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妆》
1. 皇后自焚
【01】皇后自焚/
“既客死者归也,何况陆晚漾呢。”
细雪漫天飘落,刺骨寒风袭来,清冷月光蔓延。
宫殿碧瓦朱甍,皇城金碧辉煌。
男人只着单衣,双手平举佩剑,端正跪在殿外,身形隐见微颤。
“谁手下的奴才?”
“敢拦本宫的路?”
“脑袋不想要了?”
女子桃李年华,身着正红宫装,妆容精致漂亮,模样很是嚣张,腹部已然显怀,步伐慢了些许。
她避开侍卫们,走至男人身前,伸右手扶男人。
“哥哥,怎么还跪着呢?”
陆天佑回过神,慢慢地仰起头,平静道:“天子圣意难违,哪怕机会渺茫,总得来试试啊。”
陆晚漾听至此,拿过他手中剑,转身走向殿内。
“出兵救援边关,不想出也得出。”
当今帝后情深,两人少年夫妻,六年举案齐眉,没人敢再阻拦。
陆晚漾进殿后,剑指天子颈侧,冷声道:“父亲被困敌营,性命危在旦夕,为何不肯出兵?”
男人明黄龙袍,眉眼清冷矜贵,端正坐于椅上。
“朕不单是夫君,更是南凌之主,陆酌通敌叛国,数万将士惨死,百姓请命诛杀,水载舟亦覆舟。”
他打量她眉眼,无奈道:“幺幺,你不要为难朕……”
陆晚漾却没听,执剑右手使力,剑身染上血迹。
她发觉他不躲,右手不禁一松。
“云澈……”
“为什么不躲呢?”
剑身坠落桌上,左手剑鞘掉地。
萧云澈垂下眼,看向她的腹部,淡淡道:“漾儿双身子了,剑还是少用些,免得伤到孩子。”
陆晚漾听漾儿,知他生烦不悦,随即跪在地上。
“陆家不会通敌,陛下就不信吗?臣妾自请废后,还望平定漠北,救回罪人陆酌,查明其中真相。”
心腹太监进来,得到皇帝点头,如实禀告情况。
“陆小将军倒了,碰上腿疾发作,引得高烧难退,现今风雪渐强,剩下两个时辰,还要继续跪吗?”
陆晚漾偏过头,顿时瘫坐在地,望着座上天子,凄然道:“人用旧了贴心,衣穿旧了贴身,还请陛下宽恕,放过臣妾哥哥……”
“今时不同往日,于百姓于皇室,尊严不得挑衅,万死仍不足惜。”
萧云澈看奏折,想到边关战况,正色道:“朕便当这世上,再无陆天佑了。”
陆晚漾听至此,行过礼离开了。
她走出殿门时,哥哥被人带走,早已出了宫门。
婢女连忙走来,给她撑上白伞,温声道:“娘娘顾着孩儿,都不该淋雪了,省得着寒生热。”
地面血迹点点,渐被白雪掩盖,仿佛春水桃花。
陆晚漾缓过神,感慨道:“六年红尘痴缠,付之黄粱一炬,当真帝王无情,爱驰而恩绝啊,荣辱皆在其念,不过发妻罢了。”
婢女想说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
适逢上元佳节,帝后需要同寝,因是祖宗规训,萧云澈忙完事,便来到凤鸣宫,却不见陆晚漾。
桌面饭菜精致,但留了一封信。
写着这些文字——
吾夫云澈亲启。
漾儿亲笔。
萧云澈拿起信,耐心缓慢拆封,看信纸上文字。
…
见字如唔,展信舒颜。
我不要再温顺了。
六年清醒沉沦,看着我的时候,你又在想谁呢。
我祝南凌河清海晏。
我祝百姓安居乐业。
我祝陛下万寿无疆。
如果能有来世,你统日月山河,我享归隐之乐,上碧落下黄泉,各自觅得良人,再无任何交集……
不尽欲白,再祈珍重。
…
萧云澈晃了神,喃喃道:“漾儿在意的人,一直是云澈吗?”
冷风透窗吹入,桌上玉佩掉落。
他俯下身要捡,却听到嘈杂声,似乎在说走水。
萧云澈回过神,连忙寻声跑去,到了东宫停下,站那时婚房外,因着火势太大,根本无法进入。
是皇后自焚了……
那华贵的红衣,竟压不住凄迷。
陆晚漾妆极美,娇俏轻盈动人,要饮杯中毒酒。
“幺幺,别喝。”
男声很急很重,似是下达指令。
他模样很慌乱。
他深情唤幺幺。
陆晚漾饮了酒,望着门外这人,嘲讽道:“漾儿还是意儿,云澈分得清吗?”
萧云澈慌了神,想要闯进火场,却被侍卫拦下。
玄衣男子出现,直接冲入火中。
萧云澈见此幕,不由道:“瑞王殿下这般,跟云澈可相像?”
四周悄然寂静,各怀各的心思,谁都不敢评价。
火势骤然变大,烧得房梁欲坠。
陆晚漾被抱着,想挣扎却未果,意识渐见模糊,只无奈闭上眼,不觉垂下了手,任由这人抱住。
那火光冲天里,比夫君先来的,是瑞王的怀抱。
两人将要出来,房梁悄然砸落。
“漾儿,别怕。”
男子抱紧女子,侧身扛住房梁,待火势稳住了,挣开房梁出来。
萧云澈挡住路,眼神晦暗不明,淡淡道:“瑞王殿下,这是我的妻子,你有些僭越了。”
“什么瑞王殿下,叫江砚辞罢了。”
江砚辞顿了顿,补充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要做的事情,除了漾儿能管,谁都别想阻拦。”
太后秦姒出现,冷声道:“你们一个两个,不要脸面了吗?”
“皇室脸面为重,别让人看笑话。”
陆轻烟缓过神,温声道:“若是妹妹还在,定不想看这些,不过家事而已,还是到殿内说。”
萧云澈回过神,看到眼前女子,不禁心生苦楚。
“烟儿,让你受委屈了……”
江砚辞看此景,冷笑道:“我非萧氏血脉,你们没资格管。”
他抱着人离开,路过萧云澈时,不觉缓了脚步。
“要我避你锋芒!”
“该换你欠我了!”
话语恻然艰涩,依旧萦绕耳畔。
萧云澈失了神,缓缓垂下双眼,那夜回忆浮现——
四处灯火葳蕤,前方有个女子。
她斗篷都没披,乌发垂落腰际,仰头望着夜空,背影破碎孤寂,雪花落了满身,眉眼似被揉皱。
萧云澈没出声,注视着林中人,看得格外认真。
那个白衣女子,她是他的妻子。
“漾儿……”
萧云澈垂下眼,瞥见那空襁褓,无奈道:“你是该恨朕的。”
“我同你谋天下。”
“我助你登帝位。”
“我为你定九幽。”
陆晚漾慌了神,脚步不停后退,身子隐见微颤,疾声道:“这是你欠我的!今生都欠我的!来世都欠我的!”
他看得很清楚,她眼里有恐惧。
萧云澈撩起袍,端正跪在地上,低声道:“求你,别赶我走……”
“你折磨了我六年啊!!”
陆晚漾怔住了,喃喃道:“我不要你的愧,我不要你的悔,我不要、”
“漾儿,在我身边,你开心吗?”
他已经说完了,但话中的隐喻,让她顿在原地。
陆晚漾呆住了,只想等他说完。
萧云澈愣跪着,哑声道:“我不会再折磨你了……”
“都说陆后命好,出身将门世家,深得父兄喜爱,备受天子宠眷,稳掌六宫之权,被允可涉朝政,更怀有嫡长子,论其身份地位,当真无人能及,可结果怎样呢?”
“父亲被困敌营?兄长战死边关?夫君负心薄幸?我也摔倒流产?”
“云澈,我们别纠缠了。”
陆晚漾转过身,抱着襁褓离开,平静道:“生前殊途陌路,死后因果皆空。”
他想…
她障目了…
萧云澈缓过神,转身望着殿门,待到背影消失,眼眸空荡荒芜,欲语清泪先流,只得十指覆面。
而在他的身后,只剩残垣断壁。
*
到了瑞王府中。
江砚辞唤婢女,给陆晚漾梳洗,甚至换了衣裙。
他衣服都没换,便跟舅舅求棺。
水晶冰棺华美,刻着繁杂符文,显得神秘生灵,泛着刺骨寒气,其内似有云雾,能保尸身不腐。
陆晚漾还沉睡,被江砚辞抱起,随即放到棺中。
江砚辞背着棺,步子很是平缓,离开府中主殿,来到地下密室,走至玉床前面,将棺置于其上。
他打量着冰棺,伸出右手轻抚,喃喃道:“漾儿,如果真有来世,你许给我好吗?”
寒气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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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仿佛应允此话。
江砚辞似有感,不禁低下额头,隔着极寒冰面,似要与她相抵,碎吻落至冰面,那侧是她的唇。
他看着她眉眼,温声道:“收了我的玉佩,便是我的人了。”
棺中人仍沉睡,并未回应这话。
江砚辞回过神,检查四周布置,确认没有隐患,便转身离开了。
时间悄然流逝,密室光线未变,难以分清时日。
陆晚漾再醒来,察觉到不对劲,寻找此内出口,想要离开这里,可是没走几步,便不受控回来。
她坐在冰棺上,打量棺内的人。
女孩淡粉衣裙,复杂精致发髻,模样俏皮可爱,似是豆蔻年华。
突然有开门声,还伴有坠物声。
陆晚漾寻声看,不解道:“这是江纨绔吗?模样很慌张啊?怎么还犯病呢?”
看着温润如玉,可惜是病秧子。
她却听到他说——
“我不是江纨绔,更不是病秧子。”
陆晚漾不理解,喃喃道:“这什么意思啊……”
江砚辞捡起书,快步走到棺前,随即掀起衣袍,靠坐在她腿边,翻开书讲故事,像哄小孩一样。
里面内容有趣,到了此处更甚。
…
“你见过倾颜啊。”
“你说凛姑娘啊,她本名微生颜,若随父亲姓呢,也能唤作倾颜,在禁忌之巅里,他们叫她颜颜。”
随着话语落下,骨鞭不停振颤,泛出森寒蓝光。
…
陆晚漾听至此,莫名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江砚辞似有感,解释道:“收了我的玉佩,便是我的人了。”
此事像个插曲,每日都不相同。
像父亲哄孩子,她虽然是魂魄,却见很多书本,甚至新奇物件,过得平凡快乐,跟年幼时一样。
她掰着手指数,似要记清时日。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小两年,便恢复了原状。
陆晚漾很无聊,还离不了冰棺,只能翻找室内,拿些书本来看,寻些东西来玩,不觉疲累犯困。
她趴棺上睡了,再也没有醒来。
*
陆晚漾想醒来,但处于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见这些。
“你若不救漾儿,我要久儿陪葬。”
“我若帮你这次,你要谢我什么。”
对话伴着风声,莫名感同身受,心像被撕裂了。
陆晚漾睁眼看,只见深邃夜空,没有繁星闪烁,却悬两轮圆月。
“要预示大难吗?”
寒风拂面而过,带来空灵呓语。
星夜倾颜,辞江清肆,镜花水月,寿终正寝。
圆月诡异生灵,正在往红月变,将要合二为一。
“秦玺,替我开陵。”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清晰可闻。
陆晚漾再晃神,已经立在山巅,面前红绸遍布,不觉转身回眸,未见男声主人,只有春水桃花。
云端倒映天空,其上百人共绎,四处生机盎然。
戴傩面者,直达天听,与神共舞,驱邪纳福,百病退散,万象更新。
红衣少女敏捷,戴着黑白傩面,动作幅度不小,风格古朴粗犷,莲花随足而生,如同灭世鬼魅。
陆晚漾没看完,眼前很快黑了。
那傩面遮了脸,带着些许余温,掩住视线所及。
“姑娘傩舞毕了?”
“碧落这数年里,你是知意的神。”
寒风起,锣鼓响,白事哀,红事喜,桃花落,故人逢。
四处大雾弥漫,唢呐响彻十里,两支队伍相遇,双方各有千人,举止规整端正,不约而同缓步。
纸钱漫天飞舞,桃林花枝摇曳,血雨如丝坠落。
鬼新娘出嫁日。
睡美人出殡夜。
花轿突然改道,挡了灵柩前路。
扶棺少年肃然,脱去白色外衣,露出玄色锦袍。
“还请姑娘让道。”
轿中新娘笑了,右手伸出侧帘,食指划就天堑,正色道:“既客死者归也,何况陆晚漾呢。”
壕沟隔断道路,煞气扩散肆虐。
黑棺剧烈摇晃,少年稳住身形,右手轻抚棺面。
“我在,不要害怕。”
陆晚漾没再动,随即放弃挣扎,不觉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模糊。
你是…
瑞王殿下…
2. 陆二姑娘
【02】陆二姑娘/
“识得五颜六色,难断是非曲直。”
郊外太子别院,房间简约雅致,阳光洒落地面。
“陆二姑娘跳水,偏挑主子在时,来个肌肤之亲,拉近两人关系,还坐稳太子妃,这算是恨嫁吗?”
“什么恨不恨嫁?人家命好得很,有个妹控兄长,还能英雄救美?”
“听说瑞王要来,携礼上门道歉。”
“你是…瑞王殿下…”
女声虽然微弱,但却格外清晰,隐约带着缱绻。
两个婢女愣了,还没反应过来。
陆二姑娘?
瑞王殿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是陆姑娘醒了?”
四周异常寂静,只有轻微风声,那话仿佛幻觉。
绿裙婢女回神,不觉眉头微皱,颤声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进屋看看?”
“你还敢进屋呢?”
蓝裙婢女停顿,补充道:“主子都不敢进,生怕冒犯人家,咱们要是进了,怕是下一瞬间,要被拉去受罚。”
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了,不懂哄小姑娘。
此刻的房间里,红衣少女睁眼。
“不在棺椁里了……”
陆晚漾支着手,靠坐在床榻前,视线扫过四周,顺便活动双手。
这是太子别院,重生回十四岁。
地面阳光斑驳,如同湖面涟漪,掩盖肮脏污秽。
“太子济苦怜贫?”
“瑞王袖手旁观?”
陆轻烟做手脚,将她推下了水,怕是早有预谋。
自己入府两年,因着不曾有喜,夫君再纳新人,还是她的庶姐。
…
陆晚漾端坐着,接过面前茶盏,无意摔在地上,冷然道:“本宫还没死呢,庶姐终究是妾。”
“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陆轻烟很平静,俯身捡着碎片,沉稳道:“分明是我让你。”
…
那年辞江星夜,当真还是错了。
陆晚漾忆至此,竟想到那出殡,脑海浮现这话。
“我在,不要害怕。”
南凌瑞王,先帝义弟,年十九岁,姿貌嶷然,胆谋俱佳,任情荡思,行事不羁,高岭之花,疯批美人。
他与太子对立,她作为太子妃,自然亦是敌人。
两人斗了六年,自己子丧族亡,瑞王满身病骨,都没落下个好。
陆晚漾缓过神,喃喃道:“不是宿敌了吗?”
为何扶棺送行?
怎么烂人真心?
“今天阳光不错,你们聊得挺欢,我妹妹醒了吗?”
门外有人来了,陆晚漾听声音,知道那是哥哥,很快躺回床上。
“就俩婢女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天佑兄别生气,你如果想的话,便送给你处置,这般可还满意?”
“你教导还真行,我妹妹过了门,被她们踩身上?”
“漾儿与我一体,她们不敢造次。”
随着话语落下,婢女声音响起,一前一后说着。
“陆姑娘醒来了,并没有唤我们。”
“似乎说了些话,听不清是什么,到现在这时辰,大抵是起来了。”
开门声响起了,还伴随脚步声。
陆晚漾回过神,随即闭上了眼,试图装睡混过。
“漾儿还装睡呢?尾巴露出来了。”
陆天佑说着话,步伐慢了不少,补充道:“你还没过门呢,就念夫家床吗?往常在家里睡,都不见你这样。”
随着话语落下,俩少年都停了。
萧云澈垂下眼,打量少女容颜,温声道:“漾儿若是点头,我明天便下聘。”
陆晚漾听这话,随即便睁开眼,装作刚醒模样,草率打量四周。
“我怎么在这里?”
明显睁眼装瞎,模样俏皮可爱。
萧云澈听这话,看她耳际泛红,不禁淡淡笑了。
“漾儿,怎么还脸红呢?”
*
两人进了家门,几乎并排走着。
陆天佑不解道:“漾儿,跟云澈吵架了?”
他看得很清楚,妹妹看到云澈,神情便不对劲,说恨不像是恨,但爱不像是爱,反倒异常平静。
“太子哥哥好像变了。”
陆晚漾顿了顿,补充道:“他喜欢上陆轻烟了,我不要姐妹侍一夫,你帮我换个夫君吧。”
前边还算正常,后边有些离谱。
陆天佑无奈道:“漾儿,你既要入皇室,便要放宽胸襟,天子雨露均沾,他亦不会例外,现在是陆轻烟,以后是其他人,免得生气伤身。”
皇帝三宫六院,怎变寻常人家?
当今皇帝萧慎,极其宠爱秦后,但是因着局势,依旧纳过妃嫔,甚至育下皇子,还长至了八岁。
“那哥哥怎样呢?”
“你要学父亲吗?”
陆晚漾缓过神,不由苦笑了声,补充道:“若是迎来盛世,便是天定佳缘,若是逢乱世呢?什么天生凤命,不过臆想罢了。”
“要是真能这般,哪有政权更替?”
宣景六年初春,藏娇美谈成空,皇后李窈自缢,生时得帝偏宠,却被三废三立,失宠失子失命。
定王萧祈谋反,却被秦家所擒。
皇帝萧彻重病,缠绵病榻六日,终究还是驾崩。
至此,胞弟萧慎继位。
“天家恩怨难清,不得擅自评论。”
陆天佑怔了下,看见椅上的人,补充道:“瑞王殿下来了,漾儿可别乱说,哪怕是异姓王,终归上了族谱。”
陆晚漾耐心道:“哥哥不用担心,漾儿自有分寸。”
路算不上太长,很快便走到了,兄妹俩坐了下来,位置恰好相邻。
陆酌扫过几人,定在女儿身上。
“瑞王殿下有说,你失足落水时,他刚好在身侧,对你有些唐突,便携礼来道歉,甚至还想求娶。”
“漾儿,你可知你身份?”
语调颇为轻淡,没有安抚之意,倒像严厉审问。
“小姑娘都娇气,陆将军别动怒。”
江砚辞缓过神,平静道:“都怪在下不是,女子名声为重,只要令嫒有意,本王定愿负责。”
他说着这些话,看向了陆晚漾。
两人相对而坐,没有外物遮拦,视线格外清晰。
少年玄色衣袍,坐姿端正得体,面容略显苍白,模样却极俊俏,眼睛明亮深邃,马尾玉冠高束,态度异常淡漠,尊贵感由内生,意气风发惑人。
可惜身陷天家,君子怀璧其罪,被忌流放岭南。
陆晚漾默然了,暗忖道:“识得五颜六色,难断是非曲直。”
“靠着祖辈基业,整日不思进取,沉迷吃喝玩乐,结交三教九流,逗弄无数美人,只差上房揭瓦。”
陆天佑说至此,话锋猛然一转,冷声道:“瑞王妃算什么?哪怕没有云澈,都不可能是你。”
都快要二十了,依旧一事无成,甚至是短命鬼。
江砚辞没生怒,坚定道:“如果陆家愿意,王府便是后盾。”
随着话语落下,氛围略显凝重。
前后历经两朝,天子朝臣换代,权者换下属变,但是特殊的是,从北凌到南凌,瑞王府没衰过。
其中缘由难解,每任瑞王继位,均取名江砚辞。
陆晚漾回过神,反倒淡淡笑了。
“瑞王殿下此般,倒是惑人得很,京城平静多年,天家子嗣单薄,都要没了血性,致使战事频起。”
“帝后将帅难聚,四个一失其二,甚至快等于零。”
她打量江砚辞,随意道:“你说得倒轻巧,我若要皇位呢?”
少女语调温和,威仪不怒自露。
字意直指皇室,暗讽秦后善妒,谴责帝王多疑,慨叹百姓苦难,怜惜陆家被弃,悲悯宣景已逝。
“你在胡说什么?当真大逆不道。”
陆酌打量瑞王,无奈道:“瑞王殿下莫怪,小女年幼无忌,不懂天恩浩荡,还望莫要在意。”
“不过皇位罢了,陆二姑娘想要,谁都阻拦不了。”
江砚辞很平静,模样略显懒散,侵略性却极强,让人移不开眼。
陆晚漾淡淡道:“瑞王殿下不错,太子殿下更甚,臣女还未及笄,名声不得有损,落水之事无碍,还望殿下自重。”
稚子抱金过市,如同乱世佳人,不过物资而已。
*
夜晚月黑风高,青楼热闹非凡。
此处名醉花楼,其内女子性傲,均卖艺不卖身。
陆晚漾换男装,简单做了妆容,手执花鸟折扇,玄衣掩盖女气,衬得模样矜贵,倒像个俏公子。
她寻个幽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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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庶姐行踪,想来寻些证据。
既不想入皇室,总得有个由头。
陆轻烟上二楼,走到靠里房间,刚想敲门进入,却转身离开了,甚至兜起圈子,混迹人群消失。
各种香料掺杂,气息难以分清,好在梅香醉心。
陆晚漾寻踪迹,付过银子以后,便到三楼房间,坐椅上听墙角,等着待会堵人,弄些动静出来。
墙壁不太隔音,声音还算清晰。
男声语调熟悉,却听着不对劲,似乎被处理过。
此刻听到这里——
“瑞王意欲求娶,按计划进行吗?”
“烟儿,你有些僭越了。”
“她都哪里好啊?我就如此不堪?你看不到我吗?”
“我怎么教你的?”
男声停了些许,伴着脚步声停,反倒开了侧门。
“浮生,怎么来这里呢?”
“有只小猫跑了……”
“我明明甩开了,她不能出现啊。”
“梅花妆别化了,暗香浮动异之,被算计都不懂?”
陆晚漾早有感,直接跳了窗户,双手紧握窗沿,身子悬挂半空,听脚步声近了,看上方窗未关,从窗沿借着力,避开屋里的人,直接爬向四楼。
她刚翻窗而入,才稳落在地面。
“姑娘要窃玉吗?”
陆晚漾愣了神,寻着声音看去,不觉眉头微皱。
她抓奸想退婚?
他求娶却厮混?
少年只着中衣,系带还未系牢。
江砚辞慌了神,俯身扶她起来,但却被她挣开。
“手指都流血了……”
他握紧她双手,力道轻了不少,无奈道:“怎么还翻窗呢?”
陆晚漾想说话,不知如何开头,全都止于口中。
敲门声响起了,顾无言的声音。
“砚辞,我已经找好了,都是顶尖美人,温柔乖顺懂事,腰肢软得不行,肯定能生儿子,你还没睡醒吗?”
这是顾府幼子,算是他的挚友,还是她的表哥。
陆晚漾缓过神,调侃道:“王爷当真多情。”
江砚辞似意会,抬眼看她面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压倒了,还被捂住了唇,不太好挣脱开。
陆晚漾看门侧,并未觉不对劲,淡淡道:“找了几个美人?”
江砚辞听这话,莫名晃了心神。
这是他的声线,出自她的口中,唯有细小区别。
顾无言想偏了,未觉语调有差,想到兄弟身体,倒觉有些愧疚,扫过身侧美人,还真在心中数。
“不是不帮你啊,就剩下九个了。”
但是身心干净,模样还算可以,应该没什么事。
陆晚漾晃了神。
纨绔不可期也,怎么还障目呢。
江砚辞看此刻,轻挣开她右手,冷声道:“哪有美人九个,我都说不要了,你还送什么呢?”
顾无言得这话,便知道没戏了,带美人们离开。
房内两人起身,未言语反打架,你来我往不停,少女出招狠戾,少年接连避让,打碎不少物品。
“殿下好兴致呢,一夜御九女啊,别精尽人亡了。”
“我话都没有说,你就不能停吗?”
“我听你说什么,情事还是情史,或是风流韵事?”
“他怕我闭上眼,一下子睡过去,再看不到太阳,便用这个法子,望能留下子嗣,省得孤苦伶仃。”
“还孤苦伶仃呢?”
他的系带松了,因着微风吹过,悄然露出胸膛。
胸口红梅印记,似生灵很显眼。
陆晚漾失了神,右手折扇坠地,看着红梅印记,想到那场意外。
“原来竟是你啊……”
倾颜血咒,共生绞杀,病态纠缠,因果皆空。
江砚辞思至此,心间微泛波澜,无奈道:“我都将要弱冠,你还不曾及笄,配你是老了些,纵观历代瑞王,坐享荣华富贵,可惜命途多舛,皆受血咒所扰,从未活过而立,甚至没有子嗣。”
陆晚漾听这些,眼底生机淡去,几乎归于平静。
江砚辞慌了神,温声道:“陆姑娘不要怕,我没其他意思……”
陆晚漾缓过神,反问道:“你没有底线吗?”
“你是我的底线。”
江砚辞很自然,没有半分犹豫。
3. 第十三步
【03】第十三步/
“此真天缘奇遇,当作契阔谈宴。”
陆晚漾有所思,夜间睡时做梦,再回到那雪夜。
她问了不少人,得知兄长死讯,想要求见皇上,刚要出凤鸣宫,却被石头绊倒,随即摔落在地。
无忧谷有来人,那些医者尽心,用了不少法子,依旧没有转机。
萧云澈很坚决,不顾众人反对,给孩子入族谱,取名为萧承乾,反复对比选址,亲自埋了孩子。
他对她很照顾。
他给她寻名医。
他哄她服药膳。
……
夜间闲聊之际,相隔红纱帷幔,谁都没有说话。
做了六年意儿,早已醍醐灌顶。
他懂她想什么,半跪在床榻前,看着幔中倩影,温声道:“你腹中出来的,便是我的孩子。”
她闻言愣了神,绣错了龙的眼,没有收好绣针,不巧刺破手指。
“云澈,假的就是假的……”
“幺幺,别怕。”
他的声音清晰,隐约带着宠溺,温声道:“你想我们就要,不想我们不要。”
“你是个好皇帝。”
她偏头看向他,补充道:“可惜回不去了。”
微风抚面而过,带来很淡香气。
……
画面瞬时转换,云雾缭绕梦幻,各种奇珍异草,有湖泊有梅林,细雪悄然飘落,仿佛神秘仙境。
湖泊正中心处,血色玫瑰妖冶,聚成莲台模样。
花瓣悄然绽放,男婴隐在其中。
他抱腿蜷缩着,双眼并未睁开,呼吸很浅很轻,模样乖巧可爱,大概七个月龄,似在母亲腹中。
陆晚漾看此景,想到自己孩子,不禁迈步走去。
血瑰似乎生灵,自动铺成道路,从她脚下开始,直至男婴所在。
刚走第十三步,湖中有物游动,湖面骤起波澜,血瑰跟着摇晃,脚下的路不实,像要坠落湖中。
陆晚漾似有感,垂眼看向湖泊。
她看得不太清,那巨物像条蟒,却又带着羽翼,速度格外地快,狡黠很有灵性,似要腾云踏雾。
“你不能再走了……”
女声略显稚嫩,湖泊归于平静,巨物随即消失。
陆晚漾回过神,寻着声音看去。
很漂亮的小孩。
很诡异的小孩。
就在男婴前面,血瑰自形蒲团,女孩坐于其上。
她三四岁模样,身着红色衣裙,乌发垂落腰际,脸上略泛红晕,眼中红色瞳孔,眉心血瑰印记。
“你父亲母亲呢?他们不管你吗?”
“久儿有哥哥啊。”
女孩眸色愈深,打量她的面容,耐心道:“你是要求散吗?”
陆晚漾愣了神,想到走的步数,分析女孩这话。
“你是要求散吗?”
女孩似乎意会,淡淡道:“你不求就回去,哥哥很不高兴,要是再来一次,我也拦不住了。”
随着话语落下,湖面泛起波澜。
……
画面再次转换,仿佛荒郊野外,是无尽的黑暗,夜空诡谲深邃,既无星亦无月,反倒有条黑龙。
“清肆境内,尔等止步。”
男声浑厚低沉。
陆晚漾愣了神。
空间微妙扭曲,那条黑龙消散,雪花漫天飘落。
红衣少女显现,立在夜幕之上,脱去红色外衣,只留白色里衫,再看了眼人间,流下一滴血泪,转身走向天际,化作黯淡星光,融入云端之中。
骤雨敲打江面,狂风掀起波澜。
陆晚漾垂下眼,愣坐在堤岸边,只见江烟渔韵,莫名神情恍惚。
血雨打湿衣裙。
江面薄雾散开。
玄衣少女起身,垂眼打量少年,无奈道:“都说红颜枯骨,就该……”
“你垂落的裙摆,带我沉醉微生。”
玄衣少年平静,半跪于江面上,拂过少女衣角。
那是自己的脸?
那是瑞王的脸?
陆晚漾晃了神,只觉那是幻觉,试探道:“瑞王殿下?!”
玄衣少年茫然,喃喃道:“荣幸…我的荣幸…”
因着相距较远,陆晚漾没听清,兀自跳下堤岸,向着江心游去,忽然眼前漆黑,不觉坠入江中。
玄衣少年恍惚,呆滞望着江面,莫名脸颊湿润。
而在他的面前,只剩江烟渔韵。
病了…
为谁而哭…
……
陆晚漾如浮萍,看见了这一幕。
水色昏沉诡谲,暴雨雷电遍布,海面波涛汹涌,画卷悬于半空,其内众生百态,还有南凌版图。
黑衣女子回眸,淡淡道:“闯入死生之海,你竟想窥秘吗?”
白衣女子似感,不觉转过了身,竟是骷髅骨架。
“你也醉红妆吗?”
左美人右骷髅,画卷位于中间,三者相得益彰,宛如唯美奇观。
自己坐在海面,呆滞望着夜幕。
“姑娘要窃玉吗?”
男声绕耳,清晰可闻,直击心间。
陆晚漾惊醒了,再看这幅场景,坚定道:“没有辞江星夜,那是秦川束薪。”
“祝你永垂不朽。”
黑衣女子转身,走入夜幕之中。
白骨恢复原身,伴着电闪雷鸣,真容悄然显露,是那黑衣女子,两人模样无异,如同孪生双姝。
“清肆古陵,秦玺出世,情意断绝,死局无解。”
秦玺?
替我开陵?
陆晚漾想至此,不由道:“那你想要什么?”
“赐你出倾颜殿,封我入清肆陵。”
白衣女子话毕,唤出只红灵蝶,指出了一条路,引陆晚漾离去。
陆晚漾却清楚,正被推着离开,不受自己控制。
她似乎知道了。
那交易生效了。
有蝶前方带路,少女漫步海面,已经渐行渐远。
白衣女子垂眸,打量那抹粉色,窥见三分未来,呢喃道:“此真天缘奇遇,当作契阔谈宴。”
不要权衡利弊,只图弃如敝履。
……
陆晚漾睁开眼,看到熟悉帷幔,回想梦中片段,竟长久不能言,抬手抚过眼角,摸到湿冷的泪。
当真虚实难辨,戏文里面都没。
“是啊,咱俩是同伙呢……”
你是我的帮凶,如今你服软了,正好我忘本了。
*
翌日刚好休沐,显得清闲不少。
陆酌虽是武将,可是适逢无事,便来书房看书,还不许下人来,一呆就好半天,甚至要误饭点。
陆晚漾梳过妆,踏出闺房门后,便转身来书房。
她想退天家婚,总得知会父亲。
“父亲,漾儿有事找您。”
“进吧。”
陆晚漾推开门,跨过门槛进来,顺便将门带上,便走到桌案前,扯出椅子坐下,试着酝酿情绪。
“漾儿要说什么?”
陆酌将笔放下,抬眼打量女儿,补充道:“听府里下人说,你昨夜着了寒,身子好全没有?”
陆晚漾回过神,眼眶泛红蕴泪,模样委屈得很。
“父亲,漾儿昨日落水,夜间高烧反复,竟梦见了母亲,她穿着绿衣裙,一如少时模样,耐心说:‘皇室中人无情,带着满腔算计,从未有过真心,哪怕嫁于草夫,绝不能入东宫,免得红颜薄命。’”
“我与太子哥哥,看似佳偶天成,实则貌合神离,没有半分情意。”
“他以后是天子,尽掌日月山河,坐拥娇妻美妾,庇佑黎民百姓。”
“我自幼便随军,哪能母仪天下?”
话语说至此处,泪珠悄然滚落,房间氛围凝重,生出凄惨之意。
陆酌打量女儿,模样貌似发妻,而且眉眼尤甚,若是再长开些,怕是能像七成,现在有了神似。
“那你想怎样呢?”
“我要嫁给瑞王。”
陆晚漾收情绪,控制泪水不流,补充道:“纵观天下男子,要跟皇室相拼,只能选瑞王了。”
如果不嫁瑞王,孩子怎么回来?
陆酌看破没点,无奈道:“我们漾儿不愿,便不嫁太子了。”
“我们一言为定。”
陆晚漾顿了顿,补充道:“那我先离开啦。”
少女上瞬落泪,但却转瞬笑了。
陆酌并未回话,只目送她离开,过了片刻回神,起身走至门前,将门从内反锁,便返回书架前。
他扫过众书名,拨动其中几本,其后密室显现。
随着男人走进,书架再次归位。
密室雅致清幽,物品应有尽有,像是温馨居所;铁链声很空灵,衬得有些阴森,像是囚人监牢。
女子模样不悦,身穿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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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裙,乌发散落腰际,却衬得其端庄。
唯一不谐的是,被锁在了这里。
陆酌停了脚步,单膝半跪在地,抚过女子脚踝。
“姿儿……”
“怎么不听话呢?”
女子仿佛没听,不肯回复这话,小脾气上来了,挣开他的双手,随即抬起右脚,踹向他的心口。
陆酌反应很快,反扣住她右脚,打量着她面容。
“漾儿刚跟我说,你给她托梦了,闹着不嫁云澈,甚至耍小聪明,掐着自己手心,装着流眼泪呢。”
女子听到这里,冷声道:“这话什么意思?”
“顾姿,你抛夫还弃子,惹不少桃花债……”
陆酌语气放缓,轻吻落她脚背,温声道:“今日刚好休沐,孩子们不在家,多陪我一天吧。”
“阿酌……”
顾姿被他吻着,心头猛然发热,不禁试着挣扎。
“都多陪一天了,怎么还要陪呢?”
陆酌寻声抬头,换做委屈模样,无奈道:“你昨晚没给我,我现在想要你,难道还欠账吗?”
“快四十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姿儿什么意思,说我不行是吗?”
顾姿察觉不对,解释道:“根本没有的事,我是说你太行,怕再有了孩子,分走你的宠爱。”
“姿儿担心什么?有了孩子我养。”
陆酌说着这话,拿钥匙解锁链,顺势凑她耳际,温声道:“阿酌的小孩子,只有姿儿一人。”
*
上午阳光明媚,衬得王府森严。
陆晚漾看了眼,侍卫凶神恶煞,不像什么好人。
她私下见瑞王,怕会走漏消息,便绕到了后院,想要翻墙而入。
墙面高度不低,徒手有些费力。
陆晚漾想幼时,便摘下支发钗,左手拿着发钗,右手控制身形,三下五除二的,很快到了顶处。
她刚跃身而上,才在墙头坐下,却猛然晃了神。
“哥哥……”
陆天佑没说话,神情略显凝重,满脸的不开心。
几人说有毛贼,哪知能是他妹?
江砚辞落了棋,看墙头上少女,无奈道:“日后若是想来,走正门便是了,还要翻墙头吗?”
几人坐石桌前,刚才在下鼎棋。
三人象棋,三国演义,合力围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还算有趣。
少年月白衣袍,模样温润如玉,语调很是平和。
“令妹活泼机灵,长得花容月貌,文能巧胜众女,武可飞檐走壁,当真算是奇人,哪有不对劲呢?”
陆晚漾回过神,注意到生面孔。
陆天佑误会了,见妹妹这模样,当她见色起意,神情愈加凝重。
“你还下不下来?我可是要走了。”
“哥哥,我这就下来了。”
陆晚漾说着话,寻位置跳下来,向着几人走来,定至兄长面前,转瞬换了模样,似被欺负一样。
“那些侍卫好凶,吓得我不敢进。”
“浮生,给她看伤口吧。”
江砚辞垂下眼,看向她的左手,眼神晦暗些许,补充道:“女孩子都娇贵,记得别留下疤。”
陆天佑似意会,冷声道:“若是不罚能改,那便无需犯错。”
陆晚漾似没听,看向左侧少年,打量他的面容,却看不出什么,但觉得很熟悉,有些莫名其妙。
少年似有所感,反倒淡淡笑了。
“敝姓李。”
“李浮生。”
冷风拂动树梢,桃花零散飘落,氛围略显凝重。
江砚辞会错意,解释道:“浮生与我熟识,医术最是高明,陆姑娘别害怕,不会有什么事。”
“妹妹,哥哥话重了吗?”
陆天佑看妹妹,见其并无大碍,无奈道:“往常活泼样呢?这里不是军营,这么严肃干嘛?”
陆晚漾垂眼看,棋盘已成大半,红色仕棋显眼。
“没有什么事情……”
“就是见到医者,有些熟悉罢了。”
陆晚漾回过话,看李浮生双眸,淡淡道:“李大夫觉得呢?”
李浮生很平静,回复道:“边关战事常起,在下略懂医道,跟着长辈出诊,救过不少灾民,要说熟悉的话,大概是那时吧。”
“这般回答解释,陆姑娘可满意?”
很完美的回答,模糊地点时间,巧妙避开所问。
4. 事在人为
【04】事在人为/
“今晚月色不错,但是花落更甚。”
阳光洒落枝梢,微风偶尔吹过,带着树影婆娑。
院内石桌前边,两个婢女跪着,哪怕额头出汗,神情丝毫未变,姿态依旧端正,谁都没有说话。
陆轻烟端坐着,左手拿稳圆绷,右手绣着图案。
随着时间流逝,云鹤纹样显现。
她似乎回过神,淡淡道:“快要两刻钟了,阳光温暖不少,我罚你们跪着,甚至不说缘由。”
“你们思索至此,有想到什么吗?”
两个婢女回神,却没说什么话,还是如初模样。
陆轻烟收过针,将东西放桌上,看低头的两人,定至左边少女。
“云舒,你先开口说吧。”
随着话语落下,脚步声响起了。
女人进了院门,心腹婢女随后,步伐不紧不慢。
看着温婉如水,还是少时模样。
她穿着很素净,天青色的衣裙,很简单的发髻,面容光润如玉,身段仿若少女,举止端庄得体。
陆轻烟寻声看,知是母亲顾娆,随即站起了身。
“母亲。”
“烟儿这是为何?母女还生疏吗?”
顾娆已至桌前,看向地上婢女,见两人仍低头,轻声道:“小姐说些什么,一定往心里去,免得再被罚了,没事便起来吧。”
“母亲都发话了,你俩便起来吧。”
陆轻烟说完话,再看自己婢女,心却乱了不少。
云舒没有心机,月影更是没有。
“不能有害人心,但要有防人心,太过听话的人,反而傻到极致,日后学聪明些,别被人给卖了。”
脂粉被换事小,人若被卖事大。
云舒先回过神,应声道:“奴婢亲自盯着,不会有下次了。”
“小姐说些什么,奴婢听些什么。”
月影思索半天,就想这么些话。
实在是嘴太笨,不知道说什么,怕把小姐气到,索性顺着话说。
“你俩没事的话,就忙别的去吧。”
“是的,夫人。”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便离开了。
顾娆坐石凳上,看到桌上纹样,再打量起女儿。
“烟儿不开心吗?”
“母亲有开心吗?”
陆轻烟坐下来,打量母亲面容,无奈道:“虽得正室身份,但却难比死人,终日独守空房,再未育有子嗣,没有儿子傍身。”
女儿终要嫁人,母亲怎么过呢?
顾娆似乎意会,淡淡道:“这便是原因吗?”
虽未直接点明,却已溢于言表。
“母亲都知道了……”
陆轻烟未生悔,没觉得有错处,补充道:“孝景帝残忠良,若想保得自身,便要断了婚事。”
“帝王薄情寡义,借秦家压陆家,还用婚约相制。”
“漾儿不理解我,您也不理解吗?”
态度有些强硬,对待亲生母亲,甚至用上您字。
作为漾儿长姐,落水时求瑞王,房间内拦浮生,但凡能做的事,只要不违底线,能做的都做了。
顾娆听到这些,倒是格外平静。
女儿淡蓝衣裙,十五岁的年纪,模样冷漠得很。
“权势迷惑人眼,坐上那个位置,君臣身份调换,接受万人朝拜,不管想与不想,都要沉沦其中。”
“别说帝王胞弟,哪怕街头乞丐,结果亦是如此……”
“虽说权被架空,好在性命无虞。”
“战场刀剑无眼,将士上阵杀敌,头皆别在半腰,少年去多无回,如今落得自在,怎么会不好呢?”
陆轻烟听至此,不禁淡淡笑了,甚至自嘲起来。
“见过荒野的鹰,斩翼蒙眼断足,住于精美樊笼,看着深邃夜空,自啄覆羽释怒,可远观难近视。”
“将人囚困至死,这便是明君道?”
停顿了下,她喃喃道:“被无情地吞噬……”
牺亲子订婚约,结亲家释兵权,表面君臣相得,实则泾渭分明,等反应过来时,怕要再次上演。
都曾灭三房了,还要灭长房吗?
“天佑来送糕点,母亲刚好碰上,顺便捎了过来。”
顾娆说着这话,伸右手推食盒,直至她的面前,补充道:“活得过于通透,不是什么好事,真心最为要紧。”
陆轻烟晃了神,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恶人稳坐明堂?
哪有天理可言?
顾娆收回了手,打量女儿模样,缓缓道:“不论发生什么,都要顾及亲情,别再买椟还珠。”
她这女儿很好,唯一不足的是,为人太老成了。
陆轻烟没回复,不知说些什么。
“母亲先回去了。”
顾娆停顿了下,补充道:“烟儿多开心些,不管遇到何事,哪怕天塌下来,还有母亲在呢,你不会一个人。”
交谈至此终止,母女二人分离。
陆轻烟看食盒,再看母亲背影,心中泛起悲凉。
她早就习惯了。
怎么还难受呢。
她们母女两个,在这陆府之中,从来都是外人。
“不是一个人吗?”
陆轻烟缓过神,伸手拉开食盒。
共有上下两层,有枣泥山药糕,有古法冰晶糕,前者漾儿喜欢,后者烟儿喜欢,当真是好哥哥。
一阵疾风掠过,树叶簌簌作响,泪珠滑落桌面。
“我早不期待了,但是我太感性。”
她将食盒收好,抬手抚过脸颊,随即抬头看天,淡淡道:“或许,回不去的是我……”
之前湿的是桌,现在湿的是心。
*
陆晚漾吃够了,还剩下一小半,便将食盒收好。
“哥哥能上战场,甚至能进厨房,这般优秀的人,都快要十七了,如若没有定亲,门槛怕要破了。”
“还调侃哥哥呢?”
陆天佑倒没恼,看妹妹这模样,无奈道:“不过不得不说,咱家门槛没破,王府墙头要破。”
京城贵女不少,敢翻墙头的人,反倒只有漾儿。
“都不长记性吗?摔了我可不管。”
“你这是夸我吗?”
陆晚漾回过神,想到王府那人,补充道:“哥哥认识浮生?”
陆天佑听这话,不觉大吃一惊。
见一个爱一个?
爱一个见一个?
他看妹妹模样,见其认真得很,内心生出茫然。
“我说小祖宗啊,能不能消停下?”
“哥哥,哪里不消停了?”
“翻过咱家墙头,翻过顾府墙头,翻过校场墙头,翻过东宫墙头,翻过冷宫墙头,翻过王府墙头。”
陆天佑顿了顿,补充道:“还要翻军营吗?”
浮生因着看诊,时常待在军营。
“皆是事出有因,被你说成这样,哪有那么夸张。”
陆晚漾似意会,还略有些尴尬,解释道:“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有些好奇,便想问下哥哥,怎么还乱想呢?”
翻墙头不好吗?
都不用绕路了。
“但是话说回来。”
陆天佑缓过神,整理组织语言,温声道:“你与云澈之间,向来青梅竹马,怎么多个瑞王?”
从幼时到现在,她都喜欢云澈,落水后却变了。
“凡事不可强求,但是没说不能。”
陆晚漾缓过神,抛去过往记忆,喃喃道:“事在人为罢了……”
纵然幺幺爱妻,难比漾儿二字。
“云澈跟瑞王比,还能落下风吗?”
陆天佑只觉得,天骄跟纨绔比,哪怕瞎子来了,都会选择天骄。
“太子殿下不错,瑞王殿下更甚,自然更胜一筹。”
陆晚漾似释然,心中感触颇多,无奈道:“以婚约释兵权,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她说完这些话,打量他的神情,不觉愣了心神。
“哥哥很难受吧……”
随着话语落下,氛围悄然凝重。
关于婚约这事,算是心照不宣,两人都没说话。
那时在宫宴上,萧云澈八岁了,正是好动年纪,跑来陆酌这边,没问武学知识,跟陆晚漾玩耍。
两个小孩无惧,加着都挺受宠,倒挺能玩得开。
陆酌却不开心,眉头皱得不行。
萧慎端坐上方,注意到这场景,缓缓道:“吾儿云澈年少,还望阿酌莫怒。”
他将孩子唤回,抱在自己腿上。
萧云澈没说话,只是看向席间,不觉眉头微皱。
“师傅变岳父啊,看着似乎不错。”
萧慎说完这话,再看向萧云澈,温声道:“漾儿俏皮可爱,澈儿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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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给你做太子妃,这样好不好啊?”
随着话语落下,宫宴顿时静了,都在等着回复。
萧云澈回过神,偏头看向萧慎,坚定道:“若得漾儿作妻,必以喜爱待之。”
至此,两人定下婚约,陆家兵权被收。
陆天佑先回神,打量妹妹神情,温声道:“将士第一要义,从来都是守护,并不需要杀戮。”
只要心中有剑,哪里都是战场。
陆晚漾听这话,很快便回过神,心生不少感触。
“剑是夺命利器,更是身份象征。”
“一定要执剑吗?”
陆天佑却笑了,补充道:“身外之物罢了。”
少年坐于凳上,隔着不远桌案,适与少女对视,却似身在帐中,同其置于对侧,在演兵台演练。
少女姿态懒散,仿若大局在握。
陆晚漾似有感,不由道:“若真才实学者,当天生帅才也。”
陆天佑晃了神,透过眼前少女,似见冷血女将。
“漾儿虽为女子,不曾逊于哥哥。”
“男子能怎样呢?”
陆晚漾顿了顿,补充道:“女子不在军列,身心可比君烈。”
若能平等待之,谁胜谁负难定。
*
太阳悄然西沉,月光洒落枝梢,添些梦幻气息。
桃花偶尔飘落,江砚辞坐树下,将琴置于腿上,手指轻拨琴弦,弹奏美妙琴乐,看着清闲得很。
琴声婉转动听,似能惑人心神。
黑衣侍卫出现,手里还端着药,怕打扰到主子,步子轻了不少。
他快要走到时,虽没什么动静,却被主子发现。
“舅舅可有消息?”
“至今未曾收到,宗主似乎在忙,怕要过些时日。”
“远些便就算了,府内亦不知吗?”
江砚辞似生怒,手指全然停下,抬眼看向男子,淡淡道:“九霄心高气傲,不愿留于府中,只觉失了自由。”
“本王亦未想留……”
“若非舅舅阻拦,你早就该死了。”
话语意味不明,看似直白得很,实则内藏玄机。
“能在殿下身侧,当作九霄之幸。”
九霄看他神情,联想上午的事,解释道:“陆二姑娘骄纵,常年待于军营,毫无贵女风范,喜好翻人墙头,更与太子有旧,难跟殿下相配。”
还有婚约在身,竟然勾搭殿下,真是渣女本渣。
“不过孩子罢了,谈什么婚配呢。”
江砚辞想白日,补充道:“皇室天恩浩荡,王府独善其身,从未掺和政权,更替早有定数。”
她翻墙头进府,怕是找天佑吧。
九霄怔愣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江砚辞似有感,缓缓道:“药不必再送了,一点用处没有,若是有心的话,多查探些消息。”
“该加训了加训,都成花架子了……”
九霄听到这里,却莫名会错意,不解道:“殿下要回宗吗?”
王府什么都好,可惜难比宗内。
随着微风吹过,桃花飘落更甚,渐欲迷惑人眼。
江砚辞看此景,喃喃道:“给了不该给的玉佩,见了不该见的微生,有了不该有的情意……”
“今晚月色不错,但是花落更甚。”
粉裙少女失足,不巧落于水中,仿佛难得绝色。
唯一可惜的是——
比他更先来的,是天佑的怀抱。
九霄看他这般,结合上午场景,彷佛明白什么。
“就算再娇的花,碰上浮生梦境,亦要深陷其中,殿下心思通透,若沉沦俗世里,终将埋葬余生。”
“老兵残将不死,自能浴火新生。”
江砚辞说着话,偏头看向九霄,补充道:“皇室必不欺尔,道法亦不诈尔,很简单的道理,怎么看不清呢?”
九霄回想过往,忆起那雨雪夜,心里有些困惑。
“殿下,那不是天谴吗?”
“那是祂的眷爱。”
“年少不惜情贵,只想回到碧落,您是否懊悔过?”
“年少能怎样呢,不轻狂枉少年。”
“她是…陵、”
“并非自愿选择,荒诞般的牺牲。”
江砚辞缓过神,续声道:“天还塌不下来,日后不要提了。”
偏要追求极致,终将适得其反。
5. 得见天颜
【05】得见天颜/
“吾弟当作明君,南凌是你的了。”
太子胞妹无事,来找兄长聊天。
萧云澈虽疑惑,因着没什么事,唤宫女上点心,亲自招待妹妹。
少女豆蔻年华,花一般的年纪,活泼灵动可爱。
淡绿色的衣裙,模样略显稚嫩,眉眼甚似其父,姿态端正得体,配上精致发髻,显得楚楚动人。
被娇养的女儿,当真绝色得很。
“星鸾,今天怎么有空?”
萧云澈略不解。
他记得很清楚,妹妹性子乖顺,常在母后身边。
萧星鸾缓过神,不禁淡淡笑了,调侃道:“哥哥什么意思?我还没说你呢?你不欢迎我吗?”
一连夺命三问,尽显女儿娇嗔。
“都快要议亲了……”
萧云澈垂下眼,打量她的模样,无奈道:“你这跳脱性子,京中郎君甚多,却没人敢求娶,不温婉端庄些,怕驸马都难招。”
“哥哥还说我呢?你何时娶妻啊?”
萧星鸾顿了顿,补充道:“陆大小姐温婉,陆二小姐娇俏,若能同入东宫,倒不失为美谈。”
姐妹同嫁一人,放到南凌王朝,倒不是说没有。
“两人同入东宫?”
“从哪里听来的?”
“你怕不是障目?”
萧云澈缓过神,回想两女面容,提醒道:“长女闺中娇养,次女营中放养,当作以礼相待。”
萧星鸾不解道:“哥哥此话何意?”
萧云澈很平静,好心道:“与人共侍一夫?换你你愿意吗?陆大小姐甚好,可惜生于陆府,错在性子太刚,难甘做人妾室。如若踏入宫门,以其不凡天资,只要略施小计,荣宠唾手可得。”
天家最忌色字,不得荒淫无度。
萧星鸾会错意,回想所听流言,更鄙视陆晚漾。
“次女混迹军中,整日对着老兵,缺乏礼仪教导,确实粗鄙不堪,难承凤位命格,妃位于她高了。”
随着话语落下,氛围悄然凝重。
萧星鸾似有感,只觉身子泛凉,姿态却未有乱。
“娶妻当娶贤妻,纳妾当纳美妾。”
她打量萧云澈,想到落水之事,对比他的反应,思及宫中流言,反问道:“哥哥动真心了?”
皇室受命于天,当作神性居多,护得百姓安定。
萧云澈听至此,看萧星鸾模样,眉头略微皱起,阴鸷气息尽露,不像温润少年,倒像索命阎罗。
“你当我是哥哥?”
“公主的礼仪呢?”
萧星鸾虽坐着,却被话晃了神,想要说些什么,但都止于口中。
他似脱笼困兽,侵略性太强了。
“漾儿是你皇嫂……”
萧云澈缓过神,打量她的眉眼,补充道:“星鸾若是不懂,多跟祖母学学,免得丢人现眼。”
“既得百姓供养,当现天家风范。”
很平淡的语调,很无情的话语,很隐晦的警告。
萧星鸾回过神,不禁心里一滞。
“哥哥温柔深情,陆女长于乡野,游走市井之中,行事乖张狠戾,不但名节极差,还与瑞王有私。”
“不配做我皇嫂……”
身为准太子妃,不仅抛头露面,甚至勾三搭四,毫无贵女姿态。
萧云澈生了怒,冷声道:“别叫什么陆女,她姓陆名晚漾,将作你的皇嫂,谁都改变不了。”
“漾儿位同本宫,星鸾不得放肆。”
萧星鸾似意会,随意道:“想做东宫的主,光靠名头不够,世间女子无数,从来不缺美色,若是手腕太软,就是花瓶一个。”
萧云澈听至此,反问道:“在本宫的面前,你就这么唤吗?”
“要做我的皇嫂,哪有那么简单。”
萧星鸾缓过神,语调温和不少,模样却还娇纵。
萧云澈正色道:“只要你们喜欢,谁都可入东宫,我绝对不拦着,但太子妃之位,非漾儿不得立,别再动歪心思。”
“哥哥你障目了!”
萧星鸾很清楚,历代太子继位,其发妻皆为后,从未有过改立。
若得漾儿作妻?
必以喜爱待之?
萧云澈沉吟道:“星鸾应该庆幸。”
“你在说血缘吗?”
“她还没过门呢?”
“我可是公主啊?”
萧星鸾说至此,看萧云澈模样,见其神情冷峻,气势低弱下来,不由道:“你就喜欢漾儿……”
*
此刻凤鸣宫内,氛围略显凝重。
两人对坐而视,桌面糕点精致,却未有人动过。
“漾儿都长大了……”
女人停顿了下,补充道:“你尚在襁褓时,我还抱过你呢,这么多年过去,褪去年少青涩,当真算是美人。”
“皇后娘娘敏绝,当称国色天香,臣女望尘莫及。”
陆晚漾很平静,手心却生了汗。
这是皇后秦姒,生得雪肤丽貌,穿戴华贵不凡,如牡丹般绚丽,得帝无上宠爱,育有一子一女,抚养了二皇子,稳掌六宫之权,当真无人能及。
表面温顺无害,实则蛇蝎美人。
鸠杀祺妃夺子。
用人骨做琵琶。
甚至涉嫌弑君。
……
秦姒心生好奇,打量着陆晚漾,注意到其眉眼,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晦暗些许,语调却很温和。
“都要成母女了,还这么生分呢。”
陆晚漾缓过神,笃定道:“殿下英俊潇洒,臣女平淡无奇,不曾妄动心思,是娘娘抬爱了。”
两人都打哑谜,均未将话说透,但不妨碍听懂。
秦姒淡淡笑了,随意道:“若跟瑞王相比,当作何以评之?”
从美人到母女,再到瑞王殿下。
哪怕再是隐晦,前后联想起来,亦能想通几分。
陆晚漾斟酌后,回复道:“臣女天资愚钝,腐草荧光罢了,难以窥透天颜,不敢妄断皓月。”
“漾儿嘴挺巧啊。”
秦姒缓过心神,刚想再说什么,却听到脚步声。
两人寻声看去,竟是皇帝萧慎。
男子身姿如松,黑金低奢龙袍,模样俊美绝伦,眉眼清冷矜贵,威仪不怒自露,令人不敢直视。
年仅三十四岁,在位近十六年,帝王之姿尽显。
随着脚步声停,氛围愈加凝重。
两人得见天颜,很快回过神来,便站起身行礼。
“臣女恭迎皇上。”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两人所行的礼,姿态都很端正。
“姒儿不必多礼。”
萧慎说着这话,伸手扶起秦姒,再看向陆晚漾,平静道:“快要成家人了,漾儿不必拘束,营中那般即可。”
“天家威严无限,臣女恭而敬之。”
陆晚漾说着话,起身看向帝后,不觉晃了心神。
那绝美容颜后,有张更帅的脸。
“待与澈儿成婚,便是朕的儿媳,自然亦是天家,不谈那些恭敬,免得坏了关系,平白添些生分。”
萧慎说完这话,看向身侧秦姒,温声道:“姒儿意下如何?”
语调温柔平和,却悄藏了警告。
天子金口玉言,其定下的婚事,不容有人作梗。
“两人郎才女貌,当作天定佳缘。”
秦姒神情如常,补充道:“陛下赐的婚事,臣妾自然满意。”
后边补的这话,有些意味不明。
萧慎却听懂了,眼底闪过冷漠,淡淡道:“姒儿想说澈儿,还是想说朕呢?”
“臣妾待您的心,难道看不懂吗?”
秦姒带着笑意,像是情窦初开,却似藏了刀子。
陆晚漾看此景,想到皇家秘闻。
先帝在位之时,萧慎四处游历,偶然遇见秦姒,见其甚是心悦,便求先帝下旨,得了秦府应允,三书六礼相待,摆宴长街十里,娶秦姒做王妃。
秦姒向往山水,却入皇室族谱,被锁后院之中。
“从来不是臣妾……”
他那年娶的人,是他的意中人。
萧慎看着秦姒,神情异常认真,仿佛承诺一般,坚定道:“你是我的皇后,更是我的发妻。”
随着话语落下,安静可听针落。
陆晚漾晃了神,透过眼前帝王,想到先帝遗训。
先帝临终之际,退避身旁众人,只留胞弟在侧,有此言:“吾弟当作明君,南凌是你的了。”
三月雨雪同现,南凌再迎憾事,宣景帝驾崩了,未有过多吊唁,次日帝后同葬,至此四景散二。
他现在这模样,对比明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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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不太符合。
*
天空略显阴沉,太阳被云遮挡,阳光悄然消散。
此刻东宫之中,画面到了密室。
环境略显阴暗,萧云澈坐椅上,姿态懒散不羁,看着跪地婢女,眼中满是不屑,尽显王者之气。
他似生了兴致,借右手的折扇,勾起婢女下巴。
“本宫生得美吗?”
婢女被迫抬头,只觉见了鬼魅。
主子温润如玉,但是撕下伪装,当称凶神恶煞。
就是这般模样,在此间密室里,他当着她的面,让手下侍卫们,用了不少手段,将瑶琴处死了。
瑶琴死不瞑目,尸体还未凉透。
“你看着很紧张。”
萧云澈收回手,视线却未移开,盯着她的双眼,补充道:“你叫花影是吧,都想这么久了,记忆清晰了吗?”
语调温柔平和,模样尽显狠戾。
“奴婢没有听错,在郊外别院时,瑞王殿下四字,陆二姑娘说过。”
“这便是理由吗?”
“她与瑞王有旧,不配当太子妃。”
“本宫不收忠人,身在心却不在,还不如收死人。”
“我是太后的人,殿下要杀我吗?”
萧云澈缓过神,看着孤傲婢女,似见其后主子,淡淡道:“既是祖母所赐,便留你一条命。”
花影淡淡笑了,自觉略占上风,可以逃过一死,但是到下一刻,看到森冷银光,再也笑不出来。
“本宫留你全尸。”
萧云澈说着话,放下手中折扇,取出腰间软剑,随意丢到地上。
那是剑身光芒,更是嗜血前兆。
花影晃了心神,扫过地上银剑,联想刚才的话,看座上的少年,喃喃道:“殿下要我自刎……”
连软剑都动了,其深意很明显。
“本宫与你相比,祖母不聋不瞎,心中自有轻重。”
萧云澈很平静,未有情绪波动,补充道:“死于断魂之下,算是你的福气,有什么不满足?”
很无情的话语,将赐死变赏赐。
“两年不弃相陪,未能得到宠幸,便先走向身死。”
花影说着这话,眼泪悄然流下,可是说到最后,反倒淡淡笑了,面容不再精致,平添几分怨意。
她与瑶琴两人,被赐服侍殿下。
瑶琴野心太强,听到陆女那话,心生别样心思,私下散播流言,意毁陆女名声,却被殿下识破。
为得殿下垂怜,瑶琴动了心思,昨晚爬其床榻,落个香消玉殒。
萧云澈似有感,淡淡道:“花影应该庆幸。”
你未曾逾越过,当有个好死法。
“陆女若进宫呢?”
花影看他神情,似乎窥见未来,嘲讽道:“你能守上一日,还能守上一世?天子雨露均沾,不可贪恋女色,不得交付真心,装什么假深情。”
“你待我的今日,便是前车之鉴。”
少女虽跪于地,姿态却未有差,没有丝毫惧意。
萧云澈没回复,只当作没听到。
花影捡起软剑,将剑置于颈间,再看座上少年,淡淡道:“殿下生于皇室,当作开枝散叶,莫要自障双目。”
萧云澈很平静,依旧无动于衷。
花影说完这话,仿佛完成任务,随即便自刎了。
她摔落在地面,只见多人袍角。
或许死前臆想,她看到了太后,老人模样慈祥,端正坐于椅上,穿着朴素大方,看着她们两个。
“殿下将至束发,未有云雨之事,你们当耐心些。”
那是慈宁宫啊,但却回不去了。
花影神情恍惚,疼痛阵阵袭来,意识悄然模糊,不觉闭上了眼。
“若能大难不死,别再入皇室了。”
萧云澈缓过神,扫过四周属下,看向个女暗卫,补充道:“带她看太医吧,或许还有的救。”
随着话语落下,凝重氛围被破。
女暗卫回过神,抬手作揖应声,走来抱起花影,转身离开密室。
萧云澈唤回剑,端正坐在椅上,从桌上拿绢帛,擦拭剑身血迹,回想刚才那瞬,心生不少感触。
“唯一不变的事,从来都是变啊。”
你忠甚至愚忠,被祖母当利刃,却觉奉了明主。
能改你们名字,难改你们命运。
6. 世态炎凉
【06】世态炎凉/
“人心就像盘棋,怎么下都是输。”
太阳升得挺高,阳光强了不少。
陆晚漾出宫后,走到京城街上,便将婢女支开,反倒兜起圈子,混于市井之间,甚至要进青楼。
她走到门口时,停了少许片刻,跟老鸨说些话,随后就进去了。
少女淡粉衣裙,梳着精致发髻,却混女人堆里。
“公、公子……”
青衣小厮缓神,看向那边门口,补充道:“我们要进去吗?”
就算是醉花楼,那也是青楼啊。
公主流连风月?
不算什么好事。
“她陆晚漾进得,我们就进不得?”
白衣少年偏头,看向身旁小厮,补充道:“那地方生得很,你就叫小六了,我就叫星少爷,等下可别露馅,要被皇兄知道,咱俩哪怕不死,都要脱层皮了。”
东宫里那手段,比起诏狱中的,有过之无不及。
小厮听到这些,眉头皱得不行。
公主变星少爷?
自己变小六子?
只是,总觉得不对劲。
少年怕误正事,往青楼那边走,催促道:“你还愣什么呢?本少爷要走了。”
小厮只得应声,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门口,刚想出口询问,却被对方抢先。
老鸨甚是热情,打量白衣少年,耐心道:“这是星少爷吧,陆姑娘有留话,邀您二楼一坐。”
少年听到这话,不解道:“你怎么认得我?”
“陆姑娘说的啊,她讲得很详细,少爷英俊潇洒,老身当然认得。”
老鸨说完这话,唤来两个侍女,看向白衣少年,补充道:“星少爷别着急,让她们带您去。”
她想袖中银票,态度好得不行。
少年闻脂粉味,心中渐生无奈,敷衍潦草回应,跟侍女们离开。
她不是很明白,老鸨模样尚可,打扮却不太行。
两侍女很安静,模样高冷得很。
四人到了门口,两侍女行过礼,便转身下了楼,并未多说什么。
白衣少年回神,看两侍女背影,见其远了不少。
“这什么速度啊,比男人都快了。”
当真应了话本,男子见异思迁,都是大猪蹄子,帅不过三分钟。
外面旗楼赛诗,里面纸醉金迷。
青衣小厮回神,看向白衣少年,低声道:“那我们进去吗?”
哪怕隔着道门,琴乐声却明显,掩盖住了男声。
“当然要进去啊。”
白衣少年说完,抬右手推开门,还未窥见全貌,便已开始说了。
“陆姑娘好兴致……”
“名声差就算了,还学起纨绔来,逛青楼逗美人,看舞听曲赏花,整些风流韵事,混在女人堆里。”
随着声音落下,男声彻底消散。
舞和曲都没了,四处万籁俱寂,氛围悄然凝重。
白衣少年回神,她扫过女子们,快速打量屋内,看向珠帘方向,似乎看到男人,好像不是瑞王。
好啊!
还养面首?
有婚约在身呢,不知礼义廉耻。
“你还私会男人……”
白衣少年慌神,步伐快了不少,向着男人走去,掀起面前珠帘。
只有陌生男人,并没有陆晚漾。
她似知犯了错,连忙行作揖礼,耐心道:“还望兄台莫怪,在下过来抓奸,不巧误闯此地。”
“念着在下痴情,还请兄台见谅。”
青衣小厮赶来,看到眼前男人,不觉大吃一惊。
这不顾纨绔吗?
还要拐公主吗?
京城郎君无数,却出两个纨绔,一是瑞王殿下,二是顾府幼子,两人狼狈为奸,不做什么好事。
白衣少年生疑,打量男人面容,未见其有愠怒。
男人身着锦袍,端正坐在那里,模样懒散不羁,明明处于下位,正抬头看着她,却像大势在握。
女子们见此景,都很有眼力见,悄然出了房间,还将门带上了。
随着关门声响,沉默也被打破。
两人相对而视,眼里只有对方,似在眉目传情,当称天公作美。
微风透窗而入,吹动那面珠帘,打断这番对视。
“难觅如意郎君?”
“想寻如花娇妻?”
顾无言说着话,打量少年模样,再想到陆晚漾,似乎明白什么,打趣道:“星鸾长公主啊,你看我怎么样?”
萧星鸾被识破,反倒异常平静。
“若想做我夫君,不说什么别的,需打过我皇兄,再说服我父皇,更求得我母后,你怕做不到吧。”
三个条件叠加,很委婉的拒绝,算是给出答案。
“真严苛的条件……”
顾无言未生怒,反倒淡淡笑了,笃定道:“这样好的姑娘,莫说三个条件,就算百个千个,都能配得上呢。”
萧星鸾晃了神,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沉沦风月的人,当真不可期也。
顾无言似意会,便也没再多问,直接拆表妹台,缓缓道:“她跳窗户走了,就后面那条街,你现在过去寻,大抵能追得上。”
“那便多谢你了。”
萧星鸾说完话,带着小厮离开。
珠帘随风轻荡,不巧碍了视线,美化白色背影。
“表哥,我过来借个道。”
陆晚漾进了屋,直接坐窗台上,临跳之前回眸,打趣道:“你要美人不要?我可都引来了。”
顾无言思至此,想到那耳环痕。
既见美人,不看观音,忘想前程,只爱卿卿。
*
陆晚漾似有感,觉得身子泛凉,不禁打个喷嚏。
她看了眼天空,喃喃道:“今天阳光很好,没做什么坏事,不过跳个窗户,难道要感冒吗?”
非要说些什么,有表哥坐镇呢,出不了什么事。
街边小贩不少,偶尔有吆喝声。
陆晚漾回过神,摸过腰间荷包,确定还有碎银,便再迈起步子,在这里边闲逛,思考买些什么。
时间将至中午,快到用膳时间,街上人却不少。
按时按点生活,那都是大家族。
换成普通百姓,当是生计为重,不管何时何地,挣钱最为要紧。
陆晚漾落水后,总觉得身子弱,想买些红枣糕。
大抵还是迷信,觉得能补气血。
她将到糕点铺,便看到糖葫芦,不由停下脚步。
男人穿着干净,像四十岁的人,眉眼尽显憔悴,额间流着细汗,身旁立着木靶,其上还剩大半。
陆晚漾走近些,却察觉到异样。
男人腰间有绳,似乎绑着什么,但是看着敦厚,不像作恶之人。
两人对视之际,响起孩童哭声。
萧星鸾寻来了,听到孩子哭声,看陆晚漾站着,脚步快了不少,却未说什么话,怕出什么岔子。
算是吸取教训,没有亲眼看到,不能再犯错了。
但是到了眼前——
男人抱起孩子,像哄婴儿一样。
她的第一视线,被哭声所吸引,寻着声音看去,只见凄苦父子。
孩子不算小了,四五岁的模样,但神志却不清,仿若两岁幼童,话都说不利索,举止也不对劲。
萧星鸾愣了神,不知如何处理。
她学琴棋书画,她学礼仪规范,她学人情世故,她学女工技艺,她学经史典籍,她学才艺骑射。
但没学到的是,怎样爱待子民。
在历代王朝里,皇位皆不传女,自然未曾研修。
时间将至正午,阳光渐显毒辣。
陆晚漾没反应,站姿依旧端正,等着男人忙完。
萧星鸾却心软,想帮这对父子,轻抚右手衣袖,想取右手玉镯,但还没有取下,被陆晚漾拦住。
两人相对而视,眼神交流多次,但都没有说话。
男人哄好孩子,没了别的事情。
陆晚漾递碎银,买两串糖葫芦,便转身离开了。
她似有感不对,便拉走萧星鸾。
小厮很快回神,看眼面前父子,再看公主背影,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步子不慢,到了街巷那头,已至繁华之处,人来人往不断,与那头相比较,倒像极了天堂。
萧星鸾心生怒,想数落陆晚漾,却被她放开了,还被塞糖葫芦。
陆晚漾平静道:“人心就像盘棋,怎么下都是输。”
“世态炎凉罢了……”
萧星鸾缓过神,对比前后所见,看陆晚漾神情,补充道:“你不愿帮他们,我不能帮他们?”
镯子不算珍贵,好歹能止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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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晚漾似意会,淡淡道:“穷人的世界里,玉镯保不了命。”
萧星鸾冷声道:“你想要说什么?”
说话不说清楚,谁能听明白啊。
“一群丑小鸭里,混入白天鹅后,不能和谐相处,只有互相残杀,强者掠夺弱者,弱者击败强者。”
陆晚漾垂下眼,打量她右手腕,补充道:“你若敢送玉镯,我便剁下这手,这买卖不划算,公主还是别试。”
很平淡的语调,很明显的警告。
萧星鸾听至此,仿若见到皇兄,莫名晃了心神。
“你凭什么管我……”
还想剁我的手,不要性命了吗?
“我杀过一个人,他死得很凄惨,不能再重演了。”
陆晚漾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换了新的方向,不知要去哪里,步子有些缓慢,像是欣赏景色。
萧星鸾愣了神,看陆晚漾背影,竟然心生茫然。
十来岁的少女,身形孤寂破碎。
民间百姓有言:陆府次女敏绝,得之可得天下,当作泰山封禅。
她垂眼看左手,手里有糖葫芦,而且还是两串,带凄苦之意看,那山楂像心脏,但却不会跳动。
就像举案齐眉,看似夫妻情深,实则敬重丈夫。
“琉璃,你有杀过人吗?”
将军杀敌无数,自当无惧凄惨。
琉璃回想过往,打量公主神情,似乎理解几分,解释道:“人心最不可测,被逼到了极致,为了存活下去,可以易子而食。”
甚至再夸张些,还有夫妻相食。
她们入宫为婢,若是奉了良主,可得无忧余生。
易子而食这词,只存于史书中,在人将饿死时,换孩子吃个饱,与动物没差别,遵循求生本能。
萧星鸾没说话,见过那对父子,结合所学知识,理解了那句话。
【岁大饥,人相食。】
史官寥寥几笔,描绘严重饥荒,记录重大事件,哀叹百姓苦难。
“是啊,哪有简单的呢……”
萧星鸾看繁华,联想到那凄苦,不觉心间骤凉,喃喃道:“俗世阶级分明,流民还算人吗?”
他们不像子民,倒像极了蝼蚁。
*
陆晚漾走半天,又回到醉花楼,定在后门面前。
她刚想推开门,感觉不太对劲,像是被人盯着,偏头打量四周,却没看到什么,只得推门走进。
陆晚漾转过身,特地愣了片刻,还是关上后门。
她关门那一刻,暗处人显现了。
墙角有人走出,那人是李浮生,一如最初模样,模样温顺无害,眼神晦暗不明,看着后门方向。
“大将军的女儿,就这么脆弱吗?”
语调很是平淡,听不出喜怒来,倒有些像嘲讽。
陆晚漾靠树上,透过树叶间隙,向围墙外面看,定至那个墙角,见到内心所想,眉头悄然舒展。
难怪有熟悉感,这不就破案了。
“我们肯定见过……”
她说着这句话,从树上跳下来,没出什么动静。
陆晚漾刚想走,却见树叶坠落。
伴树叶落下的,还有零散桃花,有些梦幻气息。
她不觉伸右手,接过其中一朵,仔细打量花朵,似在确认什么,转瞬便回过神,扔下花离开了。
少女身影消失,环境却还凝重。
“小家伙真机灵。”
此声音的来源,自于四楼房间,那晚那个房间。
在阳光照耀下,万物欣欣向荣。
江砚辞趴窗边,再看外面景色,未看到李浮生,心中悄生茫然。
“当真是孽缘啊……”
凡事皆有代价,谁都不能例外。
李浮生的入世,注定不会平凡,或能翻天覆地。
江砚辞缓过神,垂眼看向桃树,其长得正好看,仿佛难得绝色。
“是啊,还能怎么评呢?”
同样是粉色系,配那淡粉衣裙,倒是相称得很,比起白雪红梅,少些无忧之感,当真略逊一筹。
而在一楼走廊,少女没有离开,亦在打量桃树。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几层屋高。
陆晚漾靠墙边,回想过往种种,分析他说的话,暗想道:“你所说的孽缘,我能怎么评呢。”
孝景六年仲夏,谁有谁的难处。
7. 我们阿凌
【07】我们阿凌/
“表哥想什么呢,漾儿早就忘了。”
二楼的房间里,表兄妹再碰面,两人对坐聊天,但是说到一半,触及到萧星鸾,谁都没再说话。
微风透窗而入,吹动少女发丝,打破凝重氛围。
“出落得很漂亮,皱眉就不好了。”
顾无言缓过神,补充道:“不过婚约而已,太子能怎样呢,公主又如何呢,天恩难以违背。”
他会错了意思,当表妹指婚事,故此不喜公主。
都说婆媳不睦,可姑嫂更不睦。
陆晚漾没说话,上下打量表哥,像审罪人一样,没有情绪波动。
少年吊儿郎当,姿态懒散不羁,完全不像情种。
表哥喜欢谁呢?
公主喜欢谁呢?
她联想到前世,天子嫁长公主,瑞王娶瑞王妃,摆宴长街十里,但因瑞王病重,便由表哥迎亲。
那婚礼很盛大,却带来了谢幕。
前后不过几日,南凌喜过迎悲,婚事止丧事起。
丧钟响彻京城,孝景帝驾崩了,举国上下同悲,太子持诏登基,时称明景元年,朝中政局大变。
瑞王称病休养,就此退出朝堂,不再过问政事,行踪神秘得很。
顾府为求保全,自请迁于江南。
而无言表哥呢,抑郁成疾难医,生了很多白发,瘦得不成样子,次年便离世了,死时二十二岁。
他的遗物不多,除去书本衣物,有对珍珠耳环。
“漾儿怎么哭了……”
顾无言晃了神,思绪乱得不行,有些手足无措,看表妹这模样,想再说些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不就拆了个台,两个姑娘没怨,一笑泯恩仇啊。
“我怎么可能哭……”
陆晚漾抬右手,抚过自己脸颊,并未感到湿润,不觉垂下右手,反问道:“表哥还骗我吗?”
“我怎么会骗你?”
顾无言顿了顿,无奈道:“你的眼睛在说,我的心里好苦。”
什么都能骗人,但是眼睛不能。
陆晚漾缓过神,看顾无言双眸,不解道:“空有满身才华,却被皇室打压,装作纨绔模样,你过得幸福吗?”
简单的几句话,属实欲盖弥彰,道尽了所有事。
顾无言怔了下,呢喃道:“漾儿想阿凌了。”
阿凌二字一出,氛围略显凝重。
“我们阿凌很好,怎么不能、”
陆晚漾回过神,意识到了不对,随即换了话语,补充道:“表哥想什么呢,漾儿早就忘了。”
模样神情自然,仿若不为所动,视线却显飘忽。
“你觉得我忘了?”
“你觉得我傻了?”
“你觉得我老了?”
一连这么三问,直击灵魂深处。
陆晚漾被问住,回想那年雨夜,心生不少愧意,喃喃道:“表哥无所不能,怎么可能变呢?”
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活着就好。
“能困住你的人,从来不是别人,怎么看不透呢?”
顾无言略无奈,语调温和不少,补充道:“漾儿当作女将,再现先祖风范,南凌在等你呢。”
很张狂的话语,很隐晦的希冀。
定北军常有言,陆府次女敏绝,最像先祖陆毅,既通武将战略,亦精文臣权谋,更得天命保佑,还具顾家血脉,可作翱翔赤凤,能续南凌盛世。
陆晚漾缓过神,想到前世种种,反问道:“拿我来献祭吗?”
她斗倒了瑞王,也扶持了太子,亦巩固了政权,还夺回了城池,更被俘了半年,却葬送了亲人。
没有价值可榨,便被无情抛弃。
南凌时和岁丰。
陆府家破人亡。
顾无言沉默了,斟酌思索好久,终于给出答案。
“做选择的是你,没人强迫得了。”
命运虚无缥缈?
被掌控的工具?
陆晚漾很平静,打量表哥面容,似看透其内心,眉头莫名皱起,神情已显不屑,眼神晦暗些许。
“年少不惧世乱,你是否懊悔呢?”
顾无言听懂了,只是轻嗤了声,淡淡道:“我什么都不信,亦什么都不惧,更什么都不悔。”
凡事皆有定数,懊悔徒增苦楚。
陆晚漾晃了神,看眼前的少年,只觉陌生得很。
其轻蔑不近人,胆大什么都做,尽显少年意气,但在上一世时,却脆弱得可怜,实在难以置信。
*
待陆晚漾离开,顾无言也走了。
他来到了四楼,跟江砚辞呆着,开启新的交谈。
顾无言坐下来,打量着江砚辞,无奈道:“若非那夜生变,你与漾儿之间,怕要定下婚约。”
“不是我的东西,就算抢都没用。”
江砚辞缓过神,淡淡道:“刚六岁的孩子,哪懂什么情爱,她可以不懂事,但我不能不懂。”
太子品行不错,算得上好夫君,会是个好皇帝。
他联想到年纪,喃喃道:“我都快弱冠了……”
哪怕再是乌黑,都要生白发了。
她却正值妙龄,模样娇俏灵动,什么幼时情意,当作忘个干净。
“你还是帮她了……”
顾无言缓过神,回想那夜声音,对比表妹语调,终察觉出不对,淡淡道:“我离开的时候,特地关了窗户,不该有人进来。”
“你将我匡过来,便该有准备了。”
江砚辞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子嗣一事,日后莫要再提,整日没轻没重,终将酿成大错。”
世上最苦的事,便是追悔莫及,自当以诚相待。
顾无言似意会,平静道:“那夜没睡着吧。”
“这点你说错了……”
江砚辞忆那时,不觉片刻晃神,喃喃道:“无论在此处时,还是回王府里,不曾有过难眠。”
顾无言想说话,但是思来想去,不知说些什么。
缘分二字玄妙,该如何窥破呢?
江砚辞怔住了,透过他的表情,顿回孝景六年,不由道:“第六年的事情,谁有谁的难处。”
顾无言听这话,感慨道:“你还没忘记啊。”
可以说成那年,却偏说第六年。
你常呆王府中,装不在意模样,整日醉生梦死,却至今未娶亲,做了个假纨绔,当了个真情种。
“独身独习惯了……”
语调很低很沉,似要沉入心里。
顾无言回过神,不解道:“若是跟她比呢?”
“根本就比不了。”
江砚辞顿了顿,语调温和些许,补充道:“第六年藏娇夜,重在藏娇二字,无言通透得很,当作以诚待之。”
他打量顾无言,见其眉头紧皱,不觉晃了心神。
“不是第六年了……”
早都换上新颜,难复当年模样。
顾无言听至此,眉头舒展些许,提醒道:“但还是孝景年。”
江砚辞却笑了,模样甚是懒散,尽显狂妄气息。
“时间长河流动,不曾怜惜任何,坐上那个位置,再能恪守本心,亦有龌龊不堪,谁都不会例外。”
“近十年过去了,还作天真此想?”
沉默片刻,他补充道:“当有新四景了……”
随着血脉传承,新人将换旧人。
语调过于平淡,似蒙上了面纱,难以分出真假。
“非得要传承吗?”
顾无言很茫然,打量他的神情,补充道:“你不得不承认,她最怀念那年,可惜生不逢时。”
江砚辞没说话,偏头看向窗外,见到明媚阳光,莫名身子泛凉,想到共生绞杀,只觉满怀绝望。
菩萨低眉,金刚努目,皆有慈悲。
礼治乐和,百无禁忌。
礼崩乐坏,百鬼夜行。
礼灭乐断,百废待兴。
破解倾颜之法:既客死者归也,谋真心者无敌,得秦玺者不终。
她已经释怀了。
他也该回去了。
顾无言不理解,寻他视线看去,却见阳光消散。
“这算什么道理?”
我刚偏头想看,云就将光挡住。
江砚辞见光散,喃喃道:“陆凌可作戮麟……”
顾无言偏回头,视线回到屋内,光线略显阴暗。
他打量江砚辞,竟生异样心思,觉其有龙骨相,但转瞬便晃神,见阳光落于上,仿若九天神祇。
“若瑞王府有意,南凌要姓江了。”
江砚辞回过神,偏头看顾无言,思索少许片刻,正色道:“南凌可以姓江,却非瑞王此脉。”
*
陆晚漾没回家,反倒来了郊外。
此处环境清幽,有湖泊有桃林,四处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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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不算太大,胜在自然精致,随着微风吹过,花朵落于湖面,更添几分神秘,当称难得绝色。
少女躺在树上,闭着眼晒太阳。
随着时间流逝,太阳悄然西沉,迎来繁星点点。
“漾儿,你喜欢桃花吗?”
很平淡的语调,很熟悉的话语。
陆晚漾似有感,不觉睁开双眼,只见深邃夜空,打量四周景色,依稀见些光芒,大抵是萤火虫。
萤火漫天?
烟火飞舞?
她转瞬愣了神,现在是四月份,并不是六月份。
“母亲,你喜欢桃花吗?”
幼童声音响起,隐约有些兴奋。
陆晚漾寻声看,那处灯光很亮,母子背影显眼,两人蹲在湖边,都在轻拨湖水,似在洗去浊气。
距离虽是不远,但也有些距离,好在能听声音。
四处环境寂静,拨水声很明显。
女人左手拨水,偏头看向幼童,将其搂在怀里,温声道:“那是喜欢你啊。”
水滨洗濯去晦。
慈母爱惜幼子。
陆晚漾生感触,看向天空繁星,仿佛看到故人,喃喃道:“我们阿凌很好,谁见了都喜欢。”
繁星不停闪烁,似在回应此话。
湖边母子离开,缓步走至林间,很快停了下来。
长明灯光温暖。
桃林花枝摇曳。
女人牵幼童手,寻幼童视线看,透过树枝间隙,见到抹淡粉色。
少女倚在树间,抬头看着夜空。
幼童有些困惑,不解道:“漾儿,你都不回家吗?”
陆晚漾听这话,不禁寻声看去。
幼童三岁模样,很熟悉的模样,是阿凌的模样。
“阿凌没有母亲,你就看不懂吗?”
“装作阿凌模样,倒学个十成十,都这么多次了,一点长进没有,假的就是假的,还这么天真呢。”
“他不喜欢黑夜……”
桃树被视不详,堪称大凶之物,承载阴邪之气,能通幽冥鬼魂,若得执念作引,当可过阴见之。
陆晚漾看女人,淡淡道:“你也凑热闹吗?”
什么再见故人,执念难消罢了。
女人双眼无神,被陆晚漾注视,猛地顿住身形,左手的灯掉了,随后淡淡笑了,转瞬身形散去。
幼童未有惧意,平静道:“你舍得杀我吗?”
“可惜是个幻影。”
陆晚漾说着话,打量幼童双眸,淡淡道:“你自己回去吧。”
“我快要消散了……”
幼童心生茫然,不禁道:“你有些不同了。”
更不同的是魂,似能镇压邪祟。
陆晚漾看幼童,心中生出遗憾,无奈道:“世间土地无数,能住得下活人,却容不下你啊。”
“可是怎么办呢,阿凌很想漾儿。”
很无奈的语调,很无助的身形,很无辜的双眸。
陆晚漾晃了神,看着幼童消散,莫名眼眶泛红,不由道:“第六年的事情,谁有谁的难处。”
若我早生十年,便没那些事了。
北域不复存在。
陆凌不会枉死。
没有两军交战,自己不再被俘,阿傩获得自由。
幼童似乎意会,温声道:“漾儿,不要再懊悔了,试着往前走吧。”
“第九十九次了,共九十九条命,昔日哀鸿遍地,今时世外桃源,我大抵还够了,你转世重生吗?”
陆晚漾说着话,打量幼童神情,不觉掉了眼泪。
她没亲手杀人,却间接沾了血,误改发展轨迹,惹来北域暗卫,害得众人惨死,那是难释遗憾。
幼童带着笑意,身形尽数散去,似有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声。
她猜测他在说——
“漾儿说什么呢,阿凌早释怀了。”
陆晚漾缓过神,扫过四周景色,从树上跳下来,循着林间小路,借着洒落月光,缓步往外面走。
但在此处另端,无名墓碑森冷,环境略显寂寥。
墓碑不多不少,刚好九十九块。
在里边某块旁,男孩靠着墓碑,大概十岁模样,身上衣衫破旧,头发亦显凌乱,像个凄惨乞丐。
因着冷风袭来,便抱腿蜷缩着,似要取暖一般。
“漾儿要怪我吗?”
语调很低很沉,似要沉入心里。
8.断魂夺命
【08】断魂夺命/
“断魂不断冤魂,夺命不夺善命。”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树梢,洒落于石阶上。
来往香客不绝,寺间香火不断。
陆晚漾不信佛,但因昨夜之事,反倒生了心思。
她换了素衣裙,未着粉黛首饰,长发梳成马尾,用白发带相系,踏上首个台阶,向着佛殿走去。
九百九十九阶,九百九十九步。
陆晚漾到殿前,跨过门槛进殿,看到森严佛像,错过叩拜的人,寻个空闲蒲团,便端正跪下来。
姿态很是标准,模样亦是真诚,腰间偶泛蓝光。
她打量着佛像,心中感触颇多。
微风抚面而过,供香气息飘散,莫名惑人心神,梦回孝景六年。
“为何要藏娇呢?”
“因为零雨其濛,所以昔我往矣。”
过往对话生灵,在她耳边重复,根本没有休止。
金色佛像端坐,菩萨模样善悯,俯瞰所求信徒,以慈悲化众生,当真大愿大行,渡人信佛行佛。
那是普贤菩萨,对众生皆有情,对众生亦无情,对众生更绝情。
陆晚漾缓过神,心间如同明镜。
她是个异端啊。
她早就知道了。
在他们的眼里,她与南凌相较,可比性都没有。
孝景六年仲夏,京郊大火连天,掩盖罪恶贪婪,适逢无尽雨夜,地面血迹散去,桃花再度盛开。
她来寺庙礼佛,求见灵慧道长。
彼时天光大亮,银杏枝繁叶茂,寒风抚面而过。
灵慧道长现身,神色异常冷峻,淡淡道:“你就像那雨夜,冷得如同冰窖,没有委屈可言。自我进行吞噬,只图因果皆空,直至此缘了却。无论走到哪里,都难逃过宿命,终将走向消亡。”
她听后有所悟,不解道:“为何要藏娇呢?”
刚六岁的女孩,模样执拗得很,眉眼尽显狠戾,已现赤凤之姿。
昨夜那场大火,根本没有灭过。
灵慧道长意会,垂眼打量女孩,语调温和些许,回复道:“因为零雨其濛,所以昔我往矣。”
殿内寂静得很,磕头声格外响,过往回忆中断。
走投无路之际,没有无神论者。
陆晚漾缓过神,思及昨夜的事,随即双手合十,闭眼虔诚祈祷。
普贤菩萨在上,信女但求三愿,一愿前尘尽散,二愿今生释怀,三愿来世自由,望能得您悲悯。
若能得偿所愿,必当多行善事,再许百姓无忧。
她睁眼看佛像,三叩首示敬意。
佛像依旧那般,慈悲善悯模样,却未作出回应。
陆晚漾起了身,缓步走出大殿,再次站在门口,莫名恍惚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像缺少了什么。
孝道没有不是。
怎么可能改变。
有幸重来一世,付什么代价呢?
石阶明暗交织,既有温暖阳光,还有斑驳树影。
腰间剑璏生灵,竟然自动开了。
金属摩擦声起,剑身脱离剑鞘,发生轻微震动;空气迅速流动,轻软剑身显现,泛出森冷蓝光。
陆晚漾回过神,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稳住身形,左手接住剑鞘,右手将剑拿稳,眼神晦暗些许。
“夺命不认主吗?”
语调很低很沉,似要沉入心里。
她将剑鞘合一,再次系于腰间,看向剑璏所在,淡淡道:“你若是不听话,我便将你熔了。”
夺命似乎生惧,再也没了动静。
但是此时此刻,在东宫书房里,倒是另番景象。
萧云澈坐桌前,听属下汇报事,却察觉到异样,不觉寻声看去,只见剑璏震动,意欲脱离腰间。
他不禁垂右手,拂向腰间剑璏,将其安抚下来。
“感应到夺命了?”
萧云澈缓过神,看着腰间断魂,见其平静下来,联想孝景六年,似看到那女孩,眉头舒展不少。
他抬眼看桌面,视线所定之处,正是历朝秘史,其现在大开着。
前后王朝更替,秘史跟着翻页,此页正是北凌。
“南凌跟北凌比,谁略胜一筹呢?”
很简单的问题,很困难的问题,很无解的问题。
密室众人愣神,不知作何回答。
若别人倒还好,但这可是太子,南凌内定储君,背靠秦相陆将,还得其父偏爱,更与陆女定亲。
当着现在主子,谈论前朝余脉,那就是玩命啊。
萧云澈没生怒,打量愣神众人,平静道:“怎么不敢说呢?本宫很吓人吗?你们要专心啊。”
众人闻言回神,看着温润太子,却想阎罗二字。
“断魂夺命罢了。”
很中肯的评价,暗指左膀右臂,更提双剑同现,还指萧陆联姻,哪个都不得罪,主打一个圆滑。
萧云澈似意会,无奈道:“断魂不断冤魂,夺命不夺善命。”
她提不起断魂,却提得起夺命。
*
普贤寺这小院,前接众多殿宇,后临万丈悬崖,左可看到皇宫,右能俯瞰京城,位置倒妙得很。
因着气候原因,此处未种菩提,反倒种了银杏。
寺间僧人有言,此树被神赐福,可晓万物之理,能通世人之情。
四月份的银杏,带着绿色光芒,枝繁叶茂耸立,自北凌便有了,距今近六百年,见过王朝更替。
陆晚漾看过树,便坐到石凳上,偏头打量京城。
看似繁华得很,实则亦有流民。
天下兴亡如何,最苦的是百姓,从来没有变过,哪怕生在盛世,亦有凄惨存在,根本避免不了。
俗世像照妖镜,人都想往高爬,总有被剥削者。
微风适时吹过,带来檀香气息。
“怎么不说话呢?”
陆晚漾说着话,看向石桌对侧,见到所想之人,补充道:“灵慧神出鬼没,当真算是奇人。”
快过去九年了,模样丝毫未变,依旧仙风道骨。
灵慧淡淡笑了,调侃道:“陆二姑娘要找,贫道自然要来。”
“你没在等我吗?”
陆晚漾缓过神,想到封禅之说,平静道:“陆府次女敏绝,得之可得天下,当作泰山封禅。”
她打量他神情,见其自然得很,不禁心生好奇。
“我就坐在这里,你说有凤命吗?”
“你没当皇后吗?”
灵慧回想往事,再对比眼前人,正色道:“前尘障今生秘,今生秘来世迷,来世迷前尘障。”
“只图此缘了却。”
“凡事皆有定数,夺命难舍断魂。”
陆晚漾似意会,回复道:“断魂夺命罢了。”
不过两把软剑,难以撼动人生。
灵慧似乎意会,反问道:“若软剑有灵呢?”
关于软剑来由,百姓们常有言,断魂不断冤魂,夺命不夺善命,真假却不得知,甚至被神化了。
皇室留有秘闻——
断魂夺命合璧,可斩世间邪祟。
陆晚漾回过神,打量灵慧神情,回复道:“没有受命于天,更重削割二字,只在抖腕之间。”
灵慧并不意外,倒是心生无奈,不知说些什么。
活得过于通透,不算什么好事。
“你在可怜我吗?”
陆晚漾不理解,不觉眉头微皱,补充道:“我放得下断魂,就舍得下夺命,谁都阻拦不了。”
“你在说退婚吧。”
灵慧说完这话,竟向皇宫看去,喃喃道:“南凌怕要乱了……”
在南凌王朝里,断魂只传皇帝,夺命只传皇后,但却被改命数,帝后情断再系,难以窥探轨迹。
陆晚漾似意会,亦向皇宫看去。
“胜负兵家之常,谁都能坐龙椅,没有手段高明,都是心甘情愿,很简单的道理,怎么窥不破呢?”
就算政局再乱,有陆家奉天子,终将河清海晏。
灵慧收回视线,再看向陆晚漾,只见到其侧颜,似窥得赤凤姿。
“你有窥破过吗?”
很平淡的语调,很奇怪的询问。
陆晚漾偏回头,打量灵慧神情,不觉心生困惑。
“你有看清过吗?”
不管前世今生,陆家无愧皇室。
灵慧心如止水,平静道:“眼见为实不假,若被障了目呢?”
陆晚漾听这话,竟无意识心软,转瞬便缓过神。
“想要拥有江山,就要失去美人。”
萧云澈的选择——
她与南凌之间,从来都是南凌。
灵慧似乎意会,笃定道:“在权势漩涡里,没有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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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染,都是尔虞我诈,想要得到美人,就要抢夺江山,谁都未曾变过。”
很隐晦的暗示,很耐心的指引。
陆晚漾却没懂,反倒想到前世,思及死前大火,慨叹道:“也该还给他了。”
*
“他灵慧救不了。”
江砚辞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本王可以。”
明明坐着木凳,却似坐着龙椅。
锦袍少年缓神,打量起江砚辞,无奈道:“瑞王殿下此言,明显意有所指,定王府已势微,只求无虞二字,不再掺和政事,怕是爱莫能助。”
“世子真世子吗?”
江砚辞说着话,看向少年眉眼,淡淡道:“醒有明月相伴,睡得清风相陪,世子当真不懂?”
话语欲盖弥彰,只差点出身世,威胁不显自露。
“我萧清风的事,王爷还管不了。”
萧清风略皱眉,无奈道:“本世子能答应,定王府却不能,明月身为郡主,更是明白此事。”
若是明月松口,怕得无数名医。
江砚辞似意会,懒散道:“他们居心叵测,我就不一样了。”
萧清风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世子的诺。”
江砚辞说着话,将玄晶盒推近,直至桌案对侧,平静道:“若是皇室生变,还望夜府出兵。”
萧清风听至此,不觉晃了心神。
先提姓名来源,再到夜府二字,暗示溢于言表。
“你要我保太子?”
“我要你保陆府。”
江砚辞端坐着,姿态略显懒散,未有丝毫慌张,尽在掌握之中,模样平静得很,如在王府一般。
萧清风听懂了,冷声道:“若是留不住命,便该守着景陵。”
都有陆家相助,输了就该让位。
“世子你忘记了……”
江砚辞忆往事,再看眼前这人,心中感触颇多,无奈道:“先帝留下的兵,既保定王遗孤,更保南凌无怖。”
前后这番转换,暗示变成明示。
萧清风未有惧,随意道:“王爷要逼我吗?”
“世子是明白人,哪怕处在乱世,自能明哲保身。”
江砚辞说完话,便起身离开了。
萧清风回过神,垂眼看玄晶盒,喃喃道:“瑞王真瑞王啊。”
前指所得封号,后指庇佑皇室。
而此刻小院外,主仆二人改路,循着小道下山,看见远处桃林,停在了半山腰,似要欣赏景色。
江砚辞生感触,无奈道:“快要行冠礼了……”
就剩十一天了。
只剩十一天了。
“殿下若是愿意,可带陆女回宗。”
九霄想了半天,只说这么句话,算是好心提议。
舅甥情谊最深,当可试着藏娇。
“她是人不是物,有自己的命运,谁都不能更改,若是藏到宗里,只会使其凋零,不得草率待之。”
江砚辞很平静,眼中毫无波动,心底悄泛苦意。
九霄想说什么,却都止于口中。
主子姿态端正,玄色衣袍精致,身形却显孤寂。
阳光被云遮挡,微风适时吹过,周边树木作响,上天似乎有感,竟撼动了古树,树叶零散飘落。
江砚辞伸手接,右手接到两片,不觉看向手心。
“四月银杏叶落,祝你得偿所愿。”
你山顶我山腰,却都得见古树,除去坚强不屈,还有永恒的爱,若逢两朝更替,希能不战胜之。
九霄看到此景,不解道:“非得要避世吗?”
江砚辞缓过神,散落手心树叶,转身看向九霄,平静道:“注定要走的人,谁都留不下来。”
随着话语落下,银杏叶落停了。
山顶那小院内,素衣少女不在,只剩白袍道长。
灵慧模样未变,依旧坐在哪里,却止不住轻咳,便用素帕捂嘴,但看到银杏叶,咳嗽声便止了。
绿叶落于桌上,刚好有十一片,显得生机盎然。
“这便是天命吗?”
随着话语落下,微风悄然再起,带走桌上绿叶,但是转瞬过后,微风再次停下,桌上只剩三片。
灵慧对比前后,似明白些什么,释然道:“娶妻当娶陆女,幸得陆女有异。”
天道留有生路,有情人难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