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爱上煞神怎么办》 第1章 永安三奇 在永安,流传着三桩奇事,每逢说书人讲起,那茶楼里定是座无虚席,听客个个聚精会神,如痴如醉。 故事的开头,还得从五百年前说起。 那时永安有位将军,相传他战功赫赫,威名震天。掌中一杆长枪,挑逆军,镇反将,诛敌寇,平四方。端的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这第一桩事,就发生在将军大胜凯旋之时。 那一日,永安城门大开,万人空巷。 百姓们净街扫户,商户们歇市洗阶。从城门到阙楼,御道两旁旌旗林立。每隔百步,便有甲士持戟而立。 香花盈街,人潮摩肩擦踵,个个翘首以盼,只望着那洞开的城门。 忽然,一阵蹄声如雷,自远而近,大军入城。 在前的是一队俘虏,被绳索牵连着,神情萎顿,步履踉跄。后头战利车马络绎不绝,堆积如山。 正此时,一面旗帜跃入眼帘。 旗面上绣着一个“凌”字,笔划如刀,迎着风猎猎飞扬,仿佛要破旗而出! 满城的寂静,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欢呼声、鼓掌声、叫好声,震天动地。有人泼酒撒花,有人吟诗叫好,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云霄。 只见队伍正中,一匹神骏白马缓缓行来。马背上端坐一人,身披银甲,外罩锦袍,一双眸子清亮锐利。 偏偏在此万民同庆之时,道旁却起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争的是两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那老者体态丰腴,富户模样。此刻却因急怒而满面通红,死死攥着身边少女的手腕,道:“跟我回去!那刀枪棍棒是女儿家该学的吗?说好的几门亲事都给你吓跑了,我迟家的老脸都丢尽了!”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一面挣扎一面喊:“你要脸面,那你自己去嫁!反正我不去!我就是要习武!我就是要!!” 富户气得浑身发抖,骂道:“逆女!你简直是胡闹!别的什么都可依你,唯独习武,断无可能!” 这时,却有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说道:“为何不能?” 众人循声望去,霎时目瞪口呆! 只见那高头大马上,一人红袍银甲,威风凛凛,正望向二人。 这、这、这这这不正是将军吗! 要知道,搅扰将军车驾,那可是死罪! 富户吓得当场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告罪。不料身旁女儿突然跳了出来,高声道:“请将军大人为民女做主!” 围观百姓无一不倒抽口凉气。 将军历经沙场,威名在外。谁人不知他铁腕治军?何人不晓他杀伐果断? 富户面如死灰,心道这下迟家是要被这逆女全毁了! 围观诸人也都心想,这父女二人,不,应该是这满门老少,今日都要大祸临头了! 谁知将军一振披风,竟翻身下马,走到二人面前,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富户。 只见他微微一笑,问那富户:“老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 富户哆嗦着道:“将、将军请讲……” 将军道:“那一句便是‘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把身一侧,露出后方骑兵队。 富户茫然看去,只见十余名将士纷纷卸盔褪甲。青丝飞扬处,露出一张张面容,或刚毅、或秀丽。哪见什么男儿郎? 分明全是女儿身! 再回头看向将军,虽然眉眼英气凛然,可喉间无结,也是女儿模样。 原来,世人只听有位将士战无不胜,又在短时间内坐上将军之位,便下意识以为是位男子。 谁能想到,这位横扫千敌的将军,竟会是个女儿家呢? 一时间,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又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好!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一声,那是水泼滚油,一下炸开了锅。 惊讶的、欢呼的、喝彩的,一片声浪此起彼伏,大多都是女子。她们将无数花瓣、手帕、香囊从两旁窗户抛下,为将士们欢呼。 将军立在花雨中,对二人说道:“女子可绣花裁衣,可吟诗作画,可读书写字,亦可上战杀敌,保家卫国。 “有心学武,乃是难得。此心此志,不分女男。我辈女子亦需要这般刚毅之人,你可愿意随我入军?”这句话却是对少女说的。 少女一心向武,而这永安的武艺最强,将军当之无愧。 此言一出,她眼中光芒大盛,竟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几分。 后来,此女果真投身军中,听闻她刻苦非凡,忠心耿耿,不出半年便立下战功,光耀门楣。 这第二桩事,依旧关于将军。 传闻此事远扬海外仙山,山中仙尊听闻后,十分欣赏将军才德,当即下得灵山,亲自点化她为徒,欲携其往仙山修行。 将军却拒绝了。 原来,她舍不下这一众同生共死的将士,情愿留在凡间。 仙尊闻言,更是喜爱,竟将整支队伍尽数点化,一同携往仙山! 众将士开宗立派,取名“凌霄宗”,将军自然是宗主。 她不负厚望,短短几月便率领凌霄宗成为仙门第一大宗,登上万仙之首的尊位,威名更胜当年。 然而,花无百日红,盛极则必衰。 好景不长。坐上仙首之位没多久,便传出了将军为求速成,竟用煞气代替灵力修炼之言。 须知这煞气乃天地间最为凶戾污浊之气,一旦沾染,必定心性沦丧,堕为邪魔。 那如此了得的将军若是沾染,又会如何? 无人知晓。 世间传言纷坛。有的说她变为怪物,屠尽麾下忠勇将士;有的说她神智尽失,每逢夜半便下山吃人;也有的说她功力深厚,自然是杀戮四方。 一时间,人心惶惶,凌霄宗也颇受牵连,不日便被围了起来。 仙尊痛心疾首,却也别无他法,只能亲手封印爱徒,镇于凌霄宗所在的灵山之下。 一传十十传百,战神成了煞神,灵山也成了死山。 直到亲眼看见那灵山煞气冲天,数名仙门之人有去无回,人们这才彻底相信,原来传说都是真的! 原来,那般英勇无双之人,也会在修仙途中贪图捷径。 这便引出了第三桩事。 这故事主角倒不是将军,而是她沦为煞神五百年后,也就是当今之事。 世人皆知,永安有一怀氏,俊杰数代,人才辈出。 然而,到这一世,却出了个悖逆常伦的另类。 外人提起此子来,总是三分莞尔,七分敬重。 若要问这莞尔从何而来,便不得不说他年少时闹出的一场笑话。 那年,这名怀氏之子初长成,随姐姐一同拜入了当时最为名盛的玉规宗门下。 怀氏长女天资聪颖,入门不过数月,便崭露头角,深受宗主器重。 这少年也不甘落后,同样脱颖而出。 只是这方式,却让人笑掉大牙。 那一日,正是玉规宗宗主亲自开坛**。 这位宗主乃当世万仙之首,德高望重。广场上弟子云集,却无一人敢高声言语。 万众肃静间,只听仙首声若洪钟,再三申诫,说那煞气如何如何凶戾,但凡遇见沾染者,务必立斩不赦,绝不可心慈手软云云。 讲到最后,他话锋一转,提起了一桩旧事。 说的正是五百年前那位将军。 仙首道:“任你何等英雄了得,一旦沾染煞气,也不免心性沦丧。且修为越高,为害愈烈。 “直至如今,那煞神残留之气仍旧无法完全封禁,甚至将灵山化为一片死地,生灵绝迹! “那凌霄宗所在,便是如今我等皆知的‘无生山’。此山煞气冲天,凶险万分,十年方得开启一次。尔等若是入山,定当小心谨慎!” 众弟子听得心惊,无不凛然,纷纷称是。 唯独那怀氏少年不同。 他拉着姐姐的袖子,低声问道:“这位将军不是立下了很多功劳吗?那么厉害,怎么不能给她起个好听点的名头?比如……‘战神’?” 姐姐闻言,霎时脸色大变,急忙去捂他的嘴。 然而仙首何等修为,自然听得一字不漏。当即面色一沉,命他起身把刚才说的话当众再说一遍。 而这位怀氏少年也是不同寻常,被当场拿住,竟然脸不红心不跳,站起身来,坦坦荡荡地将话重复了一遍。 他是这么说的:“将军为三界出生入死,次次披血而归,立下汗马功劳。可他是否作恶,我们谁都没有亲眼所见。说不定,他并非如传言般不堪呢?” 全场哗然! 仙首脸色铁青,厉声问他:“你此言,是在为那煞神辩驳吗?” 此子道:“不。弟子只是觉得,无论怎么看,将军皆是功大于过,不该受此污名。他不该被称为‘煞神’,他是为三界出生入死的‘战神’!” 这下当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不止仙首,那些旁听的长老、别派宗主、门下弟子乃至宾客们,都炸开了锅。 仙首更是震怒,斥他歪理邪说,颠倒善恶。当即下令,罚他于思过崖前悔过,不许任何人求情,否则同罪论处。 而这位怀氏少年,也是个十头牛拉不回的驴脾气。 他跪在崖前,仙首命人每隔一个时辰来问他是否知错,而他的回答始终都只有一个—— “我没错!” 仙首气得差点仙去。 好,既然你说自己没错,那你就一直说,说到认错为止! 于是,那一夜,整个玉规宗的人都能听到思过崖传来的喊声,反反复复,只有三个字—— “我没错!” “我没错——!” “我——没——错!” 喊到后来,嗓子也彻底破了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众人皆以为,吃了这般苦头,总该知错了吧? 当然不。 若他就此认错,那便也不足为道了。 这位怀氏少年,真真是倔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口不能言,他便比划;比划不清,他竟折了树枝,在地上写! 总之,就是不愿说一句“错”。 仙首见他如此顽冥不化,终是心灰意冷,一柄拂尘将他扫出宗门去。 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同门看他的眼神古怪起来,又有审视,又有嘲讽,又有愤怒,也有怜悯。 这还不算,连带着看他姐姐的目光都不同了,仿佛她有一个如此荒唐的弟弟,是多么大的污点。 直到三月后,怀氏长女在无生山试炼中,不幸身亡。 姐姐猝然离去,这位少年便也熄了火。 他终日不言不语,抱着一支紫竹笛。也不吹,只是在那反复来回地擦,神情木然恍惚,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偏偏在这时候,有消息传来,说怀氏长女是被邪物所伤,不慎沾染了煞气,这才不治而亡。 一时间,众人议论又起: “他姐姐都因煞气死了,这下他总该知道,自己当初是何等的大错特错了吧!” 他不说话。 于是所有人都认定,永安怀氏到他这一代,算是彻底完了。 可惜怀氏一门英杰,竟出了这么个离经叛道之子! 众人都以为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谁又能想到,五年后,一位散修医者名动天下。传言此人医术通神,能活死人肉白骨! 而当终于见到他真容时,人们才发现——这、这、这……这不正是当年在思过崖上喊了一整晚“我没错”的怀氏之子吗! 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誉满天下的神医! 更令人咂舌的是,他能化灵力为疗愈之术,为人医治。 这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中的天才! 事已至此,人们再提及他时,那态度便复杂了起来。 笑,自然笑他年少轻狂,特立独行;敬,则是敬他仁心仁术,济世救人。 于是,他从前的过错,也被人们彻底原谅,道一声“童言无忌”,便一笑了之。 毕竟,谁让他是神医呢? 这段往事,便成了神医少时的一桩趣闻,供人茶余饭后笑谈。而今,光阴荏苒,转眼间匆匆十年。 无生山再开之日,已至。 第2章 无生初遇 三月春浓,江南草长。暖风牵着百花香,穿街过巷,一路向南,恣意吹拂。 风至无生山前,却似撞上了一堵墙,再不能前进半分,只得沉沉落下,消散而去。 这无生山煞气冲天,邪祟横行。为避免凡人误入,众仙宗联合在山外设下结界,非身怀灵力者不得入。 结界大门十年一开。于各派仙宗而言,这里无疑是最好的试炼场。 当然,也是最危险的。 山脚下早已聚了不少人。各派修士按宗门分立,或剑或刀,皆由师姐师兄领队,井然肃然。 唯有一人不同。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眉目温润,天生含笑。一身烟墨色长衫晕在山岚间,衬得他仿佛是水墨丹青绘成的。腰间别一支紫竹笛,笛身上系有半枚玉佩制成的穗子,正随风轻摆,颇见清雅。 正是怀让。 他抬手遮在眉前,朝山上望去,不禁轻叹道:“啊,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呢。” 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为他这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山顶。 倒不是因为山有多高,而是这整座山都被罩在了厚重的白雾中,连日头照到这里,也失了威力,只剩一片稀薄阴冷的光,直教人脊背发凉。 相传,那英勇无双的将军,便是被封在此山之下。 眼见各派修士还在整队,怀让无心停留,转身绕到人群后,悄步进了山林。 一入山中,雾气更浓,比外头还要厉害得多。湿冷之气扑面而来,沾得身上的衣物都沉了不少。 四下寂静非常,只能听见虫鸣之声。怀让独自走着,倒也不怎么害怕,反而有些闲散地想:“原来无生山也并不是完全’无生’嘛。” 抬眼望去,大片的古树都沉在雾中,几步外的树干只剩朦胧的轮廓,再远些,就连轮廓都溶进了雾中,只剩白茫茫一片。那些要数十人才能合抱的巨树,此时看来,却像一根根青灰色的杆子,静静立在那里,诡异森然。 前路除了乳白色的雾浪,什么也瞧不清晰。怀让不由叹道:“好重的雾啊……” 他独来独往惯了,时常自言自语。这话本只是随口的一句感慨,不想左侧有个声音接道:“是啊,根本看不清路。你呢?”声音清亮,听着年纪尚轻。 怀让微觉讶异。他虽然也不是什么修为顶尖之人,但也不至于旁边走了个人却未察觉。 若非此人身法极高,那便是这雾有古怪,吸音如棉,连外界的声音都能吸一部分进去。 对方语气轻快,约是个少年人。怀让便不多想,顺口答道:“我也看不太清。不过……”话未说完,只听“哎呦”一声痛呼,少年嚷了起来:“谁啊!” 怀让也问:“小公子怎么了?你还好吗?” 少年道:“不是很好……有个不长眼的给我撞了个结实。好痛……”语气甚是委屈。 怀让心念微动。凡宗门修士入山,大多都是结伴而行。即便有独行的,也必然步步谨慎,断不会在如此大雾中横冲直撞。 毫无声息地出现,撞了人又默不作声,只有一种可能。 邪祟! 思及此处,怀让有些担心,拨开雾气朝他的方向走去,问道:“小公子,那你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了吗?” 少年道:“它老快了,嗖一下就过来了,我都没看清是不是人。” 果然。 怀让脚步加快,往左前赶了几步,忽然脚尖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事物。 紧接着又是一声“哎呦”,这次就在耳边。那少年叫道:“道友!你踩我手了!” 怀让低头,隐约能看见个人影。忙退两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踩疼你了吗?” 那少年腾地起身,四周的雾气一下子被带得散开大半,他不动,复又缓慢地流回他身边。 少年道:“也不算很痛,就是觉得……啊!再杏林!” 怀让尚在愧疚中,忽觉得有一双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便用力晃了起来,后背也被拍得砰砰作响。那少年欢喜得紧,连声唤道:“再杏林!真的是你啊,再杏林!” 他忙道:“小公子,小公子,等一下,别晃了,我要晕了。” 少年这才松了几分力道。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怀让捏了捏鼻根,十分头疼。 “再杏林”,正是民间百姓为怀让取的美称。 五年前他行医四方,曾效仿杏林君,诊金只收杏林一株,百姓感念,便赠此雅称,赞他医术高明,且不计贫富,如杏林再世。 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喊,喊得多了,连仙门的修士们也开始跟着这么喊。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以美名代称他。 可“再杏林”本人却听不得这个称呼。 原因无他,就是单纯地觉得羞耻。 而这少年人的心性也是跳脱,方才还在埋怨呢,这会儿就忘了个痛快,只管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如何听闻怀让的故事,左一句“再杏林”,右一句“再杏林”地叫着。 再杏林难为情极了,忙道:“小公子,直接唤我怀让就好了……” 少年道:“好的,怀让先生。您知道我为何钦佩您吗?当初您在仙首面前说那煞神……”话匣子一开,滔滔不绝。 怀让一边听,一边汗流浃背,恨不得原地挖个坑,就这么把自己埋了得了。 年少的事于他而言是一场闹剧,而且是甚为尴尬幼稚、每每夜半时分回想起来,都要捶胸顿足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的那种程度。 可偏偏大家都特别爱反复咀嚼这件事,只要有人第一次见他,总要提起来这件事。 好在怀让听了这么多年,倒也练出来几分定力。一边难为情,一边立马调整心态,打量起少年来。 这少年一身劲装利落,黑绸裤扎进靴中。上身穿件对剖两色的文武袖,左半幅雪也似的白,右半橙红如枫。背后一把长剑莹然生光。 这打扮不俗,但也并不稀奇,许多修士都爱这么穿。值得引人注目的,是他额上一条额带。 橙得极正,比他衣上的枫色还耀眼三分。正中缀一枚温润玉佩,末端却绣了只张牙露齿的虎头。 风一吹,带子飞扬而起,那虎头耀武扬威。 怀让这才恍然,拱手道:“原来是寅啸宗的周小公子,久仰。” 寅啸宗,十大仙宗之一。 宗门重血脉传承,轻外姓子弟,故而这些年愿意加入的门徒越来越少。奈何宗主修为实在深湛,百年来声威不坠,倒也无人敢小觑。 眼前这少年,正是宗主嫡亲的弟弟,周信。 传闻兄弟二人性格完全相反,一个沉稳持重,一个却自幼梦想当个逍遥游侠。 周信咧嘴一笑,露出排洁白牙齿,说道:“先生也是一个人?遇到便是缘,不如我们一道走吧?” 少年人的眼神清澈坦荡,怀让一时也有些不忍推拒,点头应了。又想起前事,问道:“对了,周小公子,方才是什么东西撞了你?你可有受伤?” 周信好像这才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似的,一拍额头,又不小心正拍在伤口上,哎呦哎呦地再叫唤起来。 他捂着额头,指向前方雾中,“我没事。先生快去看看吧,那东西被我撞飞了,我听它落在那头,不知道逃了没有。” 怀让见他这般忘性,哭笑不得,取出一罐药递去,道:“这是三七散,可活血化瘀。小公子先用上,我去看看。”小心翼翼往前方探去。 拨开树上垂挂下的藤蔓,行不数步,怀让忽觉得指尖一凉,好像沾到了什么湿滑粘腻的东西。 缩回手低头一看,血! 指尖一抹鲜红,再抬眼,枝叶上星星点点,满是血迹,拖成一条细长的血痕,没入前方更浓的雾中。 怀让心头一紧,顺着血迹又走数步,只见一株古树盘根错节处,模模糊糊蜷着个瘦小的身影。 再走近一看,彻底怔了。 这不是个孩子吗! 瞧着不过三四岁,身子极小,倒在大滩的血迹中,早已昏迷。眉头紧皱,双眼紧闭,嘴边挂着血渍,额角高高肿起,小脸煞白,正痛苦地喘息着。 无生山结界,非灵力之身不能入。这般年纪的孩童,即便是自幼修仙,也绝无可能进得来。 再四下一看,除了树便是雾,哪里还有旁人? 那她的母父呢?她的师长们又去了何处? 正惊疑间,周信已揉着额头凑了上来,一见倒在地上的孩子,也傻了眼,“这……这怎么有个孩子?!” 怀让早蹲下身去,探那孩子的脉息。甫一搭上脖颈,便脸色一沉。 脉象涣散,灵力紊乱。 周信见他脸色不对,更慌几分,急问道:“杏……杏林先生,她如何啊?” 怀让摇头道:“不好。她体内灵力正在流失。” 灵力消散! 这四字的分量,于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 灵力是修行根基。灵力消散,那便是根基损毁。根基若毁,轻则修为尽废,重的话…… 性命不保! 可让怀让觉得奇怪的是,这孩子身上并无半点煞气所伤的痕迹,单是撞这一下,再严重,又何至于到灵力溃散的程度? 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一个修士灵力溃散若此? 不及多想,怀让俯身抱起孩子便往回走,喃喃道:“得立刻下山。”脚步走得飞快。 周信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对!对!回去找我哥想办法!”这才冷静下来,抢到怀让前头,“我来开路!” 二人循着来路疾行。有人在前方开路,怀让便不必分心看路,只将步子迈得飞快。 周信可就没这么顺畅了。他刚撞了人,偏又是个幼童,便是再大的宗门也不敢担这戕害性命之责。何况,寅啸宗向来十分看重声誉,若是因他之故毁了宗门清名,当真是百死莫赎了。 于是这一路便也顾不得躲闪,也有可能是撞得多了就习惯了,他走得越来越快。有时不慎撞到了树干,也只是闷哼一声,不再像刚才那般高声呼痛。 怀让则是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按在孩子背心,不断渡入灵力,只盼能暂时吊住她一口气。 可孩子的身体好像有个缺口似的,他一边输,她一边漏,无论他怎么输入灵力,都原封不动地给漏了出去。 再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人,他也要灵力耗尽了!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入山不深,不多时便到了山口。怀让刚松半口气,不料踏出山门的那一刻,孩子体内的灵力忽地一下少了大半! 他脚步一顿,半口气又咽了回去。再探她脉门,周信回头问道:“怎么了先生?” 怀让皱眉道:“不知为何,出了山门后,她灵力反而消散得更快了。” 周信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山中煞气厚重,走在其中需时刻运灵力护体相抗,应当是在里比在外更费灵力才对。 怎么还会反过来? 可若是要说有什么东西能在山中更如鱼得水,出了山反而实力衰减的,那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却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皆面沉如墨。怀让又摇头道:“不对。她体内并无煞气,只有灵力。” 不止没有,而且她的灵力相当精纯澄澈,不染半分杂质。 正各自惊疑间,那孩子幽幽转醒。不知何故,她身子猛地一颤,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嫩生生的嗓音高喊着:“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第3章 火离雀羽 回去?回哪里?回山里?好像也不是不行。 周信在旁道:“先生,不如暂且先把她留在山中,我们去寻了救兵再回来?她这个样子……应该也跑不到哪里去吧?” 怀让也确实有些犹豫了。 这孩子出了山门后,灵力流失速度远远超过了在山中之时,若是真带她出去,只怕是走不了几步,便要气绝身亡了。 也许留在山中,真是眼下唯一能救她的法子了。 可毕竟人命关天,怀让一时也不敢妄做决断。正思量间,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呼喝道:“让开!都让开!” 只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而来。当先几个是布衣汉子,护卫模样,正粗暴地将沿途的修士都推搡到路旁,硬生生清出一条路来。 紧随其后,一队衣袂飘飘之人缓步而来。约莫十一二人,身上衣衫颜色各有不同,却相同地绣有一抹火红的雀羽纹样,灼灼耀目。 领头的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剑眉星目,端肃沉静,一望便知是个沉稳干练之人。 可再往她身后一看,却是惨不忍睹。 又是几名护卫打扮的汉子,簇拥着一乘步辇,辇上歪坐着个十几岁少年。 少年生得极俊,面容如玉,半掩在雪白丰厚的貂裘领中,更显得肤光胜雪。腰间佩环琅琅,随步辇来回轻晃。 他一身锦袍披大氅,衣摆处同样绣了雀羽纹,却比旁人多了一圈灿金滚边,华贵非凡。 一看这纹样,再看这架势,哪里还需要介绍? 这不正是江氏一族那千娇万宠的独子江世曜么? 只见这小公子斜倚步辇,手中摇着一柄折扇,姿态慵懒闲散,浑身上下毫无半点修仙之人的模样,反倒是像来游山玩水的。 那些被推开的修士自然不满,怨道:“好大的排场!火离宗便能如此仗势欺人吗!” 周信是个热血性子,见到这阵仗,一撸袖子道:“欺人太甚。我来会会!” 一旁修士见他就要冲将上去,忙拦住他,劝道:“算了算了,人家爹娘一个富可敌国,一个执掌仙门,这等家世,谁敢得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气没出成,自己脑袋反而掉了地。” 周信当然不服,还待再说什么,怀让却忽地好似想起了什么,将女童轻手交给他,道:“你看好她!”风一样刮了出去。 此时,那领队的女子朝前方抬手,止住了护卫的行径,蹙眉道:“够了。诸位,前方凶险,还请就此止步,回去复命吧。”语调虽平和,态度却是不容反驳。 怀让忽地刮到这一众人面前,吓得几个年轻的修士差点要拔出剑来。待看清是“再杏林”,又都松了口气。 怀让朝那女子微一躬身道:“许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原来,此人正是火离宗的大师姐,名叫许术峥。她天资卓绝,形事沉稳,怀让也曾与她见过几面,觉得此人十分可靠。 当下将来龙去脉与她说清,尤其强调了女童离开山后,灵力反而加速流失的情况。 此形此状,火离宗的人也是闻所未闻,听罢后皆露讶色。却也不乏持怀疑态度的,认为这孩子的情况太过诡异,应当送去火离宗处理才是。 步辇上的江世曜忽地轻声一笑,道:“她既要送死,就由她去便是。不过一个没爹娘管的小叫花子,先生又何必如此费心?” 这江氏小公子,言辞刻薄之程度,连那几个反对女童入山的修士们都听得皱起眉来。 许术峥是宗门中的大师姐,宗主不在时,她便是权力最高者。她道:“火离宗有规,凡遇力所能及可救之人,必当援手。江世曜,你若是还想留在宗内,便休要再口出狂言。” 江世曜自幼骄纵,人人逢迎,何曾被人当众训斥过?当即拉下脸来,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见二人就要起争执,怀让忙打圆场:“不要吵架不要吵架。江小公子,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先以救孩子为主呢?” 江世曜冷哼一声,斜睨许术峥一眼,靠回步辇,嗤道:“罢了,看在先生面上,不与你计较。但你最好记住,谁才是火离宗未来的主人。” 许术峥到底沉稳,听得此言也神色不变。可火离宗的修士却不乐意了。 有人喝道:“你威胁谁呢?你当这里是你江氏?继位之事,岂是你能定夺的?” “就是!”“我也同意!” “大师姐才德兼备,她才是众望所归!” 众人纷纷附和,江世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作,许术峥已开口道:“诸位且住。眼下当务之急是怀让先生所言之事。事急从权,规矩是死的。这孩子既已身在其中,便不能以常理论。”又看向怀让,“先生不必担心,许某愿同行护持,相信我宗众人也会愿意。” 她话音方落,便有数人应道:“我同意大师姐说的,我愿一同护持!” “我也愿意!” “那……那我也去吧。” 周信早已按捺不住,在远处喊道:“别把我忘了!” 怀让心中一暖,忙道谢:“多谢许姑娘,多谢诸位。多谢周小公子!” 事不宜迟,众人当即预备折返,哪知还没动身,女童忽地从周信怀中挣扎起来,周信以为她是害怕,正要安慰,却反被她猛地攥住了衣领,借力一推! 三四岁的身体爆发出无比大的力量,周信毫无防备,竟被她推得踉跄了几步。 众人大惊,以为她要伤人,纷纷戒备起来,拔剑的拔剑,捏诀的捏诀。怀让立马抢上前去,将周信护在身后。 然而,女童却没有任何停留,推开周信后,脚尖一点,竟轻盈奇异地掠起数尺,眨眼便没入了山雾之中! 这一下身法利落,哪像个灵力枯竭的三岁孩童? 一众修士瞠目结舌,齐刷刷看向怀让。 “……” 怀让哪里知道? 他也很奇怪啊! 怀让苦笑道:“这、这确实是我平生未见……不能怪我吧?” 正在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江世曜在辇上幽幽道:“跑了正好。入山后只怕是各顾各的都来不及,谁有空管她?” 怀让扶额:“这小公子啊,果然是很清楚怎么用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不舒服的。” 许术峥眉峰紧皱,却也知道跟他争辩毫无意义。下令道:“进山吧。”当先向山中行去。众人随后跟上。 见此情此景,怀让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江小公子,每次出门不惹点麻烦,反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倒也不是他爱多事,实在是江世曜乃他故友江寻烟之子。他指上有一枚犴角韘,质地油润,光泽内敛,正是对方所赠。 江寻烟体弱,唯此一子,自是百般疼爱,去哪儿都叫怀让多照应着些。 这不,这小少爷最近吵着要来无生山试炼,江寻烟本不答应,却又耐不住儿子又哭又闹又撒娇,只好同意。 可又担心他修为不精,便特地在江氏挑了几名壮士一路护卫,又请动几个火离宗的修士相助,最后听说怀让也要来,立马求他陪同,直到怀让点头同意,这才放心让爱子入山。 只是江世曜向来矜贵,衣不肯自穿,貌不愿自理,连路也不要自己走,竟坐着步辇来。怀让早了解他的脾性,不愿同他一起招摇过市,所以才早早独自进了山,本想入山再与他汇合,不料中途生出这许多变故。 再说火离宗的人,他们虽然对这位小公子也颇有怨言,可到底他是宗主的爱子,宗主愿意这么惯着他,大家也都不好说什么。 只是无生山非身怀灵力者不得入,那些抬辇的壮士一个也进不去,而火离宗的修士大多都有傲骨,谁也不可能去为他抬辇。 江世曜虽有不满,但毕竟无生山之行是他自己执意要跟来的。只能悻悻然跃下地来,嘴里嘟囔着“什么破地方”,深一脚浅一脚跟着队伍进山。 这倒是让那些对他不满的修士们忍俊不禁了。 然而走不了几步,他就开始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嘴唇也抿得极紧,脸色十分难看。 周信在旁看着,悄悄拉了怀让袖子,轻声问道:“先生,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不会拖后腿吧?” 怀让无奈道:“嗯……倒也难说。不过进山试炼一次总归是好的,也许会有所改变呢?” 周信撇撇嘴,道:“我看未必……”话音未落,后头江世曜已叫了起来:“你说什么?真当本公子聋了不成?你敢当面再说一遍吗?” 周信本就看不惯他,被他听见了也正好,索性转身,高声道:“说你嚣张跋扈!当面说了,又如何?” 江世曜勃然大怒,当即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痛了,直起身子来推开身前几人,大步上前揪住周信衣领,“你再说一遍试试!” 周信昂着脖子,“我说你,嚣——张——跋——扈!” “你!” 眼见少年们就要掐起来,怀让忙上前分开两人,“小公子们,正事要紧,先不要吵架了好不好?”他一心还想着方才跑掉的女童。见众人在大雾中走得十分艰难缓慢,略一沉吟后,朝前高声道:“劳烦前面开路的师兄往两边看看,是否能看清树的方位?” 雾中传来许术峥的声音:“能看到一些。怀让先生,可是有什么计较?” 怀让道:“劳烦许姑娘,请再看看树上是否开花?若有,请摘一朵试试。” 那头应了一声,随即便是衣袂掠风、踏树之声。江世曜却不理解,只顾催促道:“先生不急着走路,摘这破花做什么?眼下这情形,哪有闲情逸致赏花?” 怀让无奈道:“当然不是赏花啦……” 周信冷笑道:“蠢材。你以为怀让先生跟你一样?” “你说什么?寅啸宗现在这般威风?连我火离宗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火离宗如何?今日便是你宗主来了,我也照说不误!” “你!你敢不敢跟我回火离宗,当着宗主的面再把这话说一次!” “有何不敢?” 怀让:“……” 前头有声音炸响:“哇!这花会发光哎!” 江世曜眉头一跳,立马被转移注意力,“花会发光?别是吹牛吧?拿来本公子瞧瞧。” 怀让这才得空解释道:“不是吹牛。此花名为‘不迷谷’,摘下后便生微光,佩戴在身,可雾中识途。” 江世曜道:“真有这么神奇?可这无生山谁也不曾来过,先生又为何知道?” 怀让正要说话,许术峥的声音再次传来:“江师弟,请稍安勿躁,我会再摘一些下来往后传。大家都佩上吧。” 周信道:“我来!”掠入前方雾中,只听得飒飒数声,过后,便是火离宗修士道谢的声音。 再不多时,几朵小花传到了怀让与江世曜这里。 这花生得普通,白色,不过掌心不到的大小,光华却如星辰,柔柔亮着。虽不能驱散浓雾,却足以照亮身边的人影,叫人安心许多。 江世曜一见这稀奇东西,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东一朵西一朵地佩了满身。怀让一转头,就看见他整个人跟个活灯笼似的站在那里,明晃晃地亮着。 怀让:“……” 默默擦汗。身边的人就够亮了,他应该也用不到这花了……于是将手中的花都给了身后的人。 树上的不迷谷被摘了个七七八八,点点微光连缀成片,原本看不清的路也登时清晰了不少。 队伍再次往前行进,速度比方才快了许多。可愈往深处,古树便愈发地密集起来。初时见到时,还是普通树木的模样,可到了这里,那古树便似癫狂般胡乱生长,树干之粗,十人合围犹恐不及。枝桠更是横着长出了无数的分枝,歪歪斜斜,仿佛蛛网一般彼此纠缠联结,层层密布在树与树之间,在半空中织成一张张遮天蔽日的罗网。 乍一眼看去,好像是一大片树林,可再仔细一看,却好似被人刻意排布一般,团团围成一个圈,将什么事物严严实实裹在其间,远远看去看不真切,只能听到泠泠水声传来。 可这等凶险之地,怎么会有活水? 众人好奇驻足,纷纷眯眼看去。待看清时,却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来无生山的修士,多半都是只闻其名,却未曾见过其实。 怀让亦是如此。 总听旁人说这里多么多么凶险,多么多么骇人,便下意识以为会是什么诡异离奇之地,可此刻亲眼所见,却叫他心神都为之一震了。 第4章 一白惊潭 只见古树环抱之中,竟是藏着一大片幽潭。潭边绿苔如毯,碧油油地蔓延至树根。风来疏叶动,吹散潭面薄雾,露出盈盈水面。那水色清极,望不见底,却也知道必是澄澈无比的 怀让脱口道:“耳闻不如一见……无生山居然有如此清幽之地?” 江世曜见到那潭水,皱着的脸也舒展开来,一双黑眸晶亮,高声道:“快!过去看看!” 只是那诡异的古树枝杈交错,好像在保护潭水一般,层层叠叠挡得严实,叫人难以靠近。若是想要一探究竟,还非得穿过这道屏障不可了。 周信与几名少年修士按捺不住,抢到队伍最前,接连跃过几道横枝,越走越快。其中一个性急,“锵”地忽然拔出剑来,道:“何必费力?不如砍了方便!”挥剑便斩。 怀让大惊,喊道:“不要轻举妄动!”却已迟了。注了灵力的剑是何等的锋利,只一道剑风,竟把前方遮挡生生劈出了一条道! 这一剑,顿时打破了山中静谧,一时间鸟雀惊飞,叶浪激涌。众人还来不及斥责那鲁莽的少年,突然,脚下狠狠一晃! “轰——!” 整座山仿佛要站起身了似的,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众人踉踉跄跄,堪堪站稳身形,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迷茫与惊慌。 怀让扯了扯嘴角,道:“好像不太妙……” 仿佛是应了他这句话似的,古树突然发起怒来,那蛛网般纠缠在一起的枝桠“唰唰”收回,在空中一抖,如长鞭一般朝人群猛地抽来! 为了躲避突袭,队伍霎时散开。怀让与江世曜被冲散,心里不禁着急,堪堪侧身避过一击,再回头时,却是什么踪影也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尽是大雾。 他低头看去,心里一沉。 不迷谷竟在躲避过程中掉落了! 视野骤然模糊,怀让心里不安,扬声急呼:“江小公子!周小公子!许姑娘!”却无人回应,只隐约听到兵刃交戈的声音从浓雾深处传来。 兵刃声? 怀让心头警铃大作,暗道:“不对劲。方才正是动粗惹恼了这些古树,按理来说孩子们不敢再动手了才是。而且就算动手,也应该是砍树之声,这兵器声是哪来的……”正惊奇间,周围蓦地死寂,再无半点声响,连兵刃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响起。 古树震怒后,大雾便越发浓重起来。怀让弄丢了不迷谷,那雾就仿佛贴在身上似的。连唤数声,竟都被雾气吸走,传不到远处。 看不清远方,怀让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步一步小心往前挪。不出七八步,忽然脚下一软,好像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怀让心里登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方才掉落的不迷谷。 他窃喜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又把花捡起来戴回身上。 正戴好花,就要举步往前的一瞬间,忽的一阵风从左往右而过,脸上一凉,似有一丝极轻、极柔之物,飘飘拂过面颊。 这触感……绝非草木! 难不成是什么邪祟? 怀让脊背一寒,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在脸上一抹,竟扯下一片轻纱。 这深山绝地,何来的织物? 他抬头,顺着布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却叫他望得神魂俱震,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反应。 头顶的浓雾在不迷谷的微光下淡了些许,一棵尤为巨大的古树诡立眼前。 而就在那树干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隐在雾中,面容看不清晰,似乎正在披衣。一袭雪色纱衣如瀑,层层叠叠,自高高的树干垂落。方才拂过他面庞的,正是那飘逸若云的衣摆。 怀让一时怔住,尚未理清思绪,树上人影却已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蓦然回首! 四目相对的刹那,怀让才察觉到自己的唐突,正移开视线准备道歉,忽然—— 那人影凭空不见。 下一瞬,脖颈一凉,一柄短刃已贴至喉间。 好快的身手!怀让心中凛然。此人何时近的身,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也直到此时,怀让才终于发现,那人手中的短刃,以及微微扬起的衣摆上,赫然绣着灼眼的火红纹样。 正是火离宗的雀羽纹! 此番入山的火离宗门人,皆是怀让熟识的面孔,可眼前此人,却是他绝没有见过的。 喉间的刀刃又进半分,那人冷声道:“别动。” 识时务者为俊杰。怀让立刻停下脚步,口中说道:“好吧,好吧,我不动。”手指却悄悄地探入袖中,捏住了一张符纸。 那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怀让答道:“他们是火离宗的修士,来此试炼。我们并无恶意,阁下何必……” 那人却冷然打断:“不老实,”刀刃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一道血丝霎时渗出,“我问‘你们’,你只答‘他们’,那你呢?” 怀让忙道:“我只是个散修,与他们并非同门,还望阁下高抬贵手……” 那人却是笑了一声,听不出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只道:“如今宗门好大威风,不分青红皂白便举剑杀人。” 这话说得十分蹊跷,似乎是在讽刺火离宗先行动的手。可事实究竟如何,怀让也没有看见。他正要再开口,却猛地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正在靠近。 机会来了! 怀让捏紧符纸,待煞气袭至的刹那,身形一个急转,脖颈险之又险地擦着刀刃而过。同时手腕翻动,一道小挪移符已贴在腿侧。 小挪移符,便是能让人或物在转瞬间进行短距离传送。见那人还在应对邪祟,怀让多少有些愧意,便道:“阁下身手了得,这些邪祟想必不在话下吧?不好意思,怀让要先行一步了,失陪,有缘再会!” 话落的一瞬间,小挪移符已亮起白光,带着他的身形瞬间消失。 下一刻,又落在一处空地。怀让迅速稳住身形,收符谢神。 他运气不错,符纸带他来到了一处雾气并不浓厚的地方。走不多远,便见到个山洞,洞内传来隐隐有灵力流转,怀让心中大喜,赶忙上前。 只见洞内倒着一人,四周七零八落地散着几张弓、几佩剑。那人满面尘灰,衣上皆是利器划破的口子,却没见什么伤痕,正倒在地上大口喘气,佩剑随意丢在一旁。 是周信。见有人进来,他吓得跳起,拔剑相对,见是怀让,又松了口气,瘫倒在地,怨道:“怀让先生!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刚才那鬼东西追来了……” 怀让却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江世曜,急问道:“江小公子在哪里?他可有受伤?” 周信好不容易脱身找到个安全之地,累得倒在地上不愿意动。听到问话,有气无力地答道:“他好像也受了点伤,不严重。被火离宗的人护着送下山去了。” 怀让听到江世曜并无大碍,心下稍安,回问道:“方才你说的鬼东西,是什么?” 周信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听火离宗的人跟它打了起来,我就想着去帮忙,谁知道……”话到此处顿住,神色一黯,嘴却撇了起来,甚是委屈的样子。 即便不用说,怀让也能猜到这“谁知道”后面要接的是什么了。 看他这一身的衣服都被划得破破烂烂,想来定是几个少年联手对敌,谁想对方实力强悍,直接碾压几人。再看满地的兵刃,怕是惊慌逃命时,都顾不得拾了。 怀让取出一张符递去,道:“没事,无生山本就凶险,不怨你们。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出去吧,我随后便来。” 周信接过符纸,瓮声瓮气道:“怀让先生……” 我见犹怜的眼神看来,怀让眉尖略抽了抽,伸手拍拍他脑袋,安抚道:“好了好了,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快走吧。” 周信也乖巧,当即将剑佩回身后,捏起符纸贴在腿侧。 就要发动之时,突发异变! 整座无生山仿佛是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剧烈地挣扎了起来。一时间,乱石扑扑簌簌纷落,砸得尘土飞扬。洞外的灰雾也随之滚动起来,如沸水一般翻涌! 周信站立不稳,几乎跌倒,被怀让一把扶住。符纸却被震了下来,不知飘去了哪里。他一时脸色发白,问道:“先生,这……这是地动了吗?为何会突然地动?难道是煞神封印松动了……” 怀让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形,无奈道:“封印是仙尊亲手所设,怎么会松动……”话未说完,一阵腥臭阴冷的风灌入洞中,吹得两人汗毛倒竖。 紧接着,几道扭曲的黑影贴着洞口飞速掠入! “咯咯……咔咔……” 瘆人的怪响声音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而来。起初只有一两声,不过片刻,那声音便此起彼伏,充斥了整个山洞! 不消见到本体,怀让和周信也立马明白。是厉鬼!而且还不止一只! 厉鬼凶残无智,形貌怪异可怖,凡是进入它们攻击范围内的活物,便会不分目标,通通撕咬吞噬! 一只已是极难对付,而眼下这洞口,黑影憧憧,密密麻麻。 怕是能将他们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第5章 鬼影重重 周信见到这般阵仗,脸色早已惨白如纸,紧紧握着剑柄,颤道:“怀、怀让先生……咱们今日……还能活着出去吗?” 怀让心里也没底。 他虽好独行,却也从不曾面对过如此之多的厉鬼。可眼下只有他们二人,他身为长者,自是不能先乱了方寸,当即决然道:“一会儿我会稳住它们,你便趁此机会出去。记住,只有一瞬,千万不要回头!” 周信哪敢说不?连连点头。只见怀让取下腰间横笛,凑到唇边,深深吸了口气,送气入笛。 一缕清音自笛孔悠悠淌出,那笛声清越婉转,如春溪潺潺,柔柔拂过躁动的鬼群。说来也怪,那大片的“咔咔”声,竟真的随着笛音而逐渐平息下来,停止了躁动。 笛声起效了! 周信大喜,不敢耽搁,立刻屏住呼吸,从僵立的鬼群中寻到缝隙,向洞口挪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到洞口的刹那! 一道极快的身影,仿佛鬼魅,无声无息地闪入。周信躲避不及,只觉得眼前一花,胸口已重重挨了一下,整个人倒飞回去,“砰”地重重摔在怀让脚边。 几乎同一时间,洞外死寂的厉鬼仿佛被点燃,骤然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尖啸,比之前更加狂躁! 怀让大骇,举笛再吹。可这次无论他如何变换曲调,都再无法起到半点作用。 笛声戛然而止。 周信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又惊又怒,抬起剑就要冲将过去。怀让却定睛一看,不对! 那身影虽不清晰,却隐约散出一丝灵气的味道,分明是个修仙之人! 他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周信,喊道:“是人!不要动手!” 那人似乎重伤,一身红色的纱都跟着滴血,每走一步,便在身后地上拖出一道殷红血痕,自洞外一路延伸进来。 怀让脸色一变,叫道:“不好!” 邪物最嗜血气! 果不其然,浓烈的血腥气激发了厉鬼的凶性,它们更加沸腾起来,尖啸声层层叠叠,一浪接一浪,几乎要震破耳膜。 周信在地上慌乱摸索,总算找回那张符纸,可抬头一看,顿时面无人色。 洞口已被彻底堵死,视线内所见,全是蠕动的鬼影,狰狞扭曲。 他僵在原地,捏着符纸的手抖个不停,“怀、怀让先生……” 怀让亦是冷汗透背,却还是分了一只手出来去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别怕,别怕,我会想办法。”话虽如此,可究竟有什么办法,怀让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便在此时,那红衣人动了。 但见赤影一闪,那人身法灵动异常,竟在空中曳出淡淡残影。手中一柄短刃舞得大开大阖,颇有长剑的气势。他并不与鬼群正面硬来,而是纵身一跃,足尖在岩壁上轻点,凭空折转,轻描淡写避开几只厉鬼扑击,同时刀光回旋,带起一孤凄艳血光。却是鬼物喷溅出来的黑血。 寻常刀刃伤不了煞气分毫,但经注入灵力后,便是草木竹石皆可斩妖除魔。且灵力愈纯,威能愈盛。 眼前之人,显然灵力纯净到了极致! 他又是一拧腰发力脱出重围,一连串的反应可以说是妙到极致。却不想牵动了伤口,左肩处鲜血汩汩涌出。 此人伤得实在太重,左支右绌,,防了前面,后背立刻挨了一爪;挡开左侧,右腿又被狠狠咬住。 鲜血飞溅入鬼群,愈发疯狂! 有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而至,他不闪不避,并指如剑,在那厉鬼的眉心一点,竟直接将其洞穿! 灵力之纯厚,修为之精深,绝非寻常! 可这一击也耗去了不少灵力,他身形晃动,左右两侧鬼爪抓至,他只勉强能侧身避开要害,右臂仍被划开一道极深的血口。 煞气顺着伤口急速侵入,那人脸色霎时苍白,动作也迟滞了半分。 便是这半分的失力,数十厉鬼一拥而上,抓住他的臂膀腿脚,张口便咬下一整块的皮肉。 血如泉涌,将他半身都浸透。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周信捏着符纸,手心全是冷汗。 救还是不救? 救?厉鬼数目如此之多,莫说救人,便是自保也难。 可……不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同道被生吞活剥吗? 这时,却有一道声音斩钉截铁道:“救!必须救!” 周信猛回头,是怀让。他已燃起一道引火符掷出,火光炸裂,堪堪逼退几只厉鬼。他道:“不救的话,我们修这仙道不就没用了吗!”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弓,搭弓瞄准。 周信急喊道:“箭!怀让先生,你没有拿箭!” 怀让额头的汗珠落下,唇角却微微扬起。指尖在袖中一探一取,已夹住一张符纸,稳稳搭上弓弦。道:“以符为箭!” 话落,那符箓骤然迸发出炽烈金光,沿着弓弦延伸,顷刻化作一支光华流转的金色箭矢。 嗖——! 化箭符离弦而出,破空声尖锐。当先几只厉鬼连惨叫都只来得及发出半声,便在这爆发的符力中瞬间化为飞灰! 周信看得目瞪口呆。只见怀让持弓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面上惯有的温和早已被锐利取代。当即胸中豪气顿生,举起长剑,大喝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跟你们拼了!”纵身杀入鬼群,剑光霍霍,竟也诛灭不少厉鬼。 怀让当然也不会让他一人独战,指尖连弹,数张符纸飞出,在周信身边布下淡淡光罩。同时身形一晃,抢到那倒在地上的人身前,仔细一看,心中大骇。 此人身上遍布厉鬼啃食的痕迹,多处深可见骨,煞气如附骨之疽,正丝丝缕缕往经脉里钻。若再不施救,恐怕不出半刻,就会变成个彻头彻尾的邪物了! 不容多想,他将那人架起,冲正在苦战的周信喊道:“人已救到!快离开!” 周信早已战得筋疲力尽,闻声用尽全力,一剑横扫出去,逼开身前几只鬼物,旋即拍上神行符,心中默念,符光闪起,人影倏忽不见。 见他安然脱险,怀让这才放心,也施展一张神行千里符。 神行千里,顾名思义,可一步瞬息千里。只是消耗灵力巨大,非危急关头不用。当然怀让也没得选择,只能撑着一口气,强行催动符纸,二人身影消失在洞中。 再现身时,已在无生山外数十里,两忘山腰。 此处遍植杏树,花开如雪,云霞蔚然。花影重重间,隐着一处庭院,篱笆内几只鸡鸭闲步,空地上晾着草药,一派清幽自在。正是怀让的住处。 他背着那奄奄一息之人,用肩膀撞开房门,将人小心翼翼放在榻上,甚至来不及检查伤口,便燃起一道符,为之驱除煞气。 然而符火刚燃起,怀让却愣住了。 这人身上的煞气,不见了。 煞气一旦沾染,非精纯灵力反复涤荡不能清除。哪有自行消散之理? 他不敢置信,又伸手搭上那人腕脉。指尖所触,只觉得一股浩瀚的灵力奔腾流转,纯澈如雪山清泉,磅礴似深海隐渊。 且不说这煞气会无故消散是一大疑点,单论这人身上灵力,便是如今几大宗门的宗主,也做不到如此纯净,又如此至盛、至猛。 这到底是……是何方神圣? 怀让凝神细看,才发现此人并不是穿的一身红衣,而是伤势太重,流出的血将衣衫都浸透了,才染成这般颜色。 又看他身形,虽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但隐约可见身量修颀,腰细如蜂。再看面容,虽被血渍尘灰沾染,看不具体,却依旧可辨其剑眉斜飞,鼻梁高挺,英气迫人。 只是…… 怀让朝他喉间看去,不由眉头皱紧了起来。 喉间无结,这应当是个女子才对。 女子? 怀让更疑惑了。 她身上并无任何宗派徽纹,容貌更是陌生。仙门之中,何时出了这般灵力纯净的女子? 可怎么看这女子,怀让都觉得有些熟悉,但到底是哪里熟悉,他又说不上来。 怀让道:“好奇怪啊,到底是哪里见过呢?”一边往她身体里渡入灵力,为她治伤,一边思忖着此女的身份。 思着思着,便不自觉思得入了神。 是以,那女子转醒时,他都不曾察觉。 直到一只手猛地掐上自己脖颈,怀让才悚然惊醒。抬眼正对上一双眸子,清亮锐利。 那女子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口中幽幽道:“好巧啊,怀让公子,我们真是有缘呢。”手上力道又紧几分。 直到被掐得面涌血色,呼吸困难,怀让这才想起,此女子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怀让艰难地说道:“误……误会!” 女子嗤笑道:“误会?你方才在山中出言相讥,那是误会吗?” 怀让心里叫苦连天,他那是讥讽吗?他是愧疚才多了那一句嘴! 看来人还是不能多说话啊,祸从口出之理到底是没说错。怀让气若游丝道:“你、你再想想……是……是我救的你,你这……这就忘了吗?” 女子闻言,眉头果然蹙了蹙,然而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她眯眼打量怀让片刻,忽地将身上撕下一截布条,注入些许灵力后,以意念催动。 那布条竟活了过来似的,圈圈绕绕地,缠在了怀让手腕上。 怀让两只手被绑在一起,挣了两下竟然纹丝不动。女子又扯下一块布条捆了他双脚,再看一眼,竟是又扯下一块,就要往他的嘴里塞来。 怀让忙道:“等等!这太羞辱人了!” 女子笑道:“你方才那番,就不羞辱人了吗?” 怀让暗道:“死了死了,梨橘枣栗不同味。没想到换她的角度,我那句话居然是这般模样。”只得叹道:“纵有冒犯,总归是是我救你一命。不能一命抵一命吗?” 女子道:“你说是你救我,证据呢?” 怀让道:“姑娘可随我去寻人证。” 女子道:“若你途中使诈呢?” 怀让一口老血喷出十里。 从未见过疑心病这么重的人! 他无奈道:“姑娘怎能如此?你且细想,若不是为救你,我又何必在出言相讥之后又来接近你?你再看看,你身上许多伤口,是否都已在痊愈了?” 女子低头一看,果真如此,她先前被厉鬼所伤的痕迹,竟皆丝丝缕缕地在慢慢弥合。 虽慢,却真。 怀让道:“仙门百宗,能以灵力化疗愈之力的,眼下只我一个。姑娘,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吗?” 女子眸光微动,抬眼再看怀让,忽问道:“你能以灵力治伤?” 怀让点头。女子倏地伸出手,将一道伤口横于他面前,淡淡道:“证明。” 怀让:“……”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啊! 他苦笑道:“姑娘,你把我手脚绑了也不肯松开,我要如何为你疗伤呢?” 女子道:“修仙之人,吐纳之气亦含灵力。你吹口气便是。” 怀让大窘,“可一口气的灵力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女子神色不变,“无妨。我自有判断。” 怀让:“……” 看来不听她的是不行了。怀让暗叹口气,不想自己竟栽在了此女手里。当下深吸口气,朝着那伤口轻轻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