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1改造计划》 第1章 巨笼 该死的。 只是出神几秒,没及时跟上缓慢挪动前行的队伍,邢绪便被身后警卫用力踹了脚,一个趔趄差些没摔个狗吃屎。 可在心里暗骂两句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就算对活着的**不大,邢绪暂时也还没有要特地把自己送上西天的打算。 天刚蒙蒙亮,狱警二话不说就把还在睡梦中的他从铁床薅起来,套上脚铐手铐,强制押到磁悬浮押运车上。 车子平稳滑行,封闭车厢内除他以外还有十几个罪犯,一路上的气氛沉重得不像话,颇有种即将要上刑场的赶脚。 邢绪原以为自己能平静接受一切,直至下车,那状似铁笼的巨大金属建筑物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他死寂的心久违地泛起某种微妙情绪。 不难看出,这封闭的巨笼是比亚门更大的监狱,似乎也更为难以预测。周身被钢板围得密不透气,仿佛只要踏入半步就会窒息而亡,如只通体黑色的巨兽俯视脚底成群的蝼蚁,似乎一脚就能轻易将他们踩得稀烂。 警卫催促的叫喊声和棍棒挥舞的声音交相错杂,罪犯们纷纷被押下车,在不同入口排起长队。 意识和身体都在被推着往前走,邢绪按部就班地跟着虫子一样的队伍蠕动,一点一点,主动钻入那黑色巨物的腹中。 “你这臭虫干什么呢!” 顷刻,不远处传来道凶恶呵斥声,邢绪缓缓掀起眼帘,冷漠的目光落在旁边队伍某个撒泼打滚的家伙身上。 不同于他的黑色狱服,那人身上的狱服通体蓝色,看来是个正升监狱的普通罪犯。 男人猛地扑向身边的警卫,声音几近崩溃:“让我来这鬼地方,还不如现在就给我个痛快!你们这群疯子就是想要我的命!” 毫无疑问,手脚都被束缚的男人简直是自不量力,很快便被围成圈的警卫制服,最后奄奄一息跪在地上。 “木已成舟,来了就该遵守规矩,违背命令的下场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说话的年轻男人身形高大、外貌英俊,所穿的黑色制服明显和其他警卫区别开来,邢绪猜测这人是个高级军官。 “有本事你就开枪杀了我啊…” 枪响冲破混沌凝滞的空气,短促有力,几乎是一瞬,刚刚还在反抗的家伙霎时失去挣扎的声音,死不瞑目。 开枪的高级军官平静且快速地把枪收好后,声音冰冷得令人胆寒,对身边人说:“记下编号,把尸体带走。” 话毕,男人冷酷地往旁边队伍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宽大黑色披风扬在身后,显得身形更为颀长,带着压迫感十足的领袖风范。 邢绪观摩完这场并不怎么精彩的热闹,刚准备收回眼神,便有什么冷冰冰的管状物体猝不及防贴上他的左脸。 身后警卫晃动手上的枪,用力拍打他脸上皮肤:“看什么呢!给我好好走。” 邢绪抬起眼皮,神色淡淡暼了身边这家伙一眼,那双乌黑色眼睛仿佛结了冰,融不进任何杂质。 “你这什么眼神?”警卫皱紧五官,猛然抬腿朝邢绪后腰踹去,力度极大。 被猛力踹了一脚,邢绪身体重心摇摇晃晃向前,双脚被该死的脚铐紧紧束缚,最终他彻底失去平衡,哐当一声,膝盖骨撞击上坚硬铁板,他狼狈地趴倒在地。 比起疼痛,充斥他浑身肌肉的更多是麻木,身上的气力仿佛都被抽空,无法支撑他重新爬起身来。 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邢绪浑身散漫,甚至想就这样倒地不起。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做工精细的皮鞋陡然映入眼帘,伴随而来的是道自上而下投来的深沉目光,直勾勾的,像是要把他头顶盯出个洞。 邢绪顿时心生不祥预感,微微抬眼往上望,一张冷酷面庞毫无预兆出现在眼前,让人触目惊心——是刚刚那个无情击杀蓝衣犯人的高级军官。 此刻男人居高临下盯着他,眼神冰寒得足以透骨,左手握着那把刺目万分的枪,似乎下一秒就要举枪对准他的脑门,毫不留情用力扣动扳机,把他脑袋给射穿。 被这个高级军官用这样冷薄的目光审视着,邢绪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他自觉闭上眼睛,坦然做好赴死准备,可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诧异无比。 无论何时都挺拔着身子的男人微微弯下腰,朝他伸出右手:“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眼睛不由得再次睁开,邢绪将视线聚焦在眼前那只不知染过多少血的手上,即使对男人的做法相当不解,他倒也不准备拒绝,没多加犹豫就用力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和那张面庞一样冰冷,仿佛来自极寒之地,却又有力得足以轻易将邢绪轻而易举拉起来。 脚跟刚站稳在地,邢绪立刻松开那只冻人的手,眼神冷淡望向眼前人,低声说:“谢了。” 男人站定在他面前,薄唇紧闭,注视他脸庞的目光岿然不动。在邢绪再次抬眼扫过来的那刻,这个向来不露情绪的冷漠军官,眼睛如被针刺痛那般,瞳孔不受控制微微颤动着。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几秒,邢绪还没来得及读懂男人眼里的情绪,那人便迅速移开目光,冷眼看向身旁刚刚施暴的警卫。 “非特殊情况不允许擅自动手,培训时说得很清楚了,再犯立刻下岗。”男人肃声道。 警卫即刻站直身子,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彻底消失不见:“抱歉长官,我一定吸取教训。” 那个高级军官离开后,邢绪被那警卫带着插进队伍继续前行,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恢复了正轨,他却不禁抓住某个细节思忖片刻。 傅寅业上校,这是他在男人胸章上看到的名字,那胸前扣着的一个个勋章,无疑代表着在联邦军队的无数荣光。 军官亲自扶起罪犯,怎么想都不合理。 邢绪猜测他们以前有见过面,可惜他努力回忆自己当初在军校的那段日子,却依旧没有搜罗出对此人的半点印象。 罢了,他决定不在此事上浪费精力。 邢绪很快放弃回想,伴随进门时“滴”的一声,迈步踏入了那巨笼之中。迎面扑来的阴冷气息让他本就不高的身体温度骤降,内部四周被铜墙铁壁围困,可以说是逃无可逃。 他跟着人群穿过长长的甬道,最终到达酷似封闭斗兽场的地点。观众席一层一层堆叠而起,将最底下的椭圆竞技台围在中央。 邢绪被安排站上观众席中间的台阶,他周围站满狱服颜色各异的罪犯,情形颇为混乱。 “那些就是英威监狱的家伙吧,他们怎么也在这…”听身后人议论着,邢绪堪堪扫了几眼不远处穿着黄色狱服的那些家伙们。 联邦监狱分三六九等,英威监狱的罪犯无一不出身高贵,不是财阀世家就是贵族子弟,又或是家庭有军部背景,比起其他监狱的罪犯,他们所受的待遇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那些出身一般,罪行较轻的罪犯则会被分配到正升监狱,狱服颜色为蓝色。 而现场基数最大,穿着黑色狱服的家伙们都来自亚门监狱,几乎是背景不一的重刑犯,一般来说最难管控,邢绪便属于此。 此处虽鱼龙混杂,但在场罪犯起码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对自己为何被转移关押到此地毫不知情。 邢绪直觉,那伙人费劲心力把不同监狱的家伙召集起来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可不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在他眼中都无关紧要。 就算是死,他也只会乖乖认命。 听着现场人叽叽喳喳,邢绪平静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默默将眼睛阖上。 “全体人员请安静站在原地,否则将按违规处理,全体人员请安静站在原地,否则将按违规处理…”巨大广播声回荡在封闭空间内,将一切吵闹终止。 竞技场最顶上的观察室内,并排坐着五位军官,坐姿端正,神情严肃,视线无一不落在面前的巨大电子屏幕上。 坐在最中间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眼角残留着沧桑的痕迹,嘴巴放在麦克风前,开口所说的每个字掷地有声:“此次你们被召集到改造营,正是军部的指令,我是你们在改造营的营长熊中尉,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我的名字叫中尉,但我军衔级别为上将…” 听到熊中尉这个名字,邢绪脑海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地方不由自主被触动了下,他缓缓睁开眼睛。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是当年他在军校的教导主任,也是…某个人最得力的心腹。 只听广播里熊中尉继续说:“你们这批罪犯比较特殊,都有过军校或军队经历,却误入歧途,为了不浪费好苗子,现在军部决定重新给你们一次为联邦战斗的机会。” “但前提得通过时长六个月的改造考核,与你们之前在监狱的劳改不同,改造营更侧重于选拔,期间需不断进行考核并排名,最后位列前十的人员能够被无条件释放,并且获得进入联邦冀鹰军队的资格。” 这从天而降的宝贵机会,重重砸在现场每一个罪犯身上,无疑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真的假的?” “我没听错吧,进冀鹰军队?我当年考了好几年都进不去…”身边人叹道。 冀鹰军队,联邦名声赫赫的顶尖军队,无数军校生挤破头也要追逐的目标,曾经邢绪也是向往加入冀鹰的其中一员。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他对此没有半分兴趣可言,若是能主动选择,他宁愿被关在亚门一辈子,也不想来这里参加什么该死的改造。 可关键是他压根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永远在被推着往前走,也不论前路是悬崖还是平地。 “营内采取积分制……你们需要…所有人必须遵守……违规者将会被……并获得相应惩罚…” “每半个月会进行一次小型考核……按照考核成绩你们……分配积分……每一个月……按……将决定每个人的奖惩…” 熊中尉读规则时,邢绪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犯起困来,那声音断断续续萦绕在耳边,却完全入不了脑,以至于他压根不知道这人都在念叨些什么。 后面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他这才稍微清醒了些,熊中尉后面说的话也强制性钻进他脑子里。 “这是全联邦军校统一使用的考核规则,我相信你们并不陌生,那么接下来将进行第一次考核,这次考核会随机抽取两人上场进行对决,谁先刺伤对方三刀,谁便获胜。” “在场五位考官将根据表现进行评分,结合数据分析把你们分为四个组别,组别决定你们的住宿条件和所获积分,A组前十名能够入住顶层单人间,其余人则按组别依次分配房间,要想住好点就给我拼命干,清楚没有!” 邢绪正垂眼想着这个考核貌似在军校时期经历过,现场的家伙们便整整齐齐大声应答道:“清楚了!” 那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竞技场,直冲云霄,就差没掀开巨笼的天花板。昨天还是罪犯,今天就蜕皮成军队候选人,这速度快得让邢绪有些跟不上来,让他成了彻彻底底的落伍者。 好在他并不在乎是否能跟上队伍,也不在乎胜利或失败,更不在乎束缚或是自由,他早就对任何事物都失去兴趣,如果非要说,他目前唯一关心的事情只有能否按时上床睡觉。 可就现在看来,这破事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没有任何缓冲时间,随着熊中尉一声令下,考核正式开始。 竞争总是残酷,更何况机会如此诱人。前边被抽上台的几组人如猛兽般拼命厮杀着,像是不斗个你死我活就坚决不倒下,刀刀入骨,拳拳到肉,就算身上沾满肮脏血污也依旧僵持不下,引来现场阵阵惊呼。 即使是这样激烈的表演,依旧没有打败邢绪的困意,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几乎就要闭上。 战斗不知进行了多久,刺耳的广播声猝然将困得摇摇欲坠的邢绪惊醒:“接下来上场的是亚门监狱的邢绪和英威监狱的柯尤,请做好准备。” 不得已被警卫带往竞技台,戴上监测手环,此刻他神智尚还有些不清醒,脑子像被浆糊团团糊住,直至对面人主动出声和他说话。 “邢绪,好久不见。” 邢绪抬起眼睛,冷漠的视线落在对面即将要和他同台竞技的家伙身上,由于距离相隔较远,他只能大概看出对方身形高大,身着黄色狱服,有一头显眼的金色头发。 “怎么,是不记得我了吗?”金发男人语气轻佻,缓步朝他走来。 二人靠近行握手礼,这时邢绪终于看清男人的长相——五官深邃立体,眼睛翠绿如玻璃珠,金发小辫扎在后脑勺,看起来精致又随性。 该说不说,这确实是张面熟的脸,可惜邢绪仍旧想不起这人的由头来,只隐约记得他们之前貌似在军校有过交集。 邢绪声音冷淡,并不想多理会这人:“废话少说。” 男人紧盯他始终保持漠然的脸,眼底是复杂难懂的情绪,微微笑道:“还是老样子,说实话,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再同台竞技,这次我可绝对不会再输在你手下。” 听男人兴致勃勃放着狠话,邢绪早已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柯尤,他无意暼到眼前人左胸上贴着的名牌,这个名字的出现总算在他脑海里掀起些许对这个金发男人的印象。 记忆中这家伙是他军校的同班同学,貌似是个贵族子弟,家庭背景很硬,看着像个正常人,却有事没事总找他茬儿,像是执意要和他作对。 当时邢绪常年位列A班第一名,而柯尤这人每次考核都恰好被他压一头,被迫屈居第二,久而久之,他便记住了这个金色头发的家伙。 如今他们二人都沦为阶下囚,柯尤嘴角却扬起玩味的笑,凑到邢绪耳边:“我们再打个赌怎么样,要是你输了就亲我一口,我输了的话你就往我脸上打一拳。” 邢绪没有躲开柯尤的亲近,冷眼睨着眼前这个仿佛势在必得的男人,内心毫无起伏。 记得当年柯尤三番两次挑衅他,不是莫名其妙占他座位,就是走路上擦肩而过时突然撞他一下,还装作无心的样子,后面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便拎着拳头去和这人对峙。 金发青年当时也是这样一幅轻浮的样子,笑着将脸凑邢绪面前,伸手指指自己的侧脸,说只要一个吻就能买他安分守己。 那时邢绪没有惯着这轻浮的家伙,手下毫不留情,一拳打在柯尤那张精致的脸上,以至于这人的脸没面子地肿了好几天。 可如今他仿佛丧失了感知情绪的能力,对男人的挑衅早已不痛不痒。 “随便你。”邢绪冷冷开口。 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柯尤嘴角扬起的弧度僵滞在脸上,眼里显现出几分诧色。金发男人侧眼盯着面无表情的邢绪,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时被警卫强制性拉远距离。 观察室内,二人对峙的场面在电子屏上铺展开来,五位考官神情认真,同样在做着准备。 左斯云仔细查阅着二人的资料,这位坐在最左侧的年轻女军官语气相当平静:“邢绪,二十八岁,亚门监狱罪犯,七年前弑父入狱;柯尤,二十八岁,英威监狱罪犯,五年前涉嫌杀人未遂入狱…” 八字胡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眼里倒映着屏幕的亮光,眼底意味深长。 熊中尉不由得感慨道:“邢绪和柯尤啊,八年前首府军校最优秀的两个学生,要不是犯错进监狱,毕业后大概率能进冀鹰,可惜咯——印象中白雾中将也带过这一届学生是吗?” 说话的女人坐在熊中尉右手边:“我当时有带过他们班的体能课,这两个学生资质确实不错,尤其是邢绪,每次考核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身边的考官都在不断讨论,傅寅业反常没有开口说话,视线死死盯着屏幕里某个高挑的身影——乌发男人身姿挺拔站立在竞技台中央,手握尖利短刀,面庞俊美如同雕塑。 即使傅寅业面上平静如水,却在不自觉间,默默撰紧搭在控制台上的手,掐得指尖发了白。 “突然想起傅上校和他们是同一届的吧,你和他俩熟悉吗?”熊中尉瞥了眼自己左手边的年轻男人。 傅寅业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语气平淡:“说来惭愧,邢绪当时是A班的优等生,而我不过是个C班的中等生,等后面我升上A班时他已经离开军校了,所以并不熟悉,至于柯尤,虽有一段时间同班,但交集也不算太多。” “啊这样啊。”熊中尉目光复杂打量着傅寅业的神情,转而望向坐在最右侧的金发年轻人,“柯门少校,你有什么想法吗?” 被提及的金发青年眉眼和柯尤极为相似,但五官线条整体更为硬朗,那头短发也更显神采奕奕。 柯门将视线落在屏幕二人身上,神情隐隐带着玩味:“熊上将是担心我给我哥放水吗,您就放心吧,我才不是会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的那种家伙,我有信心能做到公平公正,绝对不带任何私心,欢迎各位监督哈。” “唉你这小子真的是…”熊中尉略显无奈,盯回电子屏幕。 竞技台上,机械音骤然响起:“邢绪VS柯尤,三二一,对战正式开始!” 听着现场的阵阵沸腾声,邢绪像无法挪动的石像,站在原地迟迟不动,眼睁睁看着柯尤那家伙朝他冲了过来。 “他为什么不动啊,这就是战术吗?” “这两人名字都有点耳熟啊…” “邢绪是当年我们军校第一,很厉害的,他绝对能赢…”现场人七嘴八舌议论着。 眼见柯尤离他越来越近,邢绪握紧手上的短刀,下定决心速战速决。 金发男人来势汹汹,灵活地贴近他的身体,举刀就要朝他手臂的方向刺去,最后却挑逗般做了个假动作,改用刀柄撞上前去。 “这是你的新战术吗?我可不需要你让我这一刀。”柯尤语气略带不满,眼睛阴沉下去。 邢绪眼底依旧平静,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实意图。说实在的,其实他并没有打算要让柯尤,他的唯一目的只有快速结束战斗。 在柯尤即将发动第二次进攻时,他猝然抬起手臂假装做出格挡动作,似乎要用力砸向攻击他的金发男人。 锐利的刀尖划破狱服,直直刺进皮肤血肉,渗出的鲜血浸湿他的衣服布料。 柯尤的刀插在邢绪的血肉里,没等金发男人反应过来,他迅速抽开鲜血淋漓的手臂,主动用肩膀迎上男人的刀刃,这次他故意控制力度,刀子撞到肩胛骨上,伤口刺得稍微浅了一些。 此刻柯尤终于意识到邢绪在故意自残,语气充满不可置信:“你在干什么?” 金发男人紧蹙眉头,颤动的瞳孔聚焦在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对手身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愕然和不解。 却不料这时邢绪做出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乌发男人缓缓弯下双膝,两眼一翻就装死瘫倒在地。 现场顿时一阵哗然,柯尤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疯狂抽搐着,彻底被定格在原地。 后背紧贴着染血的地板,邢绪躺得像条平底锅里的咸鱼,他浑身如解脱般轻松,竟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真想就这样一直倒地不起啊,他昏昏沉沉地想。 第2章 决斗 观察室内,静坐的五位考官神态各异,其中傅寅业的神情最为阴冷,如同沉入冰窟那般冰凉刺骨。 这位向来不露声色的年轻军官悄然咬紧牙关,视线寂然不动,那双幽暗眼眸中闪烁着屏幕反射的刺眼亮光,清晰倒映出邢绪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的身影。 视线之内,乌发男人修长的身躯一动不动,如儿戏般躺睡在对站台中央,全然无应战该有的正常态度。 紧盯着大屏上这荒诞的一幕,傅寅业搭在控制台上的手再次握紧成拳,不能自已地微微颤动起来,指甲陷入掌心抠出红印。 后面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男人装作无意收回手,强行将闷在胸口的情绪压了下去,面上依旧维持着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还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啊…”熊中尉摇了摇头,原本怀抱期待的脸上如被冻结般僵硬。 左斯云微蹙眉头:“他这是选择放弃决斗,主动认输了吗?” “态度懒散,消极应战,完全不把对战当一回事儿,这是态度问题,既然都站在对站台上了就该拼尽全力才对啊,这和以前的他相比简直是截然不同两个人。”白雾略显无奈地扶着额头。 而柯门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屏幕上左右巡视,最后直直落在邢绪身上。 这位金发军官环抱双臂,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似乎早就对如今的场面有所预料:“首府军校曾经的第一,说出去有几个人会相信,这就不就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就认输了么。” 此言一出,傅寅业眼中的温度骤降至冰点,猝然出声道:“柯门少校,你作为考官对营员的评价明显带有主观臆测成分,未免有些不妥。不论你们是否曾有过节,也应该暂时先放下私人恩怨,公正客观履行好考官的职责才是。” 像是没想到会被向来沉默寡言的傅寅业指责,柯门一下子坐直身体,转头朝左看去:“你…” 这时熊中尉也正好偏头看向这出言不逊的金发年轻人,语重心长道:“行了你这小子,既然都坐这位子上了就要管好你那张嘴,而且对决还没结束,等结束了再做评价也不迟。” 被熊中尉这么一规诫,柯门也意识到自己的发言确有不妥,立马有所收敛:“抱歉,刚刚是我意气用事了,接下来我会谨言慎行。” 面上是乖乖认了错,柯门暼向傅寅业的目光里却带着狐疑和打量。但很快,他便收起眼神,撑起下巴再次注目于屏幕上倒地不起的乌发男人。 青年盯着屏幕的目光愈发专注,那双眼尾微微向上的碧绿色眼睛里,隐隐浮现出几丝不可名状的微妙快意。 不绝于耳的议论声环绕四周,在无数视线聚焦的对站台中央,邢绪紧闭双眼,如死了般躺在地上。 肩膀和手臂虽是受了伤,但他全身上下的痛觉神经似乎都已被麻痹,全然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柯尤弯腰下蹲在他面前:“喂邢绪,你要侮辱我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就这么不在意吗?这场对战我可是等了七年,本来还以为你和我会抱着同样的心情。” 因着邢绪这出人意料的消极表现,金发男人势在必得的嚣张气焰被彻底扑灭,取而代之的是被人戏耍那般的无力和怨愤,心情甚至已经到了有些无奈好笑的地步。 邢绪也不管柯尤是真等了七年还是假等了七年,更没精力理会这家伙的心情,只想着怎么还没宣布对战结束。 柯尤双目沉沉盯着邢绪假寐的样子,像是猜到眼前人在想些什么,忽而提高音量:“你是不是忘记对决还没结束?我要往你身上刺三刀才能赢得比赛,这不还差一刀呢,现在给我起来。” 邢绪的神色依旧般纹丝不动,甚至胸腔毫无起伏,仿佛彻底失去了气息。 他不明白柯尤到底在磨蹭什么,明明这家伙可以现在就给他一刀,是觉得这场战斗结束得太快,没有充分时间展示身手,从而影响评级吗? 可这时,柯尤突然使坏地将脸往邢绪嘴巴凑,勾唇一笑:“你再不起来我就在这里亲你了,如果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亲嘴也不是不行,我倒是非常乐意奉陪的…” 鼻尖距离逐渐缩小,呼吸声愈发刺耳。 意识到柯尤这家伙是执意要纠缠下去后,邢绪立马掀开眼帘,将身体往后挪了些,蓦地从地上腾起身来。 邢绪捂着脑袋,略显不耐地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说这么多还不如现在赶紧给我一刀。” 柯尤眼里精光一闪,随即把手上的短刀藏到身后,嘴角扬起弧度:“怎么躲开了啊,之前我们在军校不也做过这种事吗?当时你很喜欢来着…” 金发男人再次将脸凑近的瞬间,邢绪疾速举起手上的刀刃,运力朝前劈去,却恰恰被反应极快的男人往后躲了开来。 柯尤快速起身后退,挑衅般笑着:“我说的明明都是事实啊,怎么还生气了呢?真可爱。” 掌心撑着染满血污的钢筋地板,邢绪缓缓直起身子,重新和眼前这个打乱他计划的家伙对立而站,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相隔三米之远,金发男人悠悠然地单手叉腰,仔细打量着邢绪的神情:“赶紧动手吧,你不是想赶紧结束对决吗?我可等累了啊。” 邢绪乌黑深邃的眼中毫无感情,他早已看穿柯尤这家伙的狡猾意图——为了延长对决时间,这人在刻意引导他举刀进行反击。 本以为能顺利早早下场休息,却没曾想忽略了柯尤这个难以预估的变量,邢绪略感无奈。 不过就现在看来,也只能先顺着这家伙的意思走了。 虚握在手里的刀柄被陡然握紧,邢绪身体划射向前,刀锋迅疾擦过眼前人被金色发丝遮掩的侧脸,却转而被人侧身躲开。 随即他扭转手腕一改方向,刀尖直直朝男人左手臂闪去。 只差一点,利刃就要刺入血肉。柯尤被动且灵活地往后退避,同时抬手飞起一记手刀,劈头盖脸直击邢绪的后颈。 好在邢绪眼疾手快,轻易地将此次攻击躲闪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趁机瞄准柯尤的肩膀,用力将紧握在手上的刀子掷了出去。 如同从弓上疾速射出的利箭,刀子精准刺中柯尤抬起的臂膀,稳稳当当扎在男人身上,原本一干二净的黄色狱服源源不断渗出脏污的鲜血。 柯尤丝毫不顾疼痛,毅然将插在肩膀上的刀子拔下,使狠了劲甩向远处:“嘶…这不是还可以嘛,干嘛要隐藏实力呢?” “我才没有。”邢绪淡淡说。 金发男人原本带着玩味的神情顿时变得认真:“那行啊,现在我们正式开始比试,你可别想着再给我放水了,就算你用尽全力我也有信心能赢过你。” 就等你这句话呢,邢绪心想。 面对柯尤攻势猛烈的徒手攻击,他应付着不断后退躲避,时而抬手进行格挡,就这样赤手空拳搏斗了好几个回合。 “记得之前我们在军校那会儿也像这样,反反复复好几个回合,也没能决出胜负,但最后总是你赢,真让人不爽…” 听着柯尤着魔般回忆从前,邢绪内心却宛如一潭死水,就算朝里扔石子也掀不起波澜。 他对于回忆过去毫无兴趣可言,反而更关心眼前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藏在身后的刀掏出来。 对峙仍在持续,眼下僵持不下的局面让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即将耗尽,他决定找机会打破现状。 趁柯尤再次流氓般凑近朝他耳边吹气时,邢绪故意没有后退,听着眼前人的絮絮叨叨,他突然出声应了句:“是吗?” 像是没想到邢绪会做出回应,柯尤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凝滞片刻。然而就在他们身体靠近之际,邢绪立马伸出左脚使劲一绊,紧抱住眼前男人的腰用力往后倒。 原本还在赤手搏斗的两人霎时双双摔倒在地。果不其然,柯尤下意识地把背在身后的手抬起,刀刃重新亮出锋芒,抓住男人出神的瞬间,邢绪反应极快地抬手撞了上去。 电光火石之间,刀锋旋踵即逝,无情划过他臂膀的血肉,甩出的猩红色液体零星洒在本就斑驳不堪的地面上。 “哔——对决结束,英威监狱柯尤获胜。”冷酷机械音即刻响起,宣告着这场战斗的结束。 顾不上伤痛,邢绪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柯尤,如同没事人那般站起身来。 虽然这已经是结束战斗的最快方式,但不得不说还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他决定回去要好好睡一觉犒劳自己。 柯尤的黄色狱服上沾满混乱血迹,这时男人终于醒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你完全可以重新把刀捡起来,这还是那个拼尽全力也要胜利,不容许自己有一丝松懈的你吗?” 好不容易才得以脱身,邢绪根本懒得多理会这多事的家伙,只想赶紧下场离开,可才刚转身,便被人从身后用力拽住了手臂。 无奈之下,他斜眼暼向身后人,眼中依旧冰冷无温度:“你想干什么?” 柯尤碧绿色的眼睛此时被瞪得发红,其中混杂着复杂的不甘和落寞,男人紧绷的面部肌肉不断颤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说真的,我对现在的你很失望!” 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评价,邢绪内心不痛不痒。 他重新将头回正,云淡风轻说道:“那你就失望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瞳孔如受伤般骤然紧缩,柯尤神情茫然,紧抓着邢绪衣服布料的手无意识微微松开。男人似乎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赶来的警卫用枪指着脑袋,强制性押下场。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邢绪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被带往医疗室包扎好伤口后,他重新站回原位。大概是许久没有像这样活动筋骨,疲惫感很快便充斥他的身体,他身不由主两眼一眯,又不知小憩了多久,顿时把刚刚的战斗忘得一干二净。 直至猝然响起的广播声再次将他惊醒:“到现在为止,全体人员的考核都已结束,现将公布分组和排名,请各位看向中央电子大屏。” 又是阵阵喧哗和骚动,在场罪犯齐齐朝竞技台上方的屏幕看去。吵闹之中,睡眼惺忪的邢绪勉强睁开眼睛,目标相当明确地看向分布在屏幕最右列的D组名单。 不出所料,他快速在D组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因为后面被迫和柯尤纠缠打斗,他组内排名比预料中的要高,排在第十一名。 随意往A组的名单瞄去,他果然注意到柯尤的名字,兴许是因为他的拖累和干扰,那家伙组内排名并不算太高,位列A组第二十七,完美错过了能享有特权的前十名。 邢绪没太将此事放心上,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不论是组别还是排名,对现在的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个冷冰冰的字母或数字,在他心里轻飘飘毫无分量。 熊中尉的声音继续在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内回荡:“第一次考核和排名算是结束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你们一下,改造营无疑是残酷的,你们的态度决定一切…” 听着这老头又喋喋不休地讲起大道理,邢绪差点又要打起瞌睡来,好在没过多久,那人便像是听到他心声似的识趣住口。 接下来按照组别,在场罪犯被分批次带往不同区域。邢绪按部就班跟随队伍来到封闭广场等待指令,D组人员大约五十人,要求依据组内排名站成五排,而他则恰好站在第二排排头位置。 空间被钢筋围困得密不透气,光线不明不暗,是极其容易犯困的氛围,但此时邢绪意识还算清醒。 片刻过后,一个穿着高级军官制服的身影骤然闯进众人的视线内,健步如飞走向队伍最前方。 现身的青年有着头极为显眼张扬的金色短发,立定后身姿傲然,看向众人的目光中带着睥睨一切的自信和傲气。 视线迅速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孔,柯门扬起微笑:“各位好,我是改造营的副营长柯门,同时也是D组的负责人,以后就由我来带领大家进行训练,也请各位多多关照,如有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听到这个名字,原本平视着前人后脑勺的邢绪本能往右前方暼了一眼,十分不巧地,恰好对上了那金发军官看向他的不明眼神。 目光相撞的瞬间,那人似乎毫不意外,很快便不动声色移开眼睛,详细讲解起改造营的规则来,那短暂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邢绪重新回正视线,神色平静而麻木。 眼前那张神似柯尤的脸,结合那相同的姓氏,足以让他猜出这家伙的身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金发家伙是柯尤的弟弟。 记得以前在军校时有见过这小子几面,印象中还是个小毛孩,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威严军官,不过那嚣张跋扈的作风倒是比以前更甚了。 “我在仔细给你们讲解规则,别给我发现有人走神了啊,待会儿问你们要答不出来的话,可别怪我心狠手辣。”柯门暼了眼兀自出神的邢绪,突然提高嗓门。 而此时困意正在朝邢绪席卷而来,他压根就没听清柯门在说些什么,很快便阖上眼睛打起瞌睡来,就差直接在原地打地铺光明正大躺下睡觉了。 柯门原本还算神色自然的脸瞬间碎出几丝扭曲的裂痕,肃声道:“D11邢绪,立刻给我出列!” 邢绪的神智终于被这声音唤醒了些,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那金发军官已经怒气冲冲走在他面前,将他强行拽到队伍最前方,直面底下不明所以的众人。 柯门用力掐着后颈将邢绪的头抬起,强压怒意道:“你跟大家复述一遍,我刚刚都强调了什么。” 霎时间,无数双眼睛朝同一个方向聚焦而来,带着看好戏般的戏谑。可即便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之下,邢绪依旧面色淡然,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之感。 “你说啊,我刚刚都说了什么?”柯门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重复道。 而邢绪看似从容不迫的背后,实则正在努力从垃圾桶里翻找记忆,可惜这尝试最后以失败告终,他只好认命般坦然承认:“我没有听。” 此言一出,现场人倒吸一口冷气。 邢绪已经无计可施,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家伙,明明在场不只他一人在打瞌睡。 要怪只能怪他太过倒霉,被迫选中充当这杀鸡儆猴里的鸡了吧。 只听柯门低低笑了声,其中带着凉薄和轻蔑的意味:“这样啊,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突如其来的电流从手腕处迅速蔓延至邢绪全身,像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皮肤疯狂爬动,令人恶寒的灼痛之感疯狂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 该死的,是上场决斗前戴上的那个监测手环。 他本以为自己对一切酸楚都无感,却抵抗不过生理的本能反应,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剧痛穿透肌肉深入骨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直起身子。邢绪实在是痛苦难耐,可他才刚弯下腰去,便又立马被柯门那家伙提着领子拽了起来。 似乎是执意要将他的丑态毫不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柯门手上动作相当有力:“怎么这么快就撑不住了?是刚刚没睡饱吗?” 这个该死的兔崽子,邢绪咬紧牙关。 这场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惩罚结束,柯门当即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失去支撑后,邢绪瞬间软了身子趴倒在地,捂着心脏不停地大口喘气。 “都说了,我这人向来说到做到,你既然执意要和我作对,那就要做好受罚的准备。” 柯门神情玩味,垂眼打量着地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邢绪,然而就在那人抬眼和他对望时,青年说话的声音不禁一顿。 眼前那个昔日里冷若冰霜,似乎不容任何人染指的乌发男人,此时整仰起那张泛红的俊美面庞朝上看去,嘴唇微张喘气,那向来目空一切的乌黑眼眸里迷离且混乱,隐隐蒙着层水雾。 若是不清事态的人,定会以为眼前人刚经历过一场情事。 怔愣片刻过后,柯门如梦初醒,恶狠狠地瞪着邢绪:“还不给我下去!这次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再被我抓到可不是现在这么简单了。” 好不容易才缓过口气,邢绪艰难地爬起身来,双腿颤颤巍巍地走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 呼…下次要小心点睡,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第3章 规矩 D组集会结束时,邢绪早已不知是什么时候,即便会议后面神智还算清醒,但柯门的话依旧没有成功进入他脑内。 循着警卫和队伍,他再次钻入光线晦暗的甬道,迈步朝前走到尽头,视野终于趋于开阔,可目之所及仍是铺天盖地的铜墙铁壁。 从低处抬头往上看,致命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这是个酷似圆形复古鸟笼的地方,四壁由一间间方形铁笼堆叠而成,而每间小笼子里都散布着密密麻麻的罪犯,每当走动时都好似疯狂爬动的虫子。 此时D组全员站在最底层的平台上,仿佛被关在这鸟笼中空内部供人观赏的宠物鸟,数不清的虫子趴在铁栏杆边俯视着他们,吵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卫解开所有人的手铐,分发着房间门卡:“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住宿区和自由活动区域了,D组宿舍主要分布在第二和第三层楼,往上是其他组的区域,未经允许禁止随意跨区,否则将视为违规处理,清楚没?” 邢绪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自己手里的门卡,心想着终于可以休息了,他对住宿环境毫不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能有个可供躺下的地方,情况就还不算太坏。 “嗨,你是哪个房间的啊?” 刚准备去找房间,便有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凑到他身边,邢绪目光冷淡地暼了身边人一眼,没有说话。 眼前的青年身穿蓝色狱服,有着头浅灰色头发,样子看着年轻清秀,身板瘦弱得像未成年,身高却并不矮小,甚至比他都还要高上一些。 瞄见邢绪手上的门卡,青年的眼睛瞬间一亮:“你也是203的嘛?我们是一间房间的唉,刚刚列队我也站你旁边,真巧啊。” 青年嘴角扬起笑,左脸颊浅浅的梨涡也被这笑带了出来,透着股孩子气的纯粹天真,和这个封闭空间的阴暗色调极不相符。 在邢绪眼里,这笑更像是青年用于伪装讨好的面具,所以面对青年的热情,他只低低回了个“嗯”,往前走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般人遇到热脸贴冷屁股的情况都懂得知难而退,偏偏这小子不太会看人脸色,依旧笑嘻嘻地和他并排走着:“真是太好了,我叫庄谷虞,你叫邢绪对吗?刚刚有听到柯副营长说你的名字…” 邢绪也不知这人在好个什么劲,听庄谷虞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他所能给予的最大回应始终只有一个字——嗯。 他对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漠不关心,自然也没有精力去听这所谓舍友说些什么,更不用说做出相应的回应,相反他倒是不懂庄谷虞到底哪来那么多精力说废话。 顺着环形走廊走了半程,邢绪终于找到门牌号为203的房间,庄谷虞的嘴也得以安静了些。 不同于亚门牢房的铁栏杆门,这里的精密钢门完全不可视,要想看清房间内的情形,只能透过大门两边嵌着的方形玻璃窗。 庄谷虞表现得相当积极,抢先掏出房卡:“我来开门吧。” 门被打开,房间全貌也被完完全全展露在眼前,屋内陈设简单,四个角落各摆着一张铁床,光线虽昏暗,却还算得上干净整洁。 怪异就在于房间三面都被钢筋水泥封闭,但最里边的那面墙却由铁栏杆钩织而成,视线穿过栏杆的宽大空隙,往下是这巨大鸟笼的内部,往上和直视对面则是其他房间里形形色色的罪犯。 向外界大敞大开的设计让房间内充满了极度的不安全感,似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时时刻刻被人监视,但邢绪已管不了太多,满身疲惫让他只想倒头就睡。 此刻房间内除了他和庄谷虞以外还有个穿着蓝色狱服的中年男人,身形消瘦,端端正正地坐在靠进门处左边的床上,见了他们之后只是刻意回避眼神,没有主动搭话。 邢绪本想选男人对面那张床,走近却发现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灰色狱服,而上面的编号是D10,这才意识到床位早已按编号安排好。 好在他也不挑,找到自己靠近铁栏杆处的床后,倒头就躺了上去,后背沾上冷冰冰的床铺,充斥全身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 真想一直躺在这里啊,他又一次迷迷糊糊地想。 而庄谷虞坐在对面那张床上,喊了邢绪几声没得到回应,便也作罢,开始和另一个蓝衣服的中年男人攀谈起来。 二人的谈话内容时不时钻进邢绪耳朵里,时大时小,接连不断。他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感兴趣,全然只当是烦人的噪音源,便转身面向墙壁,用硬邦邦的枕头将耳朵捂住。 房间里还有一张空床,剩下的那个家伙迟迟没到。庄谷虞和那个叫蒋行的蓝衣中年男人聊了半天,这才见到一个穿着黄色狱服的青年迈步走进来。 英威监狱的家伙似乎都有种天然的高傲,青年一见到牢房里的其他三个人,便露出不耐的表情,仿佛见到了什么过街老鼠。 “真是倒霉透了,怎么是这几个家伙。”朱承渊摆出一幅大少爷作态,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 庄谷虞倒也不惯着这人,出言嘲讽道:“高贵个什么劲啊,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被关牢里了。” 朱承渊当即飞了庄谷虞一眼刀,站起身来:“我和你才不一样,我起码还有出去的机会,你个正升的臭虫只能一辈子烂在牢里!” 耳边全是这两个家伙有来有回的吵架声,邢绪的困意几乎消失,等了好一会儿见这两人还没有消停的意思,他拿开压在耳朵上的枕头,忽地单手一撑床坐起身来。 蒋行斜眼暼见坐起身的邢绪,赶忙对吵架的两人说:“别吵了都,还有人在睡觉呢,看看都给人吵醒了。” “谁这么大官威…”朱承渊不屑地嚷嚷着,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斜对床的邢绪身上时,立马噤了声。 邢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眼珠黝黑冰冷,线条锋利的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无比,从远处看仿佛要索人命的鬼魂,似乎下一秒就要掏出刀子将人心肝肺全生挖出来。 “什么表情啊,想吓死谁。”朱承渊小声嘟囔着,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恨不得赶忙收回视线坐回床上,后面再没出过声。 庄谷虞原本硬气的神情也立即软下来,青年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啊邢绪哥,吵到你睡觉了吧,以后我一定会多注意的!” 刚刚负责调和的蒋行偷偷瞄了邢绪一眼,又迅速低头甩起被子来:“行了大家,时候也不早了,都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操练呢。” 眼见屋内三人开始各忙各的,邢绪终于眨了下久睁的眼睛,对于这迅速变化的局面感到不解,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坐起来发了个呆,这几人怎么就像突然见鬼一样闭起嘴巴来了。 不过也正合他意,这下房间彻底恢复安静状态,没人再出声说过一个字,给他营造了极其良好的睡眠环境。 邢绪安心地躺下去后,没过多久困意再次袭来,拖着他沉沉入睡。大概是白天里太过劳累,他睡得比以往都要昏沉,梦中反常地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直到后半夜,他原本放松的身体却莫名变得沉重起来,像是有块笨重的巨石压在胸口前,隐隐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邢绪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一幕让他彻底清醒——那个叫庄谷虞的小子竟趴在他身上,着了魔那般把脸埋在他胸口前来回磨蹭,光用鼻尖蹭还不够,还像狗崽子一样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衣服布料。 终于是无法忍耐这诡异的举动,邢绪冷冷出声:“你在干什么?” 罪行被当场抓包,庄谷虞只是愣愣地抬起脑袋看他,原本明亮的瞳孔涣散一团,脸上尽是不解和茫然。见青年这幅样子,邢绪很快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梦游,一时间也不知该拿这家伙怎么办好。 唤醒在梦游中的人是极为困难的,眼见庄谷虞似乎还有继续动作的意思,邢绪一把将压在他身上的家伙推开后下了床,径直走到对面这人的床躺下。 斜眼瞄见庄谷虞侧卧在他床上,还睁圆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邢绪感到深深的无奈,他缓缓闭上眼睛,在心里祈祷这小子别再来打扰自己睡觉。 可才刚清静没多久,他再次被喷洒在耳边的呼吸声吵醒,掀开眼帘一看,庄谷虞的脸噩梦般近在咫尺。不知何时,青年又爬回这张床上,还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方式侧身抱着他。 腰被青年用双手紧紧环着,这下邢绪彻底没了办法。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只认命地将眼睛闭上,任由这小子随便怎么抱着他。 幸好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错,即便是在被不熟的家伙抱着的情况之下,他还是很轻易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才睡了多久,这次吵醒他的成了环绕耳边的刺耳鸣笛声。这声音持续不断,响彻整个住宿区,令人心神不宁,伴随而来的是罪犯们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而庄谷虞也在这时睁开眼睛:“邢绪哥?” 看清眼前情形的那刻,青年立刻像触发机制般从床上弹起来,明明都站不稳脚跟,却依旧在努力尝试保持镇定。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庄谷虞突然满脸通红,小心翼翼问:“我昨晚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后,邢绪也坐起身来,面上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青年。他已经不想再花费精力去追究太多,只幅度不大地朝眼前人点了点头,便从床上下来,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冰冷床铺。 “对不起邢绪哥,因为很久没发生过这种事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庄谷虞不停追着他道歉,仿佛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邢绪回了好几声“没事”,可那小子却依旧跟听不懂人话似的说个不停,他只能索性放弃交流,低头整理床铺。 蒋行注意到他们那边的情况:“发生什么了啊这是,赶紧换衣服洗漱去集合,要是去晚了又得罚死我们!” 见此庄谷虞终于消停了些,邢绪也如释重负,换上摆在床上的那套灰色狱服,便前往指定地点洗漱。 这期间,庄谷虞那小子一直跟在他屁股后边,时不时上前和他搭话,话里话外还是在表达对自己昨晚梦游的歉意。 邢绪听得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后来在前往集中地点的路上,他终于对庄谷虞的叨扰忍无可忍。 “我已经说没事了,你还想再说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低且冷,明明没有训斥的意思,听起来却带着些警告意味和莫名慑人的威力。 听他这么一说,庄谷虞的脸色霎时变得僵硬,青年眼神慌乱地低下头:“对不起,我不说了…” 耳边难得清静下来,邢绪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前排的家伙们身上,换上统一的灰色狱服后,队伍整体上看着总算是顺眼了些,也让他彻底分辨不清这些家伙的身份。 或许直到这时,这场改造才真正开始。 紧随人群继续往前走,出现在邢绪眼前的是久违的自然光亮。天空依旧灰蒙蒙,宽大的露天操场上,其他三组罪犯已经按组别排列成方阵,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待指令。 D组稀稀拉拉地排好队形,而他们的金发军官早已神色不耐,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柯门皮笑肉不笑,声音里仿佛藏着把尖利的刀子:“就你们D组来得最晚,要不然说烂泥扶不上墙呢,待会儿操练结束,你们给我留下来多跑十圈,坚持不下来的就等着受罚吧!” 众人纷纷哀嚎起来,邢绪脸色淡然直视前方,正式开始操练,他机械地朝前迈动双腿,跑了不知多少圈,即使身体发出快要支撑不住的信号,精神上却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竟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周围一片气喘吁吁,好几个家伙体力不支掉了队,邢绪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坚持到操练结束,可偏偏这时,排在他前面的家伙猝然摔倒在地。 邢绪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右脚绊到前人的身体上,他狼狈地摔了个趔趄,紧接着后人也因躲闪不及被接连绊倒,场面一度混乱。 见队伍中途停下,柯门迅速赶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众人:“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 “前面有人摔倒了,我也就被绊倒了啊。”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想的…” 柯门锐利的目光将现场人都巡视一圈,厉声问:“那是谁最先摔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始作俑者看去,而这个被指控的中年男人满脸惊恐,赶忙伸手指向刚刚才爬起身的邢绪,吼道:“是他故意从后边踩我的鞋子,我才摔倒的!” 突然天降一顶大锅到头上,邢绪语气一贯冷淡:“什么?” 柯门锁定邢绪的位置,眼神瞬间变得玩味起来:“是这样的吗,D11?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可关乎接下来你们要受的惩罚。” “我没有踩他。”邢绪实话实说。 诬陷他的中年男人神情激动:“你别推卸责任了,要不是你踩我,我也不会摔倒,怎么有人这么恶毒!害得所有人受牵连,还死皮赖脸不承认!” 邢绪站在原地,听眼前人指着他啰哩巴嗦一大堆,心早已不知飘向何处。他神色淡淡地盯着这中年男人的嘴巴,想着这人嘴里是不是有永动机在生产口水,否则口水怎么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支撑这家伙单方面输出这么久。 好不容易等这人闭了嘴,他才回过神来,恍然想起是自己在受人指控,为了表示自己在听,便低低地“噢”了一声。 这冷淡的回应无疑给这个大吵大闹半天的家伙迎头泼了盆冷水,那人咬牙切齿,见搞不定邢绪,连忙将目标转向柯门:“柯门长官,请您给我评评理啊,我是无辜的!” 然而柯门却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样,笑出声来,慢悠悠走到二人面前:“好啊,让我评评理是吧?” “柯长官您别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我可以作证,我亲眼看见是他自己摔的,和邢绪没有关系。”庄谷虞突然站出来。 却不料柯门笑得更大声了,这个金发军官抬手掩着笑,斜眼打量了邢绪身边的庄谷虞一眼,语气戏谑万分:“我有说让你插嘴吗?” “我…”庄谷虞顿时语塞,垂下脑袋。 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像是看到希望般,双眼发亮:“柯门长官,我就知道您是用事实是位用事实说话的好军官,那家伙完全是胡说!” 邢绪本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毕竟柯门本就总是有意无意针对他,更何况在这种鬼地方谈公平正义本就是奢侈。 可万万没想到,柯门笑着将头转向他身侧的中年男人,眼底寒意刺骨:“可我也看到是你自己摔的怎么办啊?也是难为你了,还特意挑了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来嫁祸,还真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拙劣的谎言吗?” “不是的,不是的!”中年男人瞬间慌张起来。随着柯门一声令下,男人最终哀嚎着立马被警卫拖走。 处理完害群之马,柯门凝神注视起面不改色的邢绪,扬了扬下巴:“你被人诬陷,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虽然时常对于柯门的反复无常感到难以捉摸,但既然人都被处理了,邢绪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简单明了答道:“没有。” 像是丝毫不意外于邢绪的回答,柯门冷冷笑了几声,没再多把目光停留在邢绪身上,转而看向成群结队看戏的家伙们。 即刻,金发青年便恢复了严厉军官的姿态,提高声音道:“看什么看,都给我重新站好,继续跑下去!可别想着偷懒,否则下场就和刚刚那家伙一样。” 邢绪随众人重新回归队伍,却直觉仍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他微微斜过眼,果然短暂地对上柯门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可相隔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又或者说是从未看清。 第4章 选择 跑操结束还没喘过气来,便又开始进行其他体能训练,邢绪的手脚压根就没停下来过。即便是之前在亚门,训练强度也没这么疯狂,一个上午下来,他身体虽然还勉强跟得上,但心理上曾几度想要放弃。 最后操练结束,邢绪终于如释然那般,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室外空气冰凉,冷风刮过,他因剧烈运动而腾升的身体温度很快再次下降。 天空的白色老旧暗沉,偌大的练操场上,四个颜色各异的阵列并排分布,却又相隔一定距离。其中狱服统一为橙黄色、站在最右端的A组最为显眼,从右到左,B组和C组分别为深蓝和深绿,而最不起眼的莫过于D组的灰色。 柯门背过手,左右巡视着这士气低沉的灰色阵营,脸色一沉:“这才刚开始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就你们现在这幅样子,别说以后出去了,我看能活过今天都未必!” 说最后一句话时,柯门正好走到邢绪面前。邢绪掀起差点就要支撑不住的眼皮,堪堪扫了眼前人一眼,却见这金发军官嘴角微扬,竟诡异地露出满意的神色。 柯门快速移开视线,转身晃向别处:“虽然你们是D班,但不代表这身灰衣服就焊死在身上了,以后有的是跃升的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抓住。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可能觉得随便混过去就算了,但事实会告诉你们,这不是混日子的地方…” 听这年轻军官又讲起大道理来,邢绪的大脑再次自动开启屏蔽模式。他只是定定地盯着前方,难得没把眼睛阖上,这放空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就算柯门离开也没被打破。 “各位营员们好,我是改造营的营长熊中尉,很高兴和大家见面。”厚重的男声从高处传来,即使未使用扩音设备,却依旧能让在场罪犯听得一清二楚。 邢绪这才稍微回过神来,抬眼朝队伍前的高台处看去,只见台上从左到右依次站着五个军官,而站在中间、年纪看着最大的军官正是熊中尉。 即便头戴军帽,男人也没把花白的发尾藏住,皮肤斑驳不堪,形象苍老,和记忆中神采奕奕的样子有所出入。如果不是凭借声音,邢绪压根认不出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自己当年军校的教导主任。 熊中尉继续说:“相信经过这两天的考核和训练,各位对改造营的规则也有所了解,在颁布今天的任务之前,就先让各位长官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率先发言的中年女人气场稳重,语气威严:“各位好,我是改造营的副营长白雾,也是C组的负责人。” “我是改造营的副营长左斯云…” “我是改造营的副营长柯门…” 几位军官自我介绍完毕,邢绪冷淡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最后发言的黑发年轻男军官身上。几乎是一眼,他便认出这人就是那天无情击杀犯人之后伸手扶他站起来、行为可疑的军官。 傅寅业身姿笔挺,眼神凌厉如刃,冷硬开口:“我是傅寅业,很高兴和大家见面,作为改造营的副营长和A组的负责人,我有些话想和大家说。”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改造营是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但机会越宝贵,就意味着竞争越残酷,争与不争,选择权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 “陷入泥潭,越是盲目挣扎就越陷越深,彻底放弃自救只能迎接死亡,为了生存,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把一切逃离的机会紧紧握在手里…” 男人直视前方的眼睛坚定不移,却在此刻不经意向队伍的左斜方一瞥,相隔遥远距离,这意味不明的视线恰好被邢绪接收。 眼神交汇不过一秒,傅寅业便毫无破绽地回收视线,维持着一丝不苟的样子,继续发表那充满劝诫意味的言论。 而邢绪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听那人接着说下去:“人不能把自己困于过去,来到改造营就是一个新的起点,希望你们都能斟酌损益,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我的发言完毕。” 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男人长篇大论半天,最后只有这句话勉强划过邢绪的大脑皮层,稍微搅起些波澜,即使并不多。他双眼沉沉,想着目前最有利于他的选择或许只有顺其自然,认命等死了。 这所谓改造计划对每个人的意义迥然不同,它给予有些人希望和机会,同时也带来责任和压力。而对于他个人来说,这一切根本就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基于追求,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而他既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也没什么牵挂的人或事物。墙内外的世界在他眼里没什么不同,所以与其费力挤破头去争抢,他更愿意在目前有限的条件下让自己过得稍微舒坦些。 集会结束,邢绪回到自由活动区域,他刻意甩开庄谷虞那跟屁虫,拐弯去上了个厕所。刚进隔间,外头便不巧地传来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响着,朱承渊的声音就这样冒了出来:“唉你看到没,刚刚那个摔跤的回来了,听说腿都被打断半条了,浑身是血,要我说他就是活该,直接承认指不定能少受些,还嫁祸给别人。” “看到了啊,不过你和那个被嫁祸的家伙是舍友对吧?听以前和他认识的人说他是杀了自己养父才进亚门的,他养父是之前首府军校的副校长,还带过我这一届呢,人挺不错的,可惜了啊。” “真的假的?你不知道昨天在宿舍里他瞪我可吓人了,也不说话,但暂时看着也还好吧,没惹什么事。” “还能是假的不成?他养父辛苦把他养大,谁知道落得这个下场,总之那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最好离他远些。” “虽然监狱里没什么好家伙,但这种对至亲下手的白眼狼是最让人看不起了…” 像是早已习惯被这样议论那般,邢绪内心不痛不痒。他没打算刻意回避,直接推门走了出去,二人的对话霎时中止。 见邢绪从隔间里走出来,朱承渊的脸顿时绿了半分。而邢绪全然无视了这两个议论他的家伙,走到洗手池前,他低头洗手的间隙,朱承渊已经急匆匆拉着身边人离开。 对于那些家伙谣传的话,他没有丝毫想要反驳**,这次不是因为他懒,而是因为他们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甩干净手上的水,邢绪很快便把刚刚的插曲抛之脑后,迈步走出厕所。好巧不巧,刚出门口,他见着个金头发、穿着橙黄色狱服的家伙。 柯尤顶着那张显得张扬的脸,环抱双臂靠在墙上,见他走出来,脸上突然溢出一个笑,全然不见昨日对决结束时丧家犬的模样。 “嗨,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虽然不清楚柯尤在这时套近乎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邢绪都不打算和任何以前首府军校的家伙扯上关系。 才走没几步,柯尤一把扯住他的手往回拽:“唉怎么这么着急走啊,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就知道柯尤绝不会善罢甘休,邢绪回过头,冷冷扫了眼前的金发男人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给我留点情面都不可以?怎么说也有几年不见了,你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嘛。”柯尤面上故作委屈,手上却没有要松开邢绪的意思。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柯尤还是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邢绪不打算再多理会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刚准备甩开男人那只抓着他的手,柯尤便立马变了脸色。 “唉唉别走啊,如果我说我就是有事找你呢?”柯尤故作从容地撩了撩自己那头发亮的金发,嘴角扬起笑,“昨天我们打赌,你说输了的话就让我亲一口,现在还作数吗?” 若不是柯尤提起,邢绪压根就想不起来这破事来。当时只不过是随口糊弄,现在报应真找上门来,他又有些拿这胡搅蛮缠的家伙没办法了。 柯尤眉目间洋溢着期待的神色,目光细致打量着邢绪的神情。大概是邢绪表现得太过冷淡,男人突然放软语气,自顾自妥协道:“现在不行,以后也可以啊,反正我也不急着这一时,给你留点时间做做心理准备也好……” 男人话音未落,邢绪已经暗自做好决定,他直接扯起柯尤的衣领,半推半拉将人往厕所隔间里带。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甚至没等柯尤反应过来,邢绪快速把人往墙上一推,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对准眼前男人微张的嘴唇,直直吻了上去。 鼻息短暂交汇,二人的双唇只不过贴上半秒,便立马分了开来,但这轻柔如纸的触感不知为何,竟久久停留不散。 邢绪松开眼前人,下意识用手背擦着嘴唇:“行了吧,别再缠着我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若是今天不彻底做个了解,以柯尤这家伙的性子,绝对会以此为由头不断纠缠他,倒还不如早早结束早早解脱,反正只是碰个嘴皮子,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邢绪这一通下来过于干脆利落,直至结束,柯尤那向来表现得游刃有余的脸上依旧带着怔然,像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感到意外。 “邢绪,不要走。” 眼见邢绪就要推门出去,柯尤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忙忙伸手扯住邢绪,从身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邢绪的脚步被迫停在原地,脖颈被身后人的头发轻轻蹭着,他如被定格般一动不动,刚到口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柯尤把头埋在邢绪肩膀上,似乎是觉得还不够满足,又偏过头用鼻尖蹭了蹭衣服布料,肆无忌惮深嗅着怀里人身上的味道。 “记得以前在军校我这样抱你的时候,你一开始总会嘴硬反抗,但最后都会乖乖让我抱着。说真的,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也不知道这几年你都过得怎么样……” 听柯尤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半天,邢绪内心毫无感触,他深吸口气,无情地掰开男人扣在他腰间的手:“你说完了吗?说完的话我先走了。” 邢绪置之事外的漠然无疑给沉浸在回忆中的柯尤迎头泼了盆冷水,抬眼见邢绪抬手拧动门锁,男人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无比。 柯尤茫然地直起身子,眉头不自觉蹙起,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正经和较真。 “邢绪,你打算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吗?虽然昨天对决时就隐隐看出你的态度,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冀鹰军队不是你之前最想进入的军队吗?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能摆脱现状,为什么不抓住呢?” 邢绪往前的背影顿了顿,只听身后柯尤稍微缓和了语气,继续扬声说:“是因为那个人对吗,有必要因为一个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人把自己困在原地吗……” “够了,我有我自己的选择,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邢绪出声打断男人的话,头也不回往外走。 庆幸的是,柯尤没有再追上来,他不知觉间皱起的心顿时松下去。 那些所谓理想、所谓自由之类的车轱辘话他耳朵早就听出茧,但从柯尤嘴里说出来还挺让人意想不到的,明明以前这家伙总是一副见不得他过得好的样子。 不过关于接下来怎么过下去,他早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不论是谁也无法干涉。 吃完午饭不久,邢绪到任务地点集中。上午熊中尉简单介绍了下午的任务,他听了个大概,无非就是让他们携带武器进入模拟战场空间,射杀设定好的假猎物,这是之前军校常见的射击水平摸底测试。 众人被带到更衣室换衣服,名义上虽说是更衣室,却只是间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巨大空房。在场大部分罪犯对此不以为意,一进来便直接将衣裤脱得一干二净,入目皆是白花花的□□。 邢绪特意选了个角落,脱换衣服时,他下意识将身子朝向墙壁,却耐不住还是有人没眼力见地凑了过来。 “啊,你身材真好。”庄谷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 青年的视线由上至下扫过他的身体,邢绪快速将上衣穿套上,有条不紊地拉上拉链,套着其他装备:“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庄谷虞双颊瞬间变得通红,青年挠着头移开视线:“抱歉邢绪哥,是我冒犯了,我来只是想问问待会儿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俩一块儿走呗?” 邢绪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不方便。” 他拒绝倒也不是因为有多讨厌庄谷虞,只不过一个人行动对他来说要省事得多。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留情面,庄谷虞尴尬地笑着,悻悻道:“这样啊…那还是算了吧。” 打发走庄谷虞,穿上军靴和冲锋衣,佩戴好监测眼镜,邢绪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他即刻离开更衣室进入等候厅。 所有罪犯需要分批次从不同入口进入模拟战场,D组全员在原地待命,警卫依次将专门的枪械发放到他们手上。 邢绪垂下眼睛,默默注视着被塞进手里的枪械,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钻入骨髓,重量则和记忆中相差无几。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再体会握枪的感觉,手指轻轻摩挲着枪身,不知觉间,思绪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曾经枪是唯一能陪伴他的朋友,也是唯一能作为出气筒的东西。在他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到射击场练枪,仿佛只有把枪握在手上,他才得以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是现在重新把枪握在手上,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扣动扳机,更不清楚自己将枪口朝向何处。 由于邢绪看得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有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D11,你的鞋带没有系好,请注意一下。”男人的声音又沉又冷,让他从思绪里抽离出来。 邢绪立马抬起头,只见是那个叫傅寅业的军官,男人身上的军服依旧端庄规整,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此时那人已经移开眼神,没有多做停留,迈步朝别处走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邢绪心中本隐约觉得怪异,可见这个军官在离开之后,又是提醒其他罪犯衣服没穿好,又是拿枪姿势不对的,这不明的怪异感才消停了些。 那人作为副营长,例行检查着装太正常不过,这样想着,邢绪缓缓蹲下身子,手法熟练地把鞋带系好。 终于等到D组入场,照着指示,邢绪踏入模拟战场。场地宽大得让人一眼望不到头,杂草荒木丛生,进入丛林是黑压压的一片,甚至连个明显的脚印都没留下。 邢绪漫无目的地在模拟战场里游走,手上的枪始终没有被举起。十分反常地,一路上他既没有见到其他罪犯,也没有发现任何猎物,仿佛进入到了什么无人之地,毫无生气可言。 他不死心地继续逛,却依旧是相同的情况,连一只猎物的毛都没见到。 想着再这样盲目地找下去也没什么意义,邢绪放缓脚步,打算寻个能落脚休息的地方,很快他便找到个可以藏身的小石洞。 把枪随地一放,邢绪用手臂枕着头,毫无顾忌地躺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他睡得相当舒坦。 此时距离测试结还剩一个半小时,他决定在这期间见到送上门来猎物就杀,见不到就乖乖认命,反正暂时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想到这,邢绪放心地把眼睛阖了起来。 第5章 猎物 监视器上,邢绪反常的举动被人观察室内几位军官察觉。 “D11在干什么?”熊中尉眉头一紧,似乎是觉得荒谬。 柯门顺着熊中尉的视线看向显示屏的左下角,看清监视器里的情形,唇角微勾:“对决那会儿这样就算了,现在还来,也太不把这当一回事了,以后可有得他受的。” “咳咳。”一旁的傅寅业突然咳了几声,目光越过柯门落在熊中尉身上,“熊上将,依我看,这投放到D区的猎物是不是太少了点?这是失误吗?还是本来D区的猎物就比其他区少?” 闻言,熊中尉捋了捋胡子,皱眉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还真是,半个小时过去了,D区出现的猎物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应该是某个环节出错了,我现在紧急派人通知相关负责人。” “好的,辛苦熊上将了。”傅寅业重新将目光回到屏幕上,淡定地喝了口水。 柯门斜眼暼了傅寅业一眼,眼中意味深长:“傅上校还真是眼尖心细啊,佩服佩服,像我这种眼拙的人就看不出来。” 对于柯门的阳奉阴违,傅寅业并不以为意,依旧维持着那副公事公办的形象:“柯门少校没看出来,可能只是因为注意力没怎么放在D区吧,只要专注些观察,还是比较容易能看出不对劲的。” “是我不够全面了,我吸取教训,但傅上校也不要只把注意力放在D区才对啊。”柯门语气略带戏谑,说出的话看似无意,却足以让有心之人听出其中深意。 禁闭观察室的空气中,夹杂着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火药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向。 白雾猝然出声,有意将话题拉回考核表现:“目前是A27和A1并列第一,说实话昨天考核那会儿我对柯尤还挺失望的,没想到今天他表现得还不错。” 毫无疑问,这次介入是有效的。 “是吗?”注意力回归大屏,柯门神色渐冷,“他就是这样,有时候脑子虽然不太好使,但在重要关头还算有用。” 标着A27的小屏里,柯尤快速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丛林里,如发泄般朝猎物开着枪。金发男人干脆利落的枪法相当引人瞩目,短短几秒,便又有几只猎物被收入囊中。 闲暇之余,他抬起手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抬头往阴沉的天空望去。 遥远的另一头,邢绪依旧没有离开石洞半步。期间他几度快要昏睡过去,但外头时有时无的枪声总是不合时宜地响起,以至于他始终没能如愿陷入沉睡中。 不过他也只能认命,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混乱情况之下,能有个勉强供他躺平的地已经够知足了。 地板铺满细石头,睡久了总归有些硌人。邢绪没忍住重新调整姿势,跟咸鱼翻面一样翻了个身,整个人匍匐在地。 此时距离考核结束只剩二十分钟,困意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猛不丁地,一只骤然闯入视线的“猎物”让他的困意彻底消失。 说是猎物,其实只不过是个形似蜘蛛的小型机械,球形身体下靠多条机械腿交替移动,跑起来一瘸一拐,似乎是出了些故障。 既然猎物都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顺手杀了吧。 邢绪随手抓起在地上躺了半天的枪,快速瞄准目标,凭借本能扣下扳机,子弹精准无误打在猎物的身体上。 滋啦滋啦几声,那猎物便彻底停止了运转,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收起枪的间隙,不远处蓦地炸起一道粗犷的男声,不停骂骂咧咧:“爹的,哪个混蛋把我猎物给抢了!” 紧接着,便有个体型高壮、浑身腱子肉的寸头男人急冲冲跑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只被打死的猎物。 “该死的家伙!”男人咬紧牙关东张西望,仿佛不把抢了自己猎物的家伙找出来,就势必不会罢休。 邢绪本打算躲一躲息事宁人,却无奈石壁遮蔽能力有限,他根本退无可退。很快,男人锐利的视线很就锁定了他的身影。 男人举起枪对准石洞方向,眼神霎时更为凶神恶煞,大声道:“就是你这个家伙?躲什么躲?给我滚出来!” 见此情形,再在这里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邢绪不得已爬起身来,不紧不慢地拿好枪,从石洞里走了出去。 眼前的男人本就有些凶相,再加上那狠厉的语气,更显得骇人万分,眼角的伤疤即可代表战绩,怎么看都不像好惹的主。果不其然,邢绪看清男人右胸上明晃晃地标着“A1”。 原来这就是A组的第一名,冯巡。 他本无意同这种家伙扯上关系,现如今也只能自认倒霉,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看清邢绪的全貌后,冯巡刚刚还一幅要把他杀个片甲不留的样子,这下动作彻底定格在原地,男人表情呆愣:“是你啊?” 这话意味不明,但邢绪没心思去琢磨太多,见这人似乎气消了些,他便也不准备继续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你这就走了?我们还没把账算清呢。”冯巡冲上前拦住他,话语看似威胁,却莫名多了些玩味。 邢绪望向眼前人的眼睛里和结冰的死水无异,冰冷黑沉,死寂不起波澜。 他试图通过讲道理来摆脱纠缠:“你说我抢了你的猎物,但这个地方可不讲什么先来后到,你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不能够怪我。” 可惜冯巡和意料中那般蛮不讲理,男人不依不饶地把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饶有兴趣地凑近盯着他,眼神中充满冒犯。 “对对你说的都对,但要是没有我的助力,你也不一定能这么轻易地击中这只猎物啊,总得对我表示下感谢吧。” 男人带着暗示意味的鼻息洒在耳边,邢绪难得感到生理性厌恶,不由得屏住呼吸。以往对于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他率先采用最省事的方法——那就是顺着来。 他默默后退半步:“那谢谢你了。” “什么?”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冯巡连续笑了好几声,眼角笑得皱了起来:“谁让你这么谢我了?” 邢绪不解:“那你还想干什么?” 冯巡死乞白赖地靠近他,饶有兴致地说:“要谢我总得有点诚意吧,结束之后你陪我玩玩怎么样?之前在亚门那会儿叫你还不搭理我,现在来到这儿可不能这样了。” 对于冯巡所说的所谓不搭理他,邢绪可以说是毫无印象,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在亚门见过这家伙。 “你也清楚这是个多么凶险的地方,尤其你长成这样更要小心了,不过别担心,只要你一句话下来,我完全有能力护你周全,前提是你得陪我。”男人继续说。 现在冯巡的心思已经很明了,深知没法通过和这家伙讲理来摆脱纠缠,邢绪只能采用逼不得已才使用的方法。 冯巡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举动愈发放肆,邢绪垂眼看了眼男人那只抚摸他后腰的不安分的手,低低答道:“好啊。” 话音刚落,邢绪反手挣脱冯巡的桎梏,飞速抬腿朝着男人下身踢了过去,冯巡眼疾手快侧身躲开,像是早有预料。 “唉呀,我就喜欢会反抗的…” 就在男人为躲过攻击而暗爽的分神之际,邢绪已然抬起拳头撞上眼前人的太阳穴,力度之大,足以让冯巡头昏眼花一阵。 随即,这个身材高壮的男人便被邢绪一脚猛踹胸口,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行了别打了,我认错还不行吗?”冯巡连忙求饶,完全没想到邢绪看起来又颓又丧,发起狠来和危险品无异。 邢绪把枪丢到一旁坐在冯巡身上,听到男人求饶的话语后,原本挥起的拳头卡顿般停在半空,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似是在认真审视身下人话里的真假。 即便陷入如此境地,冯巡还在痴痴地盯着邢绪的脸,呼吸愈发沉重,突然有些为难地说:“宝贝,你再这样坐在我身上,我的小兄弟会有些受不了的。” 登时,邢绪面色阴沉了些许,原本挥起的拳头即刻落了下去,不留一丝情面。 冯巡赶忙抬起手臂抵御攻击,拳头猛烈击打在手臂的下一秒,冰冷的机械音猝不及防响起:“射击考核结束,请全体人员把枪放下,停止射击,有序离开模拟战场。” 终于等到考核结束,邢绪迅速撑着地板从冯巡身上爬起来,他手快地把东西都收拾好,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唉,走这么快干啥啊,等等我。”冯巡忙不迭抓起枪,捂着发疼的手臂,亦步亦趋地跟在快步离开的邢绪身后。 等候厅人头攒动,偏偏很不巧的,邢绪再次迎面撞见满头大汗的柯尤。金发男人正仰头喝水,本以为这人分不出神来注意他,可擦肩而过之际,柯尤还是斜眼朝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相当意外的,这家伙没有像意料中死缠烂打,只是不冷不热地暼了他一眼,便快速移开眼神,仿佛他们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而邢绪也当作没看到柯尤,头回也不会继续迈步往前走。他对现状感到满意,毕竟维持这样互不干涉的关系,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唉,那个金头发的家伙在看你,你们俩认识吗?”冯巡紧跟着邢绪,敏锐地察觉到柯尤在邢绪路过后朝他们投来的怪异视线。 邢绪全然无视了冯巡的问话,快速找到站位,眼见这寸头男也跟着站了过来,他轻叹口气:“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冯巡依旧兴致盎然,偏头细细观摩着邢绪的侧脸:“你把我打了,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我冯巡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按着打。” 果然就算甩掉了某些人,也抵不住还有其他烦人的家伙源源不断找上门来,邢绪对此彻底没了办法,只好决定暂时放弃这无谓的抵抗。 “随便你。” 邢绪不再理会冯巡,不管这人怎么在旁边盯着他,又或是继续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也没把一个眼神分给这个家伙。 这时猝然响起的广播声如救星降临:“全体成员请注意,射击测试的结果已统计完毕,请各位看向前方的大屏。” 等候厅中央的电子大屏骤然亮起,按排名从上往下排序,所有人的编号、姓名以及狩猎数量依次显现在众人眼前。 赫然位于榜首的,是编号为A27的柯尤,总共射杀了九十六只猎物。 看到自己是第一名,柯尤没有丝毫意外,可随着视线一路往下也没有见到邢绪的名字,他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逐渐变得僵硬。 他错愕的目光一直下落到倒数后几名,才终于停了下来,大获全胜的喜悦霎时一扫而空。 这家伙,居然只杀了一只猎物! 柯尤不可置信地回头寻找邢绪的身影,见邢绪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差点就要冲过去扬声质问这是什么情况,却因为想起什么而硬生生止住脚步。 “唉,你说巧不巧,我和第一名只差一只猎物,可惜了可惜了。”冯巡指着屏幕上标着A1的地方,笑着转头看向邢绪,“不过有你这只猎物我也满意了。” 邢绪全当冯巡的话是耳边风,他堪堪扫了眼大屏上的结果,依旧紧闭双唇,对身边这个聒噪的家伙爱搭不理。 “生气了?别生气啊,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冯巡瞪大眼睛,仔细地在屏幕上搜索着邢绪的名字,“倒数第五那个是你吗?D11邢绪,只杀了一只猎物啊!” 邢绪终于忍不住,低声说:“你能闭嘴吗?” 可这个男人简直是油盐不进,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你早说你没有猎物啊,我还能给你让几只…” “A1你在D组待这里干什么,赶紧回A组的区域。”警卫的出现终于中止了这场无休止的骚扰。 “唉我这就回去。”冯巡笑了笑,临走之前还不忘朝邢绪打招呼,“宝贝,下次见可别再踢我小兄弟了噢,真的很痛的。” 眼见冯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邢绪的心一松,本以为耳边彻底清静下来,神色严肃的警卫却走到他面前:“D11,刚刚你在测试中违反了规则,现在请跟我们走一趟。” 事发虽突然,但邢绪别无选择。他乖乖伸出手戴上手拷,跟着警卫离开等候厅,全程下来没有表现出一丝抵触,也没去思考自己刚刚到底哪里违反了规则。 踏上那条昏暗的地下长廊,他完全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等被送上断头台后,那把悬在头顶的刀自动落下来。 走到长廊尽头,警卫的脚步停了下来:“长官在审讯室里等你。” 警卫把门打开,封闭的空间内,傅寅业端坐在椅子上。几乎是开门的瞬间,这位年轻军官冷厉的视线立马朝门口投了过来,精准无误锁定在邢绪身上,似乎是等了他很久。 第6章 审讯 “请进。” 傅寅业话音刚落,邢绪被警卫推进审讯室,随着身后响起门关上的声音,密闭幽冷的空间内,只剩下他和傅寅业二人。 黑发军官终于收回看向他的冷厉视线,伸直手臂朝向对面的审讯椅:“坐下吧。” 铁制座椅泛着冰冷的亮光,邢绪按部就班坐下,不自觉间,视线穿过对面的傅寅业,直直落在男人身后那面墙上。 墙面斑驳不堪,挂着的刑具五花八门,皮鞭、电棍、各种刀具应有尽有,比之前在亚门见过的还要繁多,有的刑具甚至还未擦净染着血。 邢绪已经可以猜到,自己接下来绝对不会好受,他亲眼见识过傅寅业的冷血无情,虽也接受过这人微弱的好意,但谁也没法保证一个军官能一直对他这种犯人有好脸色看。 他能做的,也只有认命地垂下眼睛,看着满是尘灰和干涸血迹的地板,默默等待审判的来临。 屋内安静得不起一丝声响,时间过去足有半分钟,那把悬在头顶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邢绪掀起疲惫的眼帘,朝对面的年轻军官看去。 傅寅业翘腿坐在靠背椅上,以一种审判的姿态注视着他,淡蓝色的眼眸中显是冷冽,双唇严丝合缝闭着,让人看不出半分态度。 邢绪也不遑多让,神色淡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动不动,如尊静止的雕塑。二人的视线就这样缄默无言地相互碰撞,颇有冰山撞上冰山的即视感,让寒气弥漫整个空间。 最终,还是傅寅业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局面,把沉重的军帽脱了下来。几根发丝不甚垂落在额头前,像是觉得不自在,男人抬手将头发往上撩了又撩,动作极其不自然。 整理过后,男人终于走起流程来:“D11,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审讯室吗?” 邢绪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老实答道:“不知道。” “射击测试开始前就明确说明,在测试中禁止无故攻击其他营员,但我们发现你违规攻击A1,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对此邢绪不算意外,早上熊中尉在介绍规则时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招致这样的后果,他也只当作是自作自受。 “请你如实相告,你手上佩戴的监测手环具有测谎功能,要是你撒谎,我们这能看得一清二楚。”似乎是把邢绪的沉默当犹豫,傅寅业继续说。 瞄了眼腕上的手环,邢绪眼里是事不关己的漠然,实话实说:“他摸我,我就打他了。” 他回答得精简,因为他清楚这所谓的监测手环不过只是个幌子,不论是测试结果如何,最终他的生杀大权从来都只掌握在对面那军官手里,不必费力多做解释。 查看过桌上电子屏的报告结果后,傅寅业下意识蹙起眉头,随即又快速舒展开来,男人站起身:“如果是这样,我后续会和其他营长商量,仔细查看监视器,还你一个公道。” 男人皮鞋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邢绪只听傅寅业继续沉声说:“不过即便如此,你攻击A1已是既定事实,惩罚无法避免。” 邢绪相当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即便傅寅业已经在离他一米处停下,他平视前方的眼睛依旧黑沉如死水,里面空无一物。 似乎是不满意于他的反应,傅寅业又往前走了半米,近距离居高临下审视他:“你就不问问,惩罚是什么吗?” 见此邢绪只好顺着男人的话:“惩罚是什么?” “经所有营长商议,有两个惩罚可供此次违规者选择,一是扣取积分并遭受电击惩罚,二是参与为期一个月的义务劳动,你选哪个?” 邢绪想也没想就说:“我选第一个。” 傅寅业半天没说出话一句话,男人定定打量着他,鼻腔重重呼出一口气:“我可以和你明确说明,义务劳动的任务不会太重,无非就是每天在固定时间打扫一下练操场和观察室这些地方…” 男人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让他选第二个选项,可惜邢绪早已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比起漫长而相对轻松的任务,他更愿意速战速决。 “我选第一个。”他又一次说,声音比先前清晰。 仿佛被噎住了那般,傅寅业微张的唇顿了会儿才继续发出声音:“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也不必再多说,现在开始进行惩罚,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邢绪保持原有姿势,被手铐束缚的手搭在审讯椅配备的小桌子上,内心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随即,电流隐隐从手腕处冒出,麻木感也随之渐渐涌上四肢和心头,却始终在他可承受的范围内。相当反常地,痛感迟迟没有到达顶峰,久而久之,这微弱的电流就像在皮肤上挠痒。 正当邢绪还以为惩罚还没开始,头顶上传来只有他能听清的低沉声音:“这里有监视器,你要表现得明显些。” 闻言,邢绪缓缓抬起眼皮,终于真正看清傅寅业的神情。这位挡在他身前的军官,双唇紧闭,冷酷的脸上没有半点感情,仍是那副滴水不漏的威严形象,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眼神。 意识到这是傅寅业的手笔,邢绪虽不解,但他也不是什么不识好歹的家伙,对方有意帮助他,当下最好的选择就是配合出演这场戏。 “额啊…” 快速把脑袋垂到桌面上,邢绪努力抖动四肢,装作被电到痉挛的痛苦模样,演技虽不算精湛,却也还不至于让人出戏。 而傅寅业寂然不动站在原地,像是要将这出戏配合到底,厉声呵斥道:“D11,以后请务必吸取教训,既然来到改造营,就该遵守改造营的规则,这不是你任意妄为的地方,清楚了吗?” 身上的电流彻底消失,邢绪大口喘气,有气无力说:“清楚了…” 一场惩罚下来身上毫发未伤,只有演戏稍微耗费了些精力,这是邢绪怎么也没想到的。 审讯室内再次恢复诡异的平静,沉默过后,他直视眼前神色冷峻的军官,低声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们以前见过,这是邢绪在他和傅寅业第一次见面时就产生的直觉,只不过当时并未深想。如今这人两次三番出手相助,绝不会是无缘无故,他并不好奇其中原因,只是对这帮助行为略感不安。 傅寅业目光微沉,没等邢绪看清男人眼中的情绪,便见那人转身往回走:“D11,我们以前见没见过重要吗?不管怎么说,这里不是你攀关系的地方。” 男人拉远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坐回座椅上,翻看起放在桌面的资料,面不改色道:“不论是第一次考核,还是射击测试,你的成绩都算不上理想,我们几位营长都有注意到。” 话题被迅速转移到考核表现上,邢绪本以为傅寅业又会长篇大论跟他讲起大道理来,事实却在他意料之外。 “但我们都清楚,要是营员不愿意努力,再怎么劝也没办法,这归根到底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也无权过问太多。” “我想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但在这里太过随心所欲不是什么好事,即使你不想,也会被人推着走,所以请你再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要怎么度过接下来在改造营的时间吧。” 男人的话语带有妥协和暗示意味,却正好足以被邢绪听进脑子里去,他愈发不能理解这人的做法。 审讯结束后,和傅寅业擦肩而过的瞬间,邢绪从喉咙里发出极低的声音:“不论怎样,以后别再管我的事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激之心。” 随即他头回也不回,径直离开审讯室。 对于过去发生过什么,邢绪已不想再探究。其实不论于他,还是于傅寅业而言,现在他们之间扯上关系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是需要改造的、处在最底层的罪犯,傅寅业是有权有势的高等军官,本就应该隔着厚厚的屏障。 傅寅业走到上校这个位置想必也走了很长的路,没必要冒风险为他提供帮助。但最主要的还是,邢绪并不希望自己在走路时有人干涉他的路线,也不喜欢欠下还不了的人情。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远两条平行线之间的距离,在本就不会相交的基础上,彻底感知不到彼此的存在。 邢绪没再想起这场审讯,训练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他对此渐渐习以为常,分不出太多去抱怨的精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舍友都对他避之不及,甚至包括庄谷虞。 “昨天射击测试的规则营长说得明明白白,有些人却还是明知故犯,自讨苦吃。”练操场高台上,柯门的声音高高扬起,“为了强化你们的规则意识,十天之后还会进行一场规则考试,不合格者将会被重罚……” 对于柯门的集体训话,邢绪一如既往听得出神,困意久违地涌了上来。 “昨天那场射击测试还不足以看出你们的真实水平,所以今天还得在组内进行一次水平测试,现在需要有人上来配合我的演示,有谁愿意?”柯门右手转着手枪,微眯起眼睛环视一圈。 底下所有身穿灰色狱服的家伙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一人吭声,只自顾自垂下脑袋。 一反常态地,柯门没有对D组的消极表现大发雷霆,眼底反而闪过几丝戏谑:“既然没人愿意主动上来,那我就自己叫了,D11你上来,我可看见你在打瞌睡了啊。” 霎时间,纷纷不一的目光向队伍左斜方聚焦,邢绪还处在不明所以的状态中,就被警卫押到台上。 对面的金发军官停下转枪动作,扬唇轻笑:“D11,接下来就有请你来配合我给大家做示范吧,请你双手把靶子拿到胸口前。” 当警卫将把一块圆形木板递到他手上时,邢绪很快便意识到柯门的恶劣意图——这人是想拿他的身体当作靶子。 手上这块靶子虽沉重,大小却比常规的都要小上几分,只要柯门稍有不慎,子弹极有可能落在拿着靶子的他身上。 大概是因为早已隐隐察觉到柯门对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又或是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邢绪乖乖将靶子举到胸口前时,已经做好了平静赴死或受伤的准备。 似乎是对于他的顺从感到满意,柯门笑着面向众人:“各位看好了,待会儿我会按编号给你们两两分组,一人当靶子,另一个人开枪,每人射够五枪再进行调换。” “需要注意的是,我在系统给你们的监测手环设置了共感功能,要是你的搭档被你击中,那么他所受的疼痛会同等传递到你本人身上,也就是说如果你的搭档给你打死了,那你也可能会活活疼死。” 底下众人的脸色顿时都变得不太好看,不约而同低头看向自己腕上的手环,有的甚至试图将手环取下,却是无果。 瞄见这尝试反抗的举动,柯门哼哧一声:“这手环只要戴上就别想着取下了,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慎重地射出每一枪,为了你的搭档,也为了你自己,就像我现在这样。” 瞬息之间,柯门侧身伸直手臂,举枪朝向邢绪。即便相隔近十米距离,邢绪却将那黑洞洞的枪口看得一清二楚,似乎下一秒,子弹就会从里面飞速射出,毫不留情击中他的身体。 对面的金发军官将手指放置在扳机上,眯起一只眼睛,似乎是在瞄准方向,可比起看向靶子,邢绪更觉得柯门玩味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只见对上视线的那刻,金发青年嘴角忽地一勾,而他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已不愿去料想结果,心跳也像是停止跳动。 “砰——”子弹疾速钻出枪口,朝他射来。 耳边是巨大枪响,意料之外的,子弹重重打在胸口前的靶子上。除了拿着靶子的双手受冲击力影响,不自觉往后退了些之外,邢绪其余身体部位毫无知觉。 柯门自信一笑,干脆利落把枪收起,缓步走到邢绪面前:“现在该你了。” 目光落在金发青年递向他的手枪上,邢绪这才意识到柯门的意思是让他们调换位置,并把自己的生杀大权交到了他手上。 即便暂且没法摸透柯门此番行为的真实意图,邢绪还是把枪接了过来,神色冷淡地看向眼前这个跋扈自恣的年轻军官。 而柯门直接抓过他手上的靶子,扬声对众人说:“听说D11之前在首府军校成绩优异,尤其是射击成绩,这么多年从没人打破他的记录,现在就有请他来给我们演示一下吧。” 此言一出,邢绪默默将手上的枪抓紧了些。他总算是明白,这家伙大概率是想看他当面出丑,又或是找借口趁机将他处理掉。 对于这无聊的把戏,他始终只有奉陪这个选择,或许唯一能由他决定的,只有这颗子弹最终的落点了。 和柯门调换位置之后,邢绪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枪举起,对准他们的金发军官。他射击姿势随意,只直直站定在原地,甚至手臂都没有完全伸直,任谁都看不出所谓射击高手的模样。 对面柯门无所顾忌地站在靶子后面,朝他一挑眉,眼中竟抱有几丝奇异的期待:“D11,开枪吧。” 手指轻轻按上扳机,邢绪深知这颗子弹极大可能地决定着自己的命运,至于命运的最终走向,他从来没有任何底气,只能听天由命。 现场安静得不像话,邢绪已经做好他目前所能做的决定。 随着响彻整个练操场的枪响,台下所有D组罪犯哗然一片,周边警卫神色惊慌,不约而同如潮水般涌到柯门身边。 刚刚放下的手枪被人迅速夺过,其余警卫咬牙切齿控制住邢绪的手脚,而他冷淡的目光只看向柯门那顶被击落在地的军帽上。 深黑色大檐军帽反面朝上躺着,帽墙正中央代表联邦标志的帽徽上,是清晰可见的弹孔,如同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洞。 第7章 私心 “你故意的吧,是想死了吗?”几个警卫如临大敌,前踢后踹将邢绪撂倒。 被几个警卫按在地上踹打,邢绪毫无还手之力,又或者说他本来也没有还手的打算。棍棒和拳脚不分轻重地落在腰背和肩膀上,仿佛要穿过皮肤震碎五脏六腑。 说实话,刚刚那一枪其实并非他有意。 他可以坦诚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什么射击技巧之类的他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他只不过是用最顺手的方式将枪举起,那颗子弹便全凭本能射出枪口。 不过若是早知道会招致这样的下场,他定会毫不犹豫把这枪往天上射,任由子弹乱飞,而不是打在柯门那顶该死的军帽上。 就在邢绪以为自己真就要被打死在这时,柯门阴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都给我停下,我有下令让你们打他吗?” 霎时间,踩在身上的脚纷纷被震慑般停止动作,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邢绪缓缓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柯门。 这位年轻军官看起来安然无恙,刚刚那顶被击落的军帽,此时已经被捡起来拿在左手上。 由于失去帽子的收束,青年的金色发丝悉数散落在额前,略微将那双向来溢满高傲的碧绿色眼睛遮住了几分,却也让邢绪更加难以看清其中的真实情绪。 “我没什么事,你们先退开,下次没有我的指令,不允许随便动手!”话虽是对警卫们说的,柯门阴冷的视线却落在邢绪身上。 金发军官斜着眼睛,自上而下打量着趴在地上的邢绪,有如身居高位的猎手在审视被俘获的低等猎物,仔细思量着对其生杀予夺的下一步决定。 “趴着做什么,给我起来。” 忽地,柯门单手揪上邢绪不知何时翻上来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拽起来。 半分钟前才遭人击打过的身体好似散了架,明明双脚着地,却仍有种脖子被人吊在半空的感觉。邢绪站稳酸软的脚跟后,胸口才勉强舒畅了些许。 按照流程,柯门绝对会阴阳怪气地羞辱他一顿,又或是亲自对他下死手,可此时眼前这个金发青年只是用目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忽而露出个怪异的笑。 “说实话你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不管是枪法,还是你的态度,现在这么一看,突然就有点理解我哥了呢。” 一时间内,邢绪也分不清柯门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反话,看在这人平时对他的恶劣态度上,他索性直接归为后者。 邢绪神色平静地直视着眼前人,丝毫没有打算避讳,直截了当问出口:“那你是因为你哥,才每次都带有针对性地选中我的吗?” 闻言柯门嘴角一僵,原本略带不明笑意的脸顿时阴沉了些许。转瞬之间,青年又是用力将他往前一扯,亲昵地凑近他耳边。 “本来只是想夸你两句,却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看来你的脸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厚啊,难道你对我哥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青年冰凉的呼吸洒在耳廓,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被嚼碎之后再吐出来,清晰又沉重有力,让邢绪听得一清二楚。 邢绪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对他感到愧疚?” 他粗略回想了下,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做过特别对不起柯尤的事,难不成是军校时经常刻意无视这人?还是他和柯尤对决时自愿认输,以至于柯门这小子替他哥打抱不平? “你还真是够没良心的啊,难不成他还没告诉你他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吗?”柯门忽而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柯门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里,隐隐透出几丝和以往不同的恨意,邢绪微微蹙起眉:“什么?” 柯门的话无非就是在明里暗里透露柯尤入狱和他脱不了关系,可事实上他连柯尤什么时候入狱的都不清楚,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这样被扣到他头上。 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柯门侧眼仔细观察着他茫然的神情。 “什么啊,他还真没说吗,也不知道该说他是情圣还是什么好,为了某个人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结果那人还这样一幅漠不关心的样子。” 邢绪冷冷说:“你要是想指责我,就把话说清楚一点。” “想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啊,问我做什么?”柯门哼哧一声,转身面向台下众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话的兴趣。 这位金发军官迅速恢复威严姿态,扬声道:“刚刚的示范大家都看清楚了吧,可千万不要像D11那样射偏了,毕竟不是谁都这么好运气,能精准射中帽子,而不是脑袋…” 邢绪捂紧肩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个朝他抛出钩子又故意收回的青年,可惜他并没有上钩。柯门说话向来半真半假,所以他更倾向于这家伙在用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向他施压。 柯尤那家伙怎么会因为他进监狱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时柯门忽而暼向他:“不过我看你们现在上的话估计也不太行,那就先给你们几天时间准备吧,我会根据这次射击测试的成绩对你们的积分进行加减,表现不好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 晚上回到宿舍,邢绪累了一整天,正要倒头就钻进被窝,却见对床的庄谷虞突然起身走到他面前。 这个年轻人满脸为难,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邢绪哥,按编号分组我们被分在一组唉,可是我真的不怎么会用枪,要是连累到你怎么办啊?” 邢绪不以为意,整理着盖在身上的那层薄薄的被褥,随口问:“你不是应该进过军校吗,怎么连枪都不会用?” 庄谷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才入学没几天就被退学了,还没学到射击课程呢,话说邢绪哥你的枪法应该很不错吧,我想请你明天教教我,可以吗?” “我的枪法你今天早上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我现在也不怎么会用枪。”整理完被褥,邢绪直直躺了下去,望向天花板的眼睛逐渐涣散。 由于这两天训练时间紧,再加上半夜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在打呼噜,他的睡眠严重受影响,下眼睑处的黑眼圈都重了不少,他只能祈祷这些家伙都能安分些。 庄谷虞斜眼瞄向眼睛已经快睁不开的邢绪:“啊,其实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有意打中柯长官军帽的呢,看来不是啊?” “就算我想死,也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不痛快的方式,别再说了,我睡了…” 邢绪的脑子糊成一团,很快便睡了过去,再也听不见庄谷虞说的话。 虽然有料到庄谷虞这个跟屁虫一样的家伙不会知难而退,但第二天在射击场上这小子主动找上门来时,他还是有些无奈。 “邢绪哥,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长官让我们两两共用一把枪进行练习。”庄谷虞小心翼翼地朝他走来,手上拿着把射击练习的专用手枪。 对于这毫无意义的安排,邢绪也只能被迫接受:“嗯,你先练吧。” 封闭式射击场内,枪响的回声持续不断。他后退几步站远了些,目光不自觉落在庄谷虞持枪的单薄背影上。 眼前的青年站定位置,对着不远处的靶子胡乱瞄了许久,才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扣动扳机。可这一射,不仅子弹连靶子边缘都没碰着,这小子还因为枪的巨大后坐力差点没站稳。 看着庄谷虞这毫无章法可言的枪法,邢绪已经能想象出考核那天自己被这小子射得鲜血横流的样子。 接下来庄谷虞又不死心地一连试了好几次,却依旧落得个脱靶的下场,青年沮丧地回头看他:“怎么办啊邢绪哥,到时候真要把你给伤着可就不行了。” 兴许是不想自己死得这么难看,邢绪深吸口气,缓步上前:“射击姿势我大概还记得些,我可以教你,先站好。” “好!那麻烦邢绪哥了。”庄谷虞双眼发亮,立马乖乖挺直腰板。 见这小子昂首挺胸,跟站军姿似的站得笔直又死板,邢绪难得有些看不下去,直接站到庄谷虞身后。 “手臂伸直,两只脚错开站,身子往左侧过来些,这个姿势能够减小后坐力的影响。” 无意识地,他从后边贴近庄谷虞的身体,伸手抓住青年的手腕往上抬了些,被碰到的那刻,庄谷虞身体一僵,忍不住偷偷往自己身侧瞄了眼。 而这个眼神被邢绪精准捕捉:“看什么呢?看靶子。” 庄谷虞终于像回过神那般,回正过头:“噢好!不好意思邢绪哥。” “现在这个角度很好,开枪吧。”邢绪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靶子上,松开庄谷虞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庄谷虞的表演很快开始,“砰”的第一声,子弹虽没射中靶子的内环,但好歹是终于没有脱靶,也算是有所进步。可这种不好不坏的情况持续几次,结果依旧大差不差。 “邢绪哥,我怎么都射不出成绩,可以问问你还有什么射击技巧能传授给我吗?或者能不能给我演示一下啊?” 邢绪环抱双臂,靠在墙上眯眼小憩,并不想多费力:“没有技巧,只能你自己练。” “可是邢绪哥…”庄谷虞不依不饶上前。 “小弟弟,既然他不愿意,那就由我勉强给你露一手怎么样,我可是上次射击测试的第一名噢。”柯尤的声音无端冒了出来。 邢绪睁开眼睛,毫无感情地看向挡在他面前的金发男人,这时柯尤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挑衅般回头对他扬唇一笑:“怎么一直看着我?我就知道,你也想久违地见识一下我的枪法。” 空气寂静,邢绪没有说话。 “别多想啊,我只不过是出于射击第一的义务,好心给你们做个示范而已。”柯尤直接夺过庄谷虞手上的枪,快步往射击台走去。 庄谷虞着急地说:“唉你谁啊…” “看好了啊,我只演示一次。”此时柯尤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姿势,熟练地单手持枪,干脆利落地朝靶子射出一枪。 击中靶心的瞬间,靶子上的电子大屏立马亮起,代表成绩的数字疾速飙升至最高分。 柯尤看也没看庄谷虞一眼,重新把枪扔回人手上,双手插兜走到邢绪面前,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是不是很帅?不像有些人啊,只会躲在后头当只怕事的缩头乌龟,怎么样,不上去露一手?之前你不是很厉害吗?” 前两天柯尤对他冷眼相待,邢绪本以为这家伙至少还能再多安分些时日,谁知今天就已经憋不住上来对他冷嘲热讽一顿了。 “嗯,你很帅,可以走了。”邢绪敷衍道。 “帅吗?你再仔细说说哪里帅?”柯尤刚笑几声,随即面色转为狰狞,“别避重就轻,我问你上不上,我们久违地比一场吧。” 邢绪甚至都不想多花一点力气和这人说话:“不上,你找别人吧。” “你说不上就不上?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用这种方式逼你是吧?”说着柯尤忽然低下头,凑近邢绪的脸。 就在他们二人的眼睛近在咫尺时,庄谷虞一把将柯尤往后扯:“你这人还真是够莫名其妙的,没看见邢绪哥都不想理你吗?” “什么邢绪哥?邢绪哥是你叫的吗,谁允许的?”柯尤用手肘往后怼,直接把庄谷虞给撞开。 眼见这两人有要打起来的意思,邢绪默默往旁边躲了些,看向站在不远处假寐的警卫:“警卫,这里有人要打起来了。” 警卫立马拿着电棍赶来:“A27,请回到A组的练习区域。” “唉唉有规定不能跨区吗?邢绪救救我啊!” 眼见柯尤被几个警卫联合带走,邢绪才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抓住这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继续休息。 接下来几天的练习时间,他不是偶尔指导一下庄谷虞练枪,就是原地打坐休息。好在庄谷虞学习能力还算不错,进步可以说算得上是飞速,短短几天已经能射到七环的位置。 “我又成功了唉邢绪哥,多亏了你这段时间的帮助,不然我真的要完蛋了,真是太感谢你了!”庄谷虞脸上溢出笑容,两颊的梨涡也随之显现出来。 不客气,我只是想让自己别死得这么难看而已,邢绪坐在地上心想着。 “不过邢绪哥,你真的不试一下吗,明天就要考核了,我还没见你练过唉。”说着,庄谷虞就准备把枪递给他。 邢绪只当庄谷虞是怕被他击伤,继续打坐,没有将枪接过:“放心吧,我不会伤到你的。” “我知道了,以哥的水平就算不用练习,肯定也会射出不错的成绩。” “……”邢绪不知如何回应。 射击测试那天终于还是到来,翻滚的乌云笼罩在露天训练场上空,形成天然阻隔光线的屏障,其昏暗窒息的氛围和封闭的室内无异。 D组全体罪犯聚集在射击台周围等待,颇有种上断头台的即视感。 测试正式开始。 最开始上台的好几组都因为失误双双受伤倒地,腥臭的血液溅满整个高台,柯门神色漠然,随即高声提醒下一组上台。 还没等那些血液被清洗干净,邢绪和庄谷虞便被叫了上去。 柯门站在台下,上下划动着手里的屏幕,抬眼看向他们:“前几组的表现都不怎么样,现在就看你们了,别待会儿死在台上就行啊。” 无视柯门的风言风语,邢绪率先举靶让庄谷虞射击,面对这新手不停颤动的枪口,他内心异常平静,清楚自己只能听天由命。 庄谷虞站在对面,把他教的射击姿势完整还原了出来,大概是因为紧张,青年颤颤巍巍地举起枪后,迟迟没有射出第一枪。 “D12,开枪啊,我们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酝酿,后面还有人要测试的。”柯门扬声催促道。 见庄谷虞这幅犹犹豫豫的样子,邢绪已经在心里给自己想好待会儿要以什么样一种姿势倒地。 “开枪吧。”他说。 这时庄谷虞终于下定决心,用力扣动板机,将这颗在枪口酝酿许久的子弹给打了出去。意外的,子弹顺利落在了靶子上,邢绪不由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三枪,庄谷虞表现得都还不错。只剩关键的最后一枪,邢绪本以为这次也能像前面那样安全度过,直至那最为关键的子弹快速射出枪口,擦过肩膀将他的狱服给划破。 皮肉仿佛被烈火灼烧,疼痛突破了麻木的机制,邢绪忍不住闷哼一声,咬紧牙关。 受手环共感功能影响,对面庄谷虞也脸色发白,疼得弯下了腰:“对不起啊邢绪哥…” “D12,总分68分。”旁边的记录员毫无情感念道。 柯门从阶梯走上高台,走到邢绪身边:“喂,还可以继续吗?” “不可以的话难道可以下去吗?” 邢绪单手捂着肩膀,好在子弹只是擦肩而过,而非深入骨肉,疼痛还在可忍受范围之内。 柯门抱臂打量着他痛苦的样子:“可以,但你这次的成绩会被记录为零分。” “那我下去吧。”邢绪想也没想就回答,就要准备往下台的楼梯走去。 柯门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往回拽,冷笑几声:“我不过开玩笑的而已,就这么急着下台?我告诉你,不管怎样,你今天必须得上!” 深知柯门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邢绪只能走向庄谷虞所在的位置,伸手就要把枪接过:“把枪给我吧。” 调换位置后,邢绪忍痛把枪举起,姿势依旧随意。 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做。 可就在他准备扣下扳机时,周围却突然传来阵阵吵闹声响,他本不想太过于关注,却无意听到了熊中尉雄厚有力的声音。 “柯门少校,你们这是在进行射击测试吗?我和傅寅业上校路过,正好过来看看。” 第8章 示范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蓦地顿住,邢绪轻飘飘地往射击台下扫了眼,这才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来人不仅有熊中尉和傅寅业,随之而来的还有那群穿橙黄色狱服的A组罪犯。A组人群中,柯尤那头金色头发尤为显眼,男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也不知在用口型说着些什么。 邢绪对其视而不见,却又无意中察觉到另一道难以忽视的深沉视线,短暂而迅速地,他的目光扫过站在A组最前面的傅寅业。 身穿军服的黑发军官伫立在台下,幅度不大地将头仰起,帽檐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锐利如箭,直直朝他投射而来,却又如潮水久久不退。 而台下的柯门也暼了他一眼,随即以一种少见的恭敬态度对身旁的熊中尉说:“是啊,现在到D11上场了,熊上将和傅上校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下来看看。” 邢绪不动声色收回眼神,视线落在对面的庄谷虞身上,举靶的青年目光希冀地望向他,也不知是在为自身安危而忐忑,还是在期待他能精准无误击中目标靶子。 “D11,你要是准备好的话,就赶紧开始吧。”柯门催促道。 不自觉间,邢绪绷紧手臂肌肉,再次将手上的枪握紧,他习惯性挺直腰背,愣是把那身灰色狱服穿得和军服一样笔挺。 喧嚷之中,眼前那块的靶子像是扰人心神的无底洞,此时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吹开他略微遮挡住眼睛的细碎刘海,露出那双线条锋利、带着漠然的黝黑眼睛。 瞳孔骤然聚焦,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板机,飞速朝前一连射出五枪,速度之快,每一枪都让人难以捕捉。 枪响结束,台下所有人纷纷转头往靶子上看去,只见靶子上没有一个新添的弹孔,又诧异地往庄谷虞身上看去,却也没见青年有中枪的迹象。 邢绪缓缓垂下绷直的手臂,只听记录员机械地播报道:“D11,总分0分。” 这时在场人才意识到,邢绪射出的每一枪都完美地脱了靶,不由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只有一个人像是唯恐天下不乱那般,拍手叫好道:“好,太厉害了!” “A1,请你谨言慎行。”傅寅业神情严肃地暼向冯巡,冷声呵斥道。 即便遭到斥责,冯巡也只是稍微收敛了一些,继续兴奋地朝台上吹着口哨,而邢绪压根没打算理会这个厚脸皮的粗壮男人,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邢绪哥…” 邢绪准备下台时,不得已路过庄谷虞身边,青年似乎是对他的表现感到意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庄谷虞抓住他的手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邢绪挣开青年的手,语气是事不关己的冷淡:“我已经说过不会伤到你了,你还想我怎么做?” 其实他以这样一种几乎相当于放弃的做法结束这场测试,与其说是担心伤及庄谷虞,倒不如说他只是想避免共感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伤痛。 由于多年没练过枪,他对自己能顺利击中靶子并没有多少把握,而他所能想到的能够减少风险的最好办法,只有尽力把子弹往天上射。 现在似应付般完成这无聊的测试,当务之急是赶紧下台休息。邢绪没再管庄谷虞这小子,不管不顾继续往阶梯走去,可下一秒,他的举动却不得已因台下传来的某道雄厚声音而蓦地止住。 熊中尉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严肃:“D11你先站住,你是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吗?不论是之前在军校又或者是在改造营,射击都是必须要掌握的项目,管你是态度还是能力问题,取得这种成绩都很不应该!” 邢绪定住脚步,黑沉的眼睛里空洞无物,他面无表情听着熊中尉看似发自肺腑的训斥,脑海里却只想着这人该死的废话什么时候能结束。 只听熊中尉缓了口气,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感慨道:“要是邢冀声上将还在,他看到你现在这幅散漫的样子,大概会很失望吧。” 听熊中尉提起这个名字,邢绪心里的死水终于泛起些许波澜,即使很快便再次平息。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见熊中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迈动步子继续往沾满血腥的阶梯走下去。 “你还真是目中无人啊,连熊上将的话都不放在眼里。”柯门狠厉的声音利刃般朝邢绪劈去。 “你整天这幅懒懒散散的样子,带坏组内风气就算了,还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们D组丢脸!警卫呢,现在把D11带去处罚室,让他长长教训。” “柯门少校…”傅寅业下意识开口。 此时另一个声音突然从A组中冒出来,柯尤扬声道:“等等柯门少校,让我上去试试怎么样?就让D11给我举靶,这样既能在他面前起威慑效果,也正好让我做个示范。” 柯门斜眼睨着站出来的柯尤,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亲哥哥,而是在看陌生人那般,冷声拒绝道:“不可以,这是D组的测试。” 于是柯尤转而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熊中尉:“熊上将,您也清楚有时候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啊,您觉得对于他这种情况的家伙,难道使劲给他抽一鞭子就能往前跑了吗?这是不行的啊。” “我和他之前关系好,还能劝一劝他,您就让我上去试试吧,如果我没表现好的话,大不了您把我一起送去处罚室就是了。”柯尤继续补充。 仔细思量后,熊中尉妥协道:“柯门少校,让A27上去吧,他是上次射击测试的第一,就当给大家做个榜样。” “是…”柯门咬咬牙说,虽心有不服,但既然熊中尉发了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邢绪本来都已经接受了接下来自己会被警卫带走的发展,却没想到柯尤这家伙突然来这么一出,甚至情况还不容他拒绝。 此时除了头顶上阴沉的天空以外,邢绪目之所及的还有对面柯尤朝向他的黑洞洞的枪口。 柯尤甩了甩自己那头张扬的金发,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很快便熟练地扣动板机,疾速且连续地射出前四枪,枪枪都完美地正中靶心。 就在这时邢绪还以为柯尤只是来炫耀枪法,然而接下来,这人的做法则彻底颠覆了他先前的想法,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剩最后一枪时,柯尤突然抬起那双始终低垂的眼睛看向他,目光交汇之际,那颗在枪管里酝酿许久的子弹蓦地以向上的姿态划过天空,随即再也不见踪影。 目的得逞,柯尤得意地把枪收起,看向台下脸色并不太好看的柯门:“柯门少校,你是不是该把我也一起送去处罚室?” 似乎是对柯尤的做法感到不可理喻,柯门冷冷笑了几声,声音比以往还要阴冷:“好啊,既然你要自讨苦吃的话,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不过在此之前是不是该问问你们A组负责人的意见啊。” 柯门转而看向沉默不言的傅寅业,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傅寅业上校,你打算怎么办?你们组员可是主动要申请受罚呢。” 不经意望了眼台上的邢绪,傅寅业目光微沉,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这时一旁的熊中尉也说:“傅上校,A27和D11任意妄为,无视营中纪律,的确该罚。” 邢绪默默注视着这个面色冷峻的军官,最后只听男人妥协道:“那就都交由柯门少校处置吧。” 最后他被拷上手铐,粗暴地扔进处罚室的命运。处罚室比审讯室光线更为昏暗,封闭压抑,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交织的血腥气和灰尘味。 邢绪和柯尤一左一右跪在脏污的地上,气氛异常安静,萦绕耳边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微弱呼吸声。邢绪半眯着眼睛,差点就快要睡过去时,却听身旁传来柯尤的声音。 “唉,你怎么就睡过去了?我都过来陪你了,好歹和我说两句话啊。” 邢绪依旧紧闭双眼,用不高的声音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那射偏的一枪明显是柯尤有意为之,但他却完全找不到这人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失手,主动要求来这里陪他受罚的理由。 柯尤撇撇嘴说:“你可别多想啊,我只是看不下去柯门那小子瞎欺负人,以他那糟糕透顶的性格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个做哥的,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瞎搞啊…” 想到什么后,邢绪睁开眼暼向一旁的柯尤,冷不防问:“你是因为什么入狱的?” 印象中柯尤家庭不错,学业有成,似乎和罪犯这个身份完全不沾边,总不能真的像柯门说的那样,柯尤入狱和他当年的事情有关吧。 虽然不排除柯门当时只是为了给他施压而胡编乱造,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想听柯尤亲口否认,仿佛这样心里就能稍微舒畅些。 “关你什么事啊,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是柯门那小子和你说什么了吧!”听到这个问题,柯尤的语气竟少有地不自然起来。 “在聊什么啊,让我也来听听呗。”柯门的声音如鬼魅般,幽幽从门口传来。 处罚室内二人的对话被迫中断,邢绪抬眼看向骤然闯入的金发军官。 柯门摘下头上的军帽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走近打量着他们二人,忽而笑道:“怎么,有什么是我这个做长官的不能听的吗?” 面对自己如今身居高位的弟弟,柯尤也丝毫没有要低头的意思,直言道:“柯门,好歹也是做少校的人了,行事作风还这么任性,也是真不怕死啊你,这么久没见本来还以为你多少能长点记性。” 柯门面色淡然,对这挑衅并不以为意:“A27,任性的应该是你吧,谁允许你直呼我大名了?现在这是在改造营,是需要为你所做选择付出代价的地方。” “你个疯子…” 遭到手环电击的柯尤痛苦得压弯了腰,五官紧皱成一团,原先脸上从容的神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柯门对自己的哥哥也这般毫不留情,邢绪心里刚腾升起不祥的预感,便见眼前那金发军官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你是在心疼他吗?也是,他这样为你奋不顾身,你肯定感动坏了吧。”柯门缓步朝他靠近,“既然这样,那你也一起分担一下吧。” 即刻,下巴被柯门用力抬起,邢绪嘴里便被塞了颗不明块状物体,舌头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味道尝清楚,又被迫猛地一仰头,那块状的东西就这样被硬生生卡进了喉咙里。 以极为被动的姿态把这玩意儿吞咽下去后,邢绪很快便隐约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 该死的。 他下意识尝试咳了几声,可随着不断腾升的身体温度,以及愈发干渴难耐的喉咙,终于彻底认清自己已逃不过这场磨难。 柯门松开手,玩味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邢绪逐渐泛起红晕的脸上。 “熟悉吗?之前首府军校专门用来锻炼忍耐力的药物,记得这还是邢副校长提出的呢,我特意用了效果最好的,看看你能忍多久吧。” 一旁的柯尤霎时激动起来:“你说你给他喂了什么东西?这种药怎么可以瞎用,你这是滥用职权,赶紧把解药给他!” 丝毫不顾兄弟情面的,柯门看也没看柯尤一眼:“你们本来就是罪大恶极的罪犯,既然进入改造营,还落到我手里,本来就该由我来处置,况且就算是把人玩死了,我也不会被追责啊。” 见邢绪满头大汗,痛苦忍耐的样子,柯门露出满意的神情:“柯尤,别不识好歹了,我只不过是想让你认清你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货色而已。” “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事已至此,你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目光同样落在邢绪身上,跪在地上的柯尤心急地用双膝往前移动着身子,却被身后的警卫拖着往后拽。 柯门冷冷瞄了眼柯尤:“来人,把A27的嘴给我封上!” “你别再胡闹了…”话还没说完,柯尤的嘴便硬是被警卫用胶带封得死死的。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些,邢绪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勉强再支撑一会儿,可灼烧全身的烈火无休止地蔓延着,几乎快将他仅存的理智挤到角落。 麻木与和痛苦胡乱交织着深入神经,夹杂着难以按捺的灼热感,呼吸声愈发剧烈。这是一种尘封已久的感觉,明明早已深埋在地底多年,此刻却猛然冲破地皮,被连根拔起。 眼前的一切和当年完美交叠,光线昏暗、尘灰弥漫的禁闭室,炙热难耐的身体,迷糊不清的意识,还有眼前身着高级军服的男人。 “把头抬起来啊,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你说话啊!” 被人掐着下颚将脸抬起,朦胧的视线中,柯门那头金色头发映入眼帘,这时邢绪才恍然认清眼前人是谁。即使是在现在已经足够糟糕的情况下,他竟感到一丝庆幸。 可庆幸只不过一瞬,随即柯门弯下腰,直直伸手掐上他的脖颈,那只手如藤蔓般缠绕而上,不至于置人于死地,又让人难以挣脱。 皮质手套冰凉的温度穿透皮肤,钻入发热的身体里,降温效果却不尽人意。邢绪失神地直视着眼前的金发军官,不自觉咬紧牙关,喘着粗气说:“你直接把我掐死吧…” 手掌顺着脖子滑下去,柯门的手指勾上邢绪的狱服衣领,刻意往下扯了些。 “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吗,待会儿可别爬着过来求我疼爱你啊。” 汗湿的额头将刘海打湿,眼前也好似蒙了层水雾,膝盖跪得酸软无力,邢绪控制不住阖上双眼。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目前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先受着,至于能不能熬过去那就是后话了。 他只想现在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醒来便能摆脱这折磨,可持续不断的痛麻感像针孔一样钻入皮肤毛孔,将他的困意彻底击个粉碎。 “你额头都冒汗了啊,很热对吧,我帮你把衣服给解开怎么样?”柯门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如毒蛇缠绕在耳畔。 邢绪根本分不出神去思考柯门的话,只是本能拒绝道:“不需要…” 柯门仿佛听不懂人话那般:“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好心帮帮你。” 不容他拒绝,狱服衣扣悉数被柯门暴力地一把扯开,胸口前传来阵阵凉意,他**的上半身顿时在柯门面前展露无遗。 邢绪下意识弓起背来,却又被柯门提着衣服后领往上拉,被迫挺直身子,以至于胸前的景象更为开阔。 柯门用审视的眼神细细打量着他的身体:“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我突然有点理解柯尤为什么对你这么鬼迷心窍了,他之前有看过你这幅样子吧,你们做过吗?” “该死的家伙,拿开你的臭手!” 没等邢绪有所反应,跪在不远处的柯尤拼命吐掉胶带,奋力挣开警卫,就要朝柯门撞去。 注意到动静,邢绪的意识不由得清醒半分,他侧眼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只见不远处的柯尤挣扎着冲上前,还没往前挪几步,却又立马狼狈地被身后的警卫按倒在地。 柯尤努力抬起被用力往下按脑袋,咬牙切齿道:“邢绪,你反抗啊!” 明明邢绪已经几乎快要失去了思考能力,可望着柯尤那双被瞪得发红的眼睛,不知为何,竟要命地头疼起来,这时耳边传来柯门戏谑的声音。 柯门蹲在他面前:“怎么,在看柯尤那家伙吗,他可帮不了你…” 没等柯门说完,邢绪便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肘侧身往前撞,疾速有力,直击腹部,撞得眼前人吃痛一声,差点往后倒去。 这一撞过后,他突然对自己刚刚着魔般的做法感到不解。 明知反抗无用,为什么还要反击呢?明明反击只会遭受更大的痛苦。 邢绪喘着粗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像有千百个小人在打架,混乱一团。 意外的是,被他这么冒犯地进攻,眼前的金发军官非但没有像意料中那样大发雷霆,反而嘲弄般笑了几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反抗呢,总算是有点意思了,要是测试时你能拿出这股劲该有多好。” 眼见柯门重新站起身来,邢绪涣散的瞳孔稍微聚焦了些许,目光便不自觉落在这金发军官的□□处鼓起的一团上。 发情的狗东西,他咬紧下唇肉,在心里暗暗骂道。 “你的忍耐力比我想象中的要强些,要不这样吧,你用你的方式来取悦我,说不定我能提前放你一马。” 说着,金发青年利落地摘下手套,微微弓下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邢绪脆弱痛苦的模样,便要伸出右手朝邢绪的脸摸去。 就差一点,柯门就要摸上邢绪的脸颊,这时门外传来响亮的敲门声,傅寅业冷厉的声音骤然响起:“柯门少校,请让我进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