打个没完。她不管不顾地闷头往前冲,不知道晏尽城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还几次想伸手把她拉回来,可那会他也是个刚到十七八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么会晓得要主动向女孩子低头的道理,于是这短暂的犹豫里就错失了严潭清在心里默默数着数等他追过来的机会。 然后严潭清单方面不理会他冷落了他得有整整三天,才在他诚心诚意的十二个时辰里除去睡觉如厕洗澡以外都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这样的情况下愿意扭过脸来,她嘴巴一扁又像以前那样扑到他怀里,唯独这次闭着嘴就是不说话。 可是自那以后两个人虽然还是时常因为严潭清又闯了祸而吵架拌嘴,可严潭清再也没使过这样不理人的小性子,晏尽城也从来都不敢将话说得太重,自家师妹一有掉眼泪的倾向就立刻停下训斥,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做好哄小孩的准备。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晏尽城当然知道这三个人闹出这一出八成也不是严潭清的错,可是她一抹眼角他就不自觉地要凑上去轻声细语地哄她,即便看见这丫头脸上干干的也不见什么泪痕,知道她十有**又是装的,但他还是要给她擦眼泪,问她摔疼了哪里。 严潭清现下那是春心萌动的少女,有心上人过来一哄,登时什么疼啊痛的都飞到爪哇国去了,她心底乐得笑逐颜开,面上还得装作委屈模样,小声道:“师兄,我后背疼,站不起来了。” 这整天又抱又搂难为晏尽城竟然习惯了,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是要自己抱着回去,当即也直接上手将人横着抱起来,顺带给了光暗俩人两记眼刀,直刮得这两个人心里一寒,估摸着自己今晚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可是严潭清唯独忘了花流醉是多精明的一个人,这厢一得意就忘了形,搂着师兄的脖子还在偷笑,一个不察就被敏锐的暗门统领尽收眼底,倒叫柳云涌望着突然间就一脸笑意的花流醉是丈二的和尚,分外的摸不着头脑。 就在柳云涌还在疑惑花统领到底是不是脑子抽筋才笑得灿烂时,却听花流醉低声笑道:“有好戏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