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第1章 初遇 他不认识我了……他怎么可以忘了我!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他学校! 宋简你等着! 那就重新开始! 九月的风卷着樟树叶子撞在高二(1)班的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班长赵阳好像刚从老师办公室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同学们,我们班要转来新人了,听说这孩子是实验中学的,是个学霸!” 艺术课代表林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实验中学的?那不应该直接送到省实验吗?来二中干嘛? 听到这话,宋简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物理习题册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这已经是第三道被打断思路的题了。 宋简无聊地听着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到被后桌林星野用笔戳了戳背,宋简往后一靠听他说话,林星野刻意把音量压到只有对方能听见,对宋简说:简哥,听说这次转来的新人可不简单,学习很好哦。 虽然,宋简和林星野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但林星野这句话无疑是在提醒宋简年级第一宝座不保了… 宋简耸耸肩说:要是真这么厉害,那我还得请教他呢…… 林星野刚想说话,廊里突然传来熟悉的皮鞋声——是班主任邢老师的脚步声,比平时快了半拍。靠门店同学瞥了一眼外面,着急的说:“将军”来了,都闭嘴啊… 将军是班主任邢老师的外号,教室里的喧闹像被按了暂停键,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投向门口,连最后排偷偷看漫画的男生都慌忙把书塞进桌肚。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带起一阵风,邢老师把自己的包往讲台一放,宋简也放下了笔抬起了头,身后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宋简的眼睛好像粘在了谢寻身上,莫名有种熟悉感,好眼熟…… 男生比想象中要高,白T恤的领口松垮地塌着,露出一小片锁骨。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搭在臂弯里,拉链头随着动作轻轻晃悠。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颌,像被盛夏的阳光晒得褪了色,浑身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冷意。 教室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闷,只有头顶风扇单调的嗡鸣。邢晶靖站在讲台上,脊背挺直如松,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 “同学们,给大家认识认识,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寻同学,从实验中学转来,以后就是清北班的一员了。” “大家好。”男生开口时,声音比想象中低哑些,像被砂纸轻轻磨过。“谢寻擅长物理和数学,以后大家多交流学习经验。” 他指了指宋简旁边的空位,“那里还空着,你先坐那吧,宋简是我们班的物理课代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宋简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旁边的位置确实空了半学期,前桌的女生转学去了国外,邢老师说要留给“特别的同学”,没想到是给转学生的。 谢寻走到那个空位置,拉开了椅子,谢寻拉开椅子的动作很轻,却还是带起一阵风。宋简用余光瞥他,看见他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拉链都没拉到底,露出半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边角磨得有些发白。他从里面抽出课本,动作快得像行云流水,语文、数学、物理课本往桌上一摞,连顺序都和宋简的一模一样。 谢寻整理完桌子上的东西,出于友好给宋简打了招呼说:以后多多关照,你叫什么名字?最后换来的是宋简头也不回的说了俩个字:宋简。谢寻尴尬的笑了笑。 上课铃再次响起,一个瘦高的男人抱着试卷走进教室。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远哥的突击测试!”前座的男生哀嚎着转过头,“实验中学应该也教到导数了吧?” 谢寻点头。赵明远——被学生称为“远哥”的数学老师——已经开始分发试卷。 “别担心,远哥出题一向仁慈。”后座男生咧嘴一笑,“我是林星野,以后就是战友了。” 宋简轻咳一声,林星野立刻闭嘴了。 试卷传到手中,谢寻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不算难,但有几道题的解法需要巧思。 他拿起笔,开始答题。 下课铃响时,谢寻是第一个交卷的。远哥接过卷子,扶了扶眼镜,越看眉头越挑,最后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好小子!这道压轴题的解法比我讲的还简洁!有前途!” 谢寻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宋简接着谢寻第二个就交了卷子,远哥接过宋简的卷子,大笑说道:“我们班出了俩个天才,都很有前途啊” 宋简只是点点头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随着他们俩个交了卷子以后,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交了卷子…… 下课的清北班不像外人所说的那么清净,吵闹声也是存在的,但70%都是讨论问题的声音。l “谢寻同学,”赵阳突然走过去,手里还拿着本物理竞赛题,“这道题我琢磨了三天没头绪,你能帮我看看吗?” 现在谢寻在解自己的问题,但他决定还是先帮助新同学吧,谢寻抬头看一眼赵阳,又低头看向题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 那道题宋简上周刚做过,是道关于电磁场的综合题,光是分析受力就要画三张草稿纸。他看见谢寻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接过书随手翻到那页,指尖点在题目的配图上。 “这里,”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把洛伦兹力分解成径向和切向,用动量定理推导更简单。” 他从赵阳手里拿过笔,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个受力分析图,几笔就勾勒出关键的矢量方向,“积分变量换一下,三分钟就能出结果。赵阳不愧是班里的物理第二,一点就通,赵阳高兴的说道“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谢谢啊谢寻!”他抱着书跑回座位,后脑勺都透着兴奋。 等赵阳道谢离开,宋简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轻些:“看来你也挺爱帮同学的。” 谢寻转过来时,眼里带着点意外,随即弯了弯唇,指尖敲了敲桌面:“大家都是同学,”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宋简摊开的物理题上 …………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我是一个新人作者,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遇 第2章 校园 午后的阳光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宋简站在公告栏前等谢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边缘的线头 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被老师硬塞过来的“任务”——带转校生谢寻熟悉校园 谢寻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时,宋简的目光顿了顿。对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印着乐队logo的白T恤。察觉到宋简的视线,谢寻扬了扬下巴:“走吧,向导同学。” “先去总务处领校服。”宋简的步伐依然很快。 行政楼里很安静,总务处老师核对完谢寻的信息,递过来两套叠得整齐的校服。 “清北班的啊,”老师在登记表上打了个勾,“教材去对面教务处领,报学号。” 宋简自然地接过一半校服,帮谢寻抱着。这个小小的举动让谢寻有些意外。 “谢谢。” 宋简没回应,径直走向教务处。 辅助教材很多,摞起来几乎遮住视线。回教学楼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没说话。谢寻看着宋简的背影——挺直,稳定,手中的书堆得再高也不显吃力。 “图书馆在哪?”谢寻问。 宋简停下脚步,用下巴示意右侧的一栋建筑,“那栋红楼。午休时可以办借书证。” “你常去?” “每周三。”宋简回答。 回到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宋简把辅助教材放在谢寻桌上,分类整理好。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按照使用频率排列。 整理好后,宋简淡淡的开口:“走吧,带你去熟悉熟悉校园。” 谢寻只是默默的点了头 宋简没看他,率先往操场的方向走。塑胶跑道被晒得有些发烫,空气中飘着青草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他指了指左侧的看台:“运动会在这里开,平时体育课自由活动,很多人会去那边台阶上坐着 “哦。”谢寻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跑道旁孤零零的篮球架上,“你们学校没人打球?” “有,放学之后。”宋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现在太热了。” 谢寻笑了笑,没再说话。两人沿着跑道慢慢走,影子在身后被拉得老长,偶尔有重叠的部分,又很快分开。 宋简注意到谢寻的帆布鞋边沾着泥,裤脚还有几道洗不掉的油渍,和周围穿着干净校服的学生格格不入。 走到实验楼前,宋简停下脚步:“三楼是化学实验室,上次有个班做实验炸了试管,现在走廊尽头还留着黑斑。”他难得多说了几句,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谢寻挑眉:“这么刺激?”他凑近玻璃窗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排列整齐的试管在阳光下闪着光。“你们上课管得严吗?” “还行,只要不炸实验室。”宋简说完,自己先愣了愣,好像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 他转头时,正好对上谢寻带着笑意的眼睛,脸颊莫名有些发烫,赶紧转身往图书馆走。 图书馆的冷气很足,刚踏进去就吹散了一身热气。宋简指了指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好,很多人喜欢坐。”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要早点来占座,期末的时候抢不到。” 谢寻没去看座位,反而被角落里的旧书架吸引了。他抽出一本封面磨损的诗集,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你们学校还有这种老书?” “嗯,建校时留下来的。”宋简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认真翻书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没看起来那么难相处……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谢寻的发梢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带着他嘴角那道浅浅的疤痕都不那么刺眼了。 图书馆比谢寻想象的要大。宋简轻车熟路地走向服务台,帮谢寻填好申请表。图书管理员显然认识他,微笑着很快办好了借书证。 “他想借什么书?”管理员问宋简,仿佛谢寻不在场。 宋简转头看谢寻。 “数学竞赛题集,有吗?”谢寻问。 管理员指向三楼,“A区3排。” 他们走上楼梯,宋简说:“三楼是理科专区。” “你常借什么书?” “物理期刊。” 图书馆很安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木地板上切割出几何形状的光斑。谢寻在书架上找到想要的题集,转头发现宋简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本《天体物理学综述》。 他们各自选了书,在借阅处登记。走出图书馆时,谢寻说:“谢谢。” 宋简看着前方,“将军的任务。” “所以你只是完成任务?” 宋简停下脚步,第一次真正转过头来看谢寻。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 “是的。” 他们穿过操场,回教学楼。几个篮球从场地上滚过,宋简自然地弯腰捡起,扔回给场上的学生。 “你会打球?”谢寻问。 “会,但不常打”宋简回答。 谢寻没再追问。 蝉鸣声渐渐稀疏,晚风带着些许凉意。路过花坛时谢寻突然弯腰摘了朵小雏菊,别在宋简的书包拉链上。 “喂!”宋简下意识想拿下来,却被谢寻按住了手。 “别摘,挺好看的。”谢寻的手指带着点温热的触感,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就当是给向导的谢礼。” 宋简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传来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上来,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只能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谢寻收回手,插进口袋里:“今天就谢谢你了。”他看着宋简泛红的耳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明天还能麻烦你带带我吗?还有几个地方没看清。” 宋简抬头时,正好看到夕阳落在许烬的眼睛里,亮得像揉碎了星光。他张了张嘴,想说“老师只让我带今天”,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轻轻的“嗯”。 谢寻笑了,转身朝教学楼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被宋简叫道:“等等,我叫宋简。”回头笑了笑说:我知道,简同学。” 宋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慢慢抬手看了看小雏菊。花瓣很软,带着淡淡的清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 晚风吹过,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走了最后一丝燥热。宋简耳朵红了,继续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手上的小雏菊还在发出淡淡的清香,像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今天嗓子很痛,完更新了点…… 注:林星野是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校园 第3章 生物园 宋简一直是个很守信用的人,上次同意了谢寻让自己再带他逛一次校园,果不其然,周六上午宋简就在学校门口等谢寻…… 过了一会儿,谢寻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不好意思,有事耽搁了点。宋简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学校的门不管是假期还是周末都会开着,他们凭学生证就进去了,谢寻到处看看,宋简偶尔看看风景,偶尔还看看他…… 宋简以为谢寻会对学习氛围厚重的地方感兴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当谢寻看到生物园时眼睛都亮了 谢寻转头一脸开心的对宋简说:我们去那看看吧!并手指着生物园。宋简顺着他的手看去,点点头 进去了生物园的铁门推开时,铁锈摩擦的声响像把钝刀在磨木头。 谢寻有些意外。眼前不是他想象中规整的苗圃,而是一片经过精心设计的小型生态园。错落有致的植物分区,中央有一个小池塘,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湿润,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学校还有这种地方。” “生物兴趣小组负责维护。”宋简走向一片挂着“阴生植物”标牌的区域,“这里的光强最适合测量对照。” 谢寻注意到宋简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他准确地叫出几种植物的学名,避开一株带刺的蔷薇科灌木,脚步自然地踏在石板小路上。 “你常来?” “偶尔” “生物园的创建者是已故的生物老师。”宋简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他坚持在学校保留这片自然区域。” “这边有含羞草啊。”谢寻忽然停在玻璃花房角落,蹲下去戳了戳丛细弱的草叶。 那抹嫩绿色立刻蜷起来,像只受了惊的小虫子。宋简也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叶片,就听见谢寻低低的笑 少年的笑声很轻,像羽毛扫过心尖。 “你很喜欢这里?”宋简看着他指尖在含羞草周围画圈,忽然想起张妈养的那盆兰花,每次自己靠近,张妈总说“小少爷轻点,别吓着花”。 谢寻点头时,耳尖蹭到了垂下来的绿萝藤:“当然啦!热爱大自然嘛” 他指着玻璃墙上的道划痕,“你看,这好像有个字。”那道痕歪歪扭扭像条小蛇,旁边还有个模糊的字,被雨水泡得发涨。 宋简凑近看,忽然发现划痕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印记,像片残缺的叶子。他正想问,谢寻已经站起身,往温室深处走:“里面有什么?” “鳄鱼” 玻璃饲养箱里的鳄鱼趴在假山上,眼皮耷拉着像块老树皮。 宋简刚站定,那家伙忽然张开嘴,露出两排尖牙。他下意识地往后躲,手肘撞到身后的铁架,架子上的玻璃瓶叮叮当当响起来。 “别怕。”谢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掌心带着点泥土的温度。 宋简这才发现,少年的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像片小小的枫叶。 “这疤怎么来的?”话出口他就后悔了 谢寻的眼神明显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小时候爬树摔的。”谢寻收回手,往饲养箱里扔了块肉干,“当时被我妈骂的那叫一个狠!”他说话时盯着鳄鱼慢悠悠地吞咽… 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像藏着什么没说出口的话。 离开生物园时,夕阳已经漫过围墙。谢寻忽然在门口的蒲公英丛前蹲下,摘了朵吹散。 白色的绒毛飘起来,有朵恰好落在宋简的衬衫口袋上,像颗小小的星星。 “该走了。”谢寻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转身时,宋简看见他后颈沾了片龟背竹的叶子。 校门在身后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宋简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听见谢寻的帆布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在跟自己的鞋声打节奏。 “你家往哪走?”许烬忽然问。 宋简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过了那个红绿灯。”他没说其实还要再拐三个弯,穿过整片别墅区才能到 那些雕花铁门和喷泉,谢寻并不感兴趣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晚风卷着槐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宋简数着路边的路灯,发现谢寻的影子总在不经意间靠过来,又在他转头时悄悄退开,像只胆小的猫。 走到岔路口时,谢寻忽然停下脚步。 巷子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宋简的鞋尖。 “我从这儿走。”少年指了指巷子里的石阶,墙根堆着几个旧纸箱,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宋简“嗯”了声,看着他往巷子里走。谢寻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收起翅膀的鸟。 走到第三个石阶时,他忽然回头:“明天早自习别迟到。” “知道了。”宋简抬手挥了挥,看见少年的身影拐进巷子深处,被路灯的光晕吞没。 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直到巷子里飘出炒菜的香味,才转身往泊璟廷走…… 宋简低头看,左脚的鞋带果然散开了,像条没缠好的蛇。他蹲下去系鞋带时,忽然想起刚才谢寻回头的瞬间,耳尖还是红的 像生物园里那朵半开的扶桑花。 推开家大门时,水晶吊灯的光晃得宋简眯了眯眼。客厅里静得很,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旷里荡来荡去。张妈大概在厨房,隐约听见水流哗哗响。 “少爷回来了?”张妈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擦碗布,“今天炖了银耳汤,放保温箱里了。” 宋简换鞋时“嗯”了声,目光扫过餐厅——长桌上摆着三副碗筷,是张妈总改不了的习惯。 爸妈出国三年,她还是每天摆三副餐具,像在等那两个永远停留在视频里的人回家。 “张妈,我先上楼了。”他抓起楼梯扶手往上走,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孤零零的回响。 二楼的书房亮着盏台灯,是他早上出门时忘关的。书桌上摊着本数学练习册,第37页的最后道题还空着 宋简坐在转椅上,转了半圈看向窗外。暮色已经漫过对面的屋顶,远处的城市亮起点点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 他忽然拿起手机,给林星野发消息:在吗?林星野秒回:咋了?宋简本来想问他问有没有谢寻微信,都打好字了,还是没有发出去 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起身往浴室走,路过爸妈的卧室时,看见门缝里透出点光 张妈又进去打扫了。床头柜上的相框里,五岁的自己骑在爸爸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身后站着个穿黄雨衣的小孩,脸被阳光晒得看不清。 “咔哒”一声,浴室门关上了。热水冲在身上时,宋简忽然想起谢寻手腕上的疤 那道浅褐色的印记,跟照片里黄雨衣小孩手腕上的胎记,好像有点像。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摁下去了。怎么可能呢?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喊“小简哥哥”的小孩,不是早就跟着爸妈搬走了吗? 躺在床上时,宋简数到第178只羊,还是没睡着。 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银线,像根没扯断的风筝线。 他摸过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四十。屏幕亮起,他睡不着,他总是想起那个小孩,又想起谢寻,心理默念:不可能这么巧……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终于沉了下去。 梦里是片白茫茫的雾,冷得像浸在冰水里。宋简站在老公园的湖边,手里攥着把红色的小伞,伞柄湿冷,像块冰。 前面的柳树下,有个穿黄雨衣的小孩蹲在那儿,正把面包屑撒进水里。 “喂!”他想喊,嗓子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小孩转过头来,脸被雾气糊成了团白。宋简拼命往前跑,脚下的青石板路却像在往后退。 他看见对方手里的面包袋上印着只小熊,跟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款一模一样。 “别跑!”他终于喊出声,却看见那抹黄色的身影忽然站起来,往公园深处跑。 雨衣的下摆被风吹得扬起,像只折断翅膀的蝴蝶。 宋简追上去,穿过旋转木马,越过秋千架,直到冲进片竹林。雾气越来越浓,黄雨衣的影子在前面忽明忽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 “等等我!”他摔倒在竹林里,手被竹枝划破了,渗出血珠。 抬头时,那抹黄色忽然停在竹林尽头,慢慢转过身来。 这一次,宋简看清了——对方的手腕上,有块浅褐色的疤,像片小小的枫叶。 “你是谁?”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身体动不了。 黄雨衣的影子忽然笑了,声音像谢寻在生物园里的笑声:“小简哥哥,你忘了我吗?” “我……”宋简刚要开口,那影子忽然散了,像被风吹碎的蒲公英。他伸手去抓,却只捞到把冰冷的雾。 “别走!”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窗外已经泛出青灰色。宋简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睡衣的领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下床时踩在地毯上,脚边碰到个冰凉的东西——是那枚紫藤花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头柜掉了下来。 那时张妈在他生日他爸妈在国外没回来的那天送他的,说:如果出现了心爱的人,就亲手给他带上 捡起来时,花瓣已经有点蔫了,像只垂头丧气的蝴蝶。 宋简捏着戒指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远处的天际线镶着道金边,是太阳要出来的样子。 楼下的花园里,张妈已经在浇花了。喷壶洒出的水珠在晨光里闪,像串碎掉的星星。宋简盯着那片玫瑰丛看了会儿…… 忽然想起谢寻在生物园里说的话:“含羞草很怕羞,就像……”他当时没说下去,但宋简看见他的耳尖红得像朵花。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林星野发来的消息:“起了吗?今天远哥说要公布成绩! 宋简的指尖悬在屏幕上,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紫藤花戒指,花瓣蔫了,却还留着点淡淡的香。 但他满脑子都是谢寻手腕的伤 “知道了,”他慢慢敲下三个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第一缕阳光刚好越过屋顶,落在他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谢寻扶他胳膊时的温度。 宋简把戒指重新放在桌上,忽然觉得这个清晨,好像没那么冷清了。... 第4章 放鸽子 午休的教室里很安静,宋简伏在桌上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谢寻侧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递过来一张纸条。 宋简疑惑地展开,上面是一串手机号,末尾写着“加我微信”。 他抬眼,对上谢寻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想继续写题。 “嗯什么嗯,”谢寻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不容置疑,“现在就加。” 宋简眉头皱了皱,从桌肚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添加了那个账号……而某人迅速从桌肚拿出手机,通过了验证。 但俩人一句话没说……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第三遍,远哥抱着一摞答题卡走进教室时,宋简正低头演算一道超纲的积分题。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利落的弧度,留下清晰的步骤,仿佛周遭的骚动都与他无关。 后桌的林星野回头冲他挤眉弄眼,用口型说“要报分了”,宋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笔锋顿在最后一步,像是在等一个必然的结果。 “这次数学考试,整体情况不错,”远哥推了推眼镜,视线扫过全班,“尤其是宋简和谢寻,断层领先。”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下意识朝后排望去。 宋简坐在靠窗的位置,半边身子浸在窗外透进来的暮色里,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线绷得很紧,连握着笔的手指都透着股疏离感。 而他旁边的谢寻正转着笔,校服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嘴角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直直地落在讲台上的排名单上。 “宋简,149分。”远哥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许,“班级第一,最后一道附加题几乎完美,扣的一分大概是步骤太简洁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点了下,宋简这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讲台,又很快落回自己的卷子上。 他的试卷已经被远哥在课前批完发了下来,红色的“149”像个沉默的印章,盖在卷首最醒目的位置。 “谢寻,148分。”远哥念到这个名字时,特意多看了后排一眼,“跟宋简就差一分,最后一道题思路没问题,计算时出了个小失误,挺可惜的。” 转笔的动作停了。谢寻挑了挑眉,伸手接过前排递来的试卷,视线在那个“148”上停了两秒,忽然低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他偏过头,看向旁边的宋简,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一分?宋简,你这是特意给我留了口气?” 宋简没回头,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过了几秒,才从喉咙里溢出一个单音节:“嗯。” 这声“嗯”听不出是承认还是嘲讽,谢寻却像是被点燃了什么,指尖在试卷边缘敲了敲,语气带了点挑衅:“下次可别让我抓住机会。” 宋简终于侧过脸。窗外的路灯刚好亮起,暖黄的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眼神很淡,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看不出情绪:“随时。” 说完便转了回去,重新埋下头,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谢寻看着他挺直的脊背,忽然觉得那截露在衣领外的后颈,在灯光下白得有些晃眼。 晚自习的时间过得很快,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宋简把远哥布置的习题做完时,离下课还有半小时。他合上练习册,拿出自己买的竞赛题集,刚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就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是谢寻。手里捏着自己的数学卷子,指着最后一道附加题:“这步的辅助线,你怎么想到的?” 宋简瞥了眼他指的地方,那是个极其隐蔽的几何构造,需要同时用到空间坐标系和三角函数转换。他没说话,只是拿过谢寻的笔,在卷子空白处画了条虚线,又写下两个公式。 “用这个转换,”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角度能简化成特殊值。” 谢寻盯着那两个公式看了半分钟,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我当时卡在坐标系转换上了,早知道——” “没有早知道。”宋简打断他,把笔还回去,“错了就是错了。” 谢寻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却没生气,反而凑近了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宋简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像是洗校服时用的洗衣液。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眉头微蹙。 “你这人,说话就不能委婉点?”谢寻挑眉,“每次都跟冰锥似的。” 宋简没接话,重新翻开自己的题集,明显是不想再聊的意思。谢寻撑着下巴看他做题。 他发现宋简做题时有个习惯,遇到难题会轻轻咬着下唇,左边嘴角会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跟他平时冷硬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个发现让谢寻的心情莫名好了点,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周末竞赛班的课,一起去?” 宋简写字的手顿了顿:“不去。” “为什么?这次讲微分方程,你上次不是说想看吗?” “有事。” “什么事?” 宋简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带了点不耐:“跟你无关。” 谢寻被他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堵得没话说,只能啧了一声,干脆不理宋简了…… 谢寻瞟了一眼宋简的题集,他看见宋简的题集上,某一页的角落用铅笔写着很小的字,像是个日期。 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宋简几乎是立刻收拾好东西起身。他动作很快,背包甩到肩上的瞬间,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谢寻拎着书包追出去时,正看见他拐进楼梯口。 “宋简!”他喊了一声。 宋简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竞赛班的资料,我帮你带了一份!”谢寻快步追上他,两人并肩走在空荡的走廊里,脚步声格外清晰。 “不用。” “拿着吧,反正我多订了一份。”谢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塞到他怀里,“就当……谢你刚才讲题了。” 宋简低头看着怀里的文件夹,封面是竞赛班的logo,还带着谢寻手心的温度。他想说什么,却被谢寻抢先一步:“别扔,我会检查的。” 说完,谢寻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跑下楼梯,背影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轻快。 宋简站在原地,捏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用力,直到楼下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他才缓缓握紧,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周末的竞赛班课堂上,谢寻果然在自己旁边留了个位置。他把两份资料摊开,左边那份上用荧光笔标了重点,显然是准备给宋简的。 可直到老师开始讲课,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谢寻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宋简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周问他借笔记时,宋简回的一个“嗯”。 他想了想,打字问“你到底在忙什么”,犹豫了半天,还是删了。 课间休息时,他去走廊透气,无意间听到两个女生在讨论周末的画展。 “听说市美术馆有个数学主题的展,里面有黄金分割的雕塑,还有分形艺术的装置,好像挺有意思的。” “真的假的?谁会去看这种展啊……” “好像宋简会去吧?上次我听见他跟美术老师打听来着。” 谢寻心里一动,掏出手机查了下美术馆的地址,离这里不算太远。他跟老师请了假,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美术馆里很安静,光线透过穹顶的玻璃洒下来,落在一幅幅充满数学美感的作品上。谢寻顺着指示牌往里走,果然在分形艺术展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简站在一幅由无数三角形组成的巨幅画作前,看得很专注。他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领口有些松垮,头发也比平时软了点。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 谢寻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画上的三角形不断重复嵌套,形成一个无限延伸的图案,像是某种没有尽头的迷宫。 “这是科赫雪花,”宋简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周长无限,面积有限。” 谢寻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他顺着宋简的视线看向画作:“听起来像悖论。” “不是悖论,是分形的特性。”宋简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谢寻从未见过的认真,“就像……有些东西看起来离得很近,其实永远追不上。” 谢寻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看着宋简的眼睛,那双总是像结了冰的眸子,此刻映着画中的光影,竟显得有些剔透。 他忽然想起那次月考的排名,想起那只差一分的成绩,想起自己每次想要靠近时,宋简总是恰到好处地后退一步。 “那可不一定,”谢寻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带着一股执拗,“无限接近,也是接近。” 宋简没说话,只是重新看向那幅画。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嗯”了一声,这一次,那声“嗯”里似乎藏着点别的东西,不像拒绝,也不像赞同。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再说话。美术馆里很安静,能听到空调系统轻微的嗡鸣,还有远处传来的模糊脚步声。阳光慢慢移动,在地面上投下两道逐渐靠近的影子。 谢寻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过去:“给你的。” 是块巧克力,包装纸是银白色的,上面印着复杂的几何图案。宋简看着那块巧克力,没接。 “竞赛班老师讲的重点,我记在资料最后一页了。”谢寻把巧克力塞到他手里,“这个……补充能量。” 宋简捏着那块巧克力,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他能感觉到包装纸下光滑的轮廓,像某种尚未解开的谜题。 “下周模拟考,”谢寻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我不会再输了。” 宋简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阳光刚好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个几乎看不见的动作,却让谢寻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忽然觉得,也许那些看似永远追不上的距离,并不是真的无法跨越。就像科赫雪花,每一次延伸,都是向着中心靠近的过程。 走出美术馆时,外面下起了小雨。谢寻撑开伞,自然地站到宋简身边。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却谁都没有再拉开。 宋简低头看着脚下的水洼,里面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他捏了捏口袋里的巧克力,忽然开口:“辅助线的事,下次教你。” 谢寻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啊。” 雨还在下,可空气里的薄荷味和淡淡的纸墨香,却好像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宋简看着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左边嘴角不自觉地陷下去一个小小的窝,像藏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想,也许下次模拟考,可以不用考那么高。差一分,好像也不错。 我会继续努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放鸽子 第5章 家 暮色像稀释了的蓝黑色墨水,缓慢地浸染着城市的天际线。美术馆冰冷的玻璃幕墙逐渐褪去白日的锐利,倒映出街灯初上的暖黄光晕。 宋简和谢寻一前一后走出来,中间隔着一段礼貌又疏远的距离。至少没有了明枪明箭的对抗,但沉默依旧是他们之间最主要的基调。 空气里飘着深秋特有的清冷味道,混着落叶被碾碎后淡淡的苦涩芬芳。 “那个……”谢寻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落到宋简前方不远的人行道上,“表现主义的画,啧,看得人心里发堵。”他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磨人的安静。展厅里那些扭曲的线条和浓烈到几乎癫狂的色彩似乎还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宋简脚步没停,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嗯。情感表达很直接。”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脚步声和偶尔驶过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谢寻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侧头看他。宋简的脸在暮色里显得愈发白皙冷淡,像一尊精心雕琢却缺乏生气的玉像,美术馆里那些汹涌的情感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你家住哪个方向?”谢寻问。 宋简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抬手指了指右边:“那边。” “巧了,我差不多也那个方向。”谢寻咧嘴一笑,“一起走一段?” 宋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两人沿着栽满梧桐树的人行道不紧不慢地走着。枯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在脚下发出脆响。谢寻的话匣子打开了就有点收不住,从吐槽美术馆空调太足,到评论刚才看到的一幅抽象画像他弟弟的涂鸦,再到抱怨明天又要物理测验。他的话多而杂,跳跃性强,不需要对方太多回应,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似的独白。 宋简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极简地“嗯”一声,或者在他某个过于离谱的比喻时,投去淡淡的一瞥。 但谢寻能感觉到,那种针尖对麦芒的紧绷感,在这样并肩行走的日常氛围里,正一点点被磨去棱角。他甚至觉得,宋简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也被这秋日晚风吹散了些许。 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巨大的霓虹灯牌闪烁着,车流明显密集起来。宋简停下了脚步。 “我往这边。”他指了指对面一条看起来更幽静、绿化也更好的路,路口立着低调的指示牌,隐约能看到泊璟廷的字样,那是本市有名的别墅区。 “哦。”谢寻也停下,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那我直走。还得过两个路口。” “嗯。”宋简点点头,目光掠过谢寻,看向对面绿灯亮起的行人指示灯,“走了。” “明天见。”谢寻冲他摆摆手。 宋简没再回应,快步穿过斑马线,融入了对面的人流,挺拔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那片幽静住宅区的林荫道转角。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目光,轻轻吁了口气,转身继续沿着喧闹的街道往前走。越往前走,周围的居民楼越显旧些,但也更具生活气息,楼下的小餐馆飘出炒菜的香味,便利店灯火通明,穿着同样二中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过。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 拐进一个鎏金雕花铁门内,乔木掩映着喷泉,大理石步道泛着冷光。谢寻快步冲进气派的单元门,刷开密码锁,踏着光可鉴人的电梯轿厢,在顶层停下,指纹解锁推开厚重的实木门,温暖的光线和饭菜的浓香扑面而来。 “回来啦?听着脚步声就像你!”许淮琴系着围裙,脸上带着笑,“今天怎么晚了一点?” “去美术馆逛了圈。”谢寻弯腰换鞋,声音闷在鞋柜里。 “美术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跟你那个新同桌一起?”谢修明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报纸翻动的哗啦声。 “嗯,他好像很喜欢那些。”谢寻换好拖鞋,趿拉着走进客厅,把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家里的暖气开得足,驱散了外面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红烧肉和米饭的香气,电视里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 这里的一切都是暖烘烘、闹哄哄的,充满了生活的琐碎和踏实感,与刚才外面清冷的暮色以及宋简那种冰冷的安静截然不同。 “快去洗手吃饭!就等你了!”许淮琴催促着,一边把最后一道青菜端上桌。 小小的餐桌很快被摆得满满当当。色泽红亮的红烧肉,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番茄鸡蛋汤,都是家常菜,但分量十足,冒着诱人的热气。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谢寻饿坏了,扒拉了一大口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谢修明给他夹了块最大的肉,“怎么样,和新同学……处得还行?没再吵架吧?”晨会事件谢寻简单提过,被父母念叨了好久要团结同学。 “还行吧”谢寻含糊道,“但是我同桌,就是宋简!就那样,冷冰冰的,没劲。” “人家是年级第一,肯定要静下心来学习嘛。”许淮琴盛了碗汤,“多跟人家学学好的。今天去了美术馆,聊什么了?” “能聊什么,他对着一幅画能看十分钟不动弹,我跟个傻子似的在旁边站着。”谢寻抱怨,但语气里并没多少真正的埋怨。 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父母聊着各自单位里的趣事,谢寻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插科打诨,说说班里同学的糗事,抱怨作业太多。碗筷碰撞声,谈笑声,电视里的背景音,交织成最寻常也最温暖的家庭交响曲。 吃到一半,许淮琴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看着谢寻,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对了,小寻……你转学过去也这些天了……小简他……认出你来了吗?” 饭桌上的谈笑声稍微停顿了一下。 谢寻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把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吞咽下去,才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语气轻松:“没。他哪还记得。” 许淮琴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放心,又像是有点遗憾:“也是,那时候你们都还小,我们又……唉,不记得也好,也好。现在这样就挺好,就当新同学处。” “妈,你想多了,人家现在可是高冷学神,眼里除了分数没别的。”谢寻语气夸张,试图驱散那点微妙的氛围,“我跟他就是老师硬凑的对子,等下次调座位肯定就分开了。” “话不能这么说,同学之间要友爱……”谢修明又开始老生常谈。 “知道啦知道啦!”谢寻赶紧打断,扒完最后一口饭,“我吃饱了!作业还一堆呢!”他放下碗筷,溜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客厅的喧闹。他的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舒适,墙上贴着球星海报,书架上塞满了书和模型,处处都是生活痕迹。 他瘫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窗外是对面楼的灯火,每一盏灯背后大概都是一个像他家一样温暖吵闹的家庭吧。 不知道宋简到家了没有。那条路那么安静,他家……会是什么样子?也这么吵吗?应该不会。那个人,好像天生就和“吵闹”这个词绝缘。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没怎么聊过的对话框。头像是系统默认的灰色人影,朋友圈一片空白,和他的人一样乏善可陈。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他敲下一行字。 【重逢】:喂,年级第一,安全到家了没?不会半路被表现主义的鬼魂抓走了吧? 发送。 他等了几分钟,没回应。 意料之中。他撇撇嘴,把手机扔到一边,摊开物理练习册,却有点静不下心。 另一边,宋简推开沉重的雕花铁门。 与谢寻家扑面而来的暖热喧嚣不同,一股空旷的冷寂感瞬间包裹了他。玄关很大,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也泛着寒意。 “小简回来啦?”保姆张妈从厨房探出头,身上带着油烟味,是这栋冰冷房子里唯一的生活气息来源,“今天晚了点?吃饭了吗?菜在锅里热着。” “吃过了。在外面吃了点。”宋简换好拖鞋,声音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单薄。事实上,他并没吃,只是没什么胃口。 “啊?吃了?吃的什么呀?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张妈擦着手走出来,脸上带着关切。 “随便吃了点。”宋简打断她,不欲多言,“我上楼了。” “哦,好,好。那你饿了跟我说,我给你热牛奶喝啊。”张妈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眼里有些心疼。这孩子,总是这样,冷冷清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宋简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走廊很长,两边有很多房间,大多空着,门紧闭着。他的卧室在最里面。 推开卧室门,依旧是极简的风格,黑白灰为主色调,书桌、床、书架,整洁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私人物品,不像一个青春期男生的房间,倒像高级酒店的样板间。只有书桌上堆砌如山的习题册和教辅资料,彰显着房间主人的身份。 他放下书包,脱下外套挂好,甚至没有开顶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台灯。冷白的光圈笼罩着书桌一角,之外的空间都隐没在昏暗里。 他在书桌前坐下,却没有立刻开始学习。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美术馆里那些浓烈到绝望的色彩和谢寻在身边喋喋不休的嘈杂,似乎还在脑子里残留着一点余温,与此刻房间里的绝对安静形成诡异的重叠。 那种温暖和吵闹,对他而言,是陌生甚至有些不适的。但奇怪的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令人排斥。 手机屏幕在昏暗里亮了一下,幽蓝的光。 他瞥了一眼,是那个聒噪的新同桌发来的信息。无聊的问题,配上一个欠揍的表情包。 他手指动了动,想直接划掉,但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 最终,他还是点开了。 看着那行字,眼前几乎能浮现出对方发信息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极其缓慢地敲了一个字。 【Song J】:嗯。 发送。 然后像是完成了某个任务,或者说,某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极其微小的妥协,他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彻底隔绝了那点外界传来的、不合时宜的暖意,翻开了面前奥数习题集的下一页。 台灯冷白的光,将他专注的侧影投在冰冷的地板上,孤独而清晰。 窗外,是别墅区精心打理却无人欣赏的寂静夜景。 窗内,是成千上万道题目构筑起的、坚固而冰冷的堡垒。 而几公里外,另一扇窗户里,暖黄灯光下,谢寻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嗯”字,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到床上,伸了个懒腰,重新扑向了那些令人头疼的物理公式。 夜还很长…… 希望大家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家 第6章 早晨 修正后章节内容 深秋的清晨,天光是一种半明半暗的灰蓝色。空气里有种凛冽的干净,吸入肺叶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宋简推开沉重的铁门,金属合页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单肩背着洗得有些发旧但依旧整洁的黑色书包,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遮住了一半下颌。 门外,私家车早已无声地停在路边,穿着制服的司机站在车旁,见他出来,沉默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车子平稳地滑入尚显空旷的街道。车窗外的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早起清扫的环卫工人,零星开门的早餐铺子蒸腾着稀薄的白气,跑步的人呼出团团白雾。宋简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车内只有空调运作的低微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嘈杂。 与此同时,在几条街区外,气氛截然不同。 “妈!我鞋带!!”谢寻一边单脚跳着穿另一只鞋,一边扯着嗓子朝屋里喊,嘴里还叼着半片吐司。书包带子斜挎着,拉链都没拉全,露出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本卷子。 “来了来了!让你早点起!”许淮琴拿着杯牛奶追出来,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路上喝掉!别跑!看着点车!” 谢寻接过牛奶,仰头灌了一大口,乳白色的痕迹沾了一点在嘴角。他胡乱用袖子擦了一下,接过妈妈手里拎着的垃圾袋。 “知道啦!走了!”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母亲絮絮的叮嘱。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光线昏暗,他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脚步声在楼道里发出咚咚的回响。单元门的铁门有些生锈,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清晨的冷空气瞬间包裹了他,他缩了缩脖子,把剩下的吐司全塞进嘴里,拎着垃圾袋朝小区门口的垃圾桶跑去。塑料袋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投入桶内。 他拍了拍手,这才把书包带子拉好,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汇入了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和学生之中。 他的路线与宋简那辆黑色轿车的路径在某个红绿灯口有了短暂的交汇。 车子安静地停在等待线后。宋简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掠过那些步履匆匆、睡眼惺忪的学生,然后,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 那人正站在路边一个煎饼摊前,比划着跟摊主说着什么,侧脸被晨光勾勒出清晰的线条,嘴角似乎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奶渍,整个人在清冷的早晨里显得格外……鲜活,甚至有点扎眼。是谢寻。 他似乎感觉到了注视,或者说,只是随意地转头看向车流的方向。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了极其短暂的一碰。 宋简立刻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前方,下颌线似乎比刚才更绷紧了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寻眨了眨眼,刚才好像看到一辆挺贵的黑车,车窗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他撇撇嘴,注意力很快被摊主递过来的、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煎饼果子吸引了过去。 “谢了老板!”他接过烫手的煎饼,付了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得直抽气,一边嘶嘶哈哈,一边满足地眯起眼,继续朝学校方向走去。 绿灯亮起。 黑色轿车平稳地启动,加速,很快将那个站在路边、毫无形象大快朵颐的身影甩在了后面。 宋简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点,直到它消失在拐角。 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刚才窗外飘进来的、属于市井街头的,油炸面食和烟火气的模糊味道。他微微蹙了下眉。 谢寻啃着煎饼,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学生们三五成群,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早点摊的吆喝,汽车的鸣笛,构成杂乱却充满生气的背景音。 他看到一个同班的男生,跑过去勾住对方的脖子,惹来一阵笑骂。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金灿灿地洒下来,落在肩头,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想起刚才那辆黑车。虽然没看清里面,但直觉告诉他,那可能是宋简。那个人的气息,好像天生就和这种喧闹的、活色生香的早晨格格不入。 他几口解决掉煎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加快了脚步。 镇海二中的大门出现在视线尽头,灰色的墙体,肃穆庄重。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像汇入大海的溪流,从四面八方涌来。 黑色轿车在校门对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下。宋简推门下车,对司机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校门。他的步伐稳定,节奏均匀,穿过人群,那些嬉笑打闹似乎会自动从他身边滑开,形成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 谢寻几乎是踩着预备铃冲到校门口的,气息有些急促。他一眼就看到了前面那个清瘦挺拔、独自一人的背影。 他快跑几步,追了上去,很自然地伸手拍向宋简的肩膀。 “喂!宋……” 他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对方校服布料的前一刻,宋简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极其敏捷地向旁边侧移了半步,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谢寻的手落空了,尴尬地悬在半空。 宋简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看着他。 “……”谢寻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有点讪讪,但更多的是不爽这种**裸的排斥。 “走那么快干嘛,又没迟到。” 宋简没说话,只是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谢寻跟在他旁边,忍不住吐槽:“你刚是不是坐车来的?就那辆黑车?我看到你了。” 宋简脚步未停,只给了一个侧脸,语气淡漠:“嗯。” “哦”谢寻冷冷的说道。“我今天差点就没赶上最后一勺面糊” 宋简没有回应关于煎饼摊的评价。两人沉默地穿过教学楼大厅,走上楼梯。周围是奔跑的学生,大声的喧哗, locker 开关的砰砰声。 走到清北班所在的楼层,走廊相对安静一些。快到教室后门时,宋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谢寻耳中。 “下次,”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前方,没有看谢寻,“别在校门口那样。” “哪样?”谢寻一愣。 “跑,和喊。”宋简言简意赅,推开教室后门,走了进去。 谢寻站在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是说他刚才跑着赶铃,还想在校门口拍他肩膀大喊的事? 他看着宋简走向座位的背影,那股不爽又冒了上来,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毛病。”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也跟着进了教室。 早读课已经开始,教室里书声琅琅。谢寻拉开椅子,动作幅度有点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旁边的宋简似乎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英文课本。 谢寻拿出书,胡乱翻开着,却有点读不进去。他斜眼瞟了下宋简。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他读单词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嘴唇微动,神情专注而疏离。 好像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喧嚣,无论他谢寻多么咋呼,都无法真正侵入这个人周身那片冰冷的、自成体系的领域。 就连上学路上这短短一程,他们也像是走在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一个在安静隔绝的车厢里,一个在烟火缭绕的街巷中。 谢寻收回目光,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这位年级第一同桌之间,隔着的,恐怕不止是成绩单上那五分的距离。 那是一种更深邃、更本质的东西。 像他独自享用的那份精致却冰冷的早餐,和他手里那个烫手、廉价却充满生命力的煎饼果子。 像那辆无声滑行的黑色轿车,和他用双脚奔跑、带着喘息和汗水走过的,充满烟火气的,漫长的上学路。 第7章 莉莉 周一上午第二节课,物理老师闫立民——被学生们私下称为“莉莉”——大步走进教室,将教案重重拍在讲台上。 “上周的月考卷子,”他扫视全班,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大部分同学表现尚可,但最后一题的得分率让我很失望。” 教室里一片寂静。谢寻注意到旁边的宋简已经自觉地把月考试卷铺在桌面上,红笔放在右手侧,姿势标准得像要进行一场手术。 “宋简,满分。”莉莉拿起第一张试卷,“上来拿。” 宋简起身,快步走上讲台,接过试卷,又迅速回到座位。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还有三个满分,自己心里有数。”莉莉继续发卷,“我就不一一点名了。” 谢寻的试卷被前排传回来。94分,最后一题扣了大部分分数。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眉头微皱。 “现在讲最后一题。”莉莉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复杂的电路图,“这种题型我讲过三遍,课本第127页有类似例题,上周的作业第7题是它的变种。” 他转身,目光如炬地扫过台下。 “如果现在还有人听不懂——”他突然指向教室后门,“门在那,滚去尖子班,清北班不养废物。” 几个学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周浩在前排小声嘀咕:“又来了又来了...” 莉莉的讲解速度快得惊人,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密集的声响。谢寻努力跟上节奏,但在某个转换步骤时还是卡住了。 他偏头看向宋简的试卷。宋简的解题步骤简洁得惊人,省略了莉莉讲解中的两个中间环节。 “为什么可以直接用基尔霍夫定律?”谢寻压低声音。 宋简的笔尖在某个公式上轻轻一点,“对称性。” 谢寻恍然大悟。这个技巧课本上没有,是宋简自己总结的。 “宋简,”莉莉突然点名,“你来说说,如果电阻R3增大,整个系统的功率会怎么变化?” 全班目光聚焦过来。宋简站起身,声音平稳:“先减小后增大,极值点在R3等于R1并R2时取得。” “为什么?” “用戴维宁等效后再求导。” 莉莉满意地点头,“坐下。你们都听到了?这才是思考,不是死记硬背。” 下课铃响,莉莉布置完作业,又补充道:“还有问题的,课间来办公室。要是没人来,我就当你们都懂了。” 他前脚刚离开教室,后脚就响起一片哀嚎。 “完蛋了,我完全没听懂!”林星野走到宋简旁边来,一脸绝望,“宋简,借我看看你的解题过程” 宋简把试卷推过去。林星野如获至宝地抄起来。 谢寻重新研究那道题,尝试用宋简的方法重新解答。写到一半,他再次卡住。 “这一步,”他指着宋简试卷上的某个等式,“怎么推出来的?” 宋简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公式。 “从这两个联立得到的。” 他的笔迹工整如印刷,每个符号间距均匀。谢寻注意到他握笔的姿势很标准,食指微微弯曲,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实验中学不教这种解法。”谢寻说。 “自学。”宋简简短回答。 林星野抄完解题过程,长舒一口气,“谢了宋大神!救我一命。”他转向谢寻,“怎么样,跟宋简做同桌是不是很赚?” 谢寻看着草稿纸上那行简洁的公式,点了点头。 第三节课的预备铃响起。宋简将物理试卷整齐地折好,收入文件夹。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刚才那场紧张的物理课从未发生过。 谢寻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偷偷查看,是班级群里有人在问物理作业。 他关掉群消息,无意中点开了那个头像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周六晚上宋简发来的解题步骤。 窗外,阳光正好。物理代表开始发放新的练习卷,纸张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 宋简接过前排传来的试卷,将最上面那张自然地放到谢寻桌上。 “谢谢。”谢寻说。 宋简没有回应,但目光在谢寻尚未合上的草稿本上停留了一瞬——那上面,谢寻正在尝试用他刚才教的方法解另一道题。 第8章 一起吃饭啊 午休铃像是投入滚油里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栋教学楼。 前一秒还只有笔尖摩擦和书页翻动的教室,下一秒就被桌椅碰撞、喧哗笑闹和奔向门口的脚步声填满。沉闷的空气被搅动,带着一种解放般的躁动。 谢寻几乎是随着铃声一起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他长长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对上午课程的厌倦和解脱。 “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他嚎了一嗓子,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伸手就用力拍向旁边还在低头验算最后一道步骤的宋简的后背,“走了走了,年级第一,再学人要傻了!” 手掌接触到校服布料,传来结实而单薄的触感。这一次,宋简没能避开。 他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不洁的东西碰到,倏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谢寻,里面是全然的被打断的愠怒和毫不掩饰的排斥。 “别碰我。”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寒气。 谢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那股从早上就憋着的不爽再次涌上来。一次两次,这人怎么回事? “碰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他收回手,语气也硬邦邦的,“吃饭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宋简没说话,只是收回目光,垂下眼睫,继续在草稿纸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面。他把摊开的习题集、试卷、参考书一样样按大小和类别归拢,边角对齐,动作不疾不徐,与周围迫不及待冲向食堂的混乱格格不入。 谢寻抱着胳膊在旁边等,看得眉头直皱。这仪式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搞什么精密仪器调试。 好不容易等宋简把笔袋拉链拉上,站起身,谢寻已经耐性告罄,转身就往教室外走。 走廊里人潮汹涌,都是奔向食堂的饿狼。谢寻像一尾灵活的鱼,在人群中快速穿梭,时不时还跟相熟的同学撞一下肩膀,笑骂两句。宋简则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依旧稳定,却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的身体接触,眉头自始至终微微蹙着,仿佛在忍受某种无形的噪音和拥挤。 食堂巨大的声浪和混杂的食物气味扑面而来。每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龙,人声鼎沸,餐盘碰撞声此起彼伏。 “我去排红烧肉那边!你去打饭和青菜!”谢寻扭头对宋简喊了一句,不等他回应,就一头扎进了人最多的那个队伍末尾,很快和前后的人搭上话,嘻嘻哈哈起来。 宋简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个喧闹的窗口和攒动的人头,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抗拒。他沉默地走向相对人少一些的米饭和素菜窗口,排在了队伍末尾。 他站得笔直,与前后那些歪歪扭扭、交头接耳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周围的热闹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像是一块被投入沸水却拒绝融化的冰。 谢寻那边进展神速,他似乎很擅长在这种环境中钻营,没多久就端着堆满色泽油亮红烧肉的餐盘挤了出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四处张望,找到了还在安静排队的宋简。 “喂!这边!”他扬了扬手里的餐盘。 宋简看了一眼,没动。 等宋简终于打好饭和一份清炒西兰花走过来时,谢寻已经占好了靠窗的一个位置。那是两张面对面的四人桌,谢寻大大咧咧地坐在一边,把他的书包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占座。 “你也太慢了。”谢寻抱怨着,接过宋简手里的餐盘,把自己那份堆满肉的推过去,“喏,你的。” 宋简看着自己餐盘里那份明显超出常规份量的、肥瘦相间的红烧肉,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不吃肥肉。”他说,声音平静。 “啊?”谢寻正掰开一次性筷子,闻言抬头,“你不早说!我排了老半天呢!” “你没问。” “……”谢寻被噎了一下,看着宋简餐盘里那份过于“丰盛”的肉,又看看自己这边只有孤零零几片菜叶的米饭,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一双干净筷子,把自己餐盘里的肉往宋简那边夹,“行行行,我的错,肥的我吃,瘦的给你,行了吧?” 他的动作很快,带着点不耐烦,筷子在两个餐盘之间快速移动。 宋简看着他动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沉默地看着谢寻把大部分瘦肉拨到了他的餐盘里,只留下那些油光发亮的肥肉部分。 “好了,吃吧。”谢寻把“处理”好的餐盘推回给宋简,自己则对着那堆肥肉,龇牙咧嘴地开始下筷。 宋简低下头,看着自己餐盘里多出来的、带着酱色的瘦肉,又看了一眼对面正努力跟肥肉斗争的谢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米饭,和着一小根西兰花,安静地送入口中。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谢寻试图找点话题。 “哎,刚才物理课莉莉讲的那道题,就那个最后一道题,我怎么觉得他讲得云里雾里的……” 宋简咀嚼的动作很慢,咽下食物后才开口,声音不高:“公式代入,注意方向。” “就这么简单?” “嗯。” “……行吧。”谢寻扒拉两口饭,又想起什么,“下午体育课好像要测一千米,要命……” 宋简没接话,只是专注地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动作斯文,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周围是喧闹的谈笑、碗碟碰撞、咀嚼吞咽的混杂声响。他们这一桌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谢寻偶尔的抱怨和碗筷轻微的响动。 吃到一半,几个隔壁班的男生端着盘子走过来,显然是谢寻的熟人。 “寻哥!这儿有人吗?”是小尖班同学李毅沉拍了拍谢寻的肩膀,很自然地就要在旁边坐下。 “没人,坐……”谢寻话没说完。 一直沉默的宋简忽然放下了筷子。 “我吃完了。”他站起身,餐盘里的食物还剩下一小半,包括谢寻刚刚拨给他的那些瘦肉。 谢寻和李毅沉都愣了一下。 “你们慢用。”宋简对着李毅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端起自己的餐盘,转身走向餐食台。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留恋。 “他……这就吃完了?”李毅沉有点懵,看着宋简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浪费啊。” 谢寻看着宋简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餐盘里那堆腻人的肥肉,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又冒了上来,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憋闷和……或许还有一点被抛下的难堪。 “谁知道他!”谢寻没好气地说,用力戳着盘子里的饭,“毛病!” 宋简走后,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坐下了,话题很快转移到了游戏和篮球上,餐桌周围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但谢寻却觉得,刚才那种莫名的沉闷感,并没有因为宋简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在了他和这喧闹之间。 他食不知味地扒完了剩下的饭,和朋友打了个招呼,也端起盘子走了。 回到教室,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大部分同学还在食堂或者操场活动,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趴在桌上小憩。 宋简已经坐在了他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小说,封皮是深邃的蓝色。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书页上跳跃。他看得专注,仿佛刚才食堂里那短暂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谢寻走到自己座位,拉开椅子。这一次,他刻意放轻了动作,椅子腿与地面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趴下睡觉或者找人聊天,而是侧过头,看着宋简。 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他整个人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安静得像一幅画。 谢寻忽然想起早上上学路上,那辆无声滑过的黑车,和车里那个模糊的、与世隔绝的身影。 又想起刚才在食堂,他面对人群时那微蹙的眉头,面对自己夹过去的瘦肉时那瞬间的沉默,以及最后毫不犹豫起身离开的决绝。 这个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在自己周围竖起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拒绝触碰,拒绝喧闹,拒绝任何过于靠近的、带有温度的东西。 包括他谢寻那点自以为是的、带着市井气的熟络和“好意”。 谢寻收回目光,也学着宋简的样子,从桌肚里随便抽了本书出来,摊在桌上。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和窗外遥远的、操场上传来的打球声。 一种微妙而滞涩的安静,横亘在两个并肩而坐的少年之间。 像深秋午后的阳光,看似明亮,却没什么温度。 冷冰冰…… 第9章 噩梦 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拖沓地响过第二遍,教室里的嘈杂才像退潮般缓缓平息。 门被推开。 高跟鞋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一致,仿佛丈量过。 全班霎时安静。翻书的声音,笔袋拉链的声音,椅子轻微的挪动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刑老师走上讲台,放下手中的教案。她四十岁上下年纪,短发齐耳,纹丝不乱,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套裙,身形挺拔。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扫过台下,像鹰隼巡视自己的领地。 不需要任何开场白,也不需要维持纪律。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秩序。 “将军。”谢寻用气声,几乎不动嘴唇地吐出两个字,带着点习惯性的敬畏。他下意识挺直了背,把摊在桌上的物理书飞快地塞回桌肚,换上了语文课本。 旁边的宋简早已坐正,面前是摊开的笔记本和两支不同颜色的笔,姿态标准得可以印上教科书。 刑老师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后排。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过来。 “谢寻。” 被点到名字,谢寻脊椎一僵,立刻站了起来。 “到。” “上午物理课,闫老师反馈你在他讲解例题时,与邻座讨论磁场力方向。”刑老师的声音平直,没有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有这回事吗?”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听着。 谢寻喉咙动了动。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他没完全听懂,偏头问了宋简一句。就那么一句。 “我……”他刚想解释。 “课堂纪律,是学习的基石。”刑老师打断他,目光转向他旁边的位置——宋简只是盯着书,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讨论问题,应在课后。”她的视线回到谢寻脸上,带着审视,“扰乱课堂,罚擦一周黑板。” 谢寻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是。” “坐下。” 他坐下,感觉脸上有点烧。不是因为罚擦黑板,而是那种被当众精准揪出错处的窘迫。将军的眼睛,果然毒。 刑老师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滕王阁序》与盛唐气象。粉笔字铁画银钩,力透板背。 “打开课本,五十五页。” 哗啦啦一片翻书声。 “王勃,年少成名,恃才放旷。”刑老师开始讲解,语调依旧平稳,却自有一股引人的力量,“一笔落而四韵成,文惊四座。然,天妒英才,溺水而卒,年仅二十六。” 她讲述着王勃的生平,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以及那早逝的悲剧。她的解读冷静而深刻,不带过多感**彩,却将那个遥远时代的才子形象勾勒得清晰无比。 “才气,是天赋。但如何驾驭才气,如何在规则内存活、绽放,是更大的智慧。”她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台下某些学生,包括刚刚被罚的谢寻,也包括始终端正坐着的宋简。 谢寻听得有些入神。他语文成绩一般,对古文更是头疼,但将军讲课,总能把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和故纸堆里的人物讲活。 “下面,我们看正文第一段。谁来朗读?”刑老师放下粉笔,看向台下。 有几个学生犹豫地举起了手,大多是女生。 刑老师的目光掠过那些举起的手,在教室里巡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宋简身上。 “宋简。” 宋简应声站起。他拿起课本,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看刑老师,目光落在书页上。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清冽的嗓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像山涧溪流撞击卵石,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准确,节奏平稳,没有丝毫波动。“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他读得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准确地复现着文字。但那种极致的冷静和准确本身,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微微低垂的侧脸上,睫毛在鼻梁旁投下细小的阴影。 谢寻侧头看着他。这家伙,连读个古文都这么……一丝不苟。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一段读完。 “坐下。”刑老师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极淡的认可。“读得不错。字音准确,断句清晰。” 她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几个关键词:“我们来看这几句。‘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王勃在此,用的是何种视角?” 有学生小声回答:“地理视角?” “是俯瞰。”刑老师纠正,粉笔点在“襟”、“带”、“控”、“引”这几个字上,“如同将军审视沙盘,指点江山。这是王勃的胸襟,也是初唐的气象。宏大,开阔,充满掌控力。” 她讲解着文字的魄力,分析着句式结构,将一篇骈文拆解成战略地图上的符号。在她的解读下,华丽的辞藻不再是浮夸的装饰,而是构筑盛唐气象的一砖一瓦。 谢寻努力跟着思路,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他旁边的宋简,笔记本上已经工整地记录下刑老师分析的要点,红蓝笔迹分明。 “接下来,我们看第二段。这里有一句千古名句。”刑老师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谢寻。” 谢寻心里咯噔一下,又来了。他硬着头皮站起来。 “你来说说,这句好在哪里?”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谢寻感觉头皮有点发麻。他知道这句有名,但具体好在哪里……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子里飞快地搜刮着以前听过的零碎评价。 “就……画面感很强?”他试探着说,“颜色,嗯,很漂亮。” “具体。”刑老师的声音没有起伏。 “落霞是红的,孤鹜……大概是黑的?秋水是绿的,长天是蓝的……”他越说越没底气。 “色彩堆砌,便是好吗?”刑老师打断他,“王勃若只知堆砌颜色,便写不出这等句子。” 谢寻哑口无言,站在那里,有些难堪。 教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出笑声,在将军的课上,没人敢。 刑老师看着他,目光锐利,却没有立刻让他坐下。那沉默的几秒钟,显得格外漫长。 “动静结合。”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音量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僵局。 是宋简。他没有站起来,依旧看着自己的书本,仿佛只是无意间说出了思考的结论。 “落霞孤鹜为动,秋水长天为静。”他补充道,语气平淡。 刑老师的目光转向宋简,停留了一瞬,然后重新看向谢寻。 “听到了?”她说,“动静相宜,画面才活。此外,对仗工整,意境开阔。坐下吧,记下来。” 谢寻如蒙大赦,立刻坐下,抓起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动静结合”四个字,笔迹有些潦草。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宋简,对方依旧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他心里五味杂陈。有点感激宋简的解围,又有点恼火自己为什么答不上来,更有点不爽宋简那种轻而易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刑老师没有对宋简的插话做出评价,继续她的讲解。她开始分析王勃在文中流露出的复杂心绪,怀才不遇的感慨,以及那隐藏在华丽文辞下的、对自身命运的隐隐不安。 “才华,在某些时候,会成为催命符。”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某种沉重的回响,“不懂得藏锋,不懂得审时度势,便是取祸之道。”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刑老师清晰有力的讲解声,和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 谢寻看着讲台上那个挺拔的身影,看着她冷静剖析着千年前一个天才的陨落,忽然觉得,将军这个外号,取得真是贴切。 她不像其他老师那样苦口婆心,也不过分严厉斥责。她只是站在那里,用她的方式——精准、冷静、不容置疑——划定界限,传授规则,剖析成败。像一位真正的将军,运筹帷幄,洞悉一切。 而他们这些学生,就是她麾下的兵。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简。宋简正低头记录着刑老师关于“藏锋”的论述,侧脸线条冷硬。 谢寻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在将军的眼里,宋简这样的,算是懂得“藏锋”的士兵吗? 那他自己呢? 他低下头,看着笔记本上那个潦草的“动静结合”,第一次对一堂语文课,生出了一种超出分数之外的、模糊的思考。 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干脆利落,如同将军发出的指令。 刑老师停下讲解,合上教案。 “下课。” 她拿起东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稳定,清晰,逐渐远去。 教室里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融化,重新充满了喧嚣和活力。 谢寻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 “妈的,将军的课,真熬人。”他喃喃自语。 第10章 谢了 下课铃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教室里的空气瞬间活络起来。 谢寻几乎是立刻瘫倒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刚打完一场硬仗。他扭头看向旁边,宋简已经合上笔记本,将笔按长短依次放回笔袋,拉链拉到底,发出轻微的“嘶”声。 “喂,刚才……谢了。”谢寻抓了抓头发,语气有点别扭。指的是课堂上解围的事。 宋简动作没停,把语文课本放进桌肚,拿出下节课的化学书,才抬眼看了谢寻一下。“没什么。”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前排几个男生围过来,勾住谢寻的脖子。“寻哥,走,放水去!” “憋一节课了!”谢寻顺势站起来,被簇拥着往外走。走廊里挤满了刚下课的学生,打闹声、说笑声、 locker 开关的碰撞声混成一片。谢寻和那几个男生互相推搡着,笑骂着穿过人群,奔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宋简没有动。他坐在座位上,从书包侧袋拿出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有人在上体育课,奔跑的身影很小。 谢寻他们很快回来,带着一身洗手间潮湿的水汽和喧闹。一个男生从后面扑到谢寻背上,谢寻笑着反手去抓他,两人扭在一起,差点撞到旁边女生的桌子。 “看着点!”女生抱怨。 “对不起对不起!”谢寻赶紧道歉,把人推开,理了理自己被扯歪的衣领。他走回座位,身上还带着刚才玩闹后的热气。他拉开椅子坐下,椅子腿刮过地面。 宋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身体往窗边挪了半寸。 课间十分钟过得飞快。化学老师抱着实验器材走进教室,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讲原电池原理。”化学老师说话慢悠悠的,开始在黑板上画示意图。 谢寻对化学兴趣缺缺,听着听着就开始走神。他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宋简,压低声音:“哎,放学去不去电玩城?新到了一批机器。” 宋简目光专注地盯着黑板,笔尖在笔记本上移动,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没听见。 谢寻撇撇嘴,自觉没趣,转着手里的笔。笔掉在地上,滚到宋简脚边。他弯腰去捡,抬头时看到宋简裤脚沾了一点灰,下意识伸手想去拍掉。 手指还没碰到,宋简猛地缩回脚,动作幅度不大,但带着明显的抗拒。他低头,冷冽的目光扫过谢寻还悬在半空的手。 谢寻的手僵住,随即收回,捡起笔,直起身。“至于吗?”他嘟囔一句,声音含在喉咙里。 宋简没理他,视线转回黑板。 谢寻心里那点不痛快又冒出来。这人怎么跟个刺猬似的,碰都不能碰。他不再试图搭话,百无聊赖地翻着化学书,上面的符号和公式像天书。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化学老师布置完作业,教室里再次喧腾起来。下午的课程全部结束,接下来是自习和社团活动时间。 “篮球场占位!”谢寻跳起来,把化学书胡乱塞进书包,对几个哥们儿喊道。 “走!” 谢寻拎起书包,刚要往外冲,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坐在位置上的宋简。宋简正在整理化学笔记,不紧不慢。 “喂,宋简,”谢寻喊了一声,“打球去吗?” 宋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没什么波动。“不去。” “就知道。”谢寻也不意外,转身就跑,汇入涌向门口的人流。他的笑声和同伴的呼喊在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宋简直到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他没有去操场,也没有参加任何社团,而是径直走向图书馆。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的咳嗽声。他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拿出竞赛题集。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他周围形成一片光区,灰尘在光柱中缓慢浮动。 另一边,篮球场上热火朝天。谢寻运球过人,起跳,投篮,篮球划出弧线,应声入网。场边响起叫好声。他跑动,抢断,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校服后背洇湿了一片。他和队友击掌,大声喊着战术,脸上是张扬的笑。 直到天色渐暗,篮球场亮起灯,谢寻才和朋友们勾肩搭背地往回走,浑身汗湿,嗓门洪亮地讨论着刚才的某个进球。他们在教学楼门口分开,谢寻去 locker 拿剩下的书。 他抱着书往回走,经过图书馆时,脚步顿了一下。透过玻璃门,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坐在窗边,低着头,只有握笔的手在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谢寻看了几秒,没进去,转身走了。 晚自习的教室比白天安静许多,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谢寻和宋简各自占据桌子的一半,泾渭分明。谢寻在对付物理作业,遇到难题就抓耳挠腮,笔在草稿纸上划拉得唰唰响。宋简则在刷奥数题,姿态沉静,速度极快。 谢寻卡在一道力学题上,怎么都解不出来。他烦躁地扔下笔,身体向后靠,椅子发出声响。他侧头看宋简,对方正写完一页,翻到下一页,过程流畅,没有一丝停滞。 “这道题,”谢寻最终还是没忍住,用笔尾戳了戳宋简的胳膊,把习题册推过去一点,“受力分析怎么做?” 宋简的笔停住。他看了一眼谢寻指的地方,又看了一眼谢寻草稿纸上混乱的图示。他没说话,拿过自己的草稿纸,用尺子画了一个清晰的分析图,标上力的方向和符号,然后推回给谢寻。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谢寻看着那干净利落的图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了。” 宋简已经重新投入自己的题目中。 谢寻对着那张图,慢慢理清了思路,开始演算。他写几步,就偷偷瞄一眼旁边的宋简。台灯的光勾勒着对方专注的侧脸,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家伙,虽然又冷又怪,但脑子是真的好使。 放学铃响起。学生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谢寻把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拉链都没拉全。“走了啊。”他对宋简说了一句。 宋简“嗯”了一声,头也没抬,还在整理笔记。 谢寻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融入夜晚校园喧闹的人流。他和其他学生一起,吵吵嚷嚷地走出校门,走向各自灯火通明的家,或者约好的夜宵摊点。 宋简是最后几个离开教室的。他关好窗,检查了电源,才背上书包走出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夜色中,他那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老地方。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驶向那片寂静的别墅区。 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在放学铃声响起后,再次分开,延伸向不同的夜晚。 第11章 骨折 夜色浓重,晚自习结束后的校门口熙攘一片。 谢寻单脚撑地,跨在自行车上,和几个哥们儿嘻嘻哈哈道别。他书包甩在背后,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本。 “走了啊!明天球场见!”他喊了一嗓子,脚下一用力,自行车猛地窜了出去,链条发出哗啦的声响。 “骑慢点!”身后有人喊。 谢寻头也没回,只高高举起一只手挥了挥。夜风刮过耳畔,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晚自习的沉闷。他加快蹬踏的速度,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持续的嗡嗡声。路灯的光晕被快速甩在身后,明明灭灭。 他喜欢这种速度感,风灌满校服,像是能把所有烦心事都甩掉。包括旁边那个冰疙瘩同桌带来的憋闷。 前面是个下坡,连接着主干道的十字路口。坡不算陡,但有点长。谢寻没有减速,反而又加了一把力,身体伏低,嘴角咧开一个畅快的弧度。 速度越来越快,路边的景物连成模糊的色块。快到坡底时,侧面岔路突然拐出一辆电动车,车灯晃眼。 谢寻心里一紧,下意识猛捏刹车! 刺耳的摩擦声撕裂夜色。自行车前轮抱死,车身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向前甩去。巨大的惯性把他整个人从车座上掀飞出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他看见地面急速逼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短促的惊叫,然后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粗糙的柏油路上。自行车哐当啷地滑出去老远,轮子还在空转。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从牙缝里吸着冷气。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车门打开,宋简从后座下来。他穿着整齐的校服,背着那个一丝不苟的书包,站在车边,看着倒在地上的谢寻,眉头微蹙。 谢寻疼得龇牙咧嘴,余光瞥见那双熟悉的、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走近。他试图撑起身体,右臂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反而引来更尖锐的疼痛。 “操……”他低骂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 宋简在他身边蹲下,目光扫过他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右臂,和擦破渗血的校服袖子。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沉静。 “能动吗?”宋简问,声音在夜晚的街头显得格外清晰冷淡。 “废话……能动我还躺着?”谢寻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 宋简没在意他的态度,站起身,对车里的司机说了句什么。司机也下了车,是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 两人合力,小心地将谢寻从地上扶起来。碰到右臂时,谢寻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轻点……断了,肯定断了……”他咬着牙说。 宋简和司机将他扶进轿车后座。车内空间宽敞,带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味道,与谢寻一身尘土和血腥气格格不入。谢寻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左手臂抱着动弹不得的右臂,疼得直抽气。 宋简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医院。最近的。” 车子平稳地启动,加速。车内很安静,只有谢寻压抑的抽气声和空调细微的风声。 谢寻偏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灯晃得他眼花。他又看向旁边的宋简。宋简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冷硬。 “谢了。”谢寻瓮声瓮气地说,有点别扭。他没想到会是宋简停下来,还把他弄上车。 宋简只是极轻微地颔首,没说话。 到了医院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刺鼻。宋简帮着挂了号,司机去停车。谢寻坐在冰凉的金属椅子上,疼得蜷缩着身体。 护士过来简单询问情况,查看伤势。“疑似右前臂骨折,先去拍个片子。” 宋简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动作利落地做初步处理。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与周围喧嚣急诊室格格不入的孤岛。 拍完片子,等待结果。谢寻靠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疼痛一阵阵袭来,他闭着眼,眉头紧锁。 宋简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水,拧开盖子,递到他面前。 谢寻睁开眼,愣了一下,用左手接过。“……谢谢。” 宋简没回应,走到对面的空位坐下,拿出手机,似乎在查看什么。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时间一点点过去。急诊室里人来人往,哭闹的孩子,焦急的家属,忙碌的医护人员。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寻!” 谢寻抬起头,看到母亲许淮琴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睛里满是惊慌。她接到司机的电话就立刻赶来了。 “妈……”谢寻喊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 许淮琴扑到他身边,小心地查看他被临时固定住的右臂,声音发颤:“怎么样?疼不疼?医生怎么说?” “拍了片子,等结果。”谢寻说,“可能骨折了。” 许淮琴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宋简。她愣了一下,目光在宋简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追忆。 宋简察觉到注视,抬起头,对上许淮琴的目光。他站起身,礼貌地微微躬身:“阿姨。” 许淮琴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别的东西:“是你送小寻来的吧?谢谢你啊,同学。真是多亏你了。” “顺路。”宋简语气平淡。 许淮琴看着宋简那张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轮廓隐约相似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谢谢,太谢谢你了。” 这时,医生拿着片子走出来:“谢寻家属?” “在在在!”许淮琴立刻转身迎上去。 “右桡骨远端骨折,有明显移位。”医生指着片子上的阴影,“需要立刻进行手法复位和石膏固定。” 谢寻被推进处置室。许淮琴跟了进去。 宋简站在处置室门外,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他靠墙站着,身影被拉得很长。里面隐约传来谢寻压抑的痛哼和医生的指导声。 过了一会儿,许淮琴红着眼圈走出来,手里拿着谢寻的书包和那瓶没喝完的水。 “同学,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她再次向宋通道谢,语气诚恳,“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这里我看着就行。” 宋简看了一眼紧闭的处置室门,点了点头。“好。阿姨再见。” 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步伐稳定,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许淮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缓缓靠在墙上,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眼神复杂难明。 处置室里,谢寻的右臂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疼痛稍减,但麻药过后的钝痛依旧清晰。他被护士推出来时,脸色依旧不好看。 “妈,刚才那个……是我同桌,宋简。”他哑着嗓子说。 “嗯,我知道。”许淮琴扶着他,轻声应道,目光却有些飘远,“他……居然长那么大了。” 谢寻疼得迷迷糊糊,没太听清母亲话里那点不寻常的意味,只是“哦”了一声。 许淮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搀扶着儿子,慢慢走向医院门口。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她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那个孩子,竟然长这么大了。还和小寻成了同桌。 这世界,有时候真是小得让人心惊。 第12章 照顾 第二天早上,谢寻吊着右臂,慢吞吞地挪到教学楼门口。石膏沉甸甸的,动作稍微大点就牵扯着疼。他正琢磨着怎么用一只手把书包甩上肩,一抬头,看见宋简站在台阶上。 宋简穿着整齐的校服,书包规矩地背在双肩,正低头看表。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目光落在谢寻打着石膏的胳膊上。 “走吧。”宋简说,语气没什么起伏,转身就往里走。 谢寻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喂,你特意等我?” 宋简脚步没停。“顺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早高峰的走廊人潮汹涌,学生们奔跑着,追逐打闹。谢寻只能用左手抱着右臂,小心翼翼地避让。 一个男生抱着篮球从后面猛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谢寻受伤的右臂。 谢寻来不及躲闪。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他的左胳膊,用力把他往旁边一带。力道不小,谢寻踉跄一步,险险避开那个横冲直撞的身影。 是宋简。他松开手,眉头微蹙,看着那个跑远的男生。“走路不看路。” 谢寻惊魂未定,喘了口气。“谢了。” 宋简没应声,目光落在他背后那个摇摇欲坠的书包上。书包拉链没拉全,几本书角支棱出来。 “书包。”宋简说。 “啊?” “给我。” 谢寻还没反应过来,宋简已经伸手把他那个沉甸甸的书包从背后拎了过去,单肩挎在自己身上。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谢寻看着宋简背着自己的书包,和他那个一丝不苟的黑色书包形成鲜明对比,有点懵。“……我自己能背。” “单手?”宋简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质疑,“摔一次不够?” 谢寻被噎住,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两人继续往前走。宋简放慢了脚步,走在靠外侧,有意无意地挡开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流。 “其实没那么严重。”谢寻试图找回点面子,“就是石膏有点碍事。” “嗯。”宋简目视前方,“智商没摔出去就行。” “……”谢寻瞪他,“你嘴能不能别这么毒?” “实话。” 走到楼梯口,上楼成了难题。谢寻左手扶着栏杆,动作笨拙。 宋简走在他后面,隔着一级台阶。“需要扶?” “不用!”谢寻立刻拒绝,咬着牙,一步步往上挪。 宋简没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距离,直到谢寻安全爬上二楼。 走廊里人少了一些。谢寻看着宋简背着自己那个花里胡哨、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和他本人清冷的气质极不协调,忍不住想笑。 “喂,宋简。” “说。” “你人其实还行。”谢寻说,“就是长了张嘴。” 宋简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眼神冷淡。“你人其实也还行。” 谢寻挑眉,等着下半句。 “就是没长脑子。”宋简说完,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操!”谢寻笑骂一句,追了上去。“你等着,等我手好了……” “等你手好了,”宋简打断他,语气平淡,“也考不过我。” 两人吵吵嚷嚷,或者说,主要是谢寻在吵嚷,宋简偶尔毒舌一句,并肩走向教室。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把他们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第13章 谢了 走到教室门口,宋简再次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班里已经来了不少人,看到谢寻吊着胳膊进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寻哥,你这造型挺别致啊!”有相熟的男生笑着打趣。 “滚蛋。”谢寻笑骂一句,走到自己座位。 他的椅子被往里推了些,留出更大的空间让他这个“伤残人士”进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简,宋简已经坐下,拿出了早读要用的书。 谢寻用左手费力地把书包从右边扯下来,塞进桌肚。拿书的时候,单手很不方便。 一本语文书被推到他面前。是宋简的,书页干净,边角平整。 谢寻顿了顿,接过书。“……谢了。” 宋简没回应,已经开始默读课文。 早读课结束,课间休息。谢寻想去接水,看着桌上的保温杯和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有点犯难。 一只手拿起了他的保温杯。 谢寻抬头,宋简已经站起身。“哪里接水?” “就……走廊尽头。”谢寻指了个方向。 宋简拿着两个杯子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两杯水回来,把谢寻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杯放在他桌上,水温正好。 谢寻看着那个和他本人风格极度不搭的杯子,又看看宋简那张冷脸,心情复杂。 物理课,老师要求画受力分析图。谢寻左手拿着尺子,比划了半天,画出来的线歪歪扭扭。 一张画好标准分析图的草稿纸被推到他手边。线条干净利落,标注清晰。 谢寻看了一眼旁边,宋简已经在做下一题。他抿了抿嘴,没说话,把那张草稿纸垫在自己本子下面。 一整天,宋简就这样沉默地、近乎机械地提供着各种微小的协助。推门,挡人,递书,接水,甚至在他单手打不开午餐饭盒时,伸手帮他掰开了卡扣。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关怀,只有精准而及时的动作。 谢寻从一开始的别扭和不适应,到后来渐渐麻木。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习惯了这种无声的“服务”。 放学铃响,谢寻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宋简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在一旁等着。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 走到校门口,谢寻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动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宋简。 “那个……今天,谢了。”他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宋简看着他,夕阳的光线在他眼底映出一点模糊的光晕。他微微颔首。 车门关上,车子驶离。 宋简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他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那里,他那辆黑色的轿车正安静地等待着。 谢寻靠在车后座,右臂石膏沉甸甸地坠着。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开始点亮城市。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在单元楼下。他单手拎着书包,有些笨拙地下了车。 车。 “妈,我回来了。” 许淮琴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他吊着的胳膊,眉头立刻拧紧。“快坐下,胳膊还疼不疼?医生开的药吃了吗?” “还行,不怎么疼了。”谢寻把书包扔沙发上,自己也瘫进去。左手摸出手机,屏幕解锁。 班级群里消息刷得飞快,都在讨论今天的作业和明天的课。他手指划拉着,心不在焉。 手指停顿了一下,点开了那个几乎没怎么聊过的、头像是一片空白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是他发的那条无聊信息,和对方回的一个“嗯”。 他盯着屏幕,左手拇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今天宋简那些沉默的举动在脑子里回放——挡在他身前的手臂,推开的门,递过来的水,画好的分析图。 有点别扭,但又……不算坏。 他敲下一行字。 【谢寻】:今天,谢了。 发送。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去洗手。温热的水流冲过左手,右臂的石膏不能沾水,他只能小心地侧着身子。 洗完手回到客厅,许淮琴已经把饭菜端上桌。红烧排骨的香气浓郁。 “快吃饭,饿了吧?”许淮琴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又特意把排骨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多吃点,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谢寻用左手拿起筷子,动作有些笨拙地夹菜。米饭粒掉在桌上。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许淮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心疼,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她犹豫了一下,状似随意地问:“今天……小简相处的怎么样啊?” 谢寻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就那样,他这人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他想起宋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补充道,“不过成绩挺好,年级第一。” 许淮琴“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低头默默吃饭,眼神有些飘忽。 吃完饭,谢寻回到自己房间。书桌上摊着作业,他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叹了口气。左手写字太慢,而且歪歪扭扭。 他重新拿起手机,班级群里还在热闹。他点开那个灰色头像的对话框。 对方没有回复。 也许没看到。也许看到了,觉得没必要回。 谢寻撇撇嘴,把手机扔回床上,认命地拿出作业本,用左手开始艰难地抄写课文。字迹像蚯蚓爬。 写了半页,手腕就酸得不行。他扔下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立刻拿起来。 【Song J】:嗯。 还是那个简单的字。连标点符号都吝啬。 谢寻看着那个“嗯”,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落了空,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指望宋简能说出什么“不客气”、“同学之间应该的”这种话,才是痴心妄想。 能回个“嗯”,已经算是他表达方式的极限了吧。 他手指动了动,又打下一行字。 【谢寻】:作业写不完。左手写字太慢。 发送。 这次,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谢寻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准备继续跟蚯蚓字搏斗时,手机又震了一下。 【Song J】:哪科。 谢寻愣了一下。 【谢寻】:语文,抄写。还有物理练习册。 几秒钟后。 【Song J】:明天早自习给你。 谢寻看着那行字,眨了眨眼。宋简的意思是……帮他写? 年级第一帮他写作业? 这感觉有点……诡异。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那边又发来一条。 【Song J】:字迹模仿不了。 意思是只能保证写完,不能保证像他的字。 谢寻看着手机,忽然笑了一下。他能想象出宋简打出这行字时,那副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样子。 【谢寻】:行啊,谢了。 他放下手机,心情莫名轻松了一点。看着桌上那本只写了半页的语文作业,他干脆把本子合上,整个人向后倒在床上。 左手举起手机,他看着那个灰色头像的对话框。里面只有寥寥几条信息,干巴巴,没什么温度。 但好像,又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至少,现在他知道,这块冰疙瘩,也不是完全捂不热。 第14章 同桌的好 第二天早自习,谢寻吊着胳膊走进教室时,宋简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他面前摊着书,手边放着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和他自己常用的黑色文件袋格格不入。 谢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比平时轻缓不少。石膏手臂笨拙地搁在桌沿。 宋简没抬头,只是伸手将那个浅蓝色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谢寻愣了一下,用左手打开。里面是两份作业。语文抄写,字迹工整清隽,和他那手狗爬字天差地别。物理练习册,答案步骤清晰,和他自己糊弄的解题过程完全是两个世界。 果然是模仿不了。 他合上文件夹,塞进桌肚。“谢了。” 宋简翻过一页书,没应声。 早读课铃声响起,教室里书声琅琅。谢寻单手扶着书,有点心不在焉。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 “喂,下次语文抄写,你字写丑点。”他压低声音。 宋简翻书的指尖顿了顿,侧头看他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要求很多。” “废话,你这字交上去,老师一看就知道不是我写的。”谢寻理直气壮。 宋简转回头,没再理他。 下课铃响,谢寻起身想去洗手间。单手收拾东西有点慢。宋简已经站起身,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过道边,挡住了后面急着冲出去的同学。 等谢寻磨蹭着走出来,宋简才让开位置。 去洗手间要经过一段拥挤的走廊。宋简走在他外侧,像昨天一样,隔开了大部分人流。 有隔壁班的男生从后面跑过来,眼看要撞上。宋简手臂一抬,挡了一下。 “看着点。”宋简声音不高,却带着冷意。 那男生看清是宋简,缩了缩脖子,嘟囔着“对不起”跑开了。 谢寻看着宋简的侧脸。这人好像天生有种让人不敢造次的气场。 中午去食堂,依旧是宋简去打饭打菜,谢寻占位置。这次宋简端回来的餐盘里,红烧肉都是瘦的,肥肉部分被仔细剔掉了。 谢寻看着餐盘,有点意外。他抬头看宋简。 宋简已经坐下,拿起筷子,神色如常地开始吃饭。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肥肉?”谢寻问。他记得自己没说过。 宋简夹起一根青菜。“上次,食堂。” 谢寻想起来了,是刚开学那次,他吃肥肉那难受的样子。原来这家伙记得。 他没再说话,低头吃饭。食堂喧闹,他们这一桌却异常安静。 下午物理课小组讨论,老师要求两人一组分析实验数据。谢寻右手不方便记录。 宋简拿出笔记本。“你说,我记。” 谢寻报数据,宋简快速记录,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他的思路清晰,总能抓住关键。 讨论结束,宋简把记录推过来。“看看。” 字迹依旧工整,条理分明。谢寻看着那份记录,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同桌,好像也不全是坏事。 放学时,谢寻收拾好书包。宋简站在一旁等他。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谢寻家的车等在老地方。 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动作停住,回头。“明天见。” 宋简站在夕阳里,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微微颔首。 车子启动。谢寻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简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那个背影依旧挺拔孤单,却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得毫无缝隙。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 【谢寻】:作业明天什么科目?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Song J】:数学卷子,化学方程式抄写。 【谢寻】:收到。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右手石膏传来隐隐的钝痛。但他心里,却有种奇怪的安定感。 好像这条原本只有他一个人咋咋呼呼走过的路,旁边,多了一道沉默却稳定的影子。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谢寻的脸。他左手拇指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谢寻】:明天早上可能来不了了,要去医院复查。 消息显示送达。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立刻收到回复。 他把手机扔到枕边,用左手拉过被子。右臂石膏在黑暗中显出模糊的轮廓,沉甸甸地压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时,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 他摸索着拿过来。 【Song J】:嗯。 只有一个字。和他预想的一样。 谢寻盯着那个字看了几秒,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翻了个身,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谢寻被许淮琴叫醒。吃过早饭,母子两人去了医院。 医生拆开旧的石膏,检查愈合情况。“恢复得不错,骨头对位很好。”医生按压着他的伤处,“疼吗?” “有点酸。”谢寻龇牙。 重新上石膏时,护士动作熟练地裹上一层层的绷带。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 一切弄完,已经快十点。许淮琴去药房取药,谢寻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医院里人来人往,空气沉闷。 他拿出手机,班级群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都在上课。他点开那个空白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还是昨晚那个“嗯”。 他手指动了动,发了一条。 【谢寻】:搞完了,在等拿药。课上讲什么了? 发完他就有点后悔。这问题问得蠢,宋简怎么可能在课上给他发消息。 没想到,几分钟后,手机震了。 【Song J】:数学讲到三角函数图像变换。物理发了新卷子,放你桌上了。 后面跟了一张照片,是物理卷子的前几道题。 谢寻点开图片看了看,题目不简单。 【谢寻】:谢了。这卷子看起来要命。 【Song J】:不难。 谢寻看着那两个字,撇撇嘴。对年级第一来说当然不难。 【谢寻】:你写到哪了? 【Song J】:写完了。 谢寻:“……” 许淮琴拿着药回来。“走吧,小寻。” 回到家,谢寻瘫在沙发上。许淮琴把药分门别类放好,叮嘱他按时吃。 他拿出手机,又点开那张物理卷子的照片。左手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几下,没什么头绪。 他点开对话框。 【谢寻】:第三题,受力分析怎么画? 这次等得久了些。就在他以为宋简不会回复时,手机连续震动了几下。 【Song J】:[图片] 【Song J】:先分析初始状态。 【Song J】:注意摩擦力方向。 谢寻点开图片,是宋简在草稿纸上画的示意图,线条清晰,标注明确。甚至比他课堂上讲的还要细致。 他对着图,慢慢理清了思路。 【谢寻】:看懂了。 【Song J】:嗯。 放下手机,谢寻看着草稿纸上自己歪歪扭扭的笔记,又看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光。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像还留在鼻腔里,但手机那端传来的、来自教室的、带着笔墨和纸张气息的讯息,却一点点驱散了那种属于病患的隔离感。 他好像并没有完全脱离那个熟悉的、有着黑板和课桌的世界。 因为有人,正以一种沉默而精准的方式,替他维系着那条连接的线。 第15章 靠的好近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谢寻吊着胳膊,慢吞吞挪进校门。教学楼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都在午休。 他走上楼梯,拐向教室所在的走廊。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靠在教室门外的墙边。 是宋简。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部分眉眼,像是在等人。 谢寻脚步没停,走近了。“喂。” 宋简抬起头。阳光从他侧后方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看到谢寻,站直了身体。“嗯。” “你怎么在外面?”谢寻问,走到教室后门,用左手去推门。门有点沉,他动作不太灵便。 一只手从他身侧伸过来,先一步抵住了门板,轻松推开。 是宋简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干净。 门开了一道缝,教室里午休的安静气息流淌出来。谢寻侧身准备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男生抱着篮球猛地从楼梯口冲上来,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眼看就要撞到谢寻打着石膏的右臂。 一切发生得太快。 谢寻只觉眼前一暗,一股力道将他往旁边一带。后背抵上微凉的墙壁,宋简的身体挡在了他前面,隔开了那个冲过来的男生。 距离瞬间拉近。 近到谢寻能闻到宋简校服上很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近到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根根分明。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 宋简的手还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他的视线落在谢寻脸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谢寻甚至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有些错愕的倒影。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个抱篮球的男生刹住脚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到!” 宋简没有立刻动。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谢寻脸上,喉结似乎轻轻滚动了一下。撑在墙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瞬。 然后,他像是突然回过神,猛地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所有的表情瞬间收敛,恢复成平日那种冷淡的平静。 “下次看着点。”他对那个男生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知道了,简哥。”男生抱着篮球,赶紧溜进了教室。 走廊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安静。 谢寻还靠着墙,觉得刚才被宋简呼吸拂过的额头有点痒。他清了清嗓子,站直身体。“……谢了。” 宋简没看他,目光转向空荡荡的走廊。“进去吧。” 他率先推开教室门走了进去。 谢寻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挺直却莫名透出一丝僵硬的背影,心里冒出点怪异的感觉。 刚才那一瞬间……是不是靠得太近了点? 而且,宋简的反应,好像有点奇怪。 教室里,大部分同学趴在桌上睡觉,只有少数几个在看书。宋简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习题集,动作流畅,却比平时快了一点。 谢寻也回到座位。他用左手费劲地把书包塞进桌肚,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宋简。 宋简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没有落下。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好几秒没有动。侧脸线条依旧冷硬,但耳根处,似乎泛起一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红。 谢寻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阳光明亮,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骤然靠近的气息,撑在耳侧的手臂,还有宋简那双近在咫尺的、似乎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睛。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里那点怪异感更重了。 这家伙……刚才是不是…… 他偷偷又瞄了宋简一眼。对方已经低下头开始写字,仿佛一切如常。 但谢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靠近里,变得不一样了。 第16章 不对劲 午后的教室,安静得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谢寻趴在桌上,脸朝着窗户的方向。阳光暖烘烘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但他闭着眼,却没什么睡意。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走廊里那一幕——宋简骤然靠近的身体,挡在他身前的手臂,还有那双近在咫尺的、似乎闪过一丝异样的眼睛。 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向旁边。 宋简坐得笔直,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著。他握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但笔尖悬在书页上方,久久没有落下。他的视线定在某一处,却没有焦点,像是透过书页看到了别的东西。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下颌线清晰得像是刀刻。 谢寻注意到,他翻动书页的动作比平时慢,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那截露在校服领口外的脖颈,似乎也比平时更僵硬一些。 这家伙,绝对不对劲。 谢寻心里那点怪异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想起宋简刚才猛地后退一步的动作,还有那瞬间低沉下去的声音。那不像他平时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排斥,反而带着点……别的意味。 是什么,谢寻说不清。但他能感觉到,宋简那层坚冰一样的外壳,在刚才那个意外的靠近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午休结束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教室的宁静。 学生们陆续醒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教室里渐渐恢复了生气。 谢寻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左臂。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宋简。 “喂,下午第一节什么课?”他状似随意地问。 宋简像是被惊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合上面前的书,动作比平时快了些许。 “历史。”他回答,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但谢寻敏锐地捕捉到那语调底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哦。”谢寻应了一声,盯着宋简的侧脸。 宋简没有看他,只是从桌肚里拿出历史课本和笔记本,一一摆好,边角对齐。他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但谢寻总觉得,那节奏里少了点以往的绝对从容,多了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 历史老师是个慢悠悠的老头,讲课语调平缓,像催眠曲。不少学生还在与午睡后的困意斗争。 谢寻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石膏粗糙的表面。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旁边。 宋简坐姿端正,目光落在黑板和课本之间,偶尔低头记录。从表面看,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谢寻注意到,当老师讲到某个历史人物的事迹,提到“知己”、“莫逆之交”这样的词语时,宋简握着笔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当后排有男生低声笑闹,声音稍微大一点时,他的背脊会几不可察地挺直,像是在警惕什么。 这些小动作很细微,一闪即逝,如果不是谢寻一直暗中观察,几乎无法察觉。 他在紧张?还是……烦躁? 谢寻说不准。但他能肯定,宋简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课堂上。 下课铃响,历史老师拖堂讲完了最后一点内容才宣布下课。学生们立刻活跃起来。 谢寻起身,想去接水。他刚拿起保温杯,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自然地接了过去。 是宋简。 “我去。”宋简说完,拿着两个杯子转身就走,没给谢寻拒绝的机会。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愣了一下。这家伙,现在连接水都这么主动了? 前排的男生回过头,笑嘻嘻地对谢寻说:“寻哥,可以啊,这待遇,年级第一给你当跟班?” “滚蛋。”谢寻笑骂一句,心里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宋简很快端着两杯水回来,把印着卡通图案的杯子放在谢寻桌上。水温依旧恰到好处。 “谢了。”谢寻说。 宋简没应声,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他喝水的动作有些急,喉结快速滚动了几下。 接下来的课间,宋简依旧保持着那种沉默的“照顾”。谢寻要去办公室交作业,他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替他挡开走廊里奔跑的学生。谢寻单手整理乱糟糟的桌肚,他会伸手把几本滑落到地上的书捡起来,整齐地码放回去。 他的举动精准而及时,但谢寻总觉得,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点什么。像是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谢寻对着数学作业发愁。右手不能动,很多几何图形没法画。 他正用左手拿着尺子比划,一张干净的草稿纸被推到他手边。纸上已经用铅笔画好了他需要的辅助线,线条干净利落。 谢寻抬头,宋简正在刷题,侧脸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为之。 他看着那几条精准的辅助线,又看看宋简专注的侧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向宋简那边倾斜。 “喂,宋简。” 宋简的笔尖顿住。他没有立刻转头,停顿了一秒,才侧过脸,目光落在谢寻脸上。两人的距离比平时近一些,但远不及走廊里那次。 “嗯?”宋简发出一个单音节,声音比平时哑一点。 谢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颜色很深,像墨色的潭水。他试图从那里面找出点什么,但除了惯常的冷清,似乎只有一点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闪烁。 “你刚才……”谢寻故意拉长语调,观察着宋简的反应,“在走廊,是不是吓到了?” 他问得含糊,指的是被撞到,还是指别的,留给对方自己去想。 宋简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白色。他的视线与谢寻对视着,没有立刻移开,但谢寻能感觉到,那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动荡。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阳光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投下细小的光柱,灰尘缓慢浮动。 时间仿佛被拉长。 过了几秒,也许更久,宋简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是刻意控制后的结果:“没有。” 他转回头,重新看向自己的习题集,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写你的作业。”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甚至带着一点命令的口吻。 但谢寻看到了。在他转回头的那一瞬间,耳根后面,那抹极淡的红色,又出现了。比之前更明显一点。 谢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草稿纸上那几条清晰的辅助线,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好像……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块冰,好像并不是完全坚不可摧。 他拿起笔,开始顺着辅助线解题,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就连右手石膏传来的不适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放学铃声响起。 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谢寻动作慢,宋简依旧站在一旁等着。 两人一起走出教学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校门口,谢寻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喂,宋简。”他回头。 宋简看着他,夕阳的光线在他眼底映出暖色的光晕,淡化了些许平日的冷峻。 “明天见。”谢寻说。 宋简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微微颔首。 “嗯。” 车门关上。车子驶离。 宋简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他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耳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正常的温度。 他微微蹙眉,像是有些困惑,又像是有些懊恼。 第17章 做梦 车子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谢寻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右手石膏传来的钝痛感依旧清晰。 他摸出手机,班级群里消息刷得飞快,讨论着明天的课程和没写完的作业。他手指划拉着,心不在焉。 点开那个空白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还是他昨天发的“收到”,再往前是宋简干巴巴的“数学卷子,化学方程式抄写”。 他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谢寻】: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答案多少? 消息显示送达。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回复。 车子停在红灯前。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景。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 【Song J】:3.6。 干脆利落,连单位都懒得打。 谢寻看着那个数字,又看看自己草稿纸上算了一半、乱七八糟的式子,有点郁闷。 【谢寻】:怎么算的?受力分析画一下。 这次等得久了些。几分钟后,手机连续震动。 【Song J】:[图片] 图片是随手拍的草稿纸一角,上面是清晰简练的受力分析和公式代入。 【Song J】:自己看。 谢寻点开图片,放大。步骤清晰,逻辑严谨,挑不出一点毛病。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淡,透过屏幕都能感觉到。 他撇撇嘴,手指飞快敲字。 【谢寻】:字真丑。 发送。 那边沉默了几秒。 【Song J】:比你左手写的强。 谢寻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宋简打出这句话时,那副面无表情却精准戳人痛处的样子。 他磨了磨后槽牙。 【谢寻】:石膏碍事。不然写得比你好。 【Song J】:嗯,梦里什么都有。 谢寻:“……” 他盯着那行字,气笑了。这家伙,嘴毒起来还真是不留情面。 【谢寻】:行,你厉害。明天语文笔记借我抄。 【Song J】:不借。 【谢寻】:为什么? 【Song J】:字丑,怕污染你眼睛。 谢寻看着这条,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戳着屏幕。 【谢寻】:宋简,你故意的吧? 这次,那边回得很快。 【Song J】:嗯。 一个单字,承认得坦荡又气人。 谢寻看着那个“嗯”,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愤愤地关掉手机屏幕,把头扭向窗外。 车子驶入小区,缓缓停下。 谢寻拎着书包下车,砰地关上车门。 走进家门,许淮琴迎上来。“回来啦?胳膊怎么样?” “还行。”谢寻把书包扔沙发上,语气有点冲。 许淮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跟同学吵架了?” “没。”谢寻不想多说,趿拉着拖鞋回了自己房间。 他瘫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宋简的对话框。看着那几句简短的、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他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消下去一点,反而有点想笑。 这家伙,平时冷得像块冰,没想到怼起人来这么带劲。 他手指动了动,又发了一条过去。 【谢寻】:明天早上帮我带个煎饼果子,加俩蛋,不要葱。 这次,那边几乎是秒回。 【Song J】:做梦。 谢寻看着这两个字,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仿佛能看到宋简那张冷脸上,此刻可能出现的、极其细微的嫌弃表情。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去洗漱。 镜子里的自己,嘴角还带着点没散去的笑意。 他愣了一下,看着镜中的自己。 和宋简那样你来我往地互呛,好像……还挺有意思。 比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单方面的试探和靠近,有意思多了。 至少,现在的宋简,在他面前,不再只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而是一个会毒舌、会反击、有情绪波动的,活生生的人。 虽然那情绪,大多时候是嫌弃和冷淡。 但总比没有好。 谢寻拿起牙刷,用左手笨拙地挤上牙膏。 心里那点因为物理题和石膏带来的烦躁,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夜还很长。城市另一端的别墅里,宋简放下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消息是谢寻那个无理的要求。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寂静的庭院,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圈。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那里,似乎抿起过一个极其微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第18章 等着 日子像翻书一样,一页页过去。谢寻右臂的石膏成了班里一道固定的风景线。 他和宋简的关系,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平衡。不再是开学时纯粹的冰冷对抗,也远谈不上亲近。更像是一种被石膏强行绑定后,磨合出的、带着刺的共生。 宋简依旧沉默,冷淡,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会在谢寻单手打不开水瓶时,伸手拧开瓶盖再递回去;会在老师布置需要双手操作的实验时,默不作声地完成大部分步骤,只留下最简单的部分给谢寻;会在谢寻因为行动不便差点被撞到时,第一时间挡在他身侧。 他的照顾精准、及时,却从不带多余的温度。像完成某种既定程序。 谢寻则依旧咋呼,闹腾,只是收敛了些许,毕竟“伤残人士”的身份限制了他的发挥。他习惯了宋简的沉默,也习惯了在他需要时,旁边会伸过来一只手,或者推过来一份笔记。他甚至开始习惯在遇到难题时,用笔尾戳戳宋简的胳膊,换来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或者几句言简意赅的提示。 当然,也习惯了宋简偶尔冒出来的、能噎死人的毒舌。 “你这左手字,狗刨的都比你工整。”宋简看着谢寻交上来的语文抄写,眉头微蹙。 “有得交就不错了,挑三拣四。”谢寻翻个白眼,把本子抢回来,“嫌丑你别看。” 宋简没说话,只是把那本字迹歪扭的本子拿回来,用红笔在几个错别字上画了圈,又推回去。“重写。” “靠!”谢寻看着那几个红圈,咬牙切齿,却还是认命地拿出新本子。 物理课上,小组讨论滑轮组受力。谢寻单手比划着,说得磕磕巴巴。 宋简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一句:“方向反了。”或者“忽略摩擦力。” 谢寻按他说的调整思路,果然顺畅许多。讨论结束,他凑过去看宋简的记录,条理清晰,重点突出。 “可以啊,简哥。”他随口夸了一句。 宋简合上本子,语气平淡:“基础问题。” 谢寻被他这态度噎住,哼了一声,转回头。 放学路上,依旧是宋简走在外侧。谢寻吊着胳膊,慢悠悠地跟着。 “喂,明天周六,你去哪儿?”谢寻没话找话。 “图书馆。”宋简回答,目视前方。 “又图书馆?你不腻啊?”谢寻撇嘴,“跟我们打球去呗?你就在旁边看着,给我们递递水也行。” “不去。” “没劲。” 走到校门口,谢寻家的车等着。他拉开车门,回头:“真不去?球场旁边新开了家奶茶店,听说不错。” 宋简脚步顿住,看了他一眼。“不去。” 车门关上。谢寻透过车窗,看到宋简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又直又长。 他拿出手机。 【谢寻】:奶茶真不去?我请。 过了一会儿。 【Song J】:糖分过量,影响神经反应速度。 谢寻看着这条回复,嗤笑一声。 【谢寻】:说得跟你喝过似的。 这次,那边没再回复。 周六,谢寻还是和几个哥们儿去了球场。阳光很好,他不能上场,就坐在场边看他们打,偶尔用左手扔个矿泉水瓶过去捣乱。 中场休息,有人真的去旁边新开的奶茶店买了几杯回来。插好吸管,递了一杯给谢寻。 “尝尝,寻哥,招牌芋圆。” 谢寻用左手接过,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带着糯糯的芋圆。他咂咂嘴,味道还行。 他拿出手机,对着奶茶杯拍了张照片,发给宋简。 【谢寻】:[图片] 【谢寻】:替你喝了,不用谢。 发送完,他也没指望宋简会回。把手机扔回包里,继续看他们打球。 直到傍晚散场,他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 【Song J】:血糖升高,容易困倦。影响晚自习效率。 发送时间是两个小时前。 谢寻看着这条消息,愣了几秒,随即笑出声。这家伙,人没来,说教倒是一点没落下。 周一回到学校,一切照旧。早自习,课间,午休,放学。石膏的存在让谢寻和宋简之间形成了一种固定的互动模式,枯燥,却稳定。 谢寻有时会觉得,他和宋简就像两个不同轨道的行星,因为一次意外(他的骨折)产生了引力交集,被迫靠近,维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感觉到宋简那层外壳下的某些东西在细微地变化,比如他毒舌的频率似乎高了一点,比如他偶尔会因为谢寻某个愚蠢的问题而极轻微地挑眉,比如他递过来水时,指尖的温度似乎不再那么冰凉。 但这点变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开,很快又恢复平静。宋简依旧是他那个冷静、自律、成绩顶尖的宋简。而谢寻,也还是那个热闹、散漫、成绩中游的谢寻。 他们的世界,本质上并没有真正融合。 就像放学后,一个走向喧闹的居民楼,一个走向寂静的别墅区。 就像他手里甜腻的奶茶,和宋简杯子里永远清淡的温水。 这天晚自习,数学老师临时发了一套难度很高的卷子当作业。谢寻对着最后一道函数题抓耳挠腮,左手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页,也没理出头绪。 他用笔尾戳了戳旁边的宋简。 宋简正在刷自己的竞赛题,笔尖没停。“说。” “这题,”谢寻把卷子推过去一点,“没思路。” 宋简扫了一眼题目,放下自己的笔,拿过谢寻的草稿纸。他看了几秒,在上面写下一个关键的变形公式。 “用这个。”他把纸推回来。 谢寻看着那个公式,还是有点懵。“然后呢?” 宋简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他拿回草稿纸,又写了两行推导过程。 “自己算。”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谢寻被他这态度激了一下,抢回草稿纸。“行,我自己来!” 他憋着一口气,对着那两行提示,埋头苦算。花了十几分钟,终于磕磕绊绊地得出了答案。 他长舒一口气,颇有成就感地把答案圈起来。 一扭头,发现宋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写完了自己的竞赛题,正看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喂,我算出来了。”谢寻带着点炫耀的语气。 宋简转回头,目光落在他草稿纸的答案上,看了一眼。“嗯。” 就一个“嗯”? 谢寻不满:“对不对啊?” “嗯。” 谢寻:“……”他决定不跟这块冰一般见识。 放学时,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夜风微凉。 “下周应该可以拆石膏了。”谢寻晃了晃右臂,语气有些期待。这沉甸甸的东西戴了快一个月,实在不方便。 宋简脚步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谢寻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宋简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神情。 拆了石膏,意味着他们之间这种因意外而强化的“绑定”关系,也该回到原点了。 到时候,宋简还会像现在这样,走在他旁边,替他挡开人群,在他遇到难题时,递过来写满步骤的草稿纸吗? 谢寻心里忽然冒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有点舍不得?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惊了一下。 怎么可能。他甩甩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走到校门口,车子等着。 “走了。”谢寻拉开车门。 “嗯。” 车子启动。谢寻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简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孤单。 谢熙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石膏包裹下的皮肤,传来隐隐的痒意,是愈合的征兆。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 【谢寻】:拆了石膏,打球去不去? 消息发送出去。他等着。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Song J】:看你单手被打爆的样子,没什么意思。 谢寻看着这条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这家伙…… 他低头打字。 【谢寻】:等着,虐得你叫爸爸。 第19章 手好了 数学课代表把上周的模拟卷发下来,教室里顿时一片哀鸿遍野。 “我去,这分数,没眼看……” “最后那道大题是人做的吗?” “远哥这次下手也太狠了。” 谢寻用左手接过卷子,鲜红的“118”刺眼地挂在顶端。他啧了一声,把卷子塞进桌肚,眼不见为净。右手腕上厚重的石膏终于在前天拆掉了,此刻只缠着一层薄薄的弹性绷带,关节活动时还有些滞涩和无力感,但那种久违的轻快感让他心情不错。 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瞟向旁边。 宋简的卷子平整地铺在桌面上,右上角那个张扬的“150”像是带着嘲讽的冷光。他正用红笔在卷子上标注着什么,侧脸专注,仿佛周围那些关于分数的抱怨都与他无关。 数学老师远哥扶了扶眼镜,敲敲黑板:“安静!这次模拟考,整体成绩不理想。尤其是最后一道函数与几何的综合题,全班只有宋简一个人拿到满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最后一排。羡慕,嫉妒,麻木,各种情绪都有。 谢寻用胳膊肘碰了碰宋简,压低声音:“喂,最后那题,你辅助线怎么想的?” 宋简笔尖没停,只在草稿纸空白处随手画了两条线,推过来。 谢寻看着那两条精准的辅助线,恍然大悟,又有点郁闷。“靠,我怎么就没想到。” 前排的林星野转过头,哭丧着脸:“简哥,求讲解!我那道题完全没思路,就写了个‘解’字。” 林星野是班里的活宝,成绩中游,性格咋呼,跟谢寻关系不错。 宋简还没说话,他旁边的沈知夏也微微侧过身。沈知夏是学习委员,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沉静。“宋简,能分享一下思路吗?那道题确实很有代表性。” 远哥在讲台上发话:“宋简,你上来,把这道题的思路给大家讲一下。” 宋简放下笔,起身走向讲台。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利落地画出复杂的几何图形,声音平稳清晰,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切入核心。 “……关键在于识别出这个隐藏的相似结构。在这里,作辅助线连接B点和E点……” 谢寻在下面听着,看着宋简冷静的侧影和黑板上条理分明的板书,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脑子是真的好使。 林星野在下面听得龇牙咧嘴,小声对谢寻说:“完了,听是听懂了,感觉脑子会了,手不会。” 谢寻深有同感地点头。 宋简讲完,放下粉笔。远哥满意地点点头:“讲得很好。大家要学习宋简这种挖掘题目深层结构的能力。下面,我们看选择题第七题,这道题全班错了十几个……” 课堂继续。 谢寻试着用右手记笔记,手腕还有些酸软,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速度也慢。他皱了皱眉,把笔换到左手。 旁边的宋简似乎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下课铃响,远哥拖堂讲完最后一道小题才宣布下课。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 林星野伸了个懒腰,转身趴在谢寻桌沿:“可算下课了!寻哥,手好了?能打球了不?” 谢寻活动了一下手腕:“还得养几天,不过快了。” “赶紧的,缺你这个主力!”林星野嚷嚷着,又看向宋简,“简哥,下次打球一起来呗?给我们见识见识学神球技?” 宋简正在收拾文具,闻言头也没抬:“不去。” “别啊,劳逸结合嘛!”林星野不死心。 沈知夏整理好笔记,转过身,声音温和:“宋简,刚才那道题,你提到的那个变形公式,是出自哪本参考书?我想找来看看。” “《奥数精讲》第三册,第170页。”宋简回答,语气依旧平淡。 “谢谢。”沈知夏记下来,又看向谢寻,“谢寻,你手腕还没好利索,笔记要不要我先借你?” “不用不用,”谢寻摆手,“我左手能写。” 林星野插嘴:“得了吧寻哥,你左手那字,跟符咒似的,也就你自己能看懂。” “滚蛋!”谢寻笑骂,作势要踢他。 林星野灵活地躲开,嘻嘻哈哈。 宋简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离开座位。他经过谢寻桌旁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谢寻还缠着绷带的手腕,随即恢复正常,走出了教室。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这家伙,刚才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午休时,谢寻和林星野他们去食堂。右手虽然拆了石膏,但端餐盘还是有点吃力。林星野帮他端了盘子,几人找了张空桌坐下。 “寻哥,你这下解放了,不用再被宋简‘贴身保护’了。”一个男生挤眉弄眼地调侃。这段时间宋简和谢寻同进同出的场面,大家都看在眼里。 谢寻夹了块排骨,含糊道:“本来也没什么。” “得了吧,我看宋简对你挺上心的,”林星野扒拉着饭,“上次物理实验,要不是他帮你,你那个电路能把自己炸了。” “夸张。”谢寻哼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异样。他想起宋简帮他拧瓶盖,帮他挡人,还有那些写满步骤的草稿纸。虽然态度冷淡,但确实……帮了他很多。 “不过说真的,”另一个男生压低声音,“宋简那人,感觉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也就谢寻你能跟他坐那么久还没被冻死。” 谢寻没说话,低头吃饭。以前他也这么觉得,但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至少,他现在敢跟宋简互呛,而宋简也会毒舌回击。 这算……进步吗? 下午第一节又是数学课。远哥抱着一摞新的卷子进来。 “这节课随堂测验,检验一下你们上节课听讲效果。”远哥把卷子分发给第一排,“题目不难,都是基础变形。”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嚎。 卷子传到谢寻手里。他粗略扫了一眼,题型确实眼熟,但有几道题需要大量的计算和书写。 他拿起笔,试着用右手写字。手腕传来隐隐的酸痛感,写出来的字迹依旧不稳,速度也快不起来。他皱紧眉头,换到左手,速度是快了,但字迹更加潦草混乱。 测验时间过去一半,谢寻卡在一道计算量很大的函数题上。右手写字慢,左手写字乱,演算过程涂改得一团糟,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简。宋简已经写到了卷子背面,姿态从容,笔尖移动迅速稳定。 谢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用左手演算。但越是着急,思路越是混乱,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却理不出头绪。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大部分同学已经做完,开始检查。谢寻还有最后两道大题没动笔。 就在这时,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草稿纸,被从旁边推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滑到他的卷子下面。 谢寻动作一顿。 他微微侧头,宋简正低头检查着自己的卷子,侧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做。 谢寻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地、用左手手指将那张纸勾到桌下,展开。 上面是最后两道大题的关键步骤和最终答案,字迹是宋简特有的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话,只有最核心的解题脉络。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谢寻的脸颊,说不清是窘迫,还是别的什么。他居然……需要靠这种方式来通过测验? 讲台上,远哥敲了敲桌子:“还有五分钟,没做完的同学抓紧。” 谢寻盯着那张纸条,手指收紧。作弊?他谢寻还不至于。但如果不看,这两道题他肯定做不完…… 他咬了咬牙,把纸条重新折好,塞进了裤兜。然后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完全忽略那两道题,开始从头检查前面做完的题目。 下课铃响,远哥收卷。 谢寻把卷子交上去,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林星野凑过来:“寻哥,最后那两道你做了吗?我完全没时间了。” “没。”谢寻闷声道。 “我也没,太难了。”林星野哀叹,“看来这次又要不及格了。” 谢寻没接话,目光看向旁边。宋简已经交卷,正收拾东西,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在意谢寻有没有用他给的纸条。 放学时,谢寻和宋简依旧一起往外走。手腕的绷带在动作间有些显眼。 走到校门口,谢寻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折叠的草稿纸,递给宋简。 “还你。”他声音有点干。 宋简看着他手里的纸条,没有接,目光转而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停留了两秒。 “不需要就扔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谢熙捏着纸条的手指紧了紧。“我能自己做。” 宋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那双墨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闪过,快得抓不住。 “随你。”他说完,转身走向 usual 的方向。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纸条。他最终没有扔掉,而是把它重新折好,放回了口袋。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右手腕隐隐作痛,心里也乱糟糟的。 他讨厌这种无力感,讨厌需要依靠别人才能完成任务的感觉。尤其是……依靠宋简。 但宋简递过来纸条的那个瞬间,他心里除了窘迫,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那种被默默关注着,甚至在“违规”边缘被帮助的感觉,复杂得让他心烦。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对话框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奶茶的互呛。 他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只是把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又往里按了按。 第20章 吓人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班会课。 教室里的空气带着周末前的躁动,细碎的交谈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谢寻用左手不太灵活地转着笔,目光落在窗外,想着放学后去哪儿晃荡。 右手腕的绷带已经拆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活动起来还有些生涩,但基本无碍。 刑老师——“将军”,踩着上课铃准时踏入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让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她走到讲台中央,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全班。那眼神沉静,却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不敢喘大气。 谢寻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连转笔的手都停了下来。 “上周的班级量化分,出来了。”将军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总分,年级倒数第三。” 底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清北班,年级倒数第三,这简直是耻辱。 将军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数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纪律分,扣八分。卫生分,扣五分。”她放下粉笔,转身,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前倾,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谁来告诉我,怎么回事?”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没人说?那我来说。”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周一早自习,第三组有人吃早餐。包子味飘了半间教室!” “课间走廊,我们班的人追逐打闹,撞倒了隔壁班的展示板!” “数学随堂测验,有人交头接耳,传递纸条!” “还有!”她的目光猛地射向后排,精准地定格在谢寻……后边的林星野身上,“林星野!你上周值日,黑板槽里的粉笔灰积了有多厚?啊?够不够养花?!” 林星野吓得一哆嗦,脑袋差点埋进桌肚里。 “以为进了清北班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松懈了?就可以目无纪律了?!” 将军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看看你们这次模拟数学考的成绩!除了个别人,整体下滑成什么样子!心思都放在哪里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视全班,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严厉。 “你们以为高考考的是什么?仅仅是那点书本知识?我告诉你们,高考考的更是习惯!是自律!是态度!” “细节决定成败!一个连自己书桌都收拾不整齐的人,指望他能在考场上思路清晰?一个连按时交作业都做不到的人,指望他能在人生道路上守时守信?一个在集体里浑水摸鱼、破坏纪律的人,指望他将来能有什么团队精神和责任感?!” “狗屁不通!”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喝出来的,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鄙夷。全班同学噤若寒蝉,连最调皮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谢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虽然没被直接点名,但将军说的每一条,他似乎都能对号入座。早餐他偶尔也偷吃,课间他也打闹,值日他也糊弄过…… 将军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胸膛微微起伏。她环视着台下一个个低垂的脑袋,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冰冷。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严,觉得我不近人情,背地里叫我‘将军’。”她扯了下嘴角,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叫得好。带兵打仗,纪律不严,就是送死!现在不对你们严厉,将来社会对你们会更残酷!” “清北班,不是让你们拿来沾沾自喜的招牌!是责任,是压力!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一次量化分倒数,一次模拟考下滑,丢的是谁的脸?是你们自己的,是班级的,也是学校的!” “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看向讲台。将军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眼神锐利如初。 “记住今天的教训。下周开始,量化分,我要看到年级前三。模拟考平均分,提升五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做不到的,自觉点,清北班庙小,容不下大佛,滚尖子班去。”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班会到此结束。”将军拿起教案,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稳定,清晰,一步步走出教室,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过了足足一分钟,教室里才有人敢大声喘气。 “我的妈呀……”林星野瘫在椅子上,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将军今天火力全开啊,吓死我了。” “倒数第三……太丢人了。”有人小声嘀咕。 “下周开始夹着尾巴做人吧。”另一个声音带着后怕。 谢寻坐在位置上,没说话。将军那些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像警钟一样敲打着他的神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简。 宋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把刚才随手放在桌角的笔,重新插回了笔袋的固定位置,然后开始整理桌面上稍微有些歪斜的试卷边角。 他的动作依旧平静,但谢寻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一种对规则和秩序的绝对遵从。 谢寻低头,看着自己桌肚里塞得乱七八糟的书本,和桌面上那支滚到一旁的笔,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清晰的、名为“差距”的东西。 不仅仅是成绩上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开始动手,把那些乱糟糟的书本,一本本拿出来,试图摆得整齐一些。 第21章 啃书 将军的余威像一层厚重的阴云,笼罩了接下来几天的清北班。 课间追逐打闹的没了,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值日生恨不得把地板擦出光来,黑板槽干净得能反光。 早自习再也闻不到包子的香味,只有翻动书页和低声诵读的声音。 谢寻也老实了不少。桌肚里的书勉强维持着整齐,作业不敢再拖到最后一刻。他甚至开始尝试预习,虽然效果甚微,经常看着看着就走神。 数学课,远哥又在黑板上画满了复杂的函数图像。 “这个周期性,结合前面讲的奇偶性,是这类题目的关键……”远哥讲得投入。 谢寻盯着那扭曲的波形,感觉像看天书。他习惯性地用笔尾去戳旁边的宋简,戳到一半,顿住了。 右手腕已经好了,似乎没了理所当然求助的理由。 他悻悻地收回手,自己对着图形发呆。 “看对称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音量很低,只有他能听见。 谢寻一愣,转头。宋简依旧看着黑板,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点了某个位置。 谢寻顺着他暗示的方向看去,脑子里那团乱麻好像突然被扯开了一个线头。他赶紧低头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下课铃响,远哥布置了一堆作业。谢寻看着最后一道综合题,头皮发麻。 林星野哭丧着脸转过来:“完了完了,这题杀了我也做不出来。寻哥,你怎么样?” 谢寻没好气:“我也快被杀了。” 林星野又把希望的目光投向宋简:“简哥,救命!” 宋简正在收拾东西,闻言动作没停,只淡淡说了三个字:“化归思想。” 林星野一脸懵:“啥?啥龟?” 谢寻却心里一动。他想起宋简之前讲题时提到过这个,把复杂问题转化为已知的简单模型。他重新审视题目,尝试着剥离那些花里胡哨的条件。 沈知夏也转过身,推了推眼镜:“宋简,你是说,把那个动态区间看成静态的集合来处理?” 宋简拉上笔袋拉链,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类似。” 沈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我有点思路了。” 林星野还在那边“化龟化龟”地念叨,显然没懂。 放学时,谢寻和宋简并肩往外走。经过篮球场,里面正打得火热。谢寻手痒地看了一眼。 “再过一周,”宋简忽然开口,目视前方,声音平稳,“手腕才能承受剧烈冲击。” 谢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想打球的事。“……你怎么知道?” 宋简没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谢寻看着他冷淡的侧影,心里有点古怪。这家伙,好像也不是完全惜字如金。只是他的话,得像解码一样去听。 周五的大扫除,任务繁重。谢寻被分到擦窗户。他拎着水桶和抹布,看着高高的窗框有点犯难。 宋简负责拖地,正沉默地挥动着拖把,动作标准得像在完成精密作业。 谢寻踩上凳子,踮着脚去够最上面的窗框,身子有点晃。 “下来。” 谢寻低头,宋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凳子旁边,眉头微蹙。 “干嘛?我够得着。”谢寻不服。 “你重心不稳。”宋简语气没什么起伏,“摔了,麻烦。” 谢寻被他这直白的话噎住,悻悻地从凳子上下来。“那你来?” 宋简没说话,接过他手里的抹布,踩上凳子。他身高腿长,轻松就够到了顶端,擦拭的动作又快又干净。 谢寻在下面给他换洗抹布,看着宋简利落的动作,忍不住嘀咕:“洁癖加强迫症……” 宋简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他。“总比某人,桌子像垃圾场好。” 谢寻:“……”他竟无法反驳。 窗户擦完,宋简从凳子上下来,把抹布扔回水桶,溅起几点水花,落在谢寻鞋上。 “喂!”谢寻跳开。 宋简瞥了一眼他的鞋,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失误。” 谢寻看着他转身去洗拖把的背影,磨了磨牙。这家伙,绝对故意的! 周末过后,物理小测的成绩发下来。谢寻看着卷子上那个堪堪及格的分数,叹了口气。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点受打击。 林星野凑过来看了一眼,拍拍他肩膀:“没事,寻哥,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比上次高两分呢!” 前排的沈知夏转过头,递过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谢寻,这是我整理的这次测验的错题笔记,你要不要看看?” 谢寻有些意外,接过笔记:“谢了,学委。” 沈知夏笑了笑:“不客气,互相帮助。” 谢寻低头翻看着那工整详细的笔记,心里有点暖。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宋简。 宋简正对着自己的满分卷子,用红笔在某个步骤旁标注了一个更简捷的解法。他似乎察觉到谢寻的目光,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受力分析,基础不牢。” 谢寻捏着沈知夏的笔记,看着宋简卷子上那刺眼的满分,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他把笔记塞进桌肚,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知道!用你说!” 宋简笔尖停住,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谢寻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傻子。 宋简什么也没说,转回头,继续写他的标注。 谢寻憋着一口气,拿出物理书,翻到力学部分,重重地拍在桌上。他就不信了。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谢寻飞快地收拾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没等宋简。 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心里的烦躁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失落。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对话框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他手指动了动,想发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问“你为什么不安慰我”?或者“你凭什么说我基础不牢”? 太幼稚了。 他收起手机,加快了脚步。 走到小区门口,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街道上车水马龙,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嗤笑一声,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也许宋简说得对,他就是基础不牢,就是态度有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单元楼。 第二天早自习,谢寻破天荒地没有补觉,而是拿出物理书,翻到昨天宋简提到的那部分,沉下心看了起来。 看不懂的地方,他皱着眉,用笔圈出来。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用笔尾戳了戳旁边。 “这里,”他指着书上的一段定义,“这个‘瞬时速度’的方向,到底怎么判定?” 宋简放下手里的英文报纸,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 “轨迹的切线方向。”他回答,然后拿起笔,在谢寻的草稿纸上画了一条简单的曲线,在某个点标出了切线,“这样。” 谢寻看着那清晰的图示,恍然大悟。“哦……明白了。” 宋简收回笔,没再多说,重新拿起报纸。 谢寻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别扭忽然就散了。 这家伙,虽然话少,嘴毒,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至少,在他真的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不会视而不见。 只是他的帮助,从来都是直接给答案,或者给最核心的提示,不带任何多余的安慰和鼓励。 像一块硬邦邦的、却很有用的压缩饼干。 谢寻低下头,继续啃他的物理书。 窗外,天光渐亮。 希望大家可以喜欢!最近发的都是存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啃书 第22章 发烧 早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谢寻打着哈欠,把书包甩在椅子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他昨晚熬夜看球赛,眼皮沉得抬不起来。 他习惯性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宋简已经到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得笔直,而是微微弓着背,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按着太阳穴。桌上摊着一本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但笔搁在旁边,没动。 脸色比平时更白一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喂,”谢寻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昨晚做贼去了?” 宋简没躲开,或者说,没力气躲。他抬起眼,目光有些涣散,反应慢了半拍。“……没。” 声音带着点沙哑,没什么精神。 谢寻愣了一下,凑近了些。“你不对劲啊。”他伸手想去探宋简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手指还没碰到皮肤,宋简猛地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但带着明显的抗拒。 “别碰。”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警告。 谢寻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回。“……毛病。”他嘟囔一句,转回头,心里却有点嘀咕。这家伙,反应这么大? 早读课正式开始,燕姐还没来,英语课代表领着大家读课文。 教室里书声琅琅。 谢寻心不在焉地跟着念,目光时不时瞟向旁边。 宋简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弓背的姿势,手指还按在太阳穴上。他看着课本,嘴唇微动,但几乎没发出声音。眉心微微蹙着,像是在忍耐什么。 谢寻想起昨天物理小测后,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脾气,和宋简那句“基础不牢”。现在看宋简这副样子,他那点残存的不爽也散了。 他压低声音:“喂,你真没事?” 宋简没理他,翻过一页书。 谢寻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不再自找没趣。 早读课过半,宋简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拿起笔,在竞赛题集的空白处写了几行公式。 笔尖移动得比平时慢,字迹也少了几分平时的锋利。 写了几行,他停下笔,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吸了口气。 谢熙看着他这些细微的动作,心里那点嘀咕变成了确定。这家伙,绝对不舒服。 下课铃响,早读结束。 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林星野转过身,大声嚷嚷:“寻哥,下午体育课约不约?三班那帮孙子挑衅!” 他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宋简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身体往窗边侧了侧。 谢寻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躲避,对林星野摆摆手:“小点声,吵死了。” 林星野不明所以,降低了音量:“咋了?” “没咋,”谢寻含糊道,又看了一眼宋简,“下午再说。” 宋简已经站起身,拿着水杯,脚步有些虚浮地朝教室后面的饮水机走去。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没跟上去。 第一节课是数学。远哥精神抖擞地讲着解析几何。 宋简坐直了些,但背脊不像平时那样绷得像钢板。他听着课,偶尔低头记录,动作比平时迟缓。 讲到一道复杂的轨迹方程题时,远哥在黑板上画了个坐标系。 “这里,注意参数的取值范围……”远哥敲着黑板。 谢寻听得云里雾里,下意识想向旁边求助。他刚偏过头,就看到宋简正用笔尾抵着下唇,盯着黑板,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努力集中精神。 谢寻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远哥讲完例题,布置了随堂练习。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谢寻对着题目抓耳挠腮。他尝试着套用公式,算了半天,得不出结果。 他烦躁地扔下笔,用左手手肘碰了碰宋简。 “这题,”他把练习册推过去一点,“参数t的范围怎么确定?” 宋简转过脸。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没什么血色。他看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在谢寻的草稿纸上画了个简图。 “边界条件,”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带着气音,“代入端点。” 他在图上标了两个点,写了两个数字,就把笔还给了谢寻。 谢寻看着那极其简略的提示,又看看宋简明显不适的状态,没再追问。“……谢了。” 他低下头,对着那两个点和数字,自己琢磨起来。 宋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练习册,却没有动笔。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下课铃响,宋简第一个站起身,脚步有些急地走出了教室。 谢寻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皱起了眉。 第二节课间,宋简没回来。 直到上课铃快响,他才重新出现在教室门口。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依旧没什么精神。他沉默地走回座位,身上带着洗手间潮湿的水汽。 上午的课程一节接一节。 宋简始终维持着那种异于平时的沉默和迟缓。他很少动笔,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或者看着窗外。偶尔会因为教室里突然的响动而微微蹙眉。 谢寻几次想开口问他到底怎么了,都被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挡了回来。 午休时间,学生们蜂拥冲向食堂。 谢寻看着还坐在位置上的宋简。“不去吃饭?” 宋简摇了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里面是摆盘精致的饭菜,但看起来没什么热气。他只动了几筷子,就合上了盖子。 “没胃口?”谢寻问。 宋简没回答,把保温盒收起来,拿出了一本英文杂志,却没有翻开。他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谢寻看着他眼下那明显的青影,和没什么血色的唇,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他想起宋简那辆准时接送的黑色轿车,那个空旷冰冷的家,还有张妈那句“这孩子,总是这样,冷冷清清”。 这家伙,是不是根本没人照顾他生病?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谢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拿起自己的饭卡,起身去了食堂。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杯打包的热牛奶。 他把那杯牛奶放在宋简桌上。 宋简睁开眼,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谢寻。 谢寻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喝点热的,舒服点。” 宋简看着那杯牛奶,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把杯子拿过来。 “……谢谢。”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谢寻“嗯”了一声,坐下开始扒拉自己从食堂带回来的炒饭,耳朵有点热。 宋简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液体滑过喉咙,似乎驱散了一些不适。他垂着眼,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 将军走进教室,目光如炬。她扫视全班,最后在宋简身上停留了一瞬。 “宋简,”她开口,“你来说说,《赤壁赋》中,‘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体现了苏轼怎样的人生感悟?” 全班目光聚焦过来。 宋简站起身。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语速也慢了些:“……体现了苏轼……对时间流逝和生命永恒的……辩证思考。” 他的回答依旧准确,但少了平时的流畅和锐气,中间甚至有短暂的卡顿。 将军看着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坐下。注意休息。” 宋简坐下,轻轻舒了口气。 谢寻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连将军都看出他不对劲了。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 宋简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比平时快,带着一种急于离开的仓促。 谢寻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开口:“喂,你……真不用去看看?” 宋简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不用。”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谢寻,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冷淡:“……没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谢寻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心里那种莫名的担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 【谢寻】:你没事吧? 消息发送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直到他坐上回家的车,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Song J】:嗯。 只有一个字。 谢寻看着那个“嗯”,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家伙,真是……别扭死了。 第23章 心疼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别墅庭院。 宋简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虚浮地踏上台阶。晚风吹过,他单薄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张妈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 “小简回来啦?”她擦着手迎出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慈爱笑容。 走近了,她才看清宋简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额发被冷汗濡湿,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哎哟!这是怎么了?”张妈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担忧取代,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 宋简偏头避开,动作带着习惯性的抗拒。“没事。”声音低哑。 他绕过张妈,径直朝楼梯走去。 “怎么能没事呢?脸白成这样!”张妈跟在他身后,急声道,“是不是发烧了?吃药了没有?晚饭吃了吗?” 宋简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上走。他的背脊挺直,但脚步明显沉重。 张妈看着他清瘦倔强的背影,心疼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不舒服都自己硬扛着,从不跟人说。 她转身快步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电子体温计,又倒了一杯温水。 楼上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张妈端着水杯和体温计,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她在宋简的卧室门外停下,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 她知道,敲门他也不会开。 她把耳朵贴近门板,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孩子……”张妈低声自语,眉头紧紧皱着,“肯定是昨天淋了雨,又熬夜看书……” 她想起昨天下午,宋简回来时,头发和肩膀都湿透了。问他怎么不打伞,他只说忘了。 “总是什么都忘了……忘了吃饭,忘了添衣服,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张妈的声音带着哽咽,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那扇紧闭的门听。 她端着水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东西轻轻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小简,”她提高了声音,对着门板说,“体温计和水放门口了。不舒服一定要量一下,啊?晚饭想吃什么?张妈给你做点清淡的?”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张妈又等了几分钟,才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下楼。脚步比上来时沉重了许多。 她回到厨房,看着冷冰冰的灶台,心里一阵发酸。 这偌大的房子,整天安安静静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先生太太常年在外,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留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自己守着这空荡荡的家。 “造孽啊……”她一边洗米,一边喃喃低语,“别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在父母跟前撒娇胡闹……我们小简,连生病了都没人知冷知热……” 锅里煮上清淡的粥。张妈又拿出几样小菜,仔细切配着。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有些飘忽。 “从小就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从来不哭不闹,不给大人添一点麻烦……” “成绩那么好,有什么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上次发烧烧到三十九度,还是我硬闯进去才发现的……差点就……” 她说不下去了,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热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厨房的玻璃窗。 张妈盛了一碗粥,又配了几样清爽的小菜,放在托盘里。 她再次走上二楼。 矮柜上的水杯和体温计原封不动。 她敲了敲门,声音放得很轻:“小简,粥煮好了,你开开门,趁热吃一点,好不好?” 里面依旧寂静。 张妈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似乎能听到一点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呼吸声。 她的心揪紧了。 “小简?你开开门,让张妈看看你……”她的声音带上了恳求。 还是没有回应。 张妈在门口站了许久,最终只能把托盘轻轻放在地上。 “粥放在门口了,你记得吃。不舒服一定要叫张妈,啊?”她对着门板,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下楼时,她的背影佝偻了些,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弯了。 夜色渐深。 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墙壁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张妈收拾完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 “也不知道吃了没有……药也没吃……”她坐立不安,最终还是起身,又轻手轻脚地走上楼。 门口的托盘还在。粥碗的盖子没有动过,小菜也原样摆着。 只有那杯水,少了一小半。 张妈的心沉了下去。她蹲下身,端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粥,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看着那扇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蜷缩在床上、独自忍受病痛的孩子。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连口热饭都不肯吃……这要是烧坏了可怎么办……” 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远处挂钟冷漠的滴答声。 夜,还很长。 第24章 回家 张妈正对着那碗凉透的粥发愁,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寂静的别墅里,这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她吓了一跳,慌忙擦掉脸上的泪痕,快步下楼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哽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练利落的女声,背景音有些嘈杂:“张妈,是我。” 是宋简的母亲,苏晴。 “太太?”张妈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他们通常不会往家里打电话。 “我和先生刚下飞机,欧洲这边项目提前结束了。”苏晴语速很快,“我们马上回家,大概半小时后到。小简睡了吗?” 张妈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下意识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小简他……已经睡下了。”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孩子生病的事。先生太太难得回来一次…… “睡了就好。”苏晴似乎没听出她的迟疑,继续说道,“这次回来能待两天。你准备点宵夜吧,简单些就行。” “好的,太太。”张妈应道。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张妈还握着话筒,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先生太太要回来了?马上就到? 她心里先是涌上一阵欣喜,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小简那孩子现在这个样子…… 她放下电话,匆匆上楼,再次轻叩宋简的房门,声音比之前急切了些。 “小简?小简你醒着吗?先生太太回来了,马上就到家了!” 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张妈贴在门上仔细听,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急得团团转。这孩子,肯定是烧迷糊了,连敲门声都听不见。万一先生太太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 她不敢再想下去,转身快步下楼,冲进厨房。手忙脚乱地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准备宵夜。 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切菜的手都有些发抖。 粥还在灶上温着,她时不时抬头看向墙上的钟。指针一格一格地移动,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坎上。 二十分钟后,庭院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然后是车门开关的响动。 张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别墅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从外面推开。 宋文渊和苏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剪裁合体的商务着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 “先生,太太。”张妈连忙迎上去,接过苏晴手里的行李箱。 “张妈,这么晚还没休息。”宋文渊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带着惯有的儒雅,但眉宇间难掩倦色。 “准备了点宵夜。”张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先生太太路上辛苦了吧?是先吃点东西,还是……” 苏晴脱下高跟鞋,揉了揉眉心:“先上去看看小简。” 说着,她就径直朝楼梯走去。 张妈心里一紧,下意识跟了一步。“太太,小简他……可能已经睡了。” 苏晴脚步没停:“我就看一眼。” 宋文渊也跟了上去。 张妈看着他们的背影,手心沁出了冷汗。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苏晴走到宋简卧室门口,轻轻拧动门把手。 门没有锁。 她推开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宋简蜷缩在床上,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他闭着眼,眉心微微蹙着,呼吸声有些沉重。 苏晴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伸手想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前一刻,宋简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湿润漆黑,里面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当他看清床边的人时,那丝警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妈。”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苏晴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自然地收回,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吵醒你了?”她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柔,“感觉怎么样?张妈说你不太舒服。” 宋简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动作有些迟缓无力。“没事。”他垂下眼睫,避开母亲的注视,“有点感冒。” 宋文渊也走到床边,看着儿子没什么血色的脸,眉头微蹙:“吃药了吗?” “吃了。”宋简回答,声音很低。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宋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苏晴打量着房间。书桌上摊开着几本竞赛书和习题集,台灯还亮着,显然主人睡前还在学习。房间整洁得过分,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冷清得不像一个青春期男孩的住所。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儿子脸上,看着他眼下的青影和干燥起皮的嘴唇,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无力。 “学习别太拼了,身体要紧。”她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宋简“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宋文渊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再聊。” “好。” 苏晴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有些生疏。“那我们先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宋简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自己滚烫的额头,然后缓缓滑落,遮住了眼睛。 楼下,张妈已经把简单的宵夜摆上餐桌。 苏晴和宋文渊坐下,安静地吃着。 “小简好像瘦了。”苏晴忽然说了一句。 宋文渊喝了一口汤:“学习压力大吧。清北班竞争激烈。” “张妈,”苏晴转向厨房方向,“小简最近吃饭怎么样?” 张妈擦着手走出来,斟酌着用词:“……还,还行。就是有时候学习忙起来,就吃得少……” “他那个同桌,叫谢寻的,还有来往吗?”宋文渊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张妈愣了一下:“……好像,还是同桌。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苏晴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那孩子……是许淮琴的儿子吧?没想到这么巧,和小简成了同学。” 她的语气有些微妙,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 宋文渊没有说话,眼神若有所思。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张妈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光鲜亮丽却与儿子疏离冷淡的夫妻,又想起楼上那个独自生病的孩子,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沉甸甸,喘不过气。 这顿难得的家庭宵夜,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结束了。 苏晴和宋文渊上楼休息。 张妈收拾着碗筷,动作缓慢。她抬头望向二楼主卧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走廊尽头宋简房间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 夜色深沉,别墅重新归于寂静。 只是这寂静里,似乎比以往,又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沉重。 第25章 失眠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运作的低微声响。 宋简躺在床上,闭着眼,却毫无睡意。额头依旧隐隐发烫,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 父母突然归家带来的那点微澜早已平息,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空洞。 他们例行公事的关心,像隔着玻璃的触摸,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翻了个身,面向窗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房间里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就在这时,枕头下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幽蓝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他微微蹙眉,没有立刻去拿。这么晚了,会是谁? 过了几秒,他还是伸手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血色的脸。 是谢寻。 【谢寻】:睡了没? 简单的三个字,带着那人一贯的直白和……没什么分寸感。 宋简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若是平时,他大概率会忽略,或者回一个冷硬的“睡了”。 但此刻,在这片令人难眠的黑暗和病弱的孤寂里,那点来自外界的光亮和声响,似乎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引力。 他迟疑着,敲了一个字。 【Song J】:没。 发送。 几乎是在消息显示送达的下一秒,回复就跳了出来。 【谢寻】:我就知道!你也失眠?是不是白天睡多了? 宋简看着这条消息,几乎能想象出谢寻此刻那副自以为是的表情 他扯了下嘴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Song J】:没睡。 【谢寻】:那你干嘛呢?刷题?我靠,你别吓我。 【Song J】:躺着。 【谢寻】:……牛逼。干躺着也能失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宋简看着“心事”两个字,眸光微动。他没有回复。 谢寻的消息又追了过来。 【谢寻】:喂,说真的,你白天是不是不舒服?脸色那么差。 宋简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Song J】:有点感冒。 【谢寻】:看吧!我就说!吃药了没? 【Song J】:嗯。 【谢寻】:多喝热水。 宋简看着这毫无新意的四个字,指尖顿了顿。 【Song J】:废话。 【谢寻】:嘿!关心你还不行了?你这人真难伺候。 对话在这里停顿了片刻。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着唯一的光源。宋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和并不平稳的呼吸。 他很少和人这样……闲聊。尤其是在深夜。这感觉陌生,且有些超出掌控。 就在他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时,手机又震了。 【谢寻】:[图片] 他点开图片。是今天物理课上那道让他卡壳的难题,谢寻用左手在旁边空白处重新演算了一遍,字迹依旧歪扭,但步骤清晰了许多 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翘的笑脸。 【谢寻】:看!老子自己做出来了!虽然字丑了点。 一股莫名的情绪,极淡,像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宋简心口漾开一圈微澜。 他看着那个丑丑的笑脸,和那虽然潦草但逻辑通顺的步骤,沉默着。 【谢寻】: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冷冰冰的步骤有人情味多了? 宋简回过神。 【Song J】:第二步,公式代入错误。 【谢寻】:…… 【谢寻】:靠!你他妈就不能夸一句?! 【Song J】:事实。 【谢寻】:[愤怒捶桌表情包] 宋简看着那个动态的、气得跳脚的小人,一直微蹙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些许。 【谢寻】:不跟你说了!睡觉! 话是这么说,但那边并没有立刻安静下来。 【谢寻】:对了,明天早上帮我带个煎饼果子,加俩蛋,不要葱。老规矩。 宋简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对方那副理所当然、得寸进尺的嘴脸。 【Song J】:自己买。 【谢寻】:我起不来!而且那家摊子排队长! 【Song J】:与我无关。 【谢寻】:宋简!你有没有点同学爱!我还是个病人! 宋简看着“病人”两个字,想起对方吊着胳膊咋咋呼呼的样子,和自己此刻真实的病弱。 【Song J】:你手好了。 【谢寻】:心理创伤还没好!需要煎饼果子抚慰! 强词夺理。 宋简没有再回复。他把手机屏幕扣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额头的热度似乎透过皮肤,传递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上。 黑暗中,那些跳跃的、带着谢寻特有气息的文字,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聒噪,没什么营养,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些盘旋不去的冰冷和安静。 胸口那块一直堵着的地方,好像松动了一点点。 几分钟后,手机又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 【谢寻】:真睡了? 【谢寻】:行吧,晚安,病号。 宋简看着“晚安”两个字,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没有再回复。 只是将手机放回枕边,重新躺好。 窗外的夜色,似乎不再那么浓重得化不开了。 他听着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意识终于开始变得模糊。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脑海—— 明天早上,或许可以绕路经过一下那个煎饼摊。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谢寻把手机扔到枕边,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嘴角还挂着没收回去的笑。 “第二步公式代入错误……”他学着宋简那冷淡的语调,嗤笑一声,“牛逼什么,最后老子不还是做出来了?”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还被指出了错误,但靠自己理清思路解出难题的感觉,确实不赖。比直接看宋简那完美无缺的步骤爽多了。 他翻了个身,侧躺着,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床单。 想起宋简最后那句“自己买”,他又有点来气。这家伙,真是半点亏都不吃,软硬不吃。 “没点同学爱……”他嘟囔着,把脸埋进枕头里,鼻尖萦绕着洗衣液干净的味道。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宋简白天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和偶尔流露出的、强忍不适的神情。 “病号……”谢寻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发的词,心里那点气又莫名其妙散了。 他其实看出来了,宋简病得不轻。那家伙平时跟个精密仪器似的,今天连坐都坐不直了,反应也慢半拍。连将军都破天荒地让他“注意休息”。 谢寻撇撇嘴。也不知道他吃药了没,一个人在家……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他愣了一下。 他怎么会觉得宋简是一个人在家?那家伙家里不是有司机有保姆吗? 但白天宋简那种孤零零的、仿佛与周围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他避开自己触碰时,那过于激烈的反应。 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地蜷缩起来,拒绝任何靠近的……猫? 谢寻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了。哪有宋简那么又冷又硬的猫。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空白头像的对话框。往上翻了翻,看着那几句干巴巴的、没什么温度的对话,还有自己那个丑了吧唧的演算过程和笑脸。 “人情味……”他哼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异样。 好像……确实比宋简那冷冰冰的步骤,多了点什么东西。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明天还得早起……自己去买煎饼果子。 才不指望那个冷血动物。 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宋简微微蹙眉,低头喝他带来的那杯热牛奶的样子。 当时那家伙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但指尖碰到杯壁时,那细微的停顿…… 好像……也不是完全冷血。 谢寻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到身上。 爱带不带。反正饿不着。 他打了个哈欠,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家煎饼摊,明天排队的人会不会少一点? 现在发的都是存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失眠 第26章 烧傻了 谢寻第二天是被闹钟吵醒的。 他眯着眼按掉手机,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右手腕活动了一下,还有一点点酸,但基本不影响动作了。 洗漱,换衣服,叼着片吐司出门。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他缩了缩脖子,把校服拉链拉到顶。 走到小区门口那家煎饼摊,果然已经排起了小队。 他认命地站到队尾,看着摊主熟练地摊饼、打蛋、撒葱花,香气飘过来,勾得他肚子咕咕叫。 快排到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路口瞥了一眼。车流穿梭,没有那辆熟悉的黑车,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还真指望那家伙能转性? “同学,要什么?”摊主问他。 “俩蛋,不要葱,加根肠。”谢寻收回目光。 热乎乎的煎饼果子拿到手,他咬了一大口,烫得直抽气,一边吃一边往学校走。 教室里人还不多。他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甩上去,发出不小的声响。 旁边的座位空着。 谢寻坐下,啃着煎饼,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煎饼吃完了,宋简还没来。 早自习铃响,班主任走了进来。宋简的座位依旧空着。 谢寻皱了皱眉。那家伙,不会病得起不来了吧? 他摸出手机,在桌子底下飞快地打字。 【谢寻】:喂,死了没? 发送。 没有回复。 早读课过去一半,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宋简走了进来。他脸色比昨天更白了些,嘴唇干燥,校服穿得一丝不苟,但脚步明显虚浮。 他走到座位,沉默地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书,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几拍。 谢寻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真起不来了?” 宋简没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英语课本,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奥秘。 谢寻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转回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病秧子,看来是真难受。 下课铃响,宋简依旧坐在位置上,没动。 谢寻起身想去接水,看了看宋简桌上那个纹丝不动的保温杯,脚步顿住。 他一把抓过自己的杯子和宋简的,没好气地说:“等着。” 他挤过人群,接了兩杯热水回来,把其中一杯重重放在宋简桌上。 宋简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眼,看了谢寻一眼,目光有些涣散,带着点刚回过神似的茫然。然后他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谢寻愣了一下。这家伙,还会说谢谢?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赶紧喝。” 宋简伸出手,指尖碰到杯壁,似乎被温度烫了一下,微微缩回,然后又慢慢握住杯子。他小口地喝着水,喉结缓慢地滚动。 谢寻看着他这慢吞吞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 他拿出下节课要用的物理书,重重地拍在桌上。 “妈的,这力学题简直不是人做的。” 宋简喝水的动作停住,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物理老师布置的随堂练习难度不小。 谢寻对着最后一道综合题,眉头拧成了疙瘩。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右手腕虽然好了,但长时间书写还是有点酸胀。 他瞥了一眼旁边。宋简已经写完了,正对着自己的答案做检查,笔尖移动的速度比平时慢,偶尔会停顿一下,像是在抵抗身体的不适。 “喂,”谢寻用笔尾戳了戳他胳膊,“这题,受力分析到底怎么画?” 宋简的笔尖在纸面上顿住,留下一个小墨点。他转过头,因为发烧,眼珠比平时更黑,像浸了水的墨玉。 他没看谢寻指的题,目光落在谢寻还带着点浅印的手腕上。 “手腕,”他声音低哑,“别太用力。” 谢寻愣了一下,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问你题呢!” 宋简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卷子,拿起笔,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了几条简洁的线,标出几个关键力的方向,然后推到两人桌子中间。 “自己看。”他说完,就转回头,继续检查自己的,不再理会谢寻。 谢寻看着那几条精准的辅助线和标注,和他昨天提示自己的如出一辙,只是更简略。 他憋着一口气,低头对着那几张图琢磨起来,不再追问。 午休时,宋简依旧没去食堂。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精致的保温盒,打开,里面的饭菜依旧没什么热气。 他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脸色比上午更差了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寻从食堂回来,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样子,和他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 谢寻把自己从食堂小卖部买的一板退烧药和一小瓶电解质水放在宋简桌上。 “喏。” 宋简抬起眼,看着桌上的药和水,眼神有些空茫,反应了几秒,才低声说:“……我有药。” “你那药管用还能烧成这样?”谢寻语气冲,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爱吃不吃。” 他说完,就坐下,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把音量调得很大,像是要掩盖什么。 宋简看着他的后脑勺,又看了看桌上的药和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出手,拿起了那瓶电解质水,拧开,小口喝了起来。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下午第一节课间,谢寻被林星野拉着去小卖部。 回来时,他看到宋简一个人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忍受头痛。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几乎有些透明。 谢寻脚步顿住。 林星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咂咂嘴:“简哥这病看起来不轻啊,脸色跟鬼似的。” 谢寻没说话,只是看着宋简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走过去,把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带着凉气的盒装牛奶贴到宋简脸上。 宋简猛地睁开眼,被冰得颤了一下。他看向谢寻,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困惑。 “降降温。”谢寻把牛奶塞进他手里,语气硬邦邦的,“烧傻了更麻烦。” 宋简握着那盒冰凉的牛奶,指尖传来清晰的冷意。他看着谢寻那副别开脸、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放学铃响,宋简收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更急切。 谢寻看着他几乎是逃离教室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他拿出手机。 【谢寻】:别死路上了。 消息发送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直到他坐上回家的车,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Song J】:嗯。 谢寻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嗯”,把手机揣回兜里,看向窗外。 车流如织,霓虹闪烁。 他忽然觉得,宁城这么大,这么吵,但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活在一片寂静里。 前几天考试 没时间更 现在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烧傻了 第27章 恢复了 周一早上,谢寻踩着点冲进教室。 早自习还没开始,教室里嗡嗡作响。他习惯性地往旁边一瞥,宋简已经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正对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英文原著,指尖夹着一支黑色钢笔,偶尔在书页边缘写下几个极小的批注。 脸色比上周好了不少,至少不再是那种吓人的苍白。但眼下的淡青色阴影还在,像水墨画里不小心洇开的一点墨。 谢寻拉开椅子,动静不小。宋简的笔尖顿了一下,没抬头。 “喂,”谢寻把书包塞进桌肚,凑过去,“病好了?” 宋简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嗯。” “真好了?”谢寻挑眉,伸手想去探他额头,“别是硬撑。” 手指还没碰到,宋简头一偏,躲开了。他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带着惯常的疏离。“好了。” 谢寻讪讪收回手。“好了就行。”他转回头,从乱七八糟的桌肚里掏出语文书,嘴里嘀咕,“省得哪天晕倒了还得我背你去医务室。” 宋简没理他,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上。 早读课,英语课代表领着大家念课文。谢寻念得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往旁边瞟。 宋简的嘴唇随着诵读微微开合,声音不高,但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清晰准确,带着一种冷调的韵律。他握着书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谢寻忽然想起上周他发烧时,这双手握着水杯时微微发颤的样子。 他甩甩头,把这点莫名其妙的联想赶出脑子。 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活络起来。林星野转过身,胳膊搭在谢寻桌沿:“寻哥,下午体育课,三班那帮孙子又下战书了,干不干?” 谢寻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没什么问题了。“干!必须干!上次让他们侥幸赢一场,这次非得打回来!” “就等你这句话!”林星野兴奋地捶了他一下,又看向宋简,“简哥,一起来呗?给我们当个战术指导?” 宋简正把英文原著收回书包,闻言动作没停,语气平淡:“不去。” “别啊,场边坐着看看也行啊!”林星野不死心。 宋简拉上书包拉链,站起身,拿起水杯。“没空。” 他转身朝教室后面的饮水机走去。 林星野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得,又碰一鼻子灰。” 谢寻没说话,看着宋简接水的背影。那人连排队都站得笔直,与周围打闹的同学格格不入。 下午体育课,阳光炽烈。篮球场上战况激烈。 谢寻许久没上场,手感有些生疏,但跑动积极,几个突破上篮引得场边一阵欢呼。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校服后背很快湿了一片。 他运球过人,起跳投篮,篮球划出弧线,砸在篮筐上弹了出来。 “可惜!”林星野大喊。 谢寻落地,喘着气,下意识往场边看了一眼。树荫下的长椅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别班女生在聊天。 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难道还指望那块冰会来看球? 比赛结束,他们以微弱优势赢了。谢寻和几个哥们儿勾肩搭背地往教室走,浑身汗湿,嗓门洪亮地讨论着刚才的某个进球。 回到教室,里面开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谢寻打了个哆嗦,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几口。 宋简坐在座位上,正在写数学作业。他换了件干净的校服,头发似乎也整理过,整个人清清爽爽,与谢寻这一身汗味形成鲜明对比。 谢寻一屁股坐下,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他故意把汗湿的胳膊往宋简那边蹭了蹭。 “热死了。” 宋简正在演算的笔尖猛地一顿,在草稿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抬起头,看向谢寻,眉头微蹙,眼神里是全然的嫌弃。 “离我远点。” 谢寻看着他这副样子,反而乐了,又故意凑近了些。“怎么?嫌脏啊?打球就这样。” 宋简放下笔,身体往后靠,拉开距离,语气冰冷:“汗臭。” “男人的味道,懂不懂?”谢寻挑眉,得寸进尺地又晃了晃胳膊。 宋简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站起身,拿起水杯,径直走出了教室,连个眼神都没再给谢寻。 谢寻看着他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嗤笑一声。“洁癖。” 心里却有点说不清的得意,像是终于找到了能撬动这块冰的方法。 晚自习时,谢寻卡在一道化学平衡题上。他咬着笔头,对着那些符号和数字发了半天呆,最后认命地戳了戳旁边。 “这题,”他把练习册推过去,“平衡常数到底代哪个浓度?” 宋简正在刷物理竞赛题,被打扰后,笔尖停住。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题目,没接练习册,只在自己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公式,标出几个下标,然后推过去。 “自己代。” 谢寻看着那简洁到近乎吝啬的提示,撇撇嘴。“多说几个字会死啊。” 宋简没理他,重新投入自己的题目。 谢寻对着那公式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完全搞懂。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把练习册往宋简那边推了推。 “喂,具体点。” 宋简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他放下笔,拿过谢寻的练习册,用指尖点着题目中的条件,语速偏快,但依旧清晰。 “这里,初始浓度。这里,变化量。代入,计算。” 说完,他把练习册推回去,不再看谢寻。 谢寻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抿起的嘴唇,知道这家伙快到忍耐极限了。他见好就收,拿起笔,按着提示算了起来。 放学时,两人依旧一前一后走出校门。 谢寻家的车等在老地方。他拉开车门,回头看向站在路灯下的宋简。 “喂,明天帮我带个煎饼果子呗?就上次那家。” 宋简抬眼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映出一点冷调的光晕。 “自己买。” “我起不来。”谢寻理直气壮。 “与我无关。” 车门关上。谢寻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简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背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瘦孤单。 他拿出手机。 【谢寻】:煎饼果子,加俩蛋,不要葱。 发送。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 【Song J】:做梦。 谢寻看着那两个字,嗤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这样你来我往的,好像也挺有意思。 至少,比之前那种冷冰冰、硬邦邦的相处,多了点活气。 第28章 表扬 英语课,燕姐踩着细高跟风风火火地进了教室。 燕姐是众所周知的批评起人来火力十足,整个年级都很少有人惹她。 她四十出头,烫着时髦的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眼神一扫,底下学生瞬间安静如鸡。 “把上周发的阅读专项拿出来!”燕姐把一摞卷子拍在讲台上,声音穿透力极强,“我改完了,血压也上来了!” 底下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卷子发下来,谢寻看着自己那张满是红叉的阅读题,头疼地抓了抓头发。 他最烦英语阅读,那些弯弯绕绕的长句子看得他眼晕。 燕姐开始在黑板上讲解错得最多的几道题。她语速快,板书也快,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哒地敲,像机关枪扫射。 “这道题,关键词定位!定位!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眼睛长着是出气的吗?”燕姐指着黑板,声音拔高,“谢寻!说的就是你!你选的这是什么?C?文章里哪句话支持你选C了?你告诉我!” 全班目光齐刷刷射向谢寻。 谢寻头皮一麻,硬着头皮站起来,手里捏着卷子,支支吾吾:“就……感觉……” “感觉?!”燕姐声音陡然又高了一个八度,涂着口红的嘴唇开合迅速,“谢寻同学,考试靠感觉?你怎么不去买彩票呢?啊?我看你感觉挺准的,下次考试你把感觉写卷子上,我看老师给不给你分!” 底下传来几声压抑的闷笑。 谢寻脸有点热,低头盯着卷子上的红叉,不敢吭声。 燕姐火力不减,目光一转,又钉在了谢寻旁边。“还有你,宋简!” 宋简正在订正卷子上的一个微小笔误,闻言笔尖一顿,抬起头。 “你卷面怎么回事?” 燕姐走下讲台,高跟鞋敲击地面,噔噔噔地走到他们这排。 “阅读理解你全对,我挑不出毛病。但你旁边那作文。” 她拿起宋简压在书下的作文纸 “这字写得,是急着去投胎吗?龙飞凤舞的,鬼画符似的!我知道你写得快,思路流畅,但卷面分不要了?高考阅卷老师有那闲工夫一个字一个字给你猜?” 宋简:“……” 谢寻悄悄瞥了他一眼。宋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燕姐把作文纸拍在宋简桌上,发出“啪”一声轻响。“重抄一遍!放学之前交给我!字写工整点!你那一手好字是留着当传家宝吗?” 她又转向谢寻,手指点了点他桌上的卷子 “你,谢寻,阅读理解错成筛子了,还好意思笑别人卷面?你也给我重做!错题分析,每道题写清楚为什么错,正确答案依据是什么!放学前一起交!” 谢寻苦着脸:“啊?燕姐,这也太多了……” “多?”燕姐眉毛一挑,“嫌多?那好,明天早自习,你俩上讲台,一个朗读自己的错题分析,一个朗读重抄的作文,让大家一起学习学习!” 谢寻瞬间闭嘴。 宋简依旧沉默。 燕姐满意地点点头,走回讲台,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都给我听好了!学习态度!细节!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了不起了!谢寻,说的就是你!宋简,你也别不服气!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她重新开始讲课,语速依旧飞快,但底下的学生,尤其是后排那两个,明显老实了许多。 下课铃响,燕姐抱着教案走了。教室里紧绷的气氛才松弛下来。 林星野转过头,憋着笑:“寻哥,简哥,你俩今天可以啊,双双被燕姐点名‘表扬’。” 谢寻没好气地踹了他椅子一脚:“滚蛋。”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的红叉,又看看旁边宋简那张需要重抄的作文纸,忽然觉得有点同病相怜。 他碰了碰宋简的胳膊:“喂,你作文怎么写得那么快?有什么诀窍?” 宋简正把那张被批评的作文纸收起来,换上新的作文纸。闻言,他看了谢寻一眼,语气平淡:“背啊。” “……就这?”谢寻翻了个白眼。 宋简耸耸肩:“那不然呢,我还得把时间花到数理化上,英语只能背” 谢寻一头雾水看着他发愣 宋简没再理他,拿起笔,开始在新的作文纸上工工整整地抄写。 他的字确实写得很快,但一旦刻意放慢要求工整时,每个笔画都透着一种严谨的力道,赏心悦目。 谢寻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又看看自己狗爬似的字迹和满卷红叉,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关于“卷面”和“细节”的模糊概念。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拿起笔,开始对着阅读题原文,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抠,试图找出自己“感觉”错在哪里。 窗外阳光明媚,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个被燕姐精准打击后,被迫“加班”的倒霉蛋。 下午剩下的两节课,谢寻脑子里都是燕姐那句“明天早自习上讲台朗读”。 他倒不是怕丢人——丢人的事他干得多了。 主要是那份错题分析,他对着卷子瞪了半天,除了看出自己单词认得不全、长句子看不懂之外,实在分析不出什么花样。 “喂,”他用笔尾戳戳旁边,“这题,正确答案为什么是B?” 宋简正专注于抄写作文,被打断后,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极小的墨点。他瞥了一眼谢寻指的题目,言简意赅:“同义替换。” “哪里同义了?”谢寻把卷子凑过去。 宋简放下自己的笔,拿起谢寻的卷子,指尖在原文某处和选项B上分别点了点。 “这里,‘significant’,这里,‘important’。意思相近,且符合上下文逻辑。” 谢寻顺着他的指尖看,果然如此。 他抓了抓头发:“靠,这谁看得出来?” “词汇量问题。”宋简收回手,重新拿起自己的笔,不再多言。 谢寻被他这平淡的语气噎了一下,但也无从反驳。 他只好埋头,继续跟下一篇晦涩的阅读文章搏斗。 另一边,宋简抄作文的速度很快,但字迹工整清晰,与他平时快速答题时的略带潦草截然不同。 他抄完最后一段,放下笔,拿起作文纸前后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个墨点或涂改,才将它放在一旁。 他看了一眼旁边抓耳挠腮的谢寻,后者正对着一道推断题咬牙切齿,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箭头和问号。 宋简沉默了几秒,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谢寻没反应。 宋简又敲了一下,声音稍微重了点。 谢寻终于抬头,一脸烦躁:“干嘛?” 宋简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张已经抄好的、工整漂亮的作文纸,往谢寻那边推了推,然后指了指谢寻卷子上那道快被他画烂的推断题。 谢寻愣了一下,看看作文纸,又看看宋简。宋简已经转回头,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竞赛题,翻开,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谢寻盯着那作文纸看了几秒,又看看宋简冷淡的侧脸,心里冒出点怪异的感觉。 这家伙……是在提醒他注意卷面?还是……单纯炫耀? 他撇撇嘴,把那张作文纸扒拉到自己手边,然后深吸一口气,扯过一张新的草稿纸,开始强迫自己一笔一划地写错题分析。 字迹虽然还是歪扭,但至少能看清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谢寻终于磕磕绊绊地写完了最后一道错题分析。 他甩了甩酸疼的手腕,看着那张写得密密麻麻、但总算能入眼的纸,竟然有了一点微弱的成就感。 宋简早已收拾好东西,背好书包,站在过道边等他。 谢寻把错题分析和作文纸胡乱叠在一起,塞进书包,站起身。“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走到楼梯口,谢寻忽然开口:“喂,谢了。” 宋简脚步未停,声音平淡:“什么?” “作文纸。”谢寻说,“字是挺工整。” 宋简没应声,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光线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睫毛上镀了一层浅金。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谢寻好像看到了一点极淡的、近乎错觉的东西。 “明天,”宋简忽然说,声音很轻,“别念太快。” 谢寻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明早自习朗读的事。 他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窘迫取代。 “……要你管。” 宋简没再说话,走下了楼梯。 校门口,两人照例分开。 谢寻坐上车,拿出手机,想点开那个空白头像,结果发现宋简换头像了! 宋简的头像不再空白,而是一只小黑狗带上一顶黄色的帽子,很可爱 谢寻不敢相信的又看了看嘀咕 “他……” 谢寻没在专注看宋简的头像,而是打开聊天框。 他犹豫了一下,打了一行字。 【谢寻】:你那作文,写的什么主题? 发送。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直到车子快到家,手机才震动。 【Song J】:科技与人文。 谢寻看着这干巴巴的五个字,撇撇嘴。果然是他会选的题目。 【谢寻】:难怪燕姐说你写得快,这种题目你闭着眼睛都能编八百字。 【Song J】:嗯。 【谢寻】:…… 谢寻被他这一个“嗯”弄得没了脾气。他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想起明天早自习要当着全班的面朗读自己那漏洞百出的错题分析,头皮又开始发麻。 但不知怎么,想到旁边还有个同样要被“公开处刑”、朗诵工整作文的家伙,他心里那点尴尬和紧张,好像又淡了一点。 来晚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表扬 第29章 我也要改 晚上十一点,谢寻瘫在床上刷手机。 班级群里还在讨论白天的趣事,林星野发了一堆游戏截图,沈知夏分享了一道数学题的巧解。 他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正准备退出,手指却顿住了。 聊天列表里,那个一直顶着系统默认灰色头像、名字是冰冷字母“Song J”的对话框,变了。 头像上次就换了,小黑狗带头像还挺可爱的。名字那里,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句号——“。” 谢寻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点开对话框,确认了一遍。 没错,是句号。 他盯着那个小黑点看了好几秒,心里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宋简那种人,居然会改微信名?还改得这么……抽象? 他退出对话框,又点开班级群,找到宋简的名字——果然也变成了“。” 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 谢寻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过去问问。但想到宋简那副“关你屁事”的德行,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准备睡觉。 黑暗中,那个孤零零的句号却一直在眼前晃。 简约,冷淡,又带着点拒人千里的意味。倒是很符合宋简的气质。 谢寻翻了个身,重新拿起手机,点开自己的微信资料。他的名字就是“谢寻”,头像是个搞怪的卡通人物。 他看着那个卡通头像,又想起宋简那个小黑狗的头像和那个句号。 心里忽然冒出一点莫名的、幼稚的攀比心。 凭什么他能改个装逼的名字? 谢寻手指飞快动作,点开修改昵称,把“谢寻”删掉。他想了想,敲下一个感叹号——“!” 保存。 他看着自己那个鲜红的、带着点咋呼意味的感叹号,又看看列表里宋简那个冷静的句号,满意地挑了挑眉。 一个句号,一个感叹号。 还挺对称。 他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 【!】:? 发送。 几乎是立刻,那边就有了回复。 【。】:。 谢寻看着那个同样孤零零的句号回复,愣了一下,随即嗤笑出声。果然是他会干的事。 【!】:装什么深沉。 【。】:你更吵。 谢寻看着“吵”这个评价,不但没生气,反而乐了。他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宋简那副略带嫌弃的表情。 【!】:比你那个破句号强。 【。】:嗯。 谢寻被他这油盐不进的一个“嗯”弄得没了脾气。 他丢开手机,重新躺下。 窗外月色很好,清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一点。 谢寻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却还是那个句号和感叹号。 好像……有点幼稚。 但又好像,挺有意思。 这大概是他和宋简之间,最无声也最直白的一次“交流”。 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只是两个简单的符号,隔着屏幕,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带着点较劲意味的对话。 他闭上眼,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晚安,句号。 写过最少的字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我也要改 第30章 公开处刑 早自习铃声一响,燕姐就抱着教案,踩着标志性的细高跟走进了教室。 她今天穿了件亮橙色的衬衫,衬得脸色格外红润有光——或者说,是杀气格外外露。 底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后排那两个“今日主角”。 谢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驱散心里那点残留的尴尬。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宋简。 宋简坐得笔直,脸色平静,面前摊开的是需要朗读的那份工整作文,指尖轻轻压在纸页边缘,看不出丝毫紧张。 这家伙,心理素质是真的好。谢寻腹诽。 “安静!”燕姐敲了敲讲台,目光精准地锁定后排,“谢寻,宋简,上来。” 全班同学齐刷刷扭头,眼神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以及一丝微弱的、感同身受的同情。 谢寻硬着头皮站起身,抓起自己那张写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看的错题分析,磨磨蹭蹭地走向讲台。 宋简跟在他身后,步履平稳,手里只拿着那张薄薄的作文纸。 两人在讲台上一左一右站定,像两个即将被公开处刑的犯人。 “开始吧。”燕姐抱着胳膊,退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谢寻先来,念你的错题分析。声音大点,让全班同学都听听,你是怎么‘感觉’出那些错误答案的。” 底下传来几声压抑的闷笑。 谢寻脸皮发烫,清了清嗓子,展开那张纸。纸张因为他手心出汗而微微发潮。 “第一题……”他开口,声音有点干,“我错了,因为……单词不认识。” “哪个单词不认识?”燕姐立刻打断。 “……‘profound’。”谢寻低头看着纸,老实交代。 “什么意思?”燕姐追问。 谢寻卡壳了。他昨晚光顾着分析句子结构,没仔细查这个词。 旁边传来一个极轻的声音,是宋简。“深刻的。” 谢寻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跟着重复:“深刻的!” 燕姐眉毛一挑,看向宋简:“宋简,你倒是乐于助人。” 宋简垂着眼,没说话。 “继续。”燕姐示意谢寻。 谢寻磕磕绊绊地念下去:“第二题,我错了,因为……没看懂长句子结构。” “哪个长句子?”燕姐不依不饶。 谢寻指了指导读分析上自己画出来的那个复杂从句。 “翻译一下。”燕姐双手环胸。 谢寻盯着那串字母,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昨晚试着翻译过,但翻译得颠三倒四,自己都看不下去。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旁边的宋简又低声开口,语速平稳清晰,将那个复杂的英文从句翻译成了流畅准确的中文。 谢寻赶紧鹦鹉学舌般复述了一遍。 燕姐看着他们俩这一唱一和,嘴角抽了抽,没再为难翻译,示意他继续。 接下来的几道题,几乎成了宋简的“同声传译”现场。 谢寻每卡壳一次,宋简就在旁边低声提示一个关键词,或者一句简洁的分析。谢寻就跟着念。 “……定位错误。” “……逻辑关系没理清。” “……忽略了时间状语。” 底下的同学从一开始的憋笑,到后来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哪里是谢寻的错题分析朗读?分明是宋简在远程操控。 终于念到最后一道题。谢寻看着纸上自己写的分析:“这道题……我错了,因为……嗯……” 他又卡住了。这道题他其实有点思路,但表达不出来。 宋简沉默了两秒,似乎也在思考怎么提示。 燕姐忍无可忍,走上前,一把抽过谢寻手里的纸,扫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谢寻,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无奈、好笑和抓狂的表情。 “我亲爱的谢寻啊——” 燕姐拖长了调子,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单词不认识’、‘句子看不懂’、‘定位错误’……你这叫分析吗?你这叫陈述错误事实!” 她抖了抖那张纸:“还有,你听听你刚才念的!哪一句是你自己真正想明白的?啊?全是宋简在背后给你递小抄!” 谢寻低着头,耳朵通红。 燕姐又转向宋简,语气复杂:“宋简,你也是!知道答案你直接告诉他不行吗?非得让他这么丢人现眼地站上来念?你们俩搁这儿演双簧呢?” 宋简抿了抿唇,没吭声。 燕姐看着眼前这两个一个满脸通红、一个面无表情的男生,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谢寻,”她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我听说你上次全市数学竞赛拿了第一?是不是?” 谢寻愣了一下,点点头。 “数学能学好,说明你脑子不笨!” 燕姐敲着讲台,“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英语就能烂成这样?啊?单词不认识,你不会背吗? 句子看不懂,你不会分析吗? 你就不能把学数学那股钻研劲儿,分一点给英语吗? 我亲爱的谢寻啊,你不要光学数学啊!” 最后这句话,燕姐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真诚。 底下不知道谁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像是传染一样,低低的笑声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谢寻的脸更红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同时,燕姐那句“不要光学数学啊”又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好像……确实从来没在英语上用过心。 “行了行了,下去吧下去吧!” 燕姐挥挥手,像是赶走两只让人头疼的麻雀, “宋简,你的作文不用念了,我知道你写得好。但你以后少在底下搞这些小动作!都给我回座位!” 谢寻如蒙大赦,抓起自己那张被批得一无是处的纸,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座位。 宋简跟在他身后,步伐依旧平稳,只是耳根处似乎也泛起了一点极淡的红。 早自习的后半段,在一种诡异又好笑的气氛中度过。 谢寻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很久都没抬起来。 旁边的宋简重新翻开英文期刊,但谢寻注意到,他翻页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 下课铃响,谢寻才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窘迫的红晕。 林星野转过身,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寻哥,燕姐那句‘我亲爱的谢寻啊’,真是……情深意切。” “滚。”谢寻有气无力。 他偏头看了一眼宋简。宋简正把期刊收起来,侧脸线条冷淡依旧。 “喂,”谢寻用笔戳了戳他,“刚才……谢了。” 虽然最后被燕姐骂得狗血淋头,但宋简在台上那几次低声解围,他记得。 宋简收拾东西的动作没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下次自己写。” 谢寻怔了怔,看着宋简起身离开座位的背影,心里那点窘迫和郁闷,忽然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张被燕姐批评得一无是处的错题分析,第一次认真地、不带抵触地,思考起“单词不认识,你不会背吗”这个问题。 第31章 物理题 数学竞赛的成绩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宁城几所重点高中间漾开了不小的涟漪。 谢寻的名字挂在市一等奖榜首,分数甩开第二名一截。消息传回镇海二中,清北班的气氛有些微妙。 “我靠,寻哥,深藏不露啊!” 林星野勾着谢寻的脖子,大力摇晃 “全市第一!请客!必须请客!” 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 谢寻被他晃得头晕,挣开他的手,语气随意:“运气好。” “这能是运气?”林星野不信 “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偷闭关修炼了?” 谢寻没接茬,目光下意识飘向旁边。 宋简正低头看着一本物理期刊,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仿佛那个拿了数学第一的是个陌生人。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谢寻心里那点因为成绩而冒头的、微弱的得意,忽然就淡了下去。 在这位常年稳居年级第一、各科近乎满分的学神面前,一个数学竞赛一等奖,好像确实不算什么。 尤其……他的英语还烂得像一滩泥。燕姐那句“不要光学数学啊”又在耳边响起来。 “谢寻,”沈知夏走过来,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真诚的祝贺,“恭喜你,真的很厉害。” “谢谢学委。”谢寻扯出个笑。 “那道最难的几何证明题,你的解法很巧妙,能分享一下思路吗?”沈知夏问。 谢寻还没说话,旁边的宋简合上了期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站起身,拿着水杯离开了座位。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下次吧。” 下午物理课,莉莉也提起了竞赛成绩。 “这次市数学竞赛,我们班谢寻同学表现非常出色。” 莉莉笑眯眯的,“大家要向他学习,尤其是理科思维和解题的灵活性。” 不少目光再次投向谢寻,有羡慕,有佩服,也有复杂的审视。 谢寻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笔,没觉得多高兴。 莉莉开始讲新课,内容是电磁感应,公式复杂,概念抽象。 谢寻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他数学是好,但对物理始终缺了点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尤其是这种需要大量记忆和空间想象的部分。 他卡在一道判断感应电流方向的题上,习惯性地 用笔尾去戳旁边。 笔尖还没碰到,宋简忽然侧身,避开了。 谢寻的手停在半空。 宋简转回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眼神平静无波,但谢寻莫名觉得那里面有点别的意味。 像是……一种冷淡的审视。 “自己看。”宋简说完,就转回头,重新看向黑板。 谢寻愣了一下,心里那股刚被压下去的不爽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什么意思? 他收回手,憋着一口气,自己对着题目琢磨。 看了半天,还是没理清那个该死的右手螺旋定则到底该怎么用。 下课铃响,宋简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 谢寻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磨了磨牙。 放学时,两人照例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谢寻快走几步,与宋简并肩,语气硬邦邦的:“喂,我今天没惹你吧?” 宋简目视前方,脚步未停。“没有。” “那你下午那是什么态度?” 宋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夕阳的光线给他冷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暖色,但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 “什么态度?”他反问。 谢寻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反问噎住,一时竟说不出话。难道要质问他为什么没像以前一样直接给提示? “物理题,”宋简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声音平淡,“你自己能解决。” 谢寻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 这话没错。他确实应该自己解决。以前宋简帮他,是看他手不方便。现在他手好了,没理由再事事依赖。 但……就是不爽。 非常不爽。 那种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熟悉的、某种心照不宣的领域里,轻轻推了出来。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关上。 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 【!】:拽什么。 发送。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才震动。 【。】:? 一个问号,像在嘲笑他的无理取闹。 谢寻盯着那个问号,手指收紧。他打字。 【!】:物理题,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了数学第一就飘了,不配问你? 发送完,他就有点后悔。这话说得太幼稚,太像小学生吵架。 但消息已经无法撤回。 他等着,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期待宋简会像以前一样,毒舌地回击,或者干脆不理他。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你想多了。 只有四个字。冷静,客观,不带任何情绪。 谢寻看着那四个字,心里那团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嗤一声灭了,只剩下一片湿冷的灰烬。 他想多了? 也是。 他和宋简,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以前那点因为意外而产生的短暂交集,现在也该回到正轨了。 他不过是对方众多同学中,稍微聒噪一点、麻烦一点的那个。 谢寻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城市灯火次第亮起。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区,驶过安静的巷弄。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吊着胳膊,宋简走在他旁边,沉默地替他挡开人群。 那时候,他还会因为对方一个细微的举动,心里冒出点异样的感觉。 现在想来,大概只是错觉。 或者说,是依赖错觉。 他深吸一口气,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 谢寻下车,上楼。家里的饭菜香味和父母的说话声涌出来,温暖而真实。 这才是他的世界。 喧闹,鲜活,带着烟火气。 而宋简的世界,是另一个样子。安静,冰冷,秩序井然。 两条线偶然交错,现在,也该回到各自的轨道上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心里某个角落,却好像空了一块,有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第32章 少了 第二天早上,谢寻在校门口煎饼摊排队时,看见了宋简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过路口。 他收回目光,接过摊主递来的煎饼果子,咬了一大口。 油脂和酱料的香气在嘴里炸开,驱散了清晨最后一点困意。 走进教室,宋简已经在了。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侧脸沉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谢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比平时轻了些,没再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他把书包塞进桌肚,拿出早读要用的书,全程没往旁边看一眼。 早读课是语文。将军走进教室,照例用目光巡视全场,在谢寻身上多停留了一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开始领读课文。 谢寻跟着念,声音不高不低。他能感觉到旁边宋简平稳的诵读声,像溪流一样冷静清晰。 下课铃响,宋简合上书,站起身。谢寻下意识地把腿往里收了收,给他让出更大的空间。 宋简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很细微,然后走了过去。 数学课,远哥讲解上次测验的压轴题。谢寻听得很认真,那道题他用了另一种更取巧的方法,但远哥讲的是更普适、更严谨的思路。 他对比着,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遇到一个步骤转换没太明白,他习惯性地想转头,动作到一半,硬生生停住。 他抿了抿唇,重新看向黑板,强迫自己跟上老师的节奏。 花了几分钟,他总算自己琢磨通了,心里冒出一点微弱的成就感。 课间,林星野转过身来聊天。 “寻哥,周末去不去新开的密室逃脱?据说特别刺激,恐怖主题的!” “行啊。”谢寻应着,眼角余光瞥见宋简拿着水杯起身,走向教室后面。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谢寻莫名觉得,那线条似乎比平时更僵硬一点。 也许是错觉。 午休时,谢寻和几个男生在球场边看别人打篮球。阳光很好,他坐在花坛边,眯着眼。 林星野递给他一瓶水:“寻哥,你跟简哥……是不是闹别扭了?” 谢寻拧瓶盖的动作停了一下。“没啊,怎么了?” “感觉你俩今天怪怪的,话都不说一句。” 林星野挠挠头,“以前虽然也说不上多热络,但好歹……呃,有点互动?” 谢寻喝了一大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星野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 下午物理课,又到了随堂小测验。卷子传下来,谢寻深吸一口气,拿起笔。 题目不简单,尤其是最后两道电磁学综合题。他卡在第二问,关于感应电动势方向的判断。 脑子里闪过宋简昨天那句“自己看”,他抿紧嘴唇,重新审题,在草稿纸上画示意图,回忆右手定则的口诀。 画了又擦,擦了又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旁边的宋简已经翻到了卷子背面,笔尖移动迅速稳定。 谢寻额角渗出一点汗。他强迫自己冷静,盯着那个抽象的磁场变化模型,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 他想起莉莉之前讲过一个类似的变形,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思路可以借鉴。 他飞快地在卷子上写下推导过程,虽然字迹有些潦草,但逻辑链总算串了起来。 交卷时,他松了口气。不管对错,至少是自己做出来的。 放学时,谢寻收拾好东西,没等宋简,自己先走了。 刚走出教学楼没多远,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地走向校门。 夕阳把影子拖得很长,偶尔交错,又很快分开。 走到路口,谢寻家的车已经等着。他拉开车门,弯腰钻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透过车窗,看见宋简还站在路边,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侧着头,望着车流的方向,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神情有些模糊不清。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 谢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他拿出手机,点开班级群,漫无目的地刷着消息。手指滑过那个句号的微信,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点开。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谢寻不再主动和宋简说话,遇到问题也尽量自己解决。 宋简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除了必要的、关于课堂或作业的极简交流,再无其他。 他们像回到了刚开学时的状态,甚至更糟。那时至少还有对抗和试探,现在只剩下一层冰冷坚硬的隔膜。 谢寻的英语成绩依旧没什么起色,但物理和化学因为被迫独立钻研,反而有了一点微弱的进步。 他自己啃下几道难题后,偶尔会生出一点“好像也没那么难”的感觉。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谢寻和林星野他们打篮球。 他状态不错,投进了几个漂亮的三分球,引得场边一阵喝彩。 汗水浸湿了额发,他撩起衣摆擦汗,露出紧实的腰腹线条。 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场边树荫下站着一个人,身形清瘦挺拔。 他心头一跳,定睛看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长椅和摇曳的树影。 大概是眼花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投入比赛。 放学后,谢寻去办公室交物理作业。出来时,在走廊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宋简。他正从教师办公室旁边的打印室出来,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好的资料。 两人在狭窄的拐角迎面遇上,距离很近。 谢闻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很淡的、冷冽干净的气息,像雪松。 宋简的脚步顿住,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谢寻看到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快得抓不住。 然后那双眼睛迅速恢复成惯常的平静无波。 “……借过。” 宋简低声说,侧身让开通道。 谢寻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手臂的布料似乎有极其轻微的摩擦。 谢寻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寂寞的光斑。 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周末,谢寻和林星野他们去了那家新开的密室逃脱。 恐怖主题做得相当逼真,音效灯光渲染到位。林星野吓得吱哇乱叫,死死拽着谢寻的胳膊。 谢寻其实也有点发毛,但强作镇定,一边吐槽林星野胆子小,一边努力寻找线索解密。 昏暗的环境,紧张的节奏,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烦心事。 从密室出来,几个人都出了一身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刺激!太刺激了!”林星野心有余悸,又意犹未尽,“下次再来!” 谢寻笑了笑,没接话。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班级群里静悄悄的,那个句号头像也毫无动静。 他收起手机,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 心里那点因为游戏而激起的短暂亢奋,慢慢平息下去,重新被一种更熟悉的、沉闷的空落感取代。 好像少了点什么。 又好像,什么都没少。 只是生活回到了它原本该有的轨道。 喧闹,充实,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躁动和热气。 只是偶尔,在某个突然安静下来的间隙,他会想起另一条轨道上,那个同样安静、却冰冷得多的身影。 第33章 好了 周一早上的物理课,莉莉抱着一大摞实验器材进了教室。 “今天分组做电磁感应实验,验证法拉第定律。” 陈老头推了推眼镜,“两人一组,自由组合。注意记录数据,分析误差。” 教室里瞬间响起桌椅挪动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实验课是少数可以光明正大换位置、暂时脱离固定同桌的时刻。 谢寻坐在位置上没动,心里有点烦躁。 他不太想跟宋简一组,但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以宋简那性子,估计也不会主动去找别人。 他正想着,旁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他侧头,看见宋简已经站起身,拿着实验记录本,走向了前排空着的一张实验台。 他竟然……自己走了? 谢寻愣了一下,心里那点烦躁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点意外,有点……不爽?好像还有一点点被抛下的难堪。 林星野凑过来:“寻哥,咱俩一组?” 谢寻回过神,点点头:“行。” 实验过程不算复杂,但需要细心操作和配合。谢寻负责连接电路,林星野负责记录数据。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只是林星野有点毛躁,好几次差点碰倒灵敏电流计。 “小心点!”谢寻皱眉。 “知道知道!”林星野吐吐舌头。 另一边,宋简是一个人一组。他操作仪器的手法精准熟练,记录数据一丝不苟,独自完成所有步骤,效率极高。 莉莉巡视到他旁边时,驻足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谢寻用余光瞥着那边。宋简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部分眉眼,侧脸线条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清瘦的骨骼,握笔记录时,手指稳定有力。 好像……没有他,宋简也能做得很好。甚至更好。 这个认知让谢寻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冒了出来。 他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电路。 实验课快结束时,需要每组派代表上台简要汇报数据和结论。林星野怂恿谢寻:“寻哥,你去你去!你数学好,算得快!” 谢寻也没推辞,拿着记录本走上讲台。 他条理清晰地陈述了实验步骤、记录的数据,以及计算出的感应电动势与理论值的对比,最后分析了可能存在的误差来源。虽然语言不如宋简那么精准严谨,但思路清晰,重点突出。 莉莉点点头:“不错,数据记录完整,分析也到位。就是操作上再稳一点就更好了。” 谢寻走下讲台,路过宋简的实验台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宋简正低头整理自己的记录,没有看他。 下课铃响,谢寻回到座位。宋简也已经回来,正把东西叠好收进书包。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 下午放学时,天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谢寻走到校门口,发现忘带伞了。 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犹豫着是冲回家还是等雨停。 就在这时,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到了他面前。 谢寻一怔,转头。 宋简站在他旁边半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伞骨分明的黑伞,另一只手递到了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给我?”谢寻有点不确定。 “嗯。”宋简应了一声,又把伞往前递了递,“你用。” 谢寻看着他,没接。“那你呢?” “我有。”宋简说,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黑色轿车,“车上有。” 谢寻这才注意到,司机已经下了车,正撑开另一把伞,站在车边等着。 他犹豫了一下,接过了伞。伞柄还残留着一点宋简手心的温度,很淡。 “……谢了。” 宋简没再说话,转身走向车子,钻进了后座。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驶入渐密的雨丝中。 谢寻撑开伞。伞很大,足以完全遮挡住他。黑色的伞面隔绝了雨声,也隔绝了周围喧闹的学生和车流。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拐角,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这把突如其来的伞,暂时填上了一小块。 第二天,谢寻把伞仔细叠好,带到学校。早自习时,他趁着宋简低头看书,把伞轻轻放在了他桌角。 宋简的笔尖顿住,抬眼看了看伞,又看向谢寻。 谢寻别开脸,假装在认真背书。 宋简沉默地把伞收进桌肚,什么也没说。 但这一天的气氛,好像又和前几天不太一样了。 数学课上,谢寻卡在一道复杂的数列题上。他皱着眉,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尝试了几种方法都走不通。 他烦躁地放下笔,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宋简。 “喂,”他声音不大,“这题,递推关系怎么找?” 宋简正在验算自己的答案,闻言侧过头,看了一眼谢寻指的地方。 他拿起自己的草稿纸,在上面写下一个关键的不等式变形,然后推过去。 “先放缩。” 谢寻看着那简洁的提示,琢磨了一会儿,豁然开朗。 “……靠,原来是这样。” 他拿起笔,飞快地往下写。写完最后一步,他长舒一口气,把草稿纸往宋简那边推了推,带着点炫耀的语气:“看看,对不?” 宋简扫了一眼他写的步骤,微微颔首。“嗯。” 虽然只是一个“嗯”,但谢寻莫名觉得,比之前那种冰冷的沉默顺耳多了。 午休时,宋简依旧没去食堂。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保温盒。 谢寻从食堂回来,手里拿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豆沙包。他走到座位,把其中一个放在宋简桌上。 “喏,食堂新出的,尝尝。” 宋简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包子,愣了一下,抬起眼看向谢寻。 谢寻已经坐下,拿出自己的那个大口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含混地说:“比你那凉了吧唧的饭强。” 宋简垂下眼,看着那个包子。过了几秒,他伸出手,拿起来,小口地咬了一下。豆沙的甜香在嘴里化开,带着刚出炉的温热。 他慢慢地吃着,没说话。 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暖洋洋的。 下午的英语课,燕姐又搞突然袭击,抽背课文。 谢寻不幸被点到。他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勉强背出了前两句,后面就卡壳了。 燕姐眉头一皱,正要开火。 旁边传来一个极低的声音,提示了一个关键词。 是宋简。 谢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顺着那个词,磕磕绊绊地把后面几句接了下去。 虽然背得七零八落,但好歹没完全晾在台上。 燕姐看了他们俩一眼,哼了一声:“互相帮助是吧?行,坐下吧。下次背熟了再站起来!” 谢寻如蒙大赦地坐下,偷偷瞄了一眼宋简。宋简正低头看着课本,侧脸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谢寻用笔尾轻轻戳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谢了。” 宋简没应声,只是翻过一页书。 但谢寻看到,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似乎极轻微地放松了一点。 放学时,两人再次并肩走出校门。 夕阳很好,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近,偶尔会重叠在一起。 走到路口,谢寻家的车等着。 他拉开车门,回头看向宋简。 宋简也停下脚步,看着他。 “明天,”谢寻说,“还帮我带饭团不?就上次那个。” 宋简沉默了两秒,说:“煎饼果子卖完了。” 谢寻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操,你还记得这个梗。” 宋简没笑,但嘴角似乎有极其微小的上扬弧度,快得像是错觉。 “周一见。”谢寻说完,钻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简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车子的方向。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谢寻收回目光,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 【!】:饭团,加蛋不要葱。 发送。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 【。】:嗯。 谢寻看着那个“嗯”,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车子驶入车流,汇入城市的灯火。 窗外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吹进来,拂在脸上,有点痒。 哈哈哈 本人就喜欢大半夜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好了 第34章 又走了 周六的午后,阳光透过别墅高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客厅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近乎凝滞的安静。 宋简坐在沙发一端,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典籍,目光落在书页上,却很久没有翻动一页。 宋文渊和苏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两杯已经凉透的茶。 行李箱立在玄关处,黑色的箱体泛着冷硬的光泽。 “小简,”苏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香港那边的项目出了点突发状况,需要我和你爸爸立刻赶过去处理。” 宋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书页边缘被捏出极细微的褶皱。 他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情绪。 宋文渊端起茶杯,又放下,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次可能要去一两个月。张妈会照顾好你。学习上……别太累着自己。”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匆匆回来,住不了几天,又因为这样那样的“突发状况”匆匆离开。 理由充分,无可指摘。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和这栋空旷冰冷的房子。 宋简盯着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母,它们扭曲、变形,像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哽得难受。 他想问,什么项目这么重要?比……比回家待两天更重要? 但他没有问出口。问了也是徒劳。答案永远是那些冰冷的商业术语和迫不得已。 “你上次数学竞赛成绩很好,”苏晴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脸上露出笑容 “我和你爸爸都很为你骄傲。想要什么礼物吗?我们从香港带回来。” 礼物。 宋简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礼物。 他想要他们留下来。 哪怕只是像这几天一样,一起吃一顿沉默的晚餐,或者在他生病时,像那天晚上一样,站在他床边,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关心话。 哪怕只是那样。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不用。”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苏晴和宋文渊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复杂。他们看得出儿子的抗拒和疏离,却不知该如何打破那层无形的坚冰 工作、责任、几千公里外的另一个世界,像巨大的漩涡,拉扯着他们,也隔开了他们与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 “那……我们走了。”苏晴站起身,拿起放在沙发上的手包,动作有些急促 “你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宋文渊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 “有事给张妈说,不要憋在心里,或者……直接打给我们。” 宋简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们。 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光影。他的眼睛颜色很深,像两潭沉寂的湖水,里面映出父母的身影,却没有任何波澜。 “一路顺风。”他说。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送别两个普通的客人。 苏晴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玄关。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晰,稳定,一步一步,远离。 宋文渊跟在后面,走到门口时,回头又看了一眼。宋简已经重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碎发垂落,遮住了眉眼。 门打开,又关上。沉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点短暂归来的、微弱的家庭气息。 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规律,冷漠,永无止境。 宋简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手里的书页边缘,已经被无意识捏得微微发皱。 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从明亮变得柔和,最后染上淡淡的金色。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张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低声说:“小简,晚饭好了。” 宋简像是被惊醒,猛地眨了下眼。 他放下书,书页摊开在膝上,露出里面一片密密麻麻的、他根本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英文。 “不饿。”他说,声音有些哑。 他站起身,绕过张妈担忧的目光,径直走向楼梯。脚步比平时更沉重,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 回到卧室,关上门。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心脏一下下沉重敲击胸腔的回响。 他走到窗边,看向庭院外。那辆载着父母离开的车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空荡荡的马路和逐渐暗淡的天光。 心里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洞,又开始无声地蔓延,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他想起谢寻聒噪的声音,想起他递过来的热牛奶和豆沙包,想起他站在讲台上被燕姐批评时通红的耳朵,想起他撑着那把黑伞消失在雨里的背影。 那些片段带着鲜明的色彩和温度,撞进这片死寂的空白里,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鲜活。 像黑白电影里,偶尔闪过的一抹亮色。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亮起。 点开那个顶着感叹号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关于饭团。 他盯着屏幕,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悬停。 想说点什么。关于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关于那辆载着父母离开、驶向机场的车。关于心里那片怎么填也填不满的空洞。 但手指动了动,最终只是敲下一个字。 【。】:在? 发送。 他把手机扣在桌上,走到床边,躺下。 闭上眼睛,眼前却还是那片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和空无一人的马路。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立刻伸手拿过来。 【!】:?干嘛? 简单的两个字,带着那人一贯的直接,甚至有点不耐烦。 宋简看着那两个字,心里那片冰冷的空洞,好像被这粗粝的、带着活气的回应,轻轻地,刺破了一个小口。 一丝微弱的气流涌了进来。 好了 存稿没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又走了 第35章 去玩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亮着,幽幽的光映着宋简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看着谢寻回过来的那个问号,指尖悬在屏幕上,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问他在干什么?太无聊。 说自己爸妈走了?太奇怪。 问他明天要不要打球?……他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随意约周末活动的地步。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一下,又消失。过了一会儿,又闪起来。 宋简盯着那行忽明忽暗的提示,心跳莫名跟着那节奏快了几拍。 【!】:大晚上的,诈尸啊? 消息跳了出来。后面跟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宋简看着那个表情包,仿佛能看见谢寻此刻那副眉毛挑起、嘴角下撇的嫌弃样子。 他绷紧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点点。 【。】:没。 【!】:那你问个屁。 【。】:随便问问。 【!】:……有病。 对话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但那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好像被这几句没什么营养的互呛驱散了一些。 宋简靠在床头,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这一点光源。 窗外是宁城初夏的夜晚,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更显得屋内寂静。 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沉默。不是为了聊天,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删掉。 反复几次。 最后,他发过去一张图片。是今天物理课上,陈老头板书的一道电磁感应难题,他当时用了三种不同的解法,最后一种最简捷,但步骤跳跃性很大。他把第三种解法的关键几步拍了下来。 【。】:这步,怎么想到的? 他其实知道谢寻大概率看不懂,或者根本没兴趣看。 这更像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对话继续下去的,笨拙的借口。 果然,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 【!】: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我他妈刚打完游戏,你让我看这个? 【!】:你脑子被电磁场搅匀了吧? 一连串的消息蹦出来,带着熟悉的暴躁和毫不客气的吐槽。 宋简看着那些字句,想象着谢寻此刻可能抓狂的表情,心里那片空洞好像又被填上了一小块。 不是温暖的填充,而是一种……带着刺的、鲜活的触碰。 【。】:哦。 他只回了一个字。 【!】:哦你个头!你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夜生活? 【。】:比如? 【!】:比如打游戏!看球!吃东西!睡觉!哪个不比对着你这鬼画符强? 宋简看着“夜生活”三个字,又看了看自己这间除了书就是习题册、冷清得不像有人住的卧室,沉默了。 他的夜生活,好像一直都是看书,做题,或者对着天花板发呆。 【。】:没意思。 【!】:那是你没试过!明天出来,哥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夜生活! 这条消息跳出来,宋简指尖顿住了。 明天……出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很轻,但带着清晰的震动。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无措的悸动,混杂着一点点……隐约的期待?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谢寻的下一条消息又追了过来。 【!】:算了,当我没说。你这种好学生,肯定要在家刷题。 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像是预料之中的放弃。 宋简盯着那句话,手指蜷缩起来。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微弱的悸动,忽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 是不甘心?还是……不想被这样定义? 还是想见他? 他抿了抿唇,飞快地打字。 【。】:去哪? 发送。 这次轮到谢寻那边沉默了。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好几下,才终于有消息过来。 【!】:……你真来? 【。】:嗯。 【!】:行!明天下午五点,南巷口那家电玩城,知道不? 南巷口……电玩城。那是谢寻和林星野他们常去的地方,喧闹,杂乱,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机器和震耳欲聋的音效。 是宋简从未踏足,也从未想过要踏足的世界。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知道。 【!】:不见不散!别放鸽子啊,放鸽子是小狗! 后面跟了个龇牙咧嘴的狗头表情。 宋简看着那个表情,又看了看自己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装饰的聊天界面,最终没有回复。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 黑暗重新包裹上来,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心里那片空洞依旧在,但边缘好像被什么毛糙的、带着温度的东西磨得软化了一点。 窗外,夜色深浓。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模糊地想象着明天下午五点,南巷口电玩城门口,谢寻可能等在那里的样子。 大概是歪歪扭扭地靠着墙,手里转着钥匙扣,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又有点……期待? 这个念头让宋简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布料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的味道,是张妈今天刚换的。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父母回来那几天,带来的、陌生又熟悉的香水味。很淡,快要散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明天下午五点。 电玩城。 一个和他格格不入的地方,和一个……和他似乎也格格不入的人。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排斥。 反而有一种模糊的、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想要靠近那点喧嚣和温度的冲动。 意识像沉入深海的船,一点点被黑暗吞没。 然后,光怪陆离的碎片猛地炸开。 不是现在这条宽阔笔直、两旁栽满梧桐的宁城街道。是更窄,更旧,路边的香樟树还没这么高。 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南方小城特有的闷热味道。 视野很低,是孩子的视角。手里好像攥着什么,软软的,毛茸茸的。视线前方,一个模糊的背影,穿着浅色的衣服,步伐轻快。 “小简哥哥!”声音清脆,带着笑,像夏天冰镇汽水冒出的泡泡。 他想跑过去,腿却短,跟不上。手里的东西要掉了,他着急地低头去看——是一只旧旧的、掉了只耳朵的棕色小熊。 刺耳的刹车声毫无预兆地撕裂空气,尖锐得几乎要划破耳膜。 巨大的黑影带着令人窒息的风压,从侧面狠狠撞过来。 世界天旋地转。 砰——!! 沉闷的巨响,骨头碎裂般的剧痛从身体一侧炸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糊了满脸,铁锈味冲进鼻腔。尖叫声,哭喊声,人群奔跑的脚步声,乱成一团,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手里空了。小熊不见了。 混乱中,有人用力把他从变形的金属和碎裂的玻璃里拖出来。动作粗鲁,拽得他胳膊生疼。 左耳后面靠近脖颈的地方,一阵火辣辣的、被什么东西狠狠刮过的锐痛。 “孩子!孩子你怎么样?!”陌生的声音在喊。 他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蝉在嘶鸣。 视线被血和灰尘糊住,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车灯。 他想找那个穿浅色衣服的背影。 可是找不到。 哪里都找不到。 只有越来越多的血,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和左耳后方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疼痛。 …… 宋简猛地睁开眼睛。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低微的嗡鸣。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喉咙干涩得发紧。 他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白。 又是这个梦。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清晰地梦到了。 他抬起手,指尖有些发颤,摸索着探向左耳后方,靠近发根与脖颈交界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很浅的、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淡的细长疤痕。平时被头发遮住,几乎看不见。 只有指尖触摸时,才能感受到那一点点微微凸起的、不同于周围光滑皮肤的粗糙触感。 像一道被时光勉强缝合、却永远无法彻底褪去的印记。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直到心跳和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窗外,天色还是浓稠的墨蓝,离天亮还早。 梦里那种混杂着闷热、血腥和尖锐疼痛的感觉,却依旧残留在感官里,挥之不去。 还有那种……空落落的,手里什么也抓不住的恐慌。 他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解锁,幽蓝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他点开那个顶着感叹号头像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晚,谢寻发的那个龇牙咧嘴的狗头表情。 他盯着那个表情看了很久。 然后,指尖动了动,敲下一行字。 【。】:明天下午,可能有事。 发送。 他盯着“发送中”的圆圈转完,变成“已送达”,然后很快,变成了“已读”。 凌晨三点多,谢寻居然还没睡。 几秒后,回复跳了出来。 【!】:??? 【!】:宋简你耍我??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被吵醒的暴躁,和毫不掩饰的失望。 宋简看着那两行字,左耳后方的疤痕似乎又隐隐发起烫来 梦里那种尖锐的疼痛和空茫的恐慌,再一次攫住了他。 他删掉了刚刚打出的解释,重新输入。 【。】:算了,照旧。 发送。 这一次,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宋简以为谢寻又睡着了,或者干脆懒得理他。 手机才终于又震动了一下。 【!】:……你他妈最好别放鸽子。 【!】:睡觉!再吵拉黑! 后面跟了个愤怒捶地的表情包。 宋简看着那个气鼓鼓的表情,一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下。 闭上眼睛,梦里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似乎淡去了一些,被谢寻那两句带着火气的威胁冲散。 左耳后的疤痕依旧在隐隐发烫。 但心里那片冰冷的空洞,好像被这深夜突如其来、带着毛刺的对话,填上了一块不那么规则、却真实存在的碎片。 第36章 宋简 凌晨五点,窗外的天空还是那种深沉的墨蓝色,边缘透出一点极淡的、即将破晓的灰白。 谢寻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脑子里跟跑马灯似的,一会儿是宋简半夜发来的那句“明天下午,可能有事”,一会儿是他后来又改口的“算了,照旧”,一会儿是那个愤怒捶地的表情包。 操。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里残留着一点洗衣液的淡香,却安抚不了他此刻莫名躁动的心绪。 宋简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大半夜不睡觉,发消息耍人玩? 还是真的……有什么事? 可他能有什么事? 除了看书做题,那家伙的生活简直单调得像一张白纸。 谢寻想起宋简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冷脸 想起他避开触碰时那尖锐的排斥,想起他独自坐在窗边看书的安静侧影。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掺杂进一丝……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担心。 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刺眼。 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想再发条消息问问,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又觉得太他妈矫情。 他退出对话框,在通讯录里划拉了半天,最后点开了林星野的头像。 林星野估计睡得像头死猪。但他现在憋得慌,就想找个人说说。 【!】:睡了吗?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果然。 谢寻扔开手机,重新瞪向天花板。 过了大概十分钟,手机居然震动了一下。 【林大帅】:???寻哥?五点??你梦游呢??? 【!】:睡不着。问你个事。 【林大帅】:……您说。(困成狗.jpg) 谢寻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删了又改,最后发过去。 【!】:宋简那人,以前也这样? 【林大帅】:哪样? 【!】:就……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跟个冰块似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 【林大帅】:寻哥,你跟简哥也同桌这么久了,还没摸透他啊? 【!】:透个屁。他就差在脸上写“生人勿近”了。 【林大帅】:……其实吧,简哥他……也不是一直这样。 谢寻看到这句,精神一振,立刻坐起身。 【!】:怎么说? 【林大帅】:我跟他小学初中都同班。小学那会儿,他虽然也挺安静的,成绩好,但没那么……嗯,没那么拒人千里。也会跟男生一起打打球,虽然打得不多,话少,但该说的时候也会说。 谢寻想象了一下小时候的宋简,穿着小学校服,安安静静站在球场边的样子,感觉有点违和,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林大帅】:就是嘴有点毒,从小就这样。你作业写得乱,他能盯着你的本子皱半天眉,然后扔回来一句“重写”。但你要真去问他题,他也会给你讲,虽然讲得又快又简略,恨不得你立刻听懂别烦他。 谢寻看着这段话,忽然觉得有点熟悉。这不就是现在宋简对他的态度吗? 嘴毒,不耐烦,但该帮的时候……好像也没含糊过。 【林大帅】:初中之后,感觉他话就更少了。可能是因为……他家里的事? 【!】:家里什么事? 【林大帅】:具体我也不清楚。就听说他爸妈常年在外,不怎么回来。家里就他跟保姆。反正……感觉他越来越独了,除了学习,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不过成绩倒是越来越变态,稳坐年级第一,就没掉下来过。 谢寻看着手机屏幕,心里那种说不清的情绪更重了。 原来不是天生就这么冷。是后天变成这样的。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爸妈常年不在身边…… 他想起自己家,每天热热闹闹的饭菜香,父母絮絮叨叨的关心,甚至觉得烦的吵架。 那是他习以为常、甚至偶尔想逃离的温暖和吵闹。 但对宋简来说,可能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林大帅】:不过寻哥,说真的,我觉得简哥对你……好像不太一样。 谢寻心里一跳。 【!】:哪不一样? 【林大帅】:你看啊,以前谁敢随便碰他东西?你把他期刊弄脏了,他居然没当场给你脸色看,还自己擦干净。 你打球一身汗往他旁边蹭,他虽然嫌弃,但也没像对别人那样直接躲开八丈远。还有,你手没好那会儿,他可是……” 林星野发了一长串,最后总结。 【林大帅】:反正,我觉得简哥就是外冷内热那挂的。嘴是毒了点,话是少了点,但人其实不坏。你多跟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谢寻看着这些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外冷内热? 他想起宋简递过来的热牛奶,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想起他在台上低声的提示,想起他答应明天去电玩城…… 好像……是有点道理。 【林大帅】:对了寻哥,我一直想问,你为啥不找简哥抄作业啊?简哥坐你旁边,他那作业,标准答案级别啊!你不找他? 谢寻被问得一愣。 是啊,为什么? 一开始是因为宋简太冷,他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后来是因为……好像习惯了? 或者,是某种微妙的、不愿意事事依赖对方的别扭心态? 尤其是那次数学竞赛之后,他更不想让宋简觉得,自己离了他就不行。 【!】:他字太密,懒得看。 谢寻胡乱找了个借口。 【林大帅】:……行吧,你开心就好。不过说真的,寻哥,你要是真想跟简哥处好关系,就别老跟他对着干。他那人心思细,嘴上不说,心里门清。你对他好点,他能感觉到。 【!】:我对他还不够好?热牛奶豆沙包,哪次少了他的? 【林大帅】:……你那叫对他好?你那叫投喂宠物吧?还是带刺的那种。 谢寻:“……” 他竟无言以对。 【林大帅】:不跟你扯了,困死了,补觉!寻哥你也赶紧睡吧,下午不是还要去电玩城?别顶俩黑眼圈去,丢人。 【!】:滚。 对话结束。 谢寻放下手机,重新躺倒。 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灰白里透出淡淡的青色。 他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林星野那些话。 宋简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嘴毒,但人其实不坏。 他对自己……好像不太一样。 外冷内热。 谢寻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宋简那张冷白的脸,和他偶尔垂眼时,睫毛投下的那片安静的阴影。 还有左耳后面,那次不小心瞥见的,被头发遮住的一小道浅色疤痕。当时他还以为是胎记或者小时候磕的。 现在想想,会不会……也和“家里的事”有关? 心里那片因为宋简半夜消息而泛起的烦躁和疑虑,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像是好奇,又像是……一点模糊的、想要靠近探究的冲动。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头顶。 睡意终于一点点漫上来。 在彻底沉入睡眠前,最后一个念头是—— 下午电玩城,那家伙……真的会来吗? 第37章 迟到 谢寻是被他妈许淮琴的敲门声和惊呼声吵醒的。 “小寻!快起来!看看几点了!” 他猛地睁开眼,抓过床头的手机——下午四点五十。 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即炸开。操!电玩城!五点! 他几乎是滚下床,冲进卫生间,冷水泼在脸上才清醒了点。对着镜子扒拉了两下睡得翘起的头发,扯过一件T恤套上,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往外冲。 “妈我出去一趟!”声音还在门口,人已经窜到了楼梯口。 “哎!饭还没吃呢!又去哪儿疯?!”许淮琴追出来,只看到儿子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 谢寻一路狂奔下楼,老旧居民楼的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冲出单元门,下午的阳光还有点刺眼。他一边跑一边摸手机打车。 周末下午,又是繁华路段,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二十七人,预计等待四十五分钟。 “靠!”谢寻低骂一声,掉头就往小区外面跑,准备去路口碰运气拦出租车。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迟到了,那家伙肯定走了。 以宋简那性格,能答应去电玩城这种地方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可能等他?说不定到了点没看见人,直接转身就走,连条消息都不会发。 谢寻越想越急,额头冒出汗来。他跑到大路边,伸着脖子张望,车流穿梭,就是不见空车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点五十五,四点五十八…… 五点整。 谢寻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熄灭。他几乎能想象出宋简站在电玩城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时间,然后转身离开的样子。 冷漠,干脆,不带一丝犹豫。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谢寻挫败地抓了把头发,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失落。他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该发什么。 道歉?解释?好像都没必要。宋简大概根本不在乎。 他烦躁地退出对话框,又点开打车软件,前面的排队人数只减少了几个。他干脆关了软件,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着车来车往,有点茫然。 不知道宋简现在在哪儿。回家了?还是直接去了图书馆? 他大概……很失望吧?虽然那家伙脸上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寻想起林星野说的,宋简小时候也会打球,也会说话。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父母。 心里那片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次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想到了宋简。 他站直身体,决定去南巷口看看。就算宋简已经走了,他也想去确认一下。 刚迈开步子,手机震了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掏出来看。 是宋简。 【。】:? 一个问号,孤零零的。 谢寻盯着那个问号,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快速跳动起来。他还没走?他在等? 他飞快打字。 【!】:堵车!马上到! 发送完,他左右看了看,咬咬牙,直接冲向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他记得有趟公交能到南巷口附近,虽然慢点,但总比干等着强。 公交车上人不少,谢寻挤在门口,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觉得宁城的交通这么让人心焦。 每一站停车,他都忍不住看时间。五点十分,五点十五…… 他不知道宋简还会等多久。也许下一个红灯,那家伙耐心耗尽,就走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宋简冷着脸转身离开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垂着眼,小口喝热牛奶的样子。 还有左耳后面那道浅浅的疤。 公交终于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离南巷口还有一站路的地方。谢寻等不及,直接从前门挤下去,继续用跑的。 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白天的余热。他跑过熟悉的街角,跑过人声鼎沸的小吃摊,拐进相对安静些的南巷。 电玩城霓虹闪烁的招牌已经能看见了。 他放缓脚步,喘着气,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门口。 然后,他看见了。 电玩城门口那棵老槐树下,靠着个人。 不是他想象中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或者冷着脸看手机的样子。 那人就那么随意地靠在树干上,一条腿微微曲着,姿态是少见的松散。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外面套了件烟灰色的薄款牛仔外套,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下身是条修身的黑色长裤,衬得腿又长又直。 头发似乎也打理过,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地垂着,额前几缕碎发落下来,遮住部分眉眼。他微微偏着头,看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侧脸线条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清晰又……有点陌生。 褪去了平日里那种紧绷的、拒人千里的冷硬,多了点散漫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帅气的随意感。 谢寻脚步顿住,有点不敢认。 这是……宋简? 那个永远穿着规整校服、坐得笔直、眼神冷得像冰的年级第一? 宋简似乎察觉到了目光,转过头来。 视线在空中对上。 谢寻看见他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惊讶,又像是……松了口气?然后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但他没有立刻移开目光,也没有转身就走。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谢寻,等他走过去。 谢寻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咚一声落了地。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咳……那什么,路上堵。” 宋简看着他,没说话。目光在他因为奔跑而有些汗湿的额发和微微泛红的脸上扫过,停顿了一秒,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质问,没有不耐烦。 就一个“嗯”。 谢寻准备好的更多解释卡在喉咙里,忽然觉得有点多余。他看着宋简这身打扮,又看看电玩城门口闪烁的霓虹和进进出出吵闹的年轻人,还是觉得有点玄幻。 “你……等很久了?”他问。 “还好。”宋简移开目光,看向电玩城的招牌,语气听不出情绪,“刚到。” 谢寻才不信。看他那副放松靠在树上的样子,至少等了十几二十分钟。 但他没戳破。 “那……进去?”谢寻指了指里面。 宋简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玩城喧闹的入口。 谢寻走在前面,能感觉到宋简就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有像平时在学校里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也没有太靠近。 一种微妙的、新鲜的,带着点试探和不确定的距离。 走进电玩城,巨大的声浪和斑斓的光影瞬间包裹过来。各种游戏机的音效,玩家的叫喊,硬币掉落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谢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宋简。 宋简微微蹙着眉,目光扫过那些闪烁的屏幕和激动的人群,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适应。他站在那里,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像一颗误入躁动星云的安静行星。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厌恶。 只是安静地站着,等着谢寻带路。 谢寻心里那点因为迟到而残存的忐忑,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他扯了下嘴角,对宋简说:“跟紧点,别走丢了,大学神。” 然后转身,汇入了汹涌的人潮。 宋简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秒,才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谢寻带着宋简穿过拥挤的过道,空气里弥漫着香烟、汗水和廉价香薰混合的古怪气味。 音乐声震耳欲聋,鼓点砸在胸腔上。宋简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但脚步没停。 “玩过这个没?”谢寻停在一台赛车模拟器前,拍了拍方向盘。 宋简扫了一眼屏幕上逼真的赛道和炫目的光影效果,摇头。“没有。” “试试?”谢寻挑眉,投了币,一屁股坐进驾驶座,“很简单,踩油门,打方向,别撞墙就行。” 宋简没动,目光落在谢寻握着方向盘、随着画面左右扭动的身影上。屏幕的光映着他兴奋的侧脸,眼睛亮得惊人。 “快点啊!”谢寻催他。 宋简沉默地坐进了旁边的副驾驶位。座位狭窄,两人胳膊几乎挨到一起。 游戏开始,谢寻立刻进入状态,嘴里嚷嚷着“超车!”“弯道减速!”,动作幅度很大。车子在屏幕上横冲直撞,时不时擦碰护栏,引来他懊恼的低骂。 宋简一开始只是看着,身体随着车子的晃动微微调整重心。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握住了自己面前的方向盘。动作有些生疏僵硬。 “左转!左转!”谢寻大喊。 宋简下意识跟着指令猛打方向,屏幕上的车子以一个极其惊险的角度切过弯道,完美漂移。 “漂亮!”谢寻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宋简!有天赋!” 宋简没应声,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些,盯着屏幕的眼神比刚才专注了几分。 一局结束,谢寻险胜 第38章 鬼混 一局结束,谢寻险胜。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好玩吧?” 宋简松开方向盘,指尖残留着塑料冰冷的触感。“还行。” “嘴硬。”谢寻笑骂,拉着他往投篮机那边走,“来来来,这个你肯定行。” 投篮机前围了不少人。谢寻投了币,抓起一个篮球,随手一抛,空心入网。“看见没?就这么简单。” 宋简站在他旁边,也拿起一个球。他掂了掂重量,看了看篮筐距离,然后起跳,出手。 动作标准,甚至有点过于标准,像是体育课上的投篮练习。篮球划出高高的弧线,砸在篮筐前沿,弹了出来。 谢寻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我说大学神,你这是投篮还是做抛物线实验呢?用点劲儿!” 宋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拿起一个球。这次他调整了力度和角度,球进了。 “对嘛!再来!”谢寻一边自己投,一边指挥他,“手腕发力!别太僵硬!” 两人就这么一个咋咋呼呼指导,一个沉默尝试,居然也玩得投入。计时结束,分数不低。谢寻拍了下宋简的肩膀:“可以啊!学得挺快!” 宋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这次没有立刻躲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轻轻甩了甩。 “手酸了?”谢寻注意到,“歇会儿,带你去玩点不费手的。” 他领着宋简走到抓娃娃机区域。这里相对安静些,大多是情侣或者女生在玩。 “这个,考验耐心和技巧。”谢寻指着里面一堆毛绒玩具,“想抓哪个?” 宋简的目光在一排排玩偶上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灰扑扑的、看起来旧旧的棕色小熊上。小熊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像是被扯掉了。 他盯着那个小熊,看了好几秒。 “那个?”谢寻顺着他视线看去,“啧,眼光真独特,那么多好看的不要,非要个破的。” 宋简没解释,只是说:“试试。” 谢寻投了币,把操纵杆让给他。“你来,我教你。” 宋简握住冰冷的金属操纵杆,移动爪子。他的动作很稳,也很慢,目光紧紧锁定那只棕色小熊。 爪子落下,抓住小熊的身体,晃晃悠悠提起来。快到洞口时,突然一松,小熊掉了回去。 “哎呀,差一点!”谢寻惋惜。 宋简没气馁,又投币,继续。他的神情异常专注,嘴唇微微抿着,仿佛在攻克一道难题。 第三次,爪子终于牢牢抓住了小熊,稳稳地送到了洞口。 “咚”一声,小熊掉进了出口。 宋简弯腰,把它拿了出来。小熊很旧,布料有些磨损,掉了一只耳朵的地方线头外露。但他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 “行啊你!”谢寻撞了下他肩膀,“一抓就中!看来不光学习有天赋,抓娃娃也是隐藏高手。” 宋简这才回过神,把小熊随手塞进了牛仔外套宽大的口袋里。灰色的布料鼓起一小块。 “还玩什么?”谢寻问。 宋简看了看周围喧嚣的光影和人群,摇了摇头。“差不多了。” 两人走出电玩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喧闹被隔在身后,晚风吹过来,带着初夏夜晚的微凉。 谢寻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子。“饿了,吃饭去?我知道这边有家烧烤不错。” 宋简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摸到里面那个毛茸茸的、残缺的小熊。“……嗯。” 两人沿着南巷往里走,巷子深处烟火气渐浓。烧烤摊的油烟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香味飘过来。 谢寻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角落的空桌坐下,拿起菜单开始点。“羊肉串,牛肉筋,鸡翅,茄子,韭菜……你吃辣吗?” 宋简坐在他对面,塑料凳子矮小,他两条长腿有些无处安放。“一点点。” “行,那就微辣。”谢寻把菜单递给老板,“再来两瓶冰可乐。” 等菜的间隙,周围吵吵嚷嚷。隔壁桌的男生在划拳,声音洪亮。谢寻拧开可乐瓶盖,灌了一大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宋简也拿起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小口。冰凉的带着气泡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怎么样?”谢寻看着他,“跟你平时去的地方,不一样吧?” 宋简放下瓶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嗯。” “是不是特吵,特乱,特没意思?”谢寻故意问。 宋简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映着烧烤摊暖黄的灯光,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点。 “还好。”他说。 谢寻笑了。“口是心非。” 烤串很快上来,冒着热气,滋滋作响。谢寻抓起一串羊肉就啃,吃得满嘴油光。“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简拿起一串鸡翅,动作斯文地咬了一口。味道比他想象中要好,炭火香气混合着适度的辣味。 “味道不错吧?”谢寻含糊地问。 “嗯。”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个吃得豪放,一个吃得安静。周围是市井的喧嚣,头顶是朦胧的夜色。 谢寻偶尔说几句废话,吐槽学校,吐槽作业。宋简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简短地回一两句。 但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或尴尬。 是一种松弛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惬意的沉默。 吃到一半,谢寻的手机响了。是他妈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吃完就回。”谢寻应付完,挂了电话,对宋简说,“我妈催了。” 宋简点点头,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他吃东西不快,但很认真,不浪费。 结账时,谢寻抢着付了钱。“说好我带你见识夜生活,我请。” 宋简没跟他争,只是说了句:“下次我请。” “行啊。”谢寻爽快答应,“下次带你去别的地方。” 走出巷子,两人站在路口。谢寻家的方向在左,宋简家的方向在右。 “走了。”谢寻冲他摆摆手。 “嗯。”宋简应了一声,双手依旧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碰到那只小熊粗糙的布料。 谢寻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喊了一声:“喂,宋简!” 宋简回过头。 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牛仔外套,黑色长裤,额前碎发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少了校服的束缚,他整个人显得清瘦又挺拔,带着一种平时少见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疏朗气息。 “今天……”谢寻顿了顿,“谢了。” 宋简看着他,没问谢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明天学校见。”谢寻说完,转身快步走了,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宋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夜风吹在身上,微凉。外套口袋里,那只旧旧的小熊贴着腿侧,传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毛茸茸的暖意。 他抬起头,看了看宁城夜晚的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疏淡的星子。 喧闹褪去,世界重归寂静。 但心里那片惯常冰冷的角落,好像被今晚的烟火气、可乐的冰凉、烤串的辛辣,还有谢寻那咋咋呼呼的笑声,悄悄焐热了一小块。 很微小。 但真实存在。 谢寻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家走。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烧烤摊残留的烟火气。脑子里却还是刚才的画面。 宋简靠在老槐树下的样子,握着方向盘生疏又专注的样子,抓娃娃时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吃烧烤时安静垂下的睫毛。 褪去了那层冰冷的壳,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 他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巷口昏黄的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他看着地上自己晃动的影子,脑子里忽然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些极其久远的、破碎的画面。 也是这样的夏夜,好像。但比现在热,空气粘糊糊的。 好像有个院子,有棵很大的树,树下有秋千。 一个小男孩坐在秋千上,晃啊晃。手里好像也拿着个什么东西,毛茸茸的。 旁边站着另一个小男孩,比他矮一点,很安静,不怎么说话。但眼睛很大,很亮,一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小简,给你玩。”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那是一只旧旧的棕色小熊,掉了一只耳朵。 安静的小男孩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着,嘴角弯起一点点很淡的弧度。 然后……然后是什么? 谢寻皱紧眉头,想努力抓住那些模糊的碎片。但画面像水里的倒影,一碰就碎了。 只留下一种极其微弱的、温暖的,却又带着点莫名酸涩的感觉。 那个安静的小男孩……是宋简? 他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墙上,点了根烟。猩红的火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如果是宋简……那他为什么不记得了? 谢寻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袅袅散开在夜风里。 他想起林星野的话,宋简初中之后话就更少了,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事。 家里什么事?会让他连小时候的玩伴都忘了? 还有左耳后面那道疤……会不会也和那件事有关? 谢寻用力吸了口烟,尼古丁的味道冲进肺里,带来短暂的麻痹。 其实他来镇海二中,不是为了什么清北班,也不是因为实验中学待不下去。 是为了宋简。 确切地说,是为了看看,那个小时候安安静静、眼睛很亮,会因为他递过去一只破小熊而露出一点点笑容的小男孩,现在怎么样了。 但他没想到,宋简完全不记得他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 看他的眼神,跟看任何一个陌生人没区别。甚至更冷,更防备。 谢寻扯了下嘴角,把烟头摁灭在墙上,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忘了也好。 忘了那些或许并不愉快的过去。 现在的宋简,是年级第一,是冷静自持的学神。虽然冷了点,独了点,但好像……也过得去。 至少,今晚他看到了宋简不一样的一面。 会玩赛车,会抓娃娃,会坐在嘈杂的烧烤摊前,安静地吃完一串鸡翅。 不是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过去,有秘密,也会因为迟到而等人,会因为抓到一个破玩具而多看两眼的……人。 谢寻直起身,继续往家走。 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不管宋简记不记得,至少现在,他们又重新认识了。 从同桌,到……勉强算朋友? 虽然这朋友关系有点别扭,一个嘴毒,一个咋呼,一个冷,一个热。 但好像,也不错。 他推开家门,温暖的光线和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身烟味!又跟谁鬼混去了?”许淮琴絮叨的声音响起。 谢寻咧嘴一笑:“没鬼混,带好学生体验生活去了。” “好学生?谁啊?”许淮琴追问。 谢寻顿了顿,说:“宋简。” 许淮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快去洗手吃饭。” 谢寻“嗯”了一声,走向洗手间。 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还带着点未散的亢奋。 他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过手指。 心里那点关于过去的模糊疑问,被暂时压了下去。 现在这样,挺好。 第39章 无聊 周一早上,谢寻破天荒地没迟到。 他走进教室时,宋简已经在了。依旧穿着校服,坐得笔直,低头看着一本英文期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谢寻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也许是宋简听见他拉椅子的动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好像多了点……别的?很淡,一闪即逝。 也许是他坐下后,宋简把面前的水杯往他这边推了半寸。极其细微的动作,几乎看不出。 谢寻挑眉,也没客气,拿起杯子拧开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早读课,教室里书声琅琅。 谢寻心不在焉地念着课文,目光时不时瞟向旁边。宋简读得很认真,嘴唇微动,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清晰柔和。 他想起周六晚上,宋简靠在老槐树下,穿着牛仔外套,额发微乱的样子。和现在这副规整严肃的模样,判若两人。 还挺……有意思。 下课铃响,宋简合上书,起身去接水。他走过谢寻身边时,谢寻闻到了一股很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着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不是平时那种冷冽的雪松香。 谢寻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宋简已经走出了教室,背影挺拔,步伐平稳。 这家伙……周末回去还换了沐浴露? 物理课,陈老头又开始讲天书般的电磁学。 谢寻听得头疼,习惯性地用笔尾去戳宋简。笔尖还没碰到,宋简已经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眉头微蹙。 “又怎么了?”语气带着点惯常的不耐,但好像……没那么冷了? 谢寻把练习册推过去一点,指着那道画满受力分析却依然解不出的题。“这个,摩擦力方向到底怎么判?” 宋简看了一眼题目,没拿自己的笔,直接用指尖在谢寻的草稿纸上点了两个位置。 “这里,相对运动趋势。”他的指尖很凉,点在纸上几乎没有温度,“反着判。” 谢寻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豁然开朗。“……靠,原来是这样。” 他拿起笔飞快地算,算到一半,又卡住。他扭头,发现宋简已经转回去了,正低头写自己的东西,侧脸平静。 谢寻犹豫了一下,没再问,自己皱着眉继续琢磨。 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他终于磕磕绊绊地解了出来。虽然步骤繁琐,字迹潦草,但答案是对的。 他松了口气,有点得意地把草稿纸往宋简那边挪了挪,意思像是“看,老子自己搞定了”。 宋简似乎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下头。 很小很小的动作,但谢寻看见了。 他心里那点得意瞬间膨胀,嘴角忍不住咧开。 午休时,谢寻从食堂回来,手里拿着两个苹果。他走到座位,把其中一个放在宋简桌上。 “喏,食堂今天发的,脆甜。” 宋简正从保温盒里拿出饭菜,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个红彤彤的苹果。 “谢谢。”他低声说,把苹果放到了一边。 谢寻坐下,啃着自己的苹果,咔嚓咔嚓,声音清脆。他看着宋简慢条斯理地吃饭,忽然问:“你周末……就待家里?” 宋简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要不然呢” “不无聊?” “……还好。” “下次带你玩点别的。”谢寻说,“不止电玩城。” 宋简没立刻回答,他咀嚼完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淡淡地说:“随你。” 谢寻笑了。这家伙,嘴上是随你,但没直接拒绝,就是有戏。 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谢寻和林星野他们打篮球。 他状态不错,投进了几个球,引来一阵喝彩。汗水顺着额角滑下,他撩起衣摆擦汗,目光无意中扫向场边。 树荫下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是宋简。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没看,目光落在球场上,似乎在……看他们打球? 谢寻心里一跳,手里的球差点被林星野断掉。 “寻哥!专心点!”林星野大喊。 谢寻收回目光,重新投入比赛,但心思却有点飘。宋简居然来看他们打球?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 打完一场,谢寻喘着气下场,拿起水猛灌了几口。他朝长椅那边看去,宋简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放学时,谢寻收拾好东西,看了眼旁边的宋简。宋简也在收拾,动作不疾不徐。 “喂,”谢寻说,“一起走?” 宋简拉上书包拉链,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放学的人群,喧闹嘈杂。 宋简走在外侧,像以前一样,隔开了大部分拥挤。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身体姿态放松了些。 走到楼梯口,人太多,差点挤散。谢寻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宋简的手腕。 “跟着我。”他回头说了一句,拉着宋简往下走。 宋简的手腕很细,皮肤冰凉。被他抓住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这次没有立刻挣脱。 谢寻拉着他穿过人群,直到走到相对空旷的一楼大厅才松开手。 手心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手腕骨骼纤细的轮廓。 谢寻有些不自在地把手插回裤兜。“人多,怕你丢了。” 宋简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被拉得有些歪的校服袖口。耳根后面,好像泛起了一点极淡的红。 走到校门口,两人照例分开。 谢寻拉开车门,回头说:“明天见。” 宋简站在路灯下,点了点头。“嗯。” 车子启动。谢寻从后视镜里,看着宋简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拐角。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 【!】:今天谢了。 发送。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 【。】:谢什么。 【!】:……看球? 【。】:……路过。 谢寻看着那两个字,嗤笑一声。路过?骗鬼呢。 【!】:行吧,路过。明天还路过不?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看情况。 谢寻笑了。他仿佛能看见宋简打出这三个字时,那副故作冷淡又有点别扭的样子。 他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城市的灯火在夜色里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 心里那片一直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了。 不是突然的,而是缓慢的,细微的,像春雨润物。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 朋友?好像比朋友更复杂一点。 同桌?好像又不止是同桌。 但总之,不坏。 甚至……有点好。 第40章 谈谈 晚上十一点,谢寻洗完澡瘫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 他摸出手机,班级群里静悄悄的,大概都睡了。他手指划拉着,最后停在了那个句号头像上。 犹豫了几秒,他点开。 【!】:睡没? 发送。 消息显示已读,但那边没立刻回。 谢寻盯着屏幕,心里有点没底。是不是太晚了?打扰他睡觉了? 正想着,手机震了。 【。】:没。 就一个字。 谢寻松了口气,手指飞快敲字。 【!】:干嘛呢? 【。】:看书。 【!】:……你就不能干点别的? 【。】:比如? 【!】:比如……打游戏?听歌?或者……发呆? 宋简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发呆算干什么? 谢寻被他这认真的反问逗乐了。 【!】:发呆就是什么也不干,让脑子放空。懂不懂? 【。】:浪费时间。 【!】:……行,你厉害。那你看什么书呢? 【。】:量子物理导论。 谢寻:“……” 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大半夜看量子物理?这人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你是人吗宋简? 【。】:? 【!】:正常人谁大半夜看这个? 【。】:你不是也没睡。 【!】:我是在跟你聊天!聊天懂吗?放松心情,促进友谊! 宋简那边又安静了几秒。 【。】:……哦。 谢寻被他这干巴巴的一个“哦”气得牙痒。他翻了个身,侧躺着,继续打字。 【!】:喂,问你个事。 【。】:说。 【!】:你左耳后面那道疤,怎么弄的? 这条消息发出去,谢寻心里紧了紧。他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 谢寻盯着屏幕上方,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跳有点快。 过了大概两分钟,消息才跳出来。 【。】:小时候,不小心磕的。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但谢寻能感觉到,宋简不愿意多谈。他识趣地没再追问。 【!】:哦。看着还挺深。 【。】:嗯。 话题似乎又僵住了。 谢寻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换了个方向。 【!】:你周末除了看书,还干什么? 【。】:做题。 【!】:……还有呢? 【。】:没了。 【!】:不无聊? 【。】:习惯了。 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谢寻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他想起宋简那个空旷冷清的家,想起他父母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的背影。 一种陌生的、带着点酸涩的情绪涌上来。 他打字。 【!】:下次带你出去玩。不去电玩城了,去别的地方。 【。】:哪里。 【!】:还没想好。反正比你家有意思。 宋简没立刻回。谢寻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又不理人了。 手机震了。 【。】:嗯。 就一个字。但谢寻看着,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说定了啊。不许反悔。 【。】:嗯。 【!】:那你现在别看书了,陪我聊会儿天。 【。】:聊什么。 【!】:随便。聊聊……你小时候? 谢寻发出这条,又有点后悔。刚才问伤疤宋简就不太想提,现在又问小时候。 但宋简这次回得很快。 【。】:没什么好聊的。 【!】:就……比如,你小时候玩什么玩具?喜欢吃什么?有没有……特别好的朋友? 打出“特别好的朋友”几个字时,谢寻的手指顿了顿。他想起了那个模糊的、拿着破小熊的安静小男孩。 宋简那边又沉默了。 就在谢寻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消息跳了出来。 【。】: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谢寻看着这三个字,心里那点模糊的期待,像被针戳破的气球,噗一声,瘪了下去。 果然,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行吧。那你总记得小学初中吧?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没有。 【!】:……你这个人,真是……没劲。 【。】:哦。 谢寻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搞得有点恼火,又有点无力。他躺平,盯着天花板,手指在屏幕上乱按。 【!】:那说说现在。你觉得……我怎么样? 发出去他就想撤回。这问得什么傻逼问题。 但已经来不及了。 宋简那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了几下。 然后,消息来了。 【。】:吵。 就一个字。 谢寻:“……” 他气得磨牙。 【!】:除了吵呢? 【。】:麻烦。 【!】:……还有呢? 【。】:……还行。 还行? 谢寻盯着那两个字,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消了点。从宋简嘴里说出“还行”,大概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什么叫还行? 【。】:字面意思。 【!】:具体点! 那边又不回了。 谢寻等得抓心挠肝,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宋简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比平时更低沉,带着点深夜特有的微哑。 谢寻的心跳漏了一拍。“……怎么不回消息?” “不想回。”宋简的语气很平淡。 “……”谢寻被他噎住,深吸一口气,“那你现在说,什么叫还行?” 电话那头传来很轻的呼吸声,还有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宋简似乎还在看书。 “就是……不讨厌。”宋简说,声音很低,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不讨厌。 谢寻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那点因为等待而生的焦躁,忽然就平复了。甚至,还有点……微弱的甜。 “哦。”他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电话,沉默着。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很轻,通过电流放大,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头发还没干。”宋简忽然说。 谢寻一愣:“你怎么知道?” “听见了。”宋简说,“水滴在枕头上的声音。” 谢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果然还湿着。“……你耳朵真尖。” “去吹干。”宋简的语气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会头疼。” 谢寻心里那点微弱的甜,忽然就扩大了一圈。他“嗯”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拿着手机走到洗手间,打开吹风机。 呼呼的风声立刻充斥了听筒。 “吹着呢。”他对着电话说。 “嗯。”宋简应了一声,没挂电话。 谢寻一边吹头发,一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宋简偶尔翻书的声音。很轻,很规律。 一种奇怪的、安宁的感觉笼罩下来。 吹干头发,他回到床上,重新拿起电话。“好了。” “嗯。”宋简说,“睡觉吧。” “你还不睡?”谢寻问。 “再看一会儿。” “别看了,睡觉。”谢寻学着宋简的语气,“熬夜伤脑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笑。“管得真宽。” “就管。”谢寻理直气壮,“赶紧的,睡觉。明天还上课呢。” 宋简没说话,但谢寻听到那边传来合上书的声音,然后是关台灯的轻响。 “睡了。”宋简说。 “晚安。”谢寻说。 “……晚安。” 电话挂断。 谢寻把手机扔到一边,躺进被子里。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路灯光。 耳朵里好像还残留着宋简那句低沉的“不讨厌”,和那声极轻的哼笑。 他闭上眼,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不讨厌。 还行。 从宋简嘴里说出来,大概就等于……挺好的。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笑了。 另一边,宋简放下手机,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 左耳后面的疤痕,似乎在隐隐发烫。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里。粗糙的触感,提醒着某些早已被刻意遗忘、却又在深夜悄然浮现的碎片。 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愿意记得?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闪过谢寻那双总是带着笑意、或者不耐烦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还有他递过来的热牛奶,豆沙包,苹果。还有他咋咋呼呼拉着自己穿过人群时,手心传来的、滚烫的温度。 不讨厌。 甚至……有点习惯了他的吵闹和麻烦。 宋简翻了个身,面向窗户。窗帘没有拉严,露出一线深蓝色的夜空。 他想起谢寻说的,下次带他去别的地方玩。 心里那片惯常冰冷的角落,好像又暖了一点点。 很微弱。 但确实在变暖。 第41章 不爽 周三下午放学,谢寻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讲题,耽搁了十几分钟。 他背着书包匆匆下楼,快到一楼时,看见宋简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下,正和一个人说话。 那人不是他们班的。个子挺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细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手里还拿着本书。 谢寻脚步顿住,站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没立刻过去。 他看见那个男生对宋简笑了笑,笑容温和有礼,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宋简接过来,低头翻看了几页,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 但谢寻能看见宋简的表情。很平静,甚至……比平时对他要和缓一点?至少没有那种惯常的冷淡和不耐烦。 那男生又说了几句,宋简偶尔点头回应。两人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画面看起来……还挺和谐。 谢寻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烧得他有点烦躁。他认识那个男生,叫张嘉诚,是隔壁尖子班的,年级排名常年在前十晃荡,据说还是什么学生会干部。 更重要的是,他是张妈的儿子。 谢寻听许淮琴提过一嘴,说张妈有个儿子特别争气,考上了镇海二中,成绩好,人也懂事。 操。 谢寻磨了磨后槽牙,大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说话的两人。张嘉诚先转过头,看到谢寻,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谢寻同学。” 谢寻没理他,直接走到宋简旁边,胳膊搭上他肩膀,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由分说的亲昵。 “喂,等你半天了,走不走?”他语气有点冲。 宋简被他搭得身体僵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但没立刻把他胳膊甩开。“马上。” 张嘉诚看着谢寻搭在宋简肩上的手,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笑容不变:“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宋简,书你看完了再还我就行。” “嗯。”宋简应了一声。 张嘉诚又对谢寻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了。背影挺直,步伐沉稳。 谢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松开搭着宋简肩膀的手。 “你跟他很熟?”他语气不善。 宋简把书收进书包,拉上拉链。“不熟。” “不熟还聊那么久?还借书?”谢寻挑眉,“我看他笑得跟朵花似的。” 宋简背好书包,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张妈的儿子。问我一道竞赛题。” “问你你就答?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谢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话赶话就往外冒。 宋简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冷了下来。“与你无关。” 说完,他转身就走。 谢寻被他这态度激得火更大,追上去,和他并肩。“怎么与我无关?我……” 他卡住了。对啊,与他有什么关系?宋简跟谁说话,借谁书,关他屁事? 但他就是不爽。非常不爽。 宋简没再理他,脚步加快。谢寻憋着一肚子气,跟着他走出校门。 走到路口,宋简家的车已经等着。他拉开车门,看也没看谢寻,直接坐了进去。 车门砰地关上。 谢寻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石子滚出去老远,撞在马路牙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打了一长串质问和吐槽,最后又全部删掉。 凭什么?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手机塞回口袋,闷头往家走。 晚上,谢寻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许淮琴看他脸色不好,问:“怎么了?在学校受气了?” “没。”谢寻扒拉着碗里的饭。 “是不是跟小简闹别扭了?”许淮琴试探着问。 谢寻动作一顿,没吭声。 许淮琴叹了口气:“小简那孩子,性子是冷了点,但心不坏。你多让着他点。” “我让着他?”谢寻哼了一声,“他今天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对我倒是冷鼻子冷眼。” “别人?谁啊?” “……张妈她儿子。”谢寻不情愿地说。 许淮琴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微妙。“张嘉诚啊……那孩子是挺优秀的。听说跟小简关系还行?” “还行个屁!”谢寻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闷闷地扒了口饭。 许淮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谢寻回房间写作业,却怎么都静不下心。脑子里全是宋简跟张嘉诚站在夕阳下说话的画面,还有宋简那句冰冷的“与你无关”。 他拿出手机,点开班级群,看到张嘉诚在群里发了个通知,关于下周的学科竞赛报名事宜。语气官方,条理清晰,下面一堆人回复“收到,谢谢学长”。 尖子班的,学生会干部,成绩好,人缘好,连张妈都夸他懂事。 跟他这种只会学数学,整天咋咋呼呼惹是生非的人,完全不一样。 宋简跟那种人,才是一个世界的吧? 谢寻心里那点烦躁,慢慢变成了一种更深的、闷闷的难受。 他扔开手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宋简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看书?还是在……跟张嘉诚讨论那本借来的书?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操。 真他妈烦。 第二天早上,谢寻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学。 走进教室,宋简已经在了,正低头看书,侧脸平静,仿佛昨天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 谢寻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宋简的笔尖顿了顿,没抬头。 谢寻憋着一口气,一上午都没跟宋简说话。宋简也一如既往地沉默,好像根本不在意。 午休时,谢寻去小卖部买水,在走廊里又碰到了张嘉诚。 张嘉诚正跟几个尖子班的学生走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问题。看到谢寻,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谢寻同学。” 谢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擦肩而过。 他能感觉到张嘉诚的目光在自己背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探究,又很快移开。 下午第一节是化学实验课。两人一组。 谢寻本来以为宋简又会像上次一样自己走开,没想到宋简收拾好东西,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走吗?”宋简问,语气平淡。 谢寻愣了一下,心里的憋闷散了一点,但嘴上还是硬邦邦的:“跟你的张嘉诚一组去啊。” 宋简眉头蹙起,眼神冷了下来。“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谢寻火气又上来了,“昨天是谁跟人家有说有笑,转头对我爱答不理的?” 宋简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转身,走向一张空着的实验台。 “随便你。”他丢下三个字。 谢寻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股火蹭蹭往上冒,却又无处发泄。他咬咬牙,也走向那张实验台,在宋简对面重重坐下。 整个实验过程,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宋简操作仪器,谢寻记录数据,配合倒是默契,但气氛僵得能冻死人。 周围的同学都感觉到了这诡异的低气压,没人敢过来搭话。 实验结束,需要清洗仪器。谢寻拿着试管刷,用力刷着烧杯内壁,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宋简站在水槽另一边,安静地冲洗着量筒。水声哗哗。 “喂。”谢寻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 宋简动作没停,抬眼看他。 “张嘉诚……”谢寻顿了顿,“他经常找你?” 宋简垂下眼,继续冲洗量筒。“偶尔。” “问问题?” “嗯。” “他成绩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老问你?” 宋简关掉水龙头,甩了甩量筒上的水珠,抬眼看向谢寻,眼神里带着点审视。“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寻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别开脸。“随便问问。” 宋简没再说话,把洗好的仪器放回架子上,擦干手,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谢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烦躁和憋闷,又变成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像是……不安? 他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 放学时,谢寻照例跟宋简一起往外走。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气氛好像比下午缓和了一点。 走到校门口,又看见了张嘉诚。 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到宋简,他笑着走了过来。 “宋简,正好。”张嘉诚把书递过来,“昨天那本书我看完了,有几处笔记,想跟你讨论一下。你现在有空吗?” 宋简接过书,翻开看了看。“现在?” “嗯,就几分钟。”张嘉诚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旁边的谢寻,“不会耽误你们吧?” 谢寻的火气瞬间又冒了上来。他上前一步,挡在宋简前面,瞪着张嘉诚。 “没空。”他语气很冲,“我们要回家了。” 张嘉诚脸上的笑容淡了点,看向宋简。“宋简?” 宋简合上书,看了看谢寻紧绷的侧脸,又看了看张嘉诚。 “明天吧。”他对张嘉诚说,“明天午休。” 张嘉诚笑了笑:“好,那明天见。” 他转身走了,背影依旧挺拔从容。 谢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看向宋简。“你明天真要跟他讨论?” 宋简把书塞进书包,语气平淡。“嗯。” “……” 谢寻一口气堵在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关上。 车子启动。 谢寻从后视镜里,看到宋简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车子的方向。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看不清表情。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句号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半天,最后什么也没发。 他烦躁地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夜色渐浓。 心里那片刚刚回暖一点的角落,好像又因为张嘉诚的出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第42章 傻子 第二天午休,谢寻故意在教室里磨蹭,没去食堂。 他看见宋简拿着那本书,跟张嘉诚一起走出了教室。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低声说着什么,张嘉诚偶尔侧头看向宋简,脸上带着那种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谢寻捏紧了手里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洞。 林星野过来叫他吃饭,看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寻哥,咋了?跟简哥又吵架了?” “没。”谢寻扔下笔,起身,“吃饭去。” 食堂里人声鼎沸。谢寻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没看见宋简和张嘉诚进来。 他们去哪儿讨论了?图书馆?还是找个没人的角落? 谢寻越想越烦躁,饭也吃不下去了,把餐盘一推。“不吃了。” “啊?这才吃几口啊?”林星野纳闷。 谢寻没理他,起身离开食堂。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走过操场,走过小树林,走过实验楼。 最后,他在图书馆后面的僻静长椅区,看到了那两个人。 宋简和张嘉诚坐在一张长椅上,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宋简手里拿着那本书,低着头,指尖在书页上点着,似乎在讲解什么。张嘉诚微微侧身听着,偶尔点头,偶尔插话问一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画面看起来很……和谐。两个学霸之间的学术交流,安静,专注,旁人插不进去。 谢寻站在一棵梧桐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烦躁,慢慢冷却下来,变成一种更深的、闷闷的钝痛。 他好像……确实插不进去。 他和宋简之间,除了那点因为意外而产生的、带着刺的互动,除了电玩城和烧烤摊的烟火气,好像并没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可以聊。 而张嘉诚,可以和宋简讨论那些他听不懂的竞赛题,可以借给他深奥的书,可以和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进行这种他永远无法参与的对话。 他们是同类。 而他谢寻,不是。 谢寻转身,默默离开了。脚步有些沉重。 下午的课,谢寻一直没精打采。老师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旁边的宋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放学时,谢寻收拾好东西,没等宋简,自己先走了。 他走到校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打车,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宋简和张嘉诚坐在长椅上的画面,一会儿是宋简对他说“与你无关”时冰冷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宋简在电玩城里抓娃娃时专注的侧脸。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宋简? 或者,都是真的。只是面对不同的人,露出不同的面目。 对他,是带着刺的、不耐烦的、偶尔又有点别扭的温和。 对张嘉诚,是平静的、专业的、可以深入交流的同类。 谢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墙上,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模糊了视线。 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宋简。 【。】:? 一个问号。 谢寻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很久。指尖的烟慢慢燃尽,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过神,把烟头扔掉。 他打字。 【!】:? 也回了一个问号。 【。】:不等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 谢寻心里那点钝痛,又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你不是要跟张嘉诚讨论问题吗?我等你干嘛。 发送。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讨论完了。 【!】:哦。讨论得挺开心吧? 【。】:还行。 又是还行。 谢寻看着那两个字,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他飞快打字。 【!】:张嘉诚是不是特好?成绩好,脾气好,跟你还能聊到一块去。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清楚?你俩挺配啊,学霸cp,多养眼。 这条消息发出去,谢寻就后悔了。太酸了,太幼稚了,像个小学生。 但已经撤不回来了。 宋简那边久久没有回复。 谢寻等得心焦,又发了一条。 【!】: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中了? 这次,回复很快跳了出来。 【。】:谢寻,你有病? 冰冷的六个字,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宋简的不悦。 谢寻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对,我有病。行了吧? 发送完,他直接关了手机,塞回口袋。 他不想再看到宋简的回复。无论是什么。 他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不想回家。 天色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 他走到一个街心公园,在长椅上坐下。周围是散步的老人,玩耍的孩子,还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热闹都是别人的。 他一个人坐着,看着远处的霓虹,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风越来越凉。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准备回家。 刚走出公园,就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宋简从里面走了下来。 他依旧穿着校服,外面套了件薄外套,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很沉,直直地看向谢寻。 谢寻脚步顿住,愣在原地。 宋简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的? 宋简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夜风吹过,带来他身上那股很淡的、干净的气息。 “手机为什么关机?”宋简开口,声音有点哑。 谢寻别开脸。“没电了。” 宋简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张嘉诚只是同学。” 谢寻没吭声。 “借书,讨论问题,仅此而已。”宋简又说,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谢熙喉咙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宋简走近一步,距离拉近,谢寻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气息,还有一点……属于夜晚的凉意。 “你,”宋简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罕见的、直白的困惑,“到底在不爽什么?” 谢寻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到底在不爽什么? 因为宋简对别人和颜悦色?因为宋简和别人有共同语言?因为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还是因为……别的,更深层,连他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原因?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宋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车流,声音低了下去。 “随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那辆黑色轿车。 “宋简!”谢寻突然喊了一声。 宋简脚步停住,没回头。 谢寻看着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杂乱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闸门。 “我就是不爽!”他声音有点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怒意,“不爽你对他笑!不爽你跟他有说有笑!不爽你们坐在一块儿讨论那些我听不懂的破书!” 他一口气说完,喘着粗气,眼睛有点发红。 宋简背对着他,沉默地站着。夜风吹起他外套的衣角。 过了很久,久到谢寻以为他不会再理会自己时,宋简才缓缓转过身。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和那双深邃的、映着夜色的眼睛。 他看着谢寻,眼神复杂,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