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成长日记》
1. 风起
“住手!”沈老夫人拄着拐从门外走进来。叶嬷嬷站在一侧为她拉开门帘,三月的京城还有一丝微冷,一阵风吹进来,带着玉兰香。堂中两名侍女正按着沈珍贝。
“母亲,怎得惊动了您,可不能由着阿襄乱来啊。”沈夫人急急地站起来说道。“您可知她要去哪!”
“我若是还不出来,沈家岂不是要乱套了!”叶嬷嬷扶着沈老夫人慢慢的在堂中坐下,布满皱纹的手扶在豹头拐杖上,微微颤抖。
沈家父子意外葬身战场的消息传回京城已有数十日,两位年轻副将也随之失踪。
数日里,沈家阴云密布,上下骚乱,沈老夫人去了一趟皇宫便病倒了,沈家派人入宫去请的太医竟也毫无动静。
宫中回话,太医们都在皇帝跟前看诊,抽不出空来。好在府医尽力,昨夜终于好转。
镇北军中沈家的探子一直不见来信,前去寻人的吴将军传信回来,说今年北地气候极寒,又见大雪,一行人在沈老将军和沈将军最后鏖战之地寻找数日,不见踪影。
最后之地,是大昭最北边的莫羝镇,北狄来犯,镇北军坚持到最后一刻,拼死守住了城池。
返回镇中休整之时,却不见沈家父子带领的前锐部队回来,镇北军二统领王骆将军随即便派一队骑兵前去寻找。
回来的人说,前方峡谷发生雪崩,已经无法到达他们最后的作战之地了。这些消息一一传回京城,沈老夫人知晓,大雪漫天,终会盖过所有痕迹和血迹。
沈家二人尸首并未找到,慢慢地在城中百姓中就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沈老将军和沈将军被北狄俘虏,投靠别军了!
百姓们有人不相信沈家会这么做,有人早已看不惯镇北军沈家身居高位,七嘴八舌,混乱不堪。这些都被溜出府的沈珍贝一一听到。
事实上,三日前沈珍贝在沈府内北向的后院角落,捡到一只已经战殒的军中信鸽。
镇北军信鸽经过特殊训练和培养,怎么会因为路途过于辛苦,缺水少粮而力竭身亡。
通常重要通讯也不会只派一只过来,那其他的呢?沈珍贝让会医的侍女琥珀验过后,将信鸽埋在了后院的玉兰树下。
信鸽脚上绑着的是一块带血的残布,沈珍贝认得,那是父亲的战袍裁下来的。
看那块残布的形状,明显是急切的撕扯,可惜上面的文字几乎被血迹淹没,难以辨别,只能看见一个金字。三月的天,灰蒙蒙的,那天沈珍贝在玉兰树下静静地站了很久。
“祖母,让我跟姑姑走吧。”沈珍贝跪在堂中,转过身来,望着沈老夫人,眼中尽是期盼和坚定。
那块带血的残布,孙女昨日就已拿给她看了,京中姓金还处在高位的人家并不是没有,难道会和他们有关系吗?沈老夫人一夜都辗转难眠。
她坐在堂中座椅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另一边的座椅,其中必有隐情她如何不知道?
数日前一收到消息她便觉得蹊跷,急急入宫,想让皇帝彻查此事,昭元帝年迈又有陈年旧疾,如今已是卧床不起。
代理朝政的令王知晓沈老夫人来访竟以照顾父皇之名回绝不见,这才气急攻心,病倒在床。
思及此,沈老夫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年幼的孙女,十几岁本该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遭此变故。
“我会带好阿襄的,我知道母亲对我逃婚之事还不能原谅,可我这些年在紫云峰上真的过得很好,镇北军已经交给了那吴将军接管,以后如何还有我们沈家的日子……”一旁的女子说道,眼中含泪。
这是小姑,沈老夫人的小女儿。今晨她回来了,一进门就去了沈珍贝所住的珠玉阁。
小姑早间年便入了江湖,习剑练武,号称梅香女侠。“祖母,是我要跟小姑去练武的,以后我要保护祖母和母亲。”
沈珍贝坚定的说道。沈家子嗣单薄,沈老夫人与沈老将军只有一儿一女,而到了沈将军这里,人到中年,才得一爱女。
沈珍贝从小就爱舞刀弄枪,但祖父父亲常年在外镇守,并不曾真的教导,她也从未像今日这般,那么想拥有一身本事,撑起门楣。
沈老夫人看着许久不回家的女儿和稚嫩的孙女,叹了口气。“你们先回去吧,阿季留下。”沈老夫人说道。
沈夫人姓卢名季,卢家官小,更是人微言轻。“母亲,如今我们该如何,夫君下落不明,阿襄年纪小,媳妇实在不忍。”“或许送她出去,才可以保护好她。”
翌日清晨,“小姐,快起来更衣,宫里来人了,夫人叫您过去。”琉璃一边卷起床边的帐子一边说道。
“什么?宫里来人了,这时来人难道是查到了什么,琉璃,我们快一点。”沈珍贝健步如飞地走到前堂,扶了扶头上唯一的木簪。
只见大门敞开,昭元帝身边最得力的洪公公端着圣旨走进来,后面跟随着两排太监两两抬着口巨大的红木箱子。
看见洪公公进来,沈老夫人急忙上前询问,“可是查到了什么隐情?”
在沈老夫人急切的盼望下,洪公公的眼神似有一丝躲闪,“皇上命杂家前来宣读圣旨,其余的……杂家也并不知晓。”
圣旨的内容,沈珍贝并没有完全听清,只记得说什么辛劳,可惜,缅怀,嘉奖。
然后就又来了一波人,将红木箱子一一打开,最后走上前来的两人,举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镇北侯府。
“这是皇上亲笔题字,是沈家莫大的荣耀啊。”洪公公说。
从此沈家就是侯府了,可沈家并无男丁,按照律法,该何人继承?实际上也只是个空壳罢了。
洪公公看着这一大家子女眷,如是想着。“可否让杂家去祭拜一下两位将军。”“自然可以,叶莲,为公公引路吧。”沈老夫人说。
沈珍贝跟随着洪公公进入明澄堂,这里原先是祖父和父亲下棋的地方,在府内西侧,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早园竹,层层遮挡,隐蔽而清幽。
沈珍贝看见牌位下侧的位置不由得愣神,她在这个位置跪了七天,那七日里,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可如今,竟也慢慢接受了。
洪公公连着三拜,抬起身来,看向沈珍贝,他年老浑浊的眼睛里有着些怜悯和不忍,但却只是一闪而过。
年轻时的沈老将军和同样年轻的昭元帝一起争夺天下时,这位老公公就陪在昭元帝身边了,见过他们对酒当歌,拔剑快意之时。
如今一个失踪不知下落,一个因病卧床不起,不由得唏嘘。洪公公看着空空的院子,只想快点离开。
“叶嬷嬷,您送公公出去吧。洪公公,一路走好。”沈珍贝向他微微行一礼,“当不起。”洪公公也伸手作揖,便离开了。
望着洪公公有点蹒跚的背影,沈珍贝总觉得,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
“京城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沈老夫人说。
如今令王势力蒸蒸日上,沈家早已成为弃子,数日来,朝廷也只是送来了一些慰问品,便迫不及待的找人接替沈老将军的位置,而那上位的吴将军却正是令王妃的胞兄。沈家只剩妇孺,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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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保身。
“今日齐聚一堂,正是为了迁回北地一事。”沈老夫人接着说。
“我们沈家如今的情况,诸位也已经看到了,即日便清点家当,只携带便携的金银细软,多余贵重之物,一律不拿。”堂下轰然。
“各位,有亲眷在京城的,可以从我这里拿了卖身契,回家去吧。其余人,若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在白管家那里报名。”沈夫人说道。
堂下一片哗然,每个人的眼神都颤抖着,到底该如何考量。
沈老将军乃是西北人,沈家老家无人,但在北地的察雍郡,有着一处宅院。
大昭元年,沈老将军跟随昭元帝一路进京,在京城就此安顿下来,也已四十余年。
沈珍贝站在院门口听着祖母和母亲安排家中琐事,不再纠缠于查清祖父和父亲真正的下落,咽下所有不公和痛苦,只是忍耐。
便知道,祖母选择退回北地,实则是为了保全沈家,保全这一众跟着沈家风风雨雨的人们。
可祖父和父亲之事尚有隐情,如果祖母不同意自己跟姑姑离开,该怎么去查,该如何是好。沈珍贝知道,祖母是不希望自己涉险的。
沈珍贝站在院门口踌躇不已,久久不敢进去。“阿襄,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进来。”沈老夫人叫住沈珍贝。
“叶莲,你去叫她过来。”“是,老夫人。”沈珍贝侧头看向叶嬷嬷。
“阿襄,你可知道习武之路有多难走。”听见祖母问话,沈珍贝轻声应答。“祖母,我心意已决。”沈老夫人的眼眶里闪烁着泪花。
“既如此,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莫要再想……”“祖母。”沈珍贝打断了她。“祖母,我自有分寸,我不会轻易涉险的。”沈珍贝看着祖母担心的目光,急急说。
祖孙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阵,堂中只能听见放下茶盏的清脆声。
沈珍贝其实什么都懂,沈老夫人亦如是。沈老夫人的手握在拐杖顶的豹头上,不由得紧了紧。
如果放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孙女去……沈老夫人年轻时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在北地谋生,使得一手好鞭子,北地十里八乡都知道这位“凶悍”的女子。
可惜她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和变动。
廉颇老矣,是良将块垒,也是沈老夫人心中的遗憾。
于是她不再劝阻。以前是她错了,总觉得能为儿女遮风挡雨一辈子,可出了事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自己又多病,该当如何。
“阿襄,你长大了,祖母以后还要靠你养老呢!”沈老夫人语气故作轻松的说。沈珍贝笑笑。
“女儿拜见母亲。”小姑跟随着叶嬷嬷走进来,声音似乎有些紧张。“如果阿襄跟你去练武,你能否护她周全?”沈老夫人问道。
“母亲,我可以,我会悉心教导阿襄,确是女儿不孝,家中变故之时没能及时回来……”小姑抬头望着沈老夫人。
“不怪你,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知道你在紫云峰一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希望往后你和阿襄,要都好。”小姑似是听懂了沈老夫人的意思,眼底闪过一丝惊异。
“阿襄,小姑,你们还没明白母亲的意思吗?”沈夫人在一旁提醒道。
两人急忙反应过来,同时向着堂中主位行礼。“谢谢母亲信任我,我一直……都想为家中做些什么。”小姑哽咽的说道。
“过些日子,我们启程回北地,你们也启程,去往紫云峰吧。”沈老夫人说道,一边扶着叶嬷嬷慢慢走了出去。
2. 犀渠
“小姐,奴婢为您洗妆吧。”回到房间后,沈珍贝坐在梳妆台前,琥珀上前来说道。
拔下头上唯一的那一根木簪,如墨般漆黑柔滑的头发倾泻而下。“小姐最近清瘦了太多。”琥珀接着说。
镜子中的沈珍贝脸颊褪去了从前婴儿般的圆润,有了一丝清冷。沈珍贝抬手摸了摸眉骨,眼前出现的却是从前的景致。
同样是玉兰花开的院子,父亲把她举起来,在空中转圈。
掉落的玉兰花瓣飘在头上,母亲急急忙忙跑过来,叮嘱着小心一点。
又或者是去祖父书房里看似问着兵书中的点点滴滴,实则心思全在桌上的糕点上。
祖父问话,沈珍贝就含含糊糊的应答,然后一手拿一块糕点快跑出门。
祖父嗜甜,据他说啊,是因为在战场上的时日太多了,不是啃干粮就是吃些没有味道的野味,回家来,就想吃些甜的东西。
祖母知道沈珍贝总是从祖父书房里拿糕点,便每日专门让叶嬷嬷送过来,可沈珍贝却觉得无滋无味。
哪有祖父书房里的好吃!
所以只要祖父在的日子,她就日日跑过去,那个时候也没注意到,祖父书房里的糕点总是换着花样,换着口味。
似乎是在等谁来一样。每日耳濡目染,也算是了解了些许兵法。
可这样的日子太少了,沈珍贝上次见到祖父和父亲就是那一年前的春天。
一入夏,气候温和,北狄就南下骚动起来,祖父和父亲就被派去出征。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这一仗或许要打到冬天,可今年春节后,却一直不见凯旋,最后传来的,是那样的消息……
思及此,沈珍贝的眼泪就止不住。
募然睁眼,只见镜子中双眼通红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嘴唇颤抖着,忍着悲痛。旁边站着琥珀,她静静地垂首,不言一语。
这样的画面,数日来几乎天天上演。先是陷入完全的回忆中,似梦似幻,再是突然醒来,回到现实中。
也可以说,在这个府里的每一个院落上演着。沈珍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琉璃从外间进来,“小姐,夫人来了。”
沈夫人快步走了进来,跟着的侍女手上端着一个长形的箱子。
“阿襄,你又哭了。”沈夫人眼中满是心疼。
沈珍贝心中直道沈夫人进来的太快了,自己还没收拢那一抹伤怀。
沈夫人看着女儿很快的掩去眼里的伤痛,反过来安慰她道,“我没事,母亲,只是有点想祖父和父亲了。”
沈珍贝依偎在母亲怀里,不愿言语。沈夫人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的上下抚摸着。
就像小时候沈珍贝贪玩在院里跌倒了,跑来母亲怀里寻求安慰一样。
但沈夫人知道,她的女儿变得不一样了,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只能无奈的叹息着。“对了,阿襄,你快看,母亲给你拿什么过来了。”沈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房间内沉寂的氛围就此打断。
随行的侍女正在打开那个长方形的箱子。
沈珍贝站在一旁左右打量着,“母亲,这是什么?”疑惑道。“打开你就知道了。”
这个箱子看上去有些年代感,似乎是几十年前的东西,棕黑色横纹交错的皮革表面已经微微发皱起皮,箱子的几个角都包着防撞的麂皮,钉着的钉子也已经生锈。
最后一个锁扣被解开,沈珍贝看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把剑。
剑鞘是漆黑色的,剑格上镶着一颗黑曜石,那颗黑曜石的表面有些磨损,已经失去了原先的闪耀。
剑首确是黑金色,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金光。
沈珍贝上前去,拿起这把剑,随即手握住剑柄拔开,银光一闪而过。
从这剑光和剑柄的握感来看,岂是俗物?将门之女如何不识货。
沈珍贝朝着房间无人空处举起,这把宝剑仿佛和眼前的素衣少女融为一体。
收回手时,漆黑的剑柄上闪烁有光,沈珍贝仔细一看,剑柄上用金色雕刻了两个小字“犀渠”,“犀渠,难道是,‘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之意?”
“应当是了,那‘犀渠’就是这把剑的名字。”沈夫人走过来道。
“母亲,这是从何而来?”沈珍贝问道。
她当然知晓外祖父在朝乃是文官,家中固然不会有兵器留给女儿,那只能是……
“是你父亲让我给你的,他说,如果有一日我们的女儿想要习武,就把这柄剑送给她。”
沈夫人坐回椅子,眼神怔忪地说道。
沈珍贝心中疑惑,祖父与父亲乃练枪法,并不曾习剑。而这枪法也实则是他们大成之武功,适合作战与排兵布阵。祖父一生研习之枪法都如数传给了镇北军中人,从未私藏。
可这剑?
“你父亲年轻时,有一年打了胜仗,行至关西,一伙歹人追着一位老夫人,他便上前把那位老夫人救下了。”沈夫人淡淡道。
“那位老夫人现身在何处?”沈珍贝问道。
“说是往西边去了,走之前她把这个箱子留给了你父亲,说是感谢恩人,待回京后才打开,方才发现是一方宝剑,你父亲觉得太过贵重,想要归还之时,却再找不见人了。虽不习剑,可他却也年年取出来擦拭一番……”
“如果不是这次小姑回来,阿襄你决意要去习武,我应该不会拿它出来。只是想着如果我们阿襄习武时能用上你父亲留下来的兵器,或许也是一份念想……”沈夫人哽咽道。
“母亲,您放心,我会用的,我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切。”
母女二人拥泣。哽咽中,沈珍贝沉沉的睡去了,获得了短暂的安慰。
沈夫人为床榻上的女儿拢了拢头发,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阿襄近日实在是消瘦了太多,去了紫云峰,你们要照顾好她。北地路远,若是短缺什么,尽可叫人送信去卢家。”沈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琥珀和琉璃两个小丫头应承道。
“你们也辛苦了,琥珀,你的家人在京中也会有卢家照拂,放心就好。”两个小丫头欣喜的看着沈夫人。
琥珀家贫,她自幼就来了沈府,对草药很有了解,沈夫人便请了医师来教授她。
而琉璃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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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之时沈家父子从路过的村庄捡回来的,她看着细胳膊细腿,但是力气很大。
有这两个丫头陪在女儿身边,沈夫人稍微能放心一些,沈夫人回忆着,走出珠玉阁。
“夫人,休息吧,天色太晚了。”季嬷嬷说道,“无事,要举家搬去北地,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清点,再点盏灯吧。”沈夫人道。
季嬷嬷无言,为她又点了两盏灯,夫人近日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只愿夫人能够撑过去。
清晨,院中鸟啼风声不断,沈珍贝早早就醒来了。
走出房门,院中柳枝深绿,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无不在昭示着春天真正的到来。
琉璃从身后轻轻为她披上披肩,二人出门,去往沈老夫人的院子请安。
途中绕过一个小花园,石子小径压住了沈珍贝的步伐,好像再也不是一个轻快的春天了。
小池塘里的锦鲤还在游着,去年冬天的碎冰似乎还在,沈珍贝走近才发现,只是天光和水草的折射。
揉了揉眼睛,沈珍贝加快了脚步。“祖母……”话没说完,就见叶嬷嬷走上前来轻声说“小小姐莫急,小姐在里面说话呢。”
“那我稍等再来。”沈珍贝说,原来是小姑在和祖母谈话,可为什么要拦她呢?
沈珍贝沿着西厢道往西厢房走去,这条路她十分熟悉,西厢房是祖父的书房所在。
她沉沉的咽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泛起的回忆念头。轻轻推开了门,里面每日都有亲近的仆从打扫,干净如新,毫无尘螨。
就好像有人每天坐在这里一样。
书桌上右侧是砚台和笔洗,最边处放着一个竹制的笔架,那是祖父亲手削的。
祖父习字很晚,以前总是在外奔波打仗,只识得几个字,年纪越长越觉得要多些文墨,开始读兵书,研习字帖。
祖父是一个极为勤勉的人,爱物惜物,很多东西都自己动手制作,坏了的也会去修。
思绪回拢,沈珍贝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左右环顾,檀木书架上摆满了卷轴书册,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她学着祖父将左手搭在了椅子左边的扶手上,不经意之间握紧,只听见书桌下方“咔哒”一声。沈珍贝钻到书桌下面,抬头往上看。
原本平滑的桌子底部,出现了一个闸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圆形的木块,她随即伸手往下按。
书房右侧软塌旁的墙壁竟慢慢打开一个能够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沈珍贝在原地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祖父的书房竟有一个密室?
自己从小便出入祖父书房却从未见过,来不及多想便和站在书房外的琉璃说,自己要在房中稍坐一会,不必着急。
从软塌左侧绕过,便来到了密室门口,向下楼梯十分陡峭,几乎看不见通往哪里。
沈珍贝举着一盏烛火,小心翼翼的往下走,行至底部,是一条又细又窄的通道。她一直沿着这条路走,直到前面出现微弱的灯光。
这竟又是一间书房!并且和明面上的那间装潢一模一样。沈珍贝惊诧地环顾四周,来不及细看书架上都有什么书,就听到一阵微弱的说话声。
3. 坪山
什么声音?悉悉碎碎的,好像是更往前的地方,沈珍贝举着盏烛火从书房里出来,沿着小径再往前走了一点,拐了个弯,竟是灯火通明。
房间内的人似乎在争吵,沈珍贝躲在一旁的石墙侧面,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
这不是祖母的声音吗?另一个人是……小姑!
她们在说些什么,这会好像不再吵了。“咯吱”一声,大约是小姑为祖母搬来一张椅子,这个声音离沈珍贝躲着的石墙更近了。
接着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紫云峰真的如你所说那般不问世事,阿襄去了,倒也安全。只是世道变幻莫测,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最好的去处啊。”沈老夫人叹息道。
“沈家退居北地,想必那位也不会揪着不放了。”小姑说道。
“且试试吧。”沈老夫人说道。
哪位?谁在揪着不放?这些话听得沈珍贝云里雾里,心里仿佛有一个毛线团一样,解不开,绕不清。
回过思绪想再听之时,只听见说话的两个声音越来越远,似乎要离开了。沈珍贝思索着也往原路返回。
路过密室的书房时,沈珍贝在书桌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排的书架,《资治通鉴》,《史记》……
她用手指轻抚着一本一本看过去,并无奇异之处,都是极为寻常的书目。
可这个书房昏黄烛光下带来的神秘感让她不由得流连。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沈珍贝伸手使劲握了一下椅子的左边扶手,没有什么反应,她不信邪似的使劲敲打了一下。
突然间,“铿铿——”一阵长时间的机关摩擦声入耳。听起来像是很久没有启动过的生锈感。
沈珍贝了然一笑,伸手在书桌底下去摸,但没有触摸到预期中突起的机关,而是平滑的木板。
她蹙眉,这么一摸,倒是摸了一手灰尘。
沈珍贝不在意的在衣裙上擦了擦。
她茫然的左顾右盼,只见刚才看不出奇怪之处的书架交合之处,出现了一个空缺,她连忙走近观察,是一个暗格!
拉住铜质的拉环向外使劲一拉,一个抽屉样式的盒子被拉了出来。这是什么?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沈珍贝伸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环,打着一个红色的绳结。
大约是时间久了,那红色的绳结已经褪色,其中些许绳线的颜色微微发白。
和玉环接触的部分也稍有磨损,像是曾经时常佩戴,挂在某个地方。绳子若是承着力道,所挂之物来回晃动,磨损实属正常。
可好像并未见府上什么人佩戴过这个玉环。
也可能是因为它太过于普通自己从前并未注意到吧。沈珍贝思索着。
先拿上走吧,也不好呆太久。以后再慢慢探寻这个玉环的秘密。
这么想着,她伸手将玉环拿了出来,盒子中衬着一个信封,来不及打开,沈珍贝就一起装在袖袋中拿了出去。
推开书房门,阳光洒在院子里,形成一个光弧,在密室中呆太久的沈珍贝隐隐觉得有点刺眼。
抬步往外走,琉璃紧紧地跟上了她的脚步。她侧头去看沈珍贝,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暗暗绯腹。
“祖母,姑姑呢?”沈珍贝一边踏进祖母房间一边说。“她啊,回去了。”沈老夫人回答道。
哦……沈珍贝点着头有点愣神。“阿襄又去你祖父书房了?”
“是啊祖母,在书房里看了会书。”“你的裙子上,怎么这么多灰呢。”沈老夫人问。
沈珍贝急忙去查看,原来是在密室中摸到的书桌底下的灰,刚才情急之下抹在了衣裙上。
素色裙摆上一抹黑灰色十分明显。沈珍贝暗中懊恼出来以后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
沈老夫人看着沈珍贝忙乱的低头查看,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躲闪,眉头轻蹙。
“好像是过来的时候在园子里假山上蹭上了灰,祖母,不妨事的。”沈珍贝镇定了一下回答道。
沈老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暗光。“既如此,也没什么事,你便先回去吧。”
沈珍贝看着祖母的表情没有什么异样,暗自松了一口气。“阿襄告退。”
走到门口,她却有点迟疑,要不要去问问祖母那玉环是什么。可祖母和小姑背地里的谈话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算了,还是不问了。
经过一番心里挣扎,沈珍贝慢慢的走回珠玉阁。
对了!那张玉环底下衬着的信封!
近日时常精神恍惚着,躺在榻上思索的她惊坐起来,从袖袋中掏出信封。
这个信封没有寻常信封的一半大小,折的也并不细致。信封纸上印着祥云的图案,摸着和布一样的手感,倒有些贵重之意。
封口处已被拆开过,打开来,沈珍贝取出一张发黄的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坪山已去”四个小字。
用的是草书,行云流水,但却没有落款。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又或者说是一句留言?“坪山”难道是个地名吗?
读遍《大昭杂记》的沈珍贝根本没有听说过有山或是哪个郡县叫这个名字,难道是域外?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沈珍贝百思不得其解。便将这个信封连同小小的玉环一起放在了妆奁的最下面一层。总会搞明白的,她想。
但是这样总在雾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受了。沈珍贝觉得自己急需一缕阳光将雾照穿,将自己想得到的真相一一解答。
琥珀的声音打断了她又开始沉郁的思绪。
“小姐,卢家来人了,夫人叫您去正堂。”
琥珀走进来帮沈珍贝重新挽了头发,二人便前往正堂。
“拜见舅舅,舅舅安好。”沈珍贝掀开门帘,往向来人。
来人是卢家长子,也就是沈夫人卢季的哥哥卢年,在任光禄寺寺卿,主管祭祀,宴席以及朝会。
他身着一身黑色的袍子,显得人十分清瘦,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关心的目光落在沈珍贝身上,“阿襄可好。”卢年问道。“一切都好。”沈珍贝应答。
“你舅母近来身体不适,阿京在身边照看,就没过来。”
“舅母身体如何?想必有阿京表姐在身旁照顾,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沈珍贝安抚道。
“不妨事,一些老毛病了。”卢年回答道。“你们舅甥两个别站在这里说话了,快坐下。”沈夫人从外面走进来。
“阿襄,你舅舅给你拿来了很多东西,一会去看看有什么能用上的,就带到紫云峰去。”她看着沈珍贝笑笑说道。
“舅舅当然细心。”沈珍贝点头。
“阿季,阿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卢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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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们语气坚定的说道。
沈夫人心中十分感动。
“刚才老夫人午睡还未起来,想必这会应该起了,我去拜见一下老夫人。”卢年说完便离开了。
季嬷嬷命人打开房中放的几个箱笼,里面除了衣物细软,还有些随行水壶这样的精细之物,可见其用心。
沈珍贝知道,自己这个舅舅虽不善言辞,但却是十分可靠之人。
今年是个寒春,院中的地龙也还在烧着,来自亲人的温暖,似乎是这个春天唯一的解药。
门开着,沈珍贝望着院中开放的玉兰花,一瓣白色,另一瓣却是紫色,独特而美丽。
不禁想这样热屋子里烘出的花,岂能长久。放到院外,又能活多久。
卢家人的心意,沈老夫人也感受到了。
这位亲家,她一直都是十分满意的,卢家在朝虽不身居要职,也并不显眼,为人清廉又正直。
若沈家有重回京城之日,卢家或许会是不小的助力,沈老夫人想着,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老夫人,您让我打听的两位副将的家眷,有消息了。”叶嬷嬷说道。“如何?”
“其中一位姓李,儋州人士,从军后就没有再回过家。家中贫寒也并未娶妻,一直孤身一人在军中。想必消息传到儋州也需要时日。”
“派人前去送些慰问吧。”沈老夫人插话道。“另一位呢?”
“还有一位姓路,就是京城人家,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只是前去寻人的说,他们去了原本路副将住的宅子,已经被其族人占据了,还放下话来,不许再过去打扰。”叶嬷嬷回答。
“可有自报家门?”沈老夫人问道。“不曾,只说是路副将的同僚。”
“打听到路副将有位妻子多年前就因病逝世了,留下一个儿子叫路行,这个孩子大约比小小姐大一岁,就在前些日子路家人霸占了路副将的家宅,这个孩子跑出去就没有回来。路家人提到他,也是满不在意……”叶嬷嬷接着说道,语气中尽是不忍。
沈老夫人听到这里,心中有了些许念头。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也懂了很多事,被亲戚霸占宅院欺凌,愤然离开,也算是有些血性。“派人去寻。”沈老夫人说。
“都准备好了吗?”她紧接着问道。
叶嬷嬷点头应下,但回以的却是沉默。
随即帮着沈老夫人更衣。沈老夫人年纪大了,夜里时常惊醒,也或许是近日多生变故,难以安定下来,因此每日都早早就寝。
做完这些后,叶嬷嬷拉上床帐,关上了房门,出去了。
这时天色微微入夜,月亮高悬着。
一切都是那么的清静而安宁。
清晖泼洒,树影摇曳,微微凉意的院中有着些许萧瑟之意。
沈珍贝这头也准备歇下了,最近这些时日,她的脑袋都昏昏沉沉,在心里慢慢生出的执念,让她缓慢的清醒过来。
再意识到全新的一天是那么的易得,就不会再惊慌失措了。
她或许明白了,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窗外的风嘈杂的吹着,沈珍贝的心里总觉得不安生,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声音更加躁动起来,只听见来人跑着的步调。
“小姐,不好了!着火了,老太爷书房着火了!”琉璃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
4. 路行
沈珍贝听见这急切的呼喊,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面色惊异。
秋季天干物燥,容易起火,可如今是湿寒的春天……更何况祖父书房时常有人打扫,并非无人看顾,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珍贝一边思索着,琉璃一边帮她披上外衫,急急出门。
走到祖父祖母所住的大院时,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来来往往在提着水桶救火,好不紧急。
沈珍贝看见祖母站在那么靠前的地方,赶忙走上前去,扶住她。
“祖母,太危险了,快往后退些。”
“我对不起你啊。”沈老夫人喃喃道。
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面色的沈老夫人这时有些难以控制,那书房中确实有着沈老太爷多年来的积淀,沈珍贝并未觉得不妥。
“祖母,这怎么能怪你,想必只是意外,定有其他原因。”沈珍贝安抚道。
“小小姐,已经问询过了,有个小厮在书房打扫之时,不小心碰翻了烛盏。书房里都是书籍木具,极其易燃。这小厮害怕极了,又怕被怪罪,火势不大时只自己在那里扑,直到无法控制才喊着救火。”叶嬷嬷解释道。
沈珍贝知道祖母那边每日便早早歇下,关着门,过来西厢房要穿过一个长廊,若是着火但无人呼喊,确实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等她们赶到时,已是大火漫天。
但祖母也难免会责怪自己。
“那小厮人呢?”沈珍贝问道。
“犯了此等错事,已经被赶出府了。”叶嬷嬷回答。
这么快?沈珍贝有一瞬间觉得奇怪,但也并未深究,既是祖母处理,想必没有问题。
眼看着火势慢慢被扑灭了,白管家上前来说道,“老夫人,后面交给我来清理就行,您快回去歇息吧。小小姐,您也是。”
沈珍贝看着祖母脸色微微发白,便应下。
“祖母,阿襄送您回去。”
沈珍贝扶着祖母从那熟悉的走廊穿过,就到达了清风阁,这里是祖父祖母的卧房。装饰简单,平实自然。
沈珍贝正要进去,想着不若今晚就陪祖母在此歇息之时。
“阿襄,你先回去吧,祖母想自己呆呆。”沈老夫人说道。
“那好,祖母,有什么事情您再叫人唤我就好。”沈珍贝应答。
从清风阁出来,沈珍贝总觉得有些异样之处,但又说不上来。
带着琉璃,她们不知不觉又往西厢房走着。
突然,她想起来书房中那个密室!
于是连忙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这边白管家还在指挥几个小厮收拾着着火后的残局。“白管家,我想进去看看”沈珍贝停下与他打个招呼。
“小小姐,里面粉尘极大,最好是捂着口鼻,尽快出来吧。”白管家回答道。
沈珍贝从已经坍塌的门口进去,偌大的书房,一切书籍都烧成了灰烬,本身挺立的书架也歪斜不成形。
看着那张完全成了木炭一般的卧榻,想着自己从前坐在这榻上一边吃糕点,一边咿咿呀呀的读书。
她的眼眶不禁被泪水填满。
实际上火烧过后的房间,看着更空荡荡了。一片漆黑中,琉璃举着的那盏烛火,根本不能完全照亮。
沈珍贝有意去找,往书房中间慢慢挪动,可并未看见预期中的书桌和椅子。
一场大火,将这两个机关全部烧成灰烬了吗,但卧榻和书架还勉强有个留下的,可以辨认的形状。
沈珍贝心中狐疑,但并未声张,许是因为卧榻和书架都有墙壁支撑,而书桌和椅子这里是最初的着火点且没有遮挡,烧得会快些吧……
太多的信息砸在沈珍贝的脑袋里,她有些许晕眩。
“小姐,这里的粉尘太大了,我们快出去吧。”琉璃提醒道。
月光倾泻,树影婆娑,沈珍贝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和琉璃一道往回走。
好在供奉着祖父和父亲牌位的明澄堂没有受到影响,沈珍贝经过明澄堂时,在心里暗暗想道。
明澄堂里怎么好像有点亮光,但十分微弱,并不能看的清楚。难道是火星?
沈珍贝着急的问着琉璃。
“小姐,您忘了,明澄堂里一直点着长明灯呢,自然会有亮光,今天吓着小姐了。”琉璃安抚道。
是啊,她怎么忘了,本身已经拐到明澄堂门口的沈珍贝,又重新往回走。
她揉了揉眼睛。
可沈珍贝不知道的是,此时点着长明灯的明澄堂里,沈老夫人和叶嬷嬷双手合十伫立着,一阵长久的沉默后。
“不要怪罪我,老头子。我也别无办法了,若你在天上能看见,就保佑我们阿襄顺顺利利吧。”沈老夫人喃喃道。接着拜了下去。
沈珍贝回到珠玉阁已是半夜,一觉便睡到了正午。“琥珀,琥珀,帮我梳妆,今日去祖母院中用午膳吧。”
这会的清风阁里,沈夫人早早就到了,招呼着摆了一桌子菜,看见沈珍贝进来说道,“阿襄,本来要差人去叫你呢,你祖母说想让你多休息会。”
“母亲,祖母安好。”沈珍贝微微一礼,在桌子左边坐下。昨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在说话时,似乎都在有意避开,不想提及。
沉默中,小姑走了进来,一进来她便问道,“昨天晚上是父亲书房着火了?”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宁静。
小姑昨夜有事,并未在家住,今日中午外出办事回来,便急忙来清风阁询问。
“是,已经扑灭了。”沈老夫人说道。
已经坐在餐桌前的沈老夫人抬头看着女儿。
小姑本命沈任雪,是任雪飘零,我自独横之意。
母女二人对视着,沈任雪似乎看出母亲眼底的一丝勉强。便迅速接过话头。
“正好我还未用午膳,叶嬷嬷可有我的位置呀。”
“有的有的。”叶嬷嬷招呼身旁的侍女取来碗筷,沈任雪顺势坐下。
“母亲不必忧心,我们马上要搬去北地了,书房里的东西留着还需要照看,如今,如今烧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沈任雪宽慰道。
可对上沈老夫人的眼神,便敛下眸子,不再言语。
沈夫人若是知道这三人心中揣着同样的秘密一起在这里装糊涂,恐怕会笑出声来。
饭桌上有沈珍贝爱吃的红烧排骨,沈夫人招呼她多吃一些。“母亲,今天这鱼媳妇让厨子剔过刺了,片成了片儿,吃起来口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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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很多呢。”沈夫人说道。
近来一个多月府中诸人胃口都很差,她便让厨房变着样式做些饭食,遇见任何事,都要吃好饭,才能抗过去。
“有小笼包吗?”“小笼包,似乎是没有的。”沈夫人回答道。
“自然可以有,叶莲啊,正巧我也想吃,你去厨房看看,有了就叫人送过来。”沈老夫人接话道。
沈夫人笑笑,母亲和女儿胃口好,她自然乐见。
叶嬷嬷心下也欢喜,“诶,我这就去。”很快应下。心里想着老夫人每日喝那么多药,不是说食补吗?多吃点总没错。
沈珍贝看着祖母和小姑,母亲脸上的笑容,有一丝恍惚。
沈家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沈珍贝甚至有点想去区分她们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
笑容不知道,但祖母的胃口,好像是真的好,这会子又吃了个梅菜扣肉夹饼。沈珍贝拿着手绢帮祖母擦了擦嘴角,沈老夫人眼神扭捏,似是不愿。
看见这样的沈老夫人,沈夫人,沈任雪,沈珍贝三个人哄堂大笑。
所以寒冷的天气还会持续很久吗?
不会了。
风雪已经过去,春寒也已走到了尽头。
暖烘烘的气氛在清风阁里环绕着。
很多年以后,沈珍贝才意识到,自己很多力量的来源,竟是这样一顿简单的午饭。
或许经过了很多不平凡甚至满含痛苦的日子,但她们——沈珍贝的家人们,都没有被打倒。而就是这样笑着,一口一口的吃着一顿团圆的午饭。
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困难就不再是困难。
谈笑间,叶嬷嬷去而复返,身后并未跟着厨房里负责传菜的侍女。
沈珍贝了然,没有也没关系嘛,就安排到晚膳好了。
但叶嬷嬷身后跟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这个人沈珍贝见过,府里的护卫统领李浩,一般都叫他浩叔。
早年从军时,右肩受伤,不能再返回战场,家中贫寒再无亲眷。沈家便留下他,做了护卫,也已经二十年了。
“老夫人,那孩子找到了。”李浩说道。“找到他时,正在京城北郊的乞儿堆里,几日过去,就在那混了个小头子当。”
“可带回来了。”沈老夫人说道。
“带回来了,就在院外候着呢。”叶嬷嬷回答道。
叶嬷嬷带着一个男孩走进来,他身子有些瘦弱,看起来就像饿了好几顿一样。糟乱的头发底下藏着一双坚毅孤傲的眸子,闪着光。
这就是路行。他一进门就环顾四周,只是眼神藏在没有修剪的头发之下,并不易被察觉。当然,沈老夫人除外。
她看着这孩子,心中估量。
“路行拜见老夫人,夫人……这位夫人如何称呼?”他转头看着沈任雪,没有任何不敬,只是好奇。
“我不是什么夫人,叫我梅香就好。”沈任雪回答。沈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只比她的阿襄大一岁的男孩,只觉得他野蛮生长,定是吃了很多教训吧。
“起来吧。”沈老夫人说道。
可路行的动作并没有改变,还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不知道我有没有猜错老夫人的意思。”路行开门见山。
5. 接纳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说她心中了然,能够自己在那样复杂的商贾之家生存,岂会什么都不懂。
但路行在这一刻表现出来的锐利和聪慧,让她心头一震。
“哦?那你说来听听,先起来吧。”沈老夫人问道。
沈珍贝看着眼前的男孩,满是好奇。
“父亲在时,路家人对我还算照顾,父亲寄回来的月饷我都好好保管,还自负聪明……可父亲出事,路家人根本毫不在意,甚至强占了宅子,唯一的老嬷嬷在阻拦时还被,被乱棍……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才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如果不是沈家前来找我,我也想登门拜访。我人微言轻,路家也不愿意找父亲,可我连父亲的尸身都未见到……”路行回答道,声音有些颤抖。
在座四人心中了然,沈任雪不禁想到,难道这孩子想投靠沈家学武艺?
“孩子,沈家如今的情况也并不明朗,如你所见,我们准备举家迁到北地。”沈老夫人看着眼前这个早慧的孩子,便将话敞开了说。
路行眼里闪过震惊,但随即又是了然之色。他已然发觉,沈老将军和沈将军战死,父亲失踪,恐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连沈家也要退避。
当然,沈家对外则会宣称,带沈老将军和沈将军魂归故里。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查清楚的,那么凭靠他自己——一个空有骨气,力气,没有一技之长的少年人,一辈子也不会摸到父亲失踪这个秘密的边!
扑通!路行再次跪下,对着沈老夫人一拜。“路行,恳求沈老夫人收留。”
“我让老李去寻你,其实也是存了庇护之意。你父亲随沈家一路从军,恐怕最后那一战,他们也是在并肩作战的啊。”沈老夫人说道。
“沈家虽然要退至北地,但不至于一点根基也没有,会连一个孩子也护不住。”她接着说。
沈珍贝看向祖母的眼神里满是崇拜,这就是沈家的当家人该有的气度。
“路行,这位是我的女儿沈任雪,江湖中人称梅香女侠。我的孙女沈珍贝正要跟她前去江湖学剑,不若你就一起去吧,学得一个武艺傍身,也是好的。”沈老夫人接着说道。
但路行却没有应答,稍微沉默之后,他说道。
“父亲之事给了我太大的冲击,我想跟沈家一道回北地,读书学艺,参加科举入仕。至于武艺,我想拜前来寻我的浩叔为师,不知道可以吗?”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满意之色,沈家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老李,你看呢?”沈老夫人问道。
李浩本在旁边听得很沉浸,突然被提到,还需要反应一下。“什么……拜我为师吗?”
他看着眼前的路行,这个孩子虽然眼睛里都是倔强和不屈,但眼神很干净。
也很聪明会谋划,短短几日就在那乞儿帮里混出个小头子。找到路行后,他观察,发现他善于分配也能管理好一群人,遇见事情也敢承担,倒是个好苗子。
毕竟习武之人,最重要的是心性啊!
“我愿意。”李浩说道。
路行随即转过身来,朝着李浩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又转回去,朝着沈老夫人,沈夫人,沈任雪磕了三个响头,“路行谢过老夫人,夫人,小姐收留。”
“快起来吧。武师父有了,文师父等到了北地,会再帮你寻。”沈老夫人说道,眼睛里,看着他尽是满意。
若寻回的副将之子,是顽劣不堪之辈,沈家送些东西过去,也算照拂。遇见路行,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知如何称呼。”路行起身后看向沈珍贝。
“我今年十三,二月刚过的生日,你多大?”沈珍贝问他。
“我十四,一月的生日。”路行回答道。
沈珍贝站起身来,“那便是兄长了,兄长安好。”她微微一礼,笑着看向路行。
路行连忙道,“受不起,受不起,啊不对,妹妹同好。”他紧忙抱拳,弯腰,朝着沈珍贝也是一礼。
路行面色有些赫然,面对沈老夫人等他摆出尊敬的姿态就好,但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他却有点不知所措。
我配当她的兄长吗?路行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沈珍贝不说话思索时,面上是一片清冷之态,莞尔一笑时又十分温暖。
他发现沈珍贝不似寻常贵女那般娇纵,言语举止间尽是温柔风度。心下却有些紧张,跟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位路行若能科举入仕,沈家重回京城也能多有个助力。沈珍贝自然乐见其成,与他交好并无坏处。
“路兄长可吃过饭了?”沈珍贝问。
“师父,回来的时候师父带我在外面吃了碗面,现下是不饿的。”路行很认真的回答。
“跟着浩叔吃,总是没错的,大概是家门右边巷子那家吧。”沈珍贝笑笑道。
“是啊,小小姐。”李浩回答。
“路行,你可有什么行李?我派人给你收拾个院子,你先住下来。”沈夫人说道。季嬷嬷便下去安排了。
路行连忙应下,“我什么也没有,只有身上这一个包袱。”他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头。
沈夫人察觉道,“那也没事,我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谢过夫人。”沈夫人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嫌弃。对上路行抬起的眼睛,她则是笑笑,微微安抚。
实际上这个父亲常年在外打仗,自己生活的少年,坚硬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敏感柔善的心。
他看着沈夫人,只觉得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
“对了。”路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自己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很普通的木盒子,盒子上还有许多划痕,打开里面躺着两个金钗,款式很旧,但保存的很好。
“这是我出府时,拿走的,我母亲生前的首饰。我父亲这一脉是庶出,并没有什么别的私产,他们强占院子时,我也没能抢出别的东西。”
“我若是住在沈家,想必光是吃上,都是开销,所以想上交了……”
路行还没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你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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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沈家不差这一点,放心好了。”
“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这两个金钗想必你在外流浪那些日子,没有吃喝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卖掉吧。”沈夫人和沈老夫人对视道。
路行抬头,但却更加不好意思了,面色有些红晕。
这个孩子倒是一片赤诚,沈老夫人想。虽然精明,但若是卸下心防,流露出那点慌张,就显得更加真实啊。
沈珍贝走上前去,伸手接过路行手里的盒子,盖上,再递给他。
路行接过去,这是什么意思?他思索,接过盒子时,指尖碰到了沈珍贝的手,只那么一秒,感受到软如绸缎般的触觉,他迅速收回。
“路兄长,你这就见外了,既然来了沈家,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既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你就自己好好保存着吧。”沈珍贝看着他说道。
“是的啊,孩子,不必忧心。”沈老夫人道。
沈任雪也点头笑着,她在江湖多年,也算阅人无数,这孩子目前看来,是个好的。
路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笑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话间,已经快到下午了。
季嬷嬷走进来说道,“夫人,松景阁已经收拾好了。”
“那先带路行下去安置一番吧,我也乏了。”沈老夫人说道。
“媳妇知晓。”沈夫人回答。
众人告退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路行的到来,就像是给一汪宁静的泉水扔进一颗石子,激起波澜。大家都在期待着,有不一样的改变。
沈珍贝一回到珠玉阁,琉璃便上前来问道,“听说府里来了个新人,把旁边的松景阁都打扫出来了呢,小姐,是谁呀?”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是一位副将的儿子,沈家算是收留他了,他会跟去北地,准备科举。”沈珍贝耐心道。
琉璃心下了然。
不多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叶嬷嬷派人送来了好几笼小笼包,“松景阁送了吗?”沈珍贝问道。
“还没有,先来了小小姐这里。”来人回答道。
“这样,那边就不用送了。”沈珍贝吩咐。
这时珠玉阁小厨房的菜也做好了。“琥珀,让你找的盒子,找到了吗?”
琥珀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过来,“小姐,这个可以吗?”
沈珍贝心下满意,“把这些菜都打包起来,我们去松景阁。”
“小姐,让我去吧,我还没见过这位呢。”琉璃从一旁蹭过来说道。
琥珀笑笑把手中的檀木盒子递给她,“那你去吧。”
沈珍贝也是无奈一笑。她们便前往松景阁。
松景阁离沈珍贝住的珠玉阁并不远,走过一个桥就到了。
“路兄长,可在?”
沈珍贝从松景阁开着的院门进去,只见路行正拿着一把短刃在练武,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看见沈珍贝进来,他赶忙收起来,“妹妹好。”
“路兄长第一天来,也算是乔迁,我的小厨房做了些菜,拿来和你一起吃,也算庆祝。”
6. 郡主
沈珍贝看着院中的路行,虽然瘦弱,但他的脊背十分挺拔。挥舞着短刃,一招一式都十分到位,是有些力道在的,并非花架子。
路行引她行至堂中,房间内布置十分简洁,几乎什么也没有,沈珍贝心中讶异,目光疑惑,这并非是母亲的风格呀。
“沈夫人送来了很多东西,我实在不敢当,便只留下了被褥和纸墨……哦…还有一些茶叶和茶壶。”路行见状急忙说道。
将一个扣着的茶杯翻过来,为沈珍贝倒了一杯茶。
二人在餐桌前坐下,琉璃十分有眼色的将食盒打开,一一摆了出来,“这个是大厨房送来的小笼包,其余菜色是我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口味都是极好的呢。”琉璃介绍道。
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看着阵仗,路行却是不好意思动筷,只看着,想张口又欲言又止。
小笼包刚蒸出来不久,还汨汨的冒着热气。每一个都圆滚滚装着饱满的内陷,白白胖胖的,看着极有食欲。
在外流浪了这么多天,很久没吃过这么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了。他咽了咽口水。
“琉璃,这好像没有椅子了,你看看再搬一个过来。”沈珍贝说道。
“琉璃从小跟我一道长大,私下里都是一起用饭的,不知道路兄长可在意?”
“并不,我都可以的。”路行回答道。随即他起身道,“书桌旁倒是有个椅子。”
正要去搬,琉璃却跑的更快些。
“不劳烦路少爷,我来盛饭吧。”琉璃回答着。
“快开动吧。”沈珍贝说道。
琉璃一边不忘给沈珍贝夹菜,一边不忘瞅着这个沈府新来的“少爷”,小姐似乎对他很是青眼呢。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边路行却是吃了一碗又一碗,大约是这么几天饿狠了,他和琉璃的筷子就没停,好像在比赛一样。
沈珍贝看着他们,也不说话,这氛围倒是十分轻松自在。
府里没有和沈珍贝一般大的孩子,平日里都是琉璃,琥珀陪着她一起,除非偶尔出门见见密友,如今来了这么一位,确是新奇。
饭罢,琉璃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碟,路行手上也没闲着,打开打包的木箱,一个一个装进去。
“小姐,我先把这些送回去吧。”琉璃说道。
琉璃离开后,沈珍贝看着路行,但他却并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头。
一时之间,竟陷入了沉默。
“扑哧——”沈珍贝没忍住笑了出来,路行抬头,这一幕正撞在他的眼睛里。
那是少女的展颜一笑。
路行对美好和温暖的认知,太过短浅,只觉得这一笑好像童年母亲在他磨破的裤子膝盖处缝上的那一朵红色的花,直白且夺目。
然后他会闹着问母亲,怎么是红色的线,母亲就会笑着打趣,红色怎么了,多好看呢!
这彩色的线比黑白的要贵,要好呢!
路行留意到自己的失神,“妹妹笑什么?”
“你发愣什么?”沈珍贝反问,但路行却答不上来,难道说他想到了彩色的线?
“好啦,路兄长,你可否愿意把今天那个木盒子再拿给我看看呢。”沈珍贝说道。
路行也没多想,便起身走到里面床榻旁,从包袱中取出了那个他保存很久的木盒子。
这时沈珍贝也从带来的东西中取出提前准备的檀木盒子。
这个檀木盒子,颜色很深,十分低调。
“路兄长看看这个,可还满意?”
“这是?”
“它密封性更好,若是用来保存发钗,想必能放的更久一些。”
路行拿着这个檀木盒子在手中掂量,极有份量,看着就不是寻常俗物。
心中感动,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几个人拦着他争抢他手中的东西,扒他的包袱。装着母亲发钗的盒子摔在地上早就有了很大的裂痕,合页也不灵活了,自己又没钱换新的,只好凑活装着。
但她怎么知道…?
沈珍贝接过来路行原先的木盒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金钗,拿出手帕小心擦拭着。
“今日晌午我便注意到,路兄长的盒子恐怕年岁有些久了,便自作主张拿了个新的过来。”
路行看着沈珍贝擦拭着金钗,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有些记忆链接了起来。
母亲走后,父亲常年在外打仗,自己一个人的生活里除了每天练练武,看看书,再没有其他色彩。
天色已然漆黑,屋子里昏黄的烛火照着,路行的心中那久违的温暖在升腾。
只觉得眼前是鲜活的生活,沈珍贝有种魔力,她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会让人觉得十分安宁和平静。
路行也惊讶于自己的改变,本身投靠沈家只是各取所需之举,沈老夫人的亲厚也在于看见了自己的野心和魄力。
沈珍贝的善意,是他未曾料想到的,这样一位心细如发的女子。
“路兄长,可能看出来点不同?”
“珠环金钗之物,放久了难免蒙尘,隔一段时间可以像这样轻轻擦拭一番,便能看出从前的光泽呢。”沈珍贝耐心的说道。
“是,妹妹说的对,我还从未打理过,现下便了解了。”
路行说的极为认真,再附上点头,沈珍贝哑然失笑。
“明日母亲给路兄长选的小厮应该就到府上了,到时前去一见,看看合不合眼缘。”沈珍贝说道。
“那妹妹明日可会去?”路行急急问道。
这时琉璃回来了,就抢先说道,“小姐,奴婢过来晚了,是因为郡主身边的大丫头来了,郡主约您明日在望南楼见面呢!”
“恐怕明日就不行了。”沈珍贝看着路行说道,语气里也是惋惜。
“那我送妹妹出去。”
路行看着那个出了院门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中有些许意气被点燃。
暗暗发誓着,我一定会做一个好哥哥,保护好你,阿襄。
他在心里默念着沈珍贝的小字,想着若他们能像家人一样亲近就好了。随即又嗤笑一声,觉得自己自不量力。
回到珠玉阁,传来了琉璃不解的声音,“小姐对这位新来的路少爷,实在是照顾。”
“沈家注定是要重回京城的,可若想斩开混沌的局面,必须有把利剑。”沈珍贝说道。
琉璃和琥珀听见,面露思索。最近几日她们都在收拾着小姐的行李,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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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带去紫云峰,剩下的都先放在珠玉阁里。
房间里就偶尔传来“小姐,这个要不要带”的声音,好不热闹。
翌日清晨,沈珍贝还未起床,路行那边早早便去向众人请安了。沈老夫人早醒,也是最早见到了路行。
“沈家人少,一直都没有固定的要早上请安的规矩,路小少爷放心就是。”叶嬷嬷说道。
沈老夫人看着他穿戴整齐没有了昨日的狼狈,倒是一表人才,“既然已经起了,就去玉兰院候着吧。”
沈夫人要给路行选一位小厮的事情昨日就和沈老夫人说过了,只是沈家并无合适年龄的人选,故而托了人从府外找来。
玉兰院中,季嬷嬷领着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路行,你看他如何,这个孩子父母早早便不在了,他的亲叔叔是庄子上的一个管事,也算是知根知底。”
“若是可以的话,你来给他起个名字吧。”沈夫人说道。
这边沈珍贝已经穿戴好出门了。沈府的马车和之前不一样了,近日沈珍贝都未曾出门,这才注意到。
想必是洪公公着人换的,这马车更加宽敞平稳,是侯爵的规制没错。想到这里,沈珍贝忍不住勾起一抹冷笑。
望南楼是沈珍贝和安平郡主从前经常聚会的地方,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朱雀街上,马车刚刚停稳,酒楼看门的小厮便迎上来。
“沈小姐,郡主在天字号房等着您呢。”
望南楼高三层,楼梯盘旋而上,分别有天,地,玄,黄四类包间,还有一楼的大堂。天字号房就在三楼正中。
沈珍贝带着琉璃,从盘旋的楼梯往上走。并未注意到一束目光从二楼的玄字包间里望向她们。
“终于出来了吗?”那人看着沈珍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阿然,可还好?”
“阿襄,好久未见,你呢,你可还好!”安平郡主的语气同样着急。上来抓住沈珍贝的手臂。
“怎么瘦了这么多。”
安平郡主名谢然,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十年前长公主逝世,昭元帝就将她养在了宫中,留在身边时时照看着。
“阿襄,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你家里出…出事后,我便去皇伯父那里,试图问个清楚。但是根本进不去,令王兄派了人守在门口,说皇伯父身体不适不能见人。又因刺客封锁宫禁,昨日才解封,我便急忙让冬葵送帖子给你。”
“可我觉得奇怪在,那些平日里挑三拣四的朝臣们,竟没有人出来提出异议……”还没来得及坐下,谢然就急急说道。
“我知道,阿然,先坐下,我知道你肯定也着急,想帮我问问清楚,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沈珍贝眸子闪过一丝暗淡。
谢然看着眼前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觉得她似乎变了很多。
不光是脸颊更清瘦,眼神更冷静,整个人都变得清冷,但有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二人手拉着手一同在桌边坐下。
“沈家最近都在着手搬去北地了,搬去祖父的老家,那里还有个老宅子。”
“那你呢,阿襄,你也去吗?”还未说完,就被谢然打断。
“不,我去紫云峰,学剑。”
7. 页王
“紫云峰?”
“是你姑姑以前去的地方吗?”
“对,小姑回来了,我们商议了一下……阿然,别怪我告诉你太晚了。”沈珍贝说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阿襄,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谢然接话道。
“可宫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你们还有几日启程?”
沈珍贝听着好友急切的语气不禁想,阿然在宫里如今到底是何种处境?
“给我两日,我看看能不能见到皇伯父,我可以说我想去封地历练。可若是见不到……令王兄最近太奇怪了,我根本摸不透。”
谢然垂首,一半身子靠在椅子上,眉头紧簇。
“其他人呢?其他的王兄?”沈珍贝问。
“陈王兄他对令王兄何止是言听计从。”
“还有一位都不必说了,页王兄。他母妃不受宠很久了,宫里几乎查无此人。”谢然说道。
看来这个令王确是一家独大。
“我等你,阿然。今日回去我就禀告祖母。我们约摸三日后启程,到时在城北的京华门见。”沈珍贝说道。
“只是,沈家去北地之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阿襄,放心,冬葵是可信之人。”谢然回答。
二人看着桌子上的茶点,却没有心思吃。
从前两个小姑娘经常在这里聚会,望南楼的茶点每过一个月就会变换花样。
就连茶的种类都会推出很多不一样的。去年冬天,他们还推出了把红茶和牛奶兑在一起的叫做“奶茶”的引子。
今日自然也点了,棕红色的铜壶下面配着炉子,烧得旺旺的。
奶茶在壶中咕嘟咕嘟得滚着。
炉子靠窗边,窗户大开着,氤氲的热气从窗棂飘出去,飘到外面摇曳着的柳条上,叫日光一晒,就都散了。
再怎么去盯,也找不见了。
好在炉子一直热腾腾的烧着,那股气不断冒出来。
如此更新,如此更新。
沈珍贝沉思着,幸好万事万物都在流动着,更新着。
包间内的沉默,仿佛震耳欲聋一般盖过堂外的热闹。北狄退了,仗打完了,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人们都时常出门坐坐,谈天说地。
底层的百姓或富贵人家,是感受不到一些震荡的。享受着眼前的太平,便时常忘了,这样的太平日子是如何得来的!
但这些,已经不会让沈珍贝的心里有任何震动,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阿襄,尝尝这个吧。这里面切成小块的黄色是一种水果,叫芒果。刚介绍的小厮说,是从西域运过来的,一个包间只限量点一份,可新鲜呢!”谢然打断她的思绪。
“叫什么……杨枝甘露来着。”
拿起碟子上放着的陶瓷小勺,舀了一勺,抿掉。
软糯丝滑的感觉在味蕾上绽放开来,浓郁的甜蜜里有一丝酸意。伴随很明显的咀嚼感。
“这个酸的是什么?”沈珍贝疑惑道,很快舀了一勺新的。
“来自漳州的蜜柚,许是刚过季节,吃起来倒是有些酸。”谢然接话。
“阿然对美食,还是这么有研究啊。”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全然没有了刚才沉闷的气氛。
沈珍贝笑起来,原本扑扇扑扇的大眼睛弯弯地,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打下阴影。
谢然也在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希望,希望阿襄——能永远自由自在吧。
今日两个人在一起,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提起小时候。
在赵皇后办的宴会上,她们一个爬上树摘风筝,一个好心的在下面放风。
一个不注意谢然就摔了下来,沈珍贝站在底下,反应很快想要去接,可怎么接的住呢!
两个小姑娘摔成了一堆。
那时长公主还在,沈家也有沈老将军撑腰,赵皇后只说着,“年幼贪玩”,说说笑笑的就揭过去。
说到这里,沈珍贝还要问问谢然那时的自己称不称得上一声“仁义”呢!
也不必去想,放在现在,两个人在宫宴上摔得四仰八叉,这位赵皇后会如何责罚。
年幼无礼,但今日却都不得不长大了。
“阿襄,‘紫云峰’是紫色的吗?是不是紫色的云雾缭绕,完全看不清路呢?”谢然问道。
沈珍贝一会不注意,她竟喝完了一整壶迎春花酒!
“快喝口奶茶压一压。”
炉子里燃着的那一小块炭已经熄灭好久了,不是热气,那阿然看见的,该是什么雾呢?
沈珍贝来不及思考,有一个男子径直闯了进来,却没有小厮阻拦。
“郡主,令王派小的来接您回去。沈小姐安好。”来人冲着沈珍贝微微行礼,可眼神并未注视。
“冬葵,可认得?”沈珍贝站起身来。
“沈小姐,这位是令王身边的护卫,纪飞。”冬葵回答。
“纪护卫好。”
“我——不——回!”谢然慢腾腾的开口道。
“时间太晚了,郡主,令王还等着您呢。”纪飞打断道。
沈珍贝只觉得奇怪,这位纪护卫未免也太着急了点……
又听见‘令王’这两个字,谢然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那我先回去了阿然,你放心,令王兄都派人来接我了。”谢然笑笑。
握着沈珍贝的手臂,一个劲的让她放心。
沈珍贝和冬葵一边一个扶着谢然上马车,她似乎刚坐稳,这位纪飞护卫就跳坐到马车的车头上,挥着鞭子,驱赶马车向前。
沈珍贝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目送谢然的马车,车轮滚动溅起尘土。
不知什么原因,她有点想要骑马追上去的冲动,但只能待在原地。
很多时候都无法预知某一刻的意义,当命运砸向的时候,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一个时机。
沈珍贝回过神来,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到马车停放的地方。
这边路行在院中来回踱步,地上的青砖都快要被磨光了。
他已经派青竹出去问过好几次了,回答都是,“小小姐还未回来。”
对,青竹就是今日新跟在他身边的小厮。
眼看天色渐黑,他有点着急。
“她一般出门,都几时回来啊?”
青竹面露难色,“小的…也是今日才来,并不知道小小姐的习惯。”
“少爷若是担心,不如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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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候着!这样一回来不就能知道了。”青竹倒是十分机灵。
主仆两人便往东门走着。
路行只觉得十分妥帖,若是去望南楼接,倒显得自己的担心变了味。
在门口迎一迎却刚刚好,总怕唐突了。
沈珍贝的马车在前面走着,一辆型制颇小,并不起眼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小小姐,有辆车似乎一直跟着我们。”驾车的小厮说道。
“起初没有那么明显,但这条巷子尽头,就只有咱们一家。”他的语气也有些紧张。
沈珍贝轻轻撩起马车后窗的帘子一角,冷冷一笑。
能跟到这里的,怎会不知这是镇北侯沈家的车驾。什么人?敢这么明目张胆。
沈珍贝的马车拐进巷子,果不其然,那辆车也拐了进来。
“停车。”
“吁——”一声,马车停在了离沈府东门有点距离的地方。
不多时,车外传来年轻但沉稳男声:
“沈小姐,诸多打扰,可否借一步说话。”
“既跟了一路,怎么连自报家门的勇气都没有?”
“谢颉。”声音再次响起。
在沈珍贝的眼神示意下,琉璃掀开帘子,先跳了下去。再扶着沈珍贝下了马车。
巷子里本身并不亮,只靠小厮手里提着的灯笼照着。
沈珍贝抬眸,一个温和内敛的男子映入眼帘。“谢颉?”
这个名倒是有点耳熟,那不是页王吗?
从前沈珍贝经常去参加宫里举办的宴会,页王从未出现过,这个母妃不受宠的皇子,即使后来封了王,也依然不受待见。
后宫权利的核心都把持在令王和其母赵皇后手中,只会从指缝里漏出来东西,够页王母子苟延残喘而已。
“沈小姐,不如和在下合作。”谢颉开门见山。
“合作?什么?页王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吧。”沈珍贝回答道。
“据我所知,沈老将军和沈将军之事,确有隐情,但宫里一直有人拦着去查,沈小姐难道不想知道是何原因吗?”
“祖父和父亲出现意外我虽无法释怀,但他们是为国捐躯的良将,你说的什么隐情,我听不懂。”
微弱的灯光照耀下,谢颉身上的黑色衣服竟有些暗纹在跳动。
沈珍贝犹豫,“你也是跟着页王办事吗?”不然怎么穿的起这绣着暗纹的衣袍,她暗想。
“不,我完全,站在他的对立面。”谢颉回答。
“你以为我会愿意卷入你和令王之间的争斗吗?用沈家当筹码?”
“谢颉,哦不,页王,我看起来就这么蠢吗?”沈珍贝反问道。
“会有时间慢慢了解……”谢颉刚开口就被沈珍贝打断。
“不会有时间了,页王,您请回吧。”
“我会为我想要的,扫清一切障碍。”沈珍贝说完便转过身去,往沈府东门的方向走。
路行已经站在门口了,见她要过来,便朝她挥手。
“扫不清的呢?”谢颉追问。
听见这话的沈珍贝脚步一顿。
回头看着谢颉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嗤笑一声。
“扫不清的啊,那就是命运了。”
8. 对视
话落,沈珍贝就转头往东门的方向走。
路行此时迎了上来,“阿襄,夜里寒,快回去吃口热茶吧。”
沈珍贝侧头看他,了然,这位路兄长并非冷心冷肺之人。
路行就算再对人情世故愚钝,也不会看不出来这二人之间的氛围并不融洽。
和沈珍贝一道走着,快到门口时,他回头。
只见谢颉还在原地站着没动,一瞬间,二人的目光对视上。
“此人是谁?”相同的声音从不同的心里升起。
——并未听闻阿襄和哪位男子走得近啊?
——沈家何时有了位跟她同龄的男子?
二人目光交错,但都不懂动声色。
“去查。”谢颉脚下踩着轻功往皇宫的方向飞去,跟身旁的墨云吩咐道。
没有时间了解?这哪来的年轻男子?
沈家私底下到底还有多少动作是他不知道的?
只觉得自己唐突上前谈合作,显得十分愚蠢。谢颉暗自懊恼。
但也并不算没有收获,不是吗?
自己手下的暗探都探不到的事情,难道令王好哥哥就能探到吗?
谢颉心下觉得可笑。很快,越过了巡逻的侍卫,回到了长宁宫。
她说就算是‘命运’,谢颉从未在一个女子脸上看到那种释然和平静。
可‘命运’是什么呢?
是‘渺沧海之一粟’?
是胞弟被人偷走后母妃疯癫的精神?
是被赵皇后苛待的吃穿?
还是自己闯出的血路?
“沈珍贝,你也太小瞧我了。”谢颉自言自语道。
“竟有人跟我一样,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下,但你想要什么,难道是封狼居胥?”
皇宫里的夜似乎更静些,谢颉握着笔的手在宣纸上不停划着竖线。近日令王的注意力全放在父皇那里,看来是个做事情的好时机。
这边清凉殿里的安平郡主,却没有那种轻松。
令王坐在堂中,谢然则站在堂下,她正在稍稍的挪动脚步,试图站的轻松些。
她从望南楼回来,令王就在这里等着她,如今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却是一动不动。
“阿然。”令王终于开口。
“沈家姑娘可和你说了什么?”
“只是寻常姑娘家聊的那些罢了。”谢然只觉得令王眼神越来越阴鸷,哪里敢说实话。
“沈家出事,难道不安慰一二?”令王逼问道。
“自然,但沈姑娘也只是寻常女子,和臣妹哭一哭,也就罢了……”
“若我登基,阿然就是公主了,到时荣华富贵,今时今日如何比的了,可不要错失这大好机会。”
“写信去给沈小姐吧,说紫云峰路远,你不想去了。”
说完令王便带着纪飞出门去了。
令王的话在谢然脑海里面回荡,什么?那纪飞根本就不是突然而来。
谢然心中满是愧疚,都怪她,怎么没想到令王下令解封宫禁这一层。
他在针对沈家?为什么?
谢然不相信,只是不让她跟去这么简单!定然是什么都没查到,让她去当鱼饵!
还有什么重要信息吗?还有吗?
对!想起来了!阿襄说的那三日后已经不是一个安全的日子了。
谢然从瘫坐的地上爬起来,“冬葵,快去取纸笔,给阿襄写信,快去。”
很快写好,便吩咐冬葵道。
“去找纪飞过来,送信给阿襄,想必你我,都出不去了。”
冬葵怀里揣着信,走到清凉殿的大门口,只见四个侍卫在门口守着,一边两个,看来郡主说的可真没错。
走到跟前,冬葵却犹豫了,觉得不能在此时拿信出来。
她往前走,侍卫的大刀就杵在她眼前,她心中害怕,但是面上不显。拿出了郡主大丫鬟的劲。
“我们郡主要喝莲子羹,你拦着我,我如何去取?”
“冬葵姑娘,容我们去禀报。”侍卫并没有不敬。
“找了吗?”谢然看冬葵回来,急忙问道。
“郡主,不可啊!那令王前脚刚不许您去,您后脚就送信说自己不去了。您该是不愿的啊,这不是蹊跷吗?”
对啊!太快了,是太快了。谢然在心里暗暗心惊,以令王兄的多疑,肯定会把那封信截下的。
“但最迟不能过了明日了,那就明早。”
谢然已经是忙乱不堪,好在有冬葵辅助着。冬葵比谢然大了约摸七岁,是长公主身边留下来的人。
她握着冬葵的手,眼泪直流。而冬葵也心疼看着她,郡主,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你平安的。
“可是有什么动静了?”令王一只手搂着爱妾,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郡主想喝莲子羹。”侍卫回答。
“要吃要喝,还知道饿呢,再一起送些别的点心过去。”令王漫不经心的说道。
怀中爱妾似是不满他的出神,甩了甩头。
翌日清晨,纪飞那边就收到了冬葵递过去的信。
“我去送吧,我与沈小姐也有些情分在的。”冬葵开口。
“主子不允你们出宫。”纪飞冷漠的语气传来。
“令王兄近日实在是自大了起来,纪飞去送,阿襄难道会觉得没有问题?”
谢然倚在门口看着纪飞将信揣好,往右拐了。
清凉殿右边就是是尚书房。
此时尚书房中,令王拆开信封,一张叠了好几折的信纸上面却只写了四个字。
“一路顺风。”
“倒是简洁,送过去吧,切勿打草惊蛇。”令王吩咐道。
毕竟一支精锐的死士已准备好,两日后,只等沈家众人出城。
镇北侯府正门。
这位同样傲慢的纪飞扶起大门上的铜环,再放下。
清脆的咣当声砸进在院内练武的路行耳朵里,只觉得震得慌。
这扇挂着“镇北侯府”牌匾的大门自洪公公来那日就没打开过了。
由一把铁销紧紧插着。
松景阁地方小,沈夫人便派人把这门附近的空地收拾出来给他练武。
“何人?”青竹先上前问道。沈家人走茶凉,平时平没有人上门拜访。
“奉郡主之命前来送信。”纪飞说道。这时路行也上前来,两人合力打开铁销。
“引路便可。”
“你知道这是……”青竹刚要说话便被打断。
“小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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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引路。”路行上来作了个揖道。纪飞抬眼看他们。
“我是小行,他是小竹,我二人负责院里的洒扫。”路行接着说。
“光天白日,正门竟无人看守,怎么回事?”
“主人家的事情,我们这些下人确是不知道。”
路行一边说着一边对青竹使眼色。
二人引着纪飞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沈珍贝此时就在沈老夫人院子里等着吃午膳呢。
“沈老夫人,郡主让小的来给沈小姐送信。”纪飞进来微微行了个礼。
“什么信?”沈珍贝欣喜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怎么是你来,冬葵呢?”沈珍贝突然想起来什么。
“冬葵姐姐自然是在照顾郡主,这种跑腿的事情,小的来就好了。”纪飞回答。
“令王对阿然确实很好。”沈珍贝扯着嘴角一笑。
沈老夫人听见令王二字眼神微动。“你们两个好生送出去吧。”沈老夫人吩咐道。
吩咐给谁听呢,自然是并未进门,立在门口两侧的路行和青竹。
沈老夫人对路行更满意了一些,如今形势不明朗,他身份敏感,还不是承认的好时机。
扮作小厮,倒是委屈了这孩子。
屋内沈珍贝迫不及待的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四个字——一路顺风。
看来阿然,是来不了了。其实那天,或许应该上去拦住马车?
她自嘲地笑笑。
令王的动作太快了,或许,阿然根本就是他的诱饵。
“恐怕令王已经知道了,三日后,他派来的这人,何尝不是一种警告。”
“祖母,是阿襄的错,没算到……”沈珍贝起身,眼中尽是懊悔之色。
只是重来一次,她依然没法瞒着谢然。
离别的隐痛击打着沈珍贝的心脏,钝钝的,或许已经无法感觉到刺心的疼。
可现在却不是感伤的时候。
外人不知道的是,不跟沈家一同回北地的小厮仆妇们都已分批遣散归家。
而浩叔带着的人已经去城外西边的镇上包下一个客寨。
没错,沈家计划从西门走。
“祖母,虽然已经准备万全,但为了防止更加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不如….”
“不如我们今夜就走吧,在城门落锁前出门。”
沈老夫人面色冷峻,如今已经引起注意,要想悄无声息的离开,还需要谨慎,再谨慎。
“阿襄,得再想个办法出来。”沈老夫人喃喃道。
“先叫大家都过来吧。”
虽说是大家,但其实不过就五人,沈老夫人,沈夫人,沈任雪,沈珍贝和路行。
再加上各自的小厮仆妇和白管家,也不过十五人。
“出了城门,就会有我紫云峰的弟子接应。”
沈任雪从门外走进来,与平日的罗褥裙不同,今日她穿了一件窄袖的衣裙。
一只手提着剑,腰上别着一把短刃。
“母亲放心,都是与我极为亲近的,不会走漏风声。”
“好好好。”沈老夫人连叹三声。
正好补了浩叔他们收到信号再前来的空缺。
沈老夫人看着座下的小女儿,眼角濡湿。
9. 出走
堂中十五人已然到齐。
路行这边刚送了纪飞回来,看见众人面色凝重,自知事情有变。
“若这位令王今日就有动作,该怎么办?”紧张又沉默的氛围下,沈夫人开口。
近日卢家曾派人送信过来,他们带来左相赵明如何把持了朝堂的消息以及令王在宫中的残暴之态。
打翻茶盏的奴才竟直接被处死,诸如此类。
皇帝病重无人能见,整个朝堂如今都在令王和赵家手中。如果他们一定要置沈家于死地,怎会没有布局?
“当年皇上下令,皇宫与城中的安全都交由皇城司护卫,各府不许豢养侍卫超过五人,包括出宫开府的皇子。”沈老夫人说道。
“可我不信这位令王手里没有养着些私兵。”沈珍贝面色嘲讽道。
“是了,如今形势,令王不会没有准备,就在于今日或是布置在阿襄所说的那三日后。”沈任雪接话。
“都怪我,说之前没有仔细观察周围……”沈珍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阿襄不必如此,我们最近的动作过于隐蔽,太过平静也会招来怀疑罢了。恐怕你不说,他会对我们更加监视。”沈老夫人说道。
“索性只是赌一把。”沈任雪说。
“据说令王,性情残暴,但也是个自大狂妄之人。”
“说不定,他今日派护卫来,是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呢,才不怕泄露他已经知道我们计划的事实。”沈夫人淡淡道。
“那就是今日了,若是能成,又何必等两日后。”沈老夫人一锤定音。
这边纪飞回去后,便和令王禀告着,“我去的时候大门紧闭,院中人并不多,沈老夫人那里倒是热闹。两个带路的小厮,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大门紧闭,对封侯还这么不满吗?”令王漠然道。
“你带人在沈府外围看着吧。”
纪飞领命带队出了宫门。
三月底的天气,阳光已有力道,盖过了春寒料峭,迎来新的生机。但对沈家来说。
既有碧空如洗的晴朗,也有春雨绵绵的打扰。
只是这一切都不会再影响,新的生机在大地上破土而生。只有舍去,才能得到。
沈珍贝其实也不是那么明确,此次出走能否换来想要的一切,也不清楚自己能否走到足以揭开真相的位置。
可若是不舍弃眼前的“太平”,还在委屈求全。
那这一生,岂不白来。
院中的玉兰花早已落了,散了一地,院中洒扫的仆从遣散后,没有人顾得上去打扫。
就这样也好!
就留下这些念想在这里。
“既然如此,大家还是乔装打扮一番为好。”沈老夫人说道。
叶嬷嬷这时拿出了许多粗布衣衫,让大家换上。
大家各自也都收拾好了简易的包袱,贵重的摆件等物都留在这里,衣裳首饰也只带了轻便的。
收拾妥当后,又一起来了沈老夫人院子里。
琉璃和琥珀各自背着个包袱,沈珍贝身上则背着那长盒子。
路行和青竹竟是什么也没带,只在身上别着那把短刃。
沈老夫人问起,却是说什么也没带来,便也不必带走。路行的直接让沈老夫人哭笑不得。
至于收着路行母亲发钗的木盒子,他倒是觉得留在沈府安全之处更为妥当,免得跟着自己奔波。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饱含着坚决,坚决之下隐藏着不舍。
“走吧。”沈老夫人说道。
一应都已收拾妥当。
路行此时开口,“是否需要我先去探探路?”
“探什么路?”沈老夫人说。
沈珍贝在旁边也听得有点懵,难道我们这一群人就这么大喇喇的走出去吗?
“叶莲,是…是还没说吗?”
沈老夫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竟是闹了个这么样的笑话。
什么?大家面上都是疑惑之色。
但也能看出来沈家这一家子真是心齐,都不知道要怎么走,便说走就走。你收拾东西,他整理屋子,好不热闹。
大家看着沈家的主心骨——沈老夫人,等她开口。若是没有人能带领沈家,将人心聚齐,也没有可能再寻找新的机会了。
“实际上我房中有一条密道,是要安排大家走这里的!”
沈老夫人说着便在堂中座椅后的壁画上摸索,画中一片寂静的湖上竟有一个机关。
按下去,壁画右侧发出轻微轰隆隆的声响,打开一道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是了,沈老夫人院子坐北朝南,院子后面就是假山和园林。
“从这道下去,穿过去,就能走到城西的一处宅院,大家在院中汇合。”叶嬷嬷接着说道。
就这样,叶嬷嬷扶着沈老夫人走在最前面,沈夫人跟在后面。
“小姑,我跟你走最后面吧。”沈珍贝说完就让路行跟上。
路行回头也并未推辞便跟了上去,阿襄这么安排也必有原因。
最后便是沈任雪,沈珍贝,琉璃,琥珀和白管家。
白管家最后一个进来,琥珀手上举着盏烛火,只见他把密道右侧的墙壁上凸起的那块砖,使劲推进去。
门便合上了,许是因为密道中空间更少,听见了比打开时更大的嗡鸣声。
他伸手探去,确认门已经完全合上。
只是暂时的告别——沈珍贝默默想。
此时的情况,也没有时间再给人优柔寡断的机会。
“小姐,小小姐,快走。”白管家沉沉的声音传来。
此时沈府外的巷子,府两侧的树上,长满了穿着粗布衣衫但眼神凌厉的探子。
带队的纪飞就在巷子末尾蹲着,叼着根草。
全然不知此时沈家已经空无一人。
明澄堂里点着的长明灯,也已经熄灭。沈夫人一早就将他们的牌位装好,带他们回家。
密道通向的是城西边一处宅院,这边鱼龙混杂,并没有什么大的,阔气的宅子。
只是些小院,居住的也都是些往来的商人樵贩。没人会注意到多出来的几个人。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黑了。
“不如我去买些吃食来垫垫。”叶嬷嬷看着沈老夫人担心的说道。她害怕老夫人赶路吃不消。
“是啊,祖母,都到这里了,也不急于一时。”沈珍贝说道。
“不必,不能再耽误下去,也不能引人耳目。”沈老夫人说。
“母亲,媳妇带了些牛轧糖出来,可先垫上些许。”沈夫人及时的拿出来。
论细心,不会再有人超过沈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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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人拿一张。”叶嬷嬷从随身的衣兜里取出十五张文书。
这是身份凭证吗?
每个人接过来,都发现上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底下写着住址哪户,从事什么。
“这是提前已经给大家办好了的身份,最近城中进出查的很严,若被查到,问起来叫什么让出示凭证,把这个拿出来就好。”沈老夫人说道。
沈珍贝讶异,这东西她是没见过的。从前和谢然出城郊游或和母亲去城外寺庙上香,马车上都明晃晃的刻着“沈”,城门口守卫的士兵看见了自会放行。
何须问询?更不会让出示什么身份凭证。谁会去得罪那个时候的沈家。
一群人分了两波,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一道,路行和沈珍贝一道,沈任雪自己走。
沈老夫人二人最先出发,她们如今是京中一户人家外来探亲的远方亲戚。
与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同时,沈任雪轻功登上城墙,趁无人注意,踩着招式,转花剑,从城墙上飞身下来。
准备去西城门外的走道边接应。
城门口的守卫也懒得跟沈老夫人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纠缠,稍微询问,便放了过去。
这边路行和沈珍贝则带着白管家扮成燕云商会的人——这个商会在京城中极为神秘,从不参与什么商会聚会等,但名头却不小。
他们扮的是燕云商会底下做首饰生意的,守卫拦下后出示身份凭证,过去也算轻松。
只是问着沈珍贝身上背着的长盒子是什么。
路行一说是帮他们当家的运送的大货,不能随便给人看,并拿出了个钱袋子塞给对方,也就过去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城门快落锁的时候,城外的小道上人并不多。
沈珍贝和路行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着巍峨的城门——是真的离开了。
城门关上,就把过去的悲伤关在这里吧,我们,只会向前走。
但记忆不会消失,会一直在沈珍贝的左右,提醒她,想要去的地方。
这边沈任雪带着沈老夫人和沈夫人也已等候了些许时间。旁边还跟着的是梅月和梅风,这两位就是沈任雪的大弟子。
几人汇合,便往城西安故镇走着。
此时已经走了许久了,众人都感觉十分疲惫。
实际上出城的百姓时常要走这么一段路才能到达下一个落脚处,并不是谁都有钱置办马车或马匹,多是步行。
可沈家众人并未有此经验,倒是走得艰难。
沈老夫人忍不住笑道,“当年我爬山,就这么走到山顶都没问题,现在走这么几步,都气喘吁吁的,真是老了啊。”
“祖母别这么说,在孙女心里,您还是那个名贯北地的‘女土匪’呢!”沈珍贝笑着安慰道。
“你说谁是土匪?”沈老夫人问,佯装要打她。
沈家众人此时的心情自然是紧张的,刚完成一件大事,大家的心里都还没松下来。
经过沈珍贝这么一闹,倒是轻快了很多。
此去对沈家来说,一个新的开始。
说话间,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老夫人!”
“是师父!”路行最先反应过来。
只见浩叔在前面骑着马,后面跟着的人拉了一驾马车,就这么风尘仆仆的,从漆黑中穿过。
10. 此刻
“浩叔——”沈珍贝喊道。“我们在这。”
梅月和梅风也面露喜色,刚才沈家众人走着,她们则是和沈任雪,也就是梅香一起,时刻保持着警惕,注意着周围的异动。
原先预料的一场硬仗并没有发生。
天色漆黑,沈家众人完全融入进出城的百姓中,并不显眼。这个时间点出城的百姓,也有各自的生计要忙活,因而并没有人会过多注意。
浩叔找来的是一驾极为简易的马车,两扇小小的窗子,进门处的门帘看着很旧。
“老夫人,看能否凑活坐?”他说道。
城西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安故镇更是贫困,能找来这样一辆马车也不容易。
“有什么不能坐的?要不是……”沈老夫人话音未落。
“祖母现在也很厉害呢,比当年也不差什么,都走了那么远了。”沈珍贝接道,扶着沈老夫人上马车。
这边沈夫人也上了马车。
“浩叔,给我一匹马吧。”沈珍贝说道。
只见少女的眼睛里是如火如荼的希冀,就好像即将到来的不是那一匹“马”,而是坐在马背上,肆意驰骋的一生。
“驾——”沈珍贝喊道,驱马向前跑去。自从去年皇家秋猎去围场骑过马之后,好久没骑了,也没有生疏。
但心境不同了,不再是秋游郊游之时,而是奔向新的生活。
“阿襄,小心一点。”沈夫人从马车上探出头喊道。随即看向路行。
路行反应过来,“阿襄,等等我。”便骑马追了上去。
他也没注意,多么自然的喊出了这声阿襄。
安故镇在村道口设置了栅栏,但无人看守,沈家一行人加快脚步进了镇子。
跟着浩叔,再走过一个村道,就是包下的客寨了。
安故镇是京城往西的中转之地,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也就多了很多客寨。这里原住的百姓多以手工小生意谋生,也有帮人走镖,开个茶馆等等。
倒是个热闹之地。
和京城宵禁不同,这里路边还开着一些饼摊,并锅里咕嘟嘟炖煮着的羊肉汤。
能让夜间赶路的人们有个落脚之处,喝一碗羊汤暖暖身子。毕竟普通老百姓,出门讨生活的人不会舍得天天住客寨。
这个客寨并不大,门却是紧闭的。
浩叔走上前去,用规律的节奏扣着门,“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门内传来了另一声,“咚——咚咚——咚咚咚”。同样有节奏的敲击着。
随即门被打开,开门的是浩叔的手下和客寨的小厮。
那小厮极为有眼力见,快快地把大家往进迎,一边说着,“各位叫我小步就好,厨房婆子已经做好饭了,请各位移步大堂用饭吧。”
应是早有准备,说完小步便上去关门,最后用个木销插上,直到再推不动。
小步对这群神秘的客人并不好奇,恐怕也就是什么商户?他不会想到,这群人是镇北侯沈家。
这样的他见多了,商人之间抢夺货源,或是什么秘密之事,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中转镇上,时常上演。
进堂中,桌上已摆好吃食。
在浩叔的特意安排下,也已算丰盛,但和沈家从前,自然不能比,也不必去比。
一盆羊汤,一盘烧鸡,再并些粥饼,配上清粥,小菜则是萝卜干,还有一盘凉拌的绿叶菜,沈珍贝一时叫不上它的名字。
五人刚好坐了一桌,晚膳未用的大家早已饥肠辘辘。
“都别看着了,快吃吧。”沈老夫人催促道。
“母亲,可还吃得惯?”沈夫人担心道。
“当然吃的惯。”沈老夫人说。大家都很担心沈老夫人年迈能否适应的了变动,却没想到这位心里竟乐得自在,丝毫没有落差。
“你们可识得这个?”沈老夫人指着桌上那盘凉拌绿叶菜问道。
沈夫人和沈任雪只是笑笑,看着沈珍贝和路行面露疑惑。
是了,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哪有机会接触野菜。从前路行在路家虽说节省但也不缺吃穿,自然也是没摘过野菜的。
“这是蒲公英苗,就长在春天,有清热祛火,消肿散结的功效呢。”沈老夫人说道。
“你们两个快尝尝,有点微微的苦,但配上这调好的蒜泥醋汁,倒别有一番滋味。”沈夫人看二人只是看着还不曾尝试便劝道。
沈珍贝这边拿了一块饼子,抹了些辣椒油在上面,再夹了剥下来的烧鸡进去,一口饼,一口羊肉汤,好不快活。
闻言尝尝蒲公英苗,入口竟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十分清爽解腻,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再搭配上咯吱脆的萝卜干,沈珍贝只觉得幸福无比,这样短暂的逃逸。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餐,喝着热乎乎刚从炉子上煨出来的羊汤,洒进去的两叶香菜在油花上飘着,像一艘小船,载着沈家人的希望。
热气腾腾氤氲间,沈珍贝的眼眶有点红。
她一直用筷子在汤碗底部搅动着,试图再捞点粉丝出来,但却没有了——不愿想到即将要离别。
“蒲公英?是那个一吹就飞得像下雪一样的蒲公英的苗?”沈珍贝问道。
“应该是的吧。”路行早就注意到她的眼眶有点红,迅速接话。
“是啊,阿襄真聪明。”只见沈老夫人说着,就像从小这么哄着自己唯一的孙女一样,总觉得她什么都是最好的,什么都值得夸赞。
家人的爱是沈珍贝成长的源动力,也是最根本的出发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能力保护住她们,仅剩的她们。
路行此时也被氛围感动着,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融入进一个家,那个他从前无法感知,难以发觉的并不具象的家。
“在此歇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阿襄和我去紫云峰,母亲,大嫂,还有路行一同去北地。”沈任雪说道。
此时饭已经快用完了,即使沈珍贝在喝最后一点羊汤时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小口一小口,但无法回避,已经没有了的事实,就像无法回避离别。
“祖母,北地常年下雪吗?”沈珍贝问道。
“也并非一直下,北边四季更加分明呢。夏天草原是绿油油的一片,一到秋天就黄了,春天再叽里咕噜的长起来,冬天下雪的话,那雪就像给大地盖了一层被子一样,可厚实了,一脚踩下去能到小腿。这么说来,冬天好像是更要长一点。”沈老夫人绘声绘色。
不止沈珍贝听着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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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了想象,沈夫人和路行听着也是很新奇,他们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京城。
当然,对沈夫人还有一层特别的意味——她想去看看丈夫曾经打仗的地方,看看能否加强他存在的记忆。
那一定是可以的,她去了就会知道,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知道自己的丈夫坚持的是什么,或许能找到更多的意义。
此去北地,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新开始,对路行也是,他已经想好了,去了那边就一边练武一边读书,争取参加明年的科举。
正当众人准备前去休息之时,沈老夫人打断了大家。
“我认为,今夜就应该出发。”沈老夫人起身。
“可是……”
“不必担心我,我没问题,京中束手束脚太久了,出来了我还觉得自由呢。”沈老夫人接着说。
“若是明日他们的人发现我们早已不在,追上来,恐怕这一方小院无法抵抗,不如就此兵分两路,各自去吧。”
此时已经夜深了,安故镇上虽说还有些人游走,但已经不多了,大家都沉沉的睡去,等待着明天晨起,是进京或是离去。
“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趁现在……”沈夫人接话道,她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性格。
沈珍贝此时也有些恍惚,说来没错,如果能趁此机会再走远一些,想必追上来的可能会更小,已经走到这里,沈家如何能不小心提防。
一切较量都在暗处,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隐藏着些危机,都会影响沈家此去。
沈珍贝没有想到,离别会突然的出现在眼前,当然,再拖下去其实没有用。
只是会和那碗羊肉汤一样,一口一口的见底。
“那就走吧,母亲,你们前去西北部的下一个站点,可准备好了?”沈任雪问道。
“小姐,准备好了,往西北约摸两个时辰,就能到延北镇,稍落脚一日,便可再出发去莫羝镇了。”
“若是早上出发,晚上就能走到莫羝镇,到时,看老宅子的人就会来接。”浩叔回答。
看来他已经安排妥当,往来联络之事,交给浩叔,大家都会很放心。
“那你们呢?”沈夫人问道,她自己倒是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阿襄……
“我们一路往西南,我会带着阿襄,保护好她的,嫂子放心。”沈任雪回答。
“琉璃,琥珀你们也跟去吗?”她接着问。
两个小丫头不暇思索的点头,她们去的,小姐走到哪,她们就跟到哪。
路行没说话,他准备随时听从安排。
这时小步过来了,沈家一行人在这个不大的院子里面商议,小步自然不会在旁窥探。
“几位客官,若是明日要走,走之前可来找我,我们客寨有条自己路通往镇子外面呢。”小步说道。
大家闻言欣喜,“辛苦你带路,我们今日就要走。”沈老夫人说道。
“现在吗?”小步心下狐疑,但并未表现出来。
“既然如此,我去准备些干粮给各位带着,若有一日重回京城,欢迎再住我们客寨。”
沈珍贝听着这句“重回京城”,听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大约是对这个词过于敏感,便笑一声,只觉得自己还想的太多。
11. 告别
皇宫,长宁宫。
此时的谢颉正欲就寝,“主子,小步那边传信过来,有一波人入住客寨,我分辨,可能就是您最近让查的沈家。”一身黑衣的近身侍卫铁心来报。
“哦?”
“说是有一位老夫人,两位夫人,一对少男少女并管家侍从约摸二十余人,这是其中一人的画像。”
“今晚?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谢颉接过铁心手里卷着的那小小一张画像。
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年轻女子容貌并不清晰细致,但神韵却在,眉飞色舞,似乎在说些什么,谢颉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沈珍贝。
“应该没错,既知什么,便好生照料,有什么事情及时来报。”谢颉吩咐道。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令王早已在沈家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如今她们一行人出现在安故镇的客寨上,实在稀奇。
但也是真巧,小步的客寨在安故镇虽并不显眼,但来往的行家却是知道,这家最为安全。
大约是曾经有人挑衅小步客寨里的客人,被其带的人强势阻止,“在我的地盘,还不能动他们。”如是说。
竟是驱赶走了当时安故镇有名的地痞霸王,不过没有人知道背后的东家是谁。
想来沈家他们也是打听研究了很久,选了这家吧。
思及此,谢颉轻笑一声,“看来早早布局,并非没用。”
这一日来,未曾查到半点沈家的消息,如今却送上门来。
床榻上侧卧的男子,眉眼凌厉,一双丹凤眼并细密的睫毛低垂藏起情绪。唇峰微抿,思索着,高挺的鼻梁形成侧影。垂头,漆黑的头发披散,似有阴郁之气。
“看来我需要更加努力啊。”
这边小步收到了主子的回信,便紧忙进入正堂,跟大家说着若明日走……
却听见沈老夫人说,今日就要走。便下去准备些许干粮。
小步虽然离开,但堂中的讨论声却没有减少。
“母亲,我还是觉得不妥,不如我护送你们回北地吧。梅风和梅月带阿襄去紫云峰,可好?”
“嫂子觉得呢?”沈任雪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我还想送父亲和哥哥一程……想看他们回家。”沈任雪回家以来一直都是个雷厉风行的样子,很少流露出如此细腻。
“小姑且去吧,我和两位…师姐吗…我们一同前去紫云峰就好了。”沈珍贝率先说道。
“但听师父安排。”梅风和梅香一同道。
“阿任。”沈老夫人走上前来握住沈任雪的手,似有泪要流下来,但却只能忍住。
“辛苦你们二位了,等到了便可先传信回老宅,待我们归家,就回信给你。”沈老夫人看着沈珍贝和梅风,梅月说道。
“不辛苦老夫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梅风和梅月二人连声应道,她们二人出生就被丢弃,是紫云峰将她们捡回去,抚养长大,又拜在梅香门下,学习剑道。
“几位从这边过来吧。”小步迎了上来,递给一人一个油纸包着的干粮。
“马车简陋,老夫人和夫人坐车时也要当心,这是准备的毛毯,夜里寒凉可以稍微盖着些。”小步说道。
虽说刚刚入春,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但昼夜温差极大,不见太阳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森森的寒冷。沈家众人出门为便于行走也并未衣着太厚,更别提带两个敦实的毛毯了。
只觉得小步准备的太及时了。
众人连忙道谢之间,已经走到了小步客寨的后门走道,再往前去就出镇子了。“祖母,母亲,去了北地有什么难处尽管来信给我,你们也要多注意身体……”沈珍贝依依不舍道。
叶嬷嬷扶着沈老夫人上马车,然后沈夫人也上去。浩叔骑着马在前面,沈任雪路行等人骑马在左侧偏后点的地方跟着。
夜风扑朔,吹着马车薄削的帘子不停的晃动,沈老夫人从左侧的窗户探出头来,向沈珍贝挥手。
过一会沈夫人也探头出来,跟她告别,“阿襄,多吃点饭,阿襄,快乐就好……阿襄……”剩下的话说完的,没说完的,都被风声吞没了。
沈珍贝在这边一句一句的应和着,“我记住了母亲,我记住了……”
少女的眼眶早已满盈泪水,只是不断抖动着,并没有流下。并不明亮的提灯却照出少女勉强的神色。风吹着她的发带左右纷飞,就好像要挣脱一样。
“该出发了,老夫人。”浩叔说道。
“扑通——”沈珍贝朝着马车跪拜,“祖母,母亲,阿襄在这里拜别,愿母亲,祖母能够身体康健,平安乐遂。”
身旁的琥珀和琉璃,也紧跟着跪下。浩叔面露不忍,转过身去。
“阿襄,快起来。”沈老夫人急忙说道,语气颤抖着。
再抬头,沈珍贝的眼泪已然被完全消化,只剩下坚毅。她知道,只有先走出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说去做什么事情,甚至是触摸到祖父和父亲之事的真相。
“等我们去了北地,在老宅落脚,自会传信给你们。就此启程吧。”沈老夫人看着她们忍了忍泪意说道。
浩叔说着“出发!”,众人回头挥手,做着最后的告别。
马车在渐渐走远,沈珍贝却站在原地长久的伫立着,只看着小小的车灯随着马车左右摇摆,一晃一晃的向前。
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点,慢慢地被夜色吞没。
马背上的路行在黑夜中频频回头,渴望看穿黑夜,看看那边站着的那个让自己感觉到久违的关心和温暖的人。
或者只是看看她的裙摆有没有被前夜下过雨的路面染脏。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参加秋闱,科举入仕,成为你想要的助力,做一个合格的哥哥,阿襄,等等我。
他频繁的回头引起了沈任雪的注意,毕竟这一波人里面,只有路行算得上是外人。但看着少年的眼神从期待到忍耐,并无杂念,也就作罢。
“我们也要出发了。”沈珍贝说道。抬头已是一片漆黑,折腾这半天,已经是子时了。
“梅风师姐,梅月师姐,我们该如何走?”
“小步老板,谢谢你今日相送。”沈珍贝看着小步微微笑道。
“不客气,一路顺风!”小步应着便折回去了,这位沈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情绪却收敛的很快,倒和主子有点像,是个做大事的人啊。
“你还不是我们师妹。”一阵冷淡的声音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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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风,你说什么,没事的,很快就是了,她就是这样的,你不要介意。”梅月抢话道。
沈珍贝看着眼前的两位,梅月总是笑容晏晏,一双大眼睛左右看。而梅风却没有什么表情,头发梳起来,总是低着头,看着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那或许,我该如何称呼二位?”沈珍贝问道。
“都是平辈,叫大名就行。”梅风道。
“梅月,梅风,我们走吧。”沈珍贝从善如流的说道。但琉璃和琥珀脸上却是不满,怎会有人对小姐如此不敬,琥珀想说话,被沈珍贝一个眼神按下了。
自小生长在宅院,并未见识过太多外面的世界,但沈珍贝却是知道,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都各自有各自的性格。
不能指望别人对自己有什么天然的好脸色,人家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若都把她当闺阁小姐对待,那也没必要出门学艺了。
但这个梅月,却是个好相与的,倒是个突破口。
“梅月,我们应该往哪边走?”沈珍贝开口,刚才寒暄那两句,她们早已出城了。
话没说完,只见梅风吹了个几个口哨,形成一段有规律的哨音,便能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三匹四肢矫健的宝马从路旁树林中穿过,奔向他们而来,在梅风面前停下。
“给你们三个准备的。”梅风淡淡的声音传来。沈珍贝三人脸上都是一喜。
“谢谢你。”
“不必谢我,是师父准备的。”梅风接话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语调。
沈珍贝却并不在意,“这三匹都是脚程快的好马,也平稳温顺,适合对骑术不够精通的人……”梅月补充道。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怎么这么直白说别人骑术不精?暗自懊恼。
这些都被沈珍贝看在眼里,没想到江湖中人都是这样的直接,想的什么,脸上便是什么样的表情,和京城中这些贵女们完全不同。自己从前和谢然就是看不惯她们,不屑与之同流合污……
“我们三个吗?那好像确实不精,太贴心了。”沈珍贝看着梅月笑笑道。
琥珀和琉璃也跟着沈珍贝不好意思的笑笑。既然要进入一个自己从前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展露些懵懂,实属正常。两个小丫头看着小姐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也跟着不在意了起来。
说话间,沈珍贝还是忍不住想到谢然,若说这京城还有一丝挂念,那就是她的阿然了。
不知道令王是否真的对她好?
不知道日子可能过得顺遂安康?
都没来得及好好道别,那时候总觉得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但也不会太远,阿然。
调整心绪,五人骑着马就往西南去。
“约摸再走上一个时辰,就能到达赛免城,我们在镇上歇脚,再出发。”梅月上前来看着眼前这个面露愁容的少女说道,以为她是觉得路途遥远。
比起祖母她们要去的北地,西南紫云峰就离京城近了很多,想来应该是先会到,也好,先安顿好,再与祖母联系。
沈珍贝的脑袋昏昏沉沉,被芜杂的思绪困扰着,有时清醒,有时又觉得好像有一瞬昏迷过去,又被马背上的颠簸颠醒。
12. 周全
就这么走着,好像过了很久一样,一只手伸了过来。
“闻闻这个。”梅风在领头的位置上骑得稍微慢了些,和沈珍贝并齐,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
“哦哦对哇!我怎么忘了,这是薄荷叶香包,我们平时出门办事,有时走夜路,就拿这个提神,诶我的呢?”梅月说道。
“怎么丢了,怪不得没想起来。”梅月在衣兜各处一阵摸索。
沈珍贝握着香包放在鼻子旁,低头去嗅,她的脖颈呈现一个优美的弧线,在月色淡淡的照耀下,有些暗光。一个曾经养在深闺,不经世事,见识最多的不过是贵女之间的争风吃醋的一朵温室里的小白花。美丽而脆弱,只是经过近日之事,染上了一抹冷淡和倔强。
梅风看着沈珍贝,思索着这是一位全然和自己不同的女子,她自小被父母丢弃,在被梅香收留带去紫云峰之前,就只是一个捡垃圾吃的小乞儿,往后的日子都是靠自己讨生活。
而沈珍贝却是从小养尊处优,处处精细,受人追捧的沈家大小姐,便越觉得她只是个美丽而精致的花瓶,美则美以,但……忍不住想去呵护。
同时,沈珍贝也在心想着这梅风虽然不善言辞,但却是个直接,热心肠的人。
再递给琥珀,琉璃两人也闻闻,大家靠着薄荷叶,也不对,其实是意志力,一直撑着直到看见赛免城的城门楼。
赛免城是往来西南的交通枢纽,体格较大,这时天色刚蒙蒙亮,城门口已经有许多来往的贩夫走卒,当然也有乘着马车的富商申贾。
沈珍贝一行人是从安故镇一路往南而来,而看见的这些人是从京城的南门出来,一路往西南而来。与她们走的不是一道。
怪不得刚才一路没有遇见什么人,而到赛免城跟前了,人突然变多了起来。
行至城门口,天色已经大亮了,城门栅栏处的守卫士兵一个一个的查验身份。
“小姐,不如我来背着吧,你背了一路肩膀该勒红了。”琥珀看着沈珍贝肩膀上被剑盒背带压出的痕迹不由得说道。
“没事的,我可以,我这个比你背的轻多了,看,一点都不沉。”沈珍贝紧忙说着,又在肩上掂了几下。
琥珀便作罢,小姐变得坚强了很多啊。
有个身着灰色衣袍的老头,从排队进城的队伍中被揪出来。他头发灰白,披散着,面上都是褶皱,怀里死死的抱着个布包,任凭两边的士兵左右拖拽,他也不松手。他被拖到了城门旁的栅栏处,在那里被圈了起来。
沈珍贝好奇,便探头去看,却正好和这老头对上眼神。他的眼睛里都是空洞和漠然,看的沈珍贝心里一悸。
梅月注意到她的动作,便将她拉了过来,“不要沾染这些是非,许是有别的什么隐情我们不知道。”她看出沈珍贝脸上的担忧和好奇。
“不要再看了。”
沈珍贝心中讶异,江湖之人一贯不都是济贫扶弱,拔刀相助吗?怎么好像这两位没有想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很快到了她们过关,梅风掏出了一张凭证,“这是我们紫云峰的弟子们。”
守卫只是大概看了一眼凭证,便放进去了,并没有多问。
紧接着入城,已是大清早,街道两边的摊贩都摆了桌子出来招待客人。有油条,豆花,菜包,肉包,小面和抄手,十分丰富。
“你想吃什么吗,珍贝?”梅月开口。“我们先吃点,再去紫云峰的落脚处吧。”
沈珍贝听到这样的称呼没忍住一笑,还没听过别人这么叫自己。
“我都可以呢,唤我阿襄就好。”沈珍贝回答。随即看向琥珀,琉璃两人道,“既然我们外出学艺,你们也叫我阿襄吧,不必叫小姐了,听着奇怪的。”
琥珀和琉璃应下,三个人相视一笑。梅风在一旁看着,心下震惊。
果然我们阿襄就是在慢慢跳出她对大家闺秀的刻板印象啊!
梅月一边应答着,眼神却不住的往街道两边去瞅,“看着都一般啊,不如去吃上次吃的那家吧,好久没吃了,真想念啊。”
从一进城门的正街往右拐进一个巷子,这边卖吃食的店家更多。清晨已经不是那么冷了,沈珍贝一行人走到梅月说的那家老店,门口已经坐了不少人。
“李记粥饼。”琥珀念着这家店大大的牌匾。
“一般叫什么记的都不会难吃呢。”琉璃接话道。
进了赛免城,除了困意以外,心里却放松了许多。看见着满满的人间烟火,心下虽然还怀揣着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但好在马上就能吃一碗热饭了。
“老板!有没有大点的桌子。”梅月喊道。
那店家使了两个小二过来,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再搬来五个凳子,也就成了个大桌子。
“我要一个鸡蛋灌饼,一个麻辣米粉。阿襄,你们吃什么?”梅月问道,递过来的是一张薄薄的写着“今日供应”四个大字的菜单。
“我吃这个,梅干菜饼和麻辣米粉。”沈珍贝看看说道。
“你们呢?”
“我们跟,跟阿襄点一样的。”琥珀和琉璃一同说道。
“可以再配点小菜啊,再来个凉拌菜心和卤鸡爪。”梅月接话道。
“梅风嘛,我是知道的,来个梅干菜饼和皮蛋瘦肉粥,你说对吗?”梅月看着梅风,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她。
梅风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不一会,菜就上齐了。
梅干菜饼的内陷大约是配了猪肉糜,吃起来香味扑鼻,却不显得油腻,饼身烤得薄薄的,很是酥脆。而鸡蛋灌饼也是一绝,多层酥脆的饼皮里面灌进去一个鸡蛋,吃起来外皮酥脆,内里嫩滑,再配上店家自制的辣椒酱,味道甚美。
沈珍贝低头咬了一大口,刚出炉的梅干菜饼咬起来‘咔嚓——’一声,吃的那是有滋有味。
梅月这边吃着自己的还要去梅风的碗里,舀一勺皮蛋瘦肉粥,一边说着后悔没点。
这家不愧叫‘粥饼’,除了饼,粥品也是一绝,皮蛋瘦肉粥里面的皮蛋切成小块,但却不碎。搭配着润滑的粥和有嚼劲的瘦肉粒,滋味多重且丰富。
沈珍贝一边吃一边感叹怪不得梅月惦记已久。
“阿襄,你看右边方向。”梅月说道。
沈珍贝抬头,跟着梅月眼神指的方向往过看,隔壁店家外面摆的桌子上,赫然坐着一个老头,在那里淡定的端着碗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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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刚才城门口被抓起来不许进城的那个老头吗?
怎么出现在城里了,而且那么悠哉的吃着早饭?
还是那身灰色衣袍并脏乱的灰白色头发,不会认错。
沈珍贝回过头来,心中震动,这世道,果然有许多卧虎藏龙之辈,倒是自己轻视了。
“江湖上错综复杂,并非我们冷漠,而是只通过一次的认识,很难判断事情的全貌,所以紫云峰一般不允许弟子在外插手别人的事。”梅风看着沈珍贝震惊的眼神,解释道。
“我了解了,其中隐情,恐怕并非我们能弄明白的。”沈珍贝应答着。
实际上这老头,也认出了沈珍贝,喝完最后一口薄粥,便放下碗离开了。以至于沈珍贝再一次往右看,就发现原先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阿襄,京城有这种梅干菜饼吗?”梅月似乎感觉到桌上的氛围有些过于沉闷,开口问道。
“没有,但京城有梅菜扣肉这道菜,大约用的梅菜和梅干菜饼里的,是一样的,却没有这样烤成薄薄的梅干菜饼。”
“那确实,想来是这边的特色了。”
话音落,桌上的氛围又变得沉闷起来,沈珍贝看着眼前麻辣米粉上漂着的香菜叶,只固执的去想,会和昨夜喝的羊肉汤上的香菜叶,会来自一株吗?
随即又笑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痴傻的想法。
那必然不是啊!
只是一个骤然离家的少女,面对陌生的环境,渴望从相同的事物中寻找相同的安全感罢了……
五个人吃得慢,旁边桌子已经换了一波人。
两个匆忙赶路的小商户,他们一边吃一边讨论着,“走的时候你听说了吗?沈家。”其中一个人说道。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回老家了,我一起来就走了,没细听。”
“我家那个一大早就在我耳朵边说闲话,这沈家啊,说是老太太思念家乡,想带两位将军回家,得了皇帝特批,今早城门刚开就出城回老家了,一大早的,大家都在热闹讨论呢。”
一桌子人听见‘沈家’两个字都沉默了,不经意地听着。
“一家子都走了吗?还回来吗?”另一个问。
“是啊,都去北边了,这几天不是遣散不少仆从吗?”
“还有这事?啧啧,走了也好,两位将军也是可惜,只是没想到竟是这般落魄啊。”
“谁说不是呢,但那天不是还封了镇北侯吗?这些大人物的事情咱管不了,还是操心操心能不能进到货吧!”其中一人瘪了瘪嘴,轻嘲道。
“我们出城的时候,怎么没碰见呢,还想见识一下。”
“人家去北边,走的北门吧,跟咱不是一个方向。”
“那也是,吃完了吗?吃完了走。”
两个人讨论的声音激起沈珍贝的回忆,这些应该就是祖母在临行前让季嬷嬷准备的最后一样吧——主动把消息散播出去。
一个让沈家离开京城的合理的理由。
一个让人理解并无法在明面上阻止的理由。
沈珍贝心中默默的想,祖母,母亲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延北镇,就算有人想追,一时半会也追不上了。
13. 棋高
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
梅月注意到沈珍贝的情绪,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沈珍贝侧头看她,忍住眼底的泪意,自己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
梅风也注意到这边,“该走了,去我们紫云峰的联络站,那里很安全。”
虽然不知道如何安慰,但她始终记得这一行人,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沈珍贝怀揣着担心,跟着梅风梅月,走到侧边街道的一间药铺,那药铺老板一见她们就迎了上来。
这就是联络站啊,一个并不大的药铺,店里有两个打杂的小厮,在给顾客装药,用一把小小的铜称。
“老板,来五两紫花地丁。”梅风说道。
“来喽!这个药贵重,库存不多,您跟我这边来。”
他领着沈珍贝一行一路走到后院,打开一个小门,穿过去,又是一个院子,比前面的那个要宽阔许多。
“已经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吃过饭了吗?”一位老妪在院中等候着,她冲着来人笑着,十分慈祥。
沈珍贝也看着她笑笑,没说话。
“唐妈妈,这不是来了嘛!”梅月接话道。
“我收拾了两间房出来,一间有两张大床,一间是两张小床。你们走了一夜,该休息休息了。”唐妈妈说道。
“怎么住?”梅月问道。
“我们去两张小床那,住惯了。”梅风提着包袱就上楼。
“你们三位也跟我来吧。”唐妈妈说。带着三人走到二楼另外一个房间。
一进门沈珍贝就把沉沉的剑盒往桌子上一放,转了转胳膊,放松一下这受累了一晚上的肩膀。琉璃,琥珀也把包袱放在桌椅上。
环顾四周,两张简易的床,虽说不小,但却不是沈珍贝一贯睡的拔步床。大约是用最普通的木材搭出来的简易板铺,上面放了一层褥子。
虽然简易,但看着很干净,还能闻到微微的樟脑香。
“我们两个睡这边就好了。”琉璃率先说道。
两张床差不多,但她们两个人没有人想挤到自己的小姐,虽然现在不再这么称呼,但在二人心里,却没有变过。
沈珍贝也并未推辞。
三人收拾收拾就裹着被子,沉沉的睡去了。不补好觉,怎么再接着赶路呢?
沈珍贝获得了短暂的安睡,京城里有人也想就此睡过去,再不醒来。
那就是那位一直在沈家院墙外面蹲守的——纪飞纪护卫。
一大早城门刚开不久,沈老夫人安排散播消息的人就已就位了,邻里街坊这时也都已经醒来,该送孩子去学堂的去学堂,该摆摊的摆摊,还有大户人家里出门采买的侍从仆妇也上了街。文物百官也都收拾好了准备上朝。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京城就这样开始热闹起来,这是独属于京城的烟火气。
也是消息最快速传播的时间。
早上醒来人们都盼着有什么新鲜事呢!
什么?松阳街的李老头今天娶六房太太,不稀奇,不稀奇,众人听闻也是这样摇头。
都娶六房了,能有什么稀奇的呢。
沈家回老家了!沈家,哪个沈家?
还有哪个呢,就是刚刚没了两个将军,还封了镇北侯的沈家嘛!
说起这个,众人也是十分感兴趣,沈老夫人安排的人一看,正是时机。只不过他们都是些最普通的贩夫走卒,说完话,也就隐匿在人群里了,没什么人认得,也没什么人记得,更无从查起。
一传十,十传百。
就传到了纪飞手下的耳朵里,也就传到了纪飞的耳朵里。
沈家老夫人思念家乡,皇上特批她带两位将军回老家了!今早城门一开就走了呢。
纪飞听闻,如同一个街边玩耍的小孩乱扔的炮仗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不是天塌了是什么?
纪飞带着二十几个暗卫悄悄的埋伏在镇北侯府周围一个下午并一夜的时间,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人出来。
至于刚刚有一瞬觉得沈家大早上无人出门采买很奇怪的思绪被完全抛之脑后,只剩下对消息的震惊。
他跟着令王出入办事还从未有过失手,也是他能留在令王身边这么久的原因。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假消息。
“速速派人去查!”纪飞下令,几个手下便踩着轻功飞奔出去。
本身是守在镇北侯府外围,他忍无可忍,直接飞身进了宅院。
迎接他的,是可预料的一片冷清。
静静的院子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池塘里锦鲤来回游动的波动声,实际上。
寂静的可怕!
他悔恨地把刀往旁边的玉兰树上一插,再费力拔出来,如此动作,本就不多的花瓣,又掉了几瓣,落在脚边。
“头儿,查到了,查到了,今早城门刚开,就有一位老夫人,并两位夫人和一位年轻少女,还有些许仆从,一同从北城门出去了,想来就是那沈家!”手下急急忙忙赶来说道。
“可问过守卫的,用的什么文书凭证?”
“是个普通商户之家的文书,但说是回乡探亲,会有错吗?”
“应该就是了,他们很可能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出城。”纪飞回答道。
“去追!”
一队人骑着马从北城门疾驰而去,他们要去的是出了北城门的第一个中转枢纽将陆镇,如果没猜错的话,沈家走的也是这里。
可惜,他们注定不会猜对。
但他们查到的在城门刚开就出城的那几位,还是找到了。
在镇戍主陆七的府上。
这位镇戍主陆七,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跟着已经有所声望的昭元帝打仗,是沈老将军和昭元帝一手培养的将领,为人爽朗直率,颇受人尊敬。
只是昭元帝入主京都后,却不愿做武将,只想当个小小的镇守。昭元帝无奈,便封了个镇戍主给他,还把这去往北地的要塞之镇改名为将陆镇,可见重视。
纪飞手下这群人,脚程倒是很快,赶到时,那女眷们乘着咿呀咿呀慢悠悠的马车也不过刚到而已。
“哦哦哦,我听明白了,几位刚说的追查对象可是我的老母,妻子,嫂子和妻妹?”陆七作恍然大悟状,示意他们看向堂中也是刚到的这一位老夫人,并两位夫人和一位年轻少女。
几个一路追查过来的手下面色黝黑,苦不堪言。
“若是按你说的出城的时间,恐怕就是了。老母携她们几个进京是为了一些隐疾寻医问药,我不愿惊动陛下,往来都是出示我妻子的文书,她们家里做些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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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陆七笑着解释道。
“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应该是我听错了上级吩咐,打扰了陆戍主,告辞。”领头的手下对着陆七抱拳,便带手下离开了。
堂中众人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直到觉得人已经走远了,陆老夫人才在椅子上坐下,长吁一口气。
几日前,沈老夫人传信过来,让她们进京,大概就是为了这一日吧。看来这位老姐姐已经安全的走远了,那她也能放心了。
今日上朝也是正常的进行着,令王坐在侧边给太子准备的椅子上,听着臣下一个一个的上前来汇报,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这边纪飞已经在正殿侧边候着了,等着洪公公帮他传话给令王。
“退朝——”,洪公公一说来人,令王便以为抓住了沈家什么把柄,当即从椅子上走人。
回到偏阁,“说吧,有什么动静。”
“京中传遍了,说沈家受到皇帝特批回老家,今早城门一开就走了,我去探过了,沈府内已没有人。”
“什么?”令王怒道。
“我已派人去追了。”纪飞急忙跪下回答道。
“若是有了这样的传言,沈家也算名正言顺,就算追……”洪公公开口。
令王斜眼看他,他变不敢再作声,做老实状。
“不必去追了。”令王道。
这时派去追查的那几位手下,也赶回了宫里,几个人都是面如土色。
“你们怎么回来了?”纪飞问。
“那波人是陆戍主的亲眷,根本不是沈家。”手下回答。
“你说谁?”令王问道。
“小的…小的发现一波和沈家很相似的人今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了将陆镇,便去追查……但她们是陆戍主进城求医问药的亲眷。”这手下的脑袋,低得似乎想在地上找个缝。
原来是串通好的!令王暴怒。
“你们几个,给我下去受罚!”
纪飞心中了然,并没有什么意外,自从皇上病重卧床不起,他这位主子的脾气就越来越差。
令王甩了下衣袖,桌上的茶盏立刻飞了出去,“去清凉殿。”
洪公公紧跟在身后,面上不显,心里却舒了一口气一样。
沈老夫人这边凌晨就到了延北镇,找了一处客寨住下,没睡几个小时,就醒了。
她头靠在墙壁上,想到已经离开京城很远,心里的大石头才慢慢落下来。几日的奔波没有让这位老人感到疲惫——也许被什么掩盖,只剩不断盘旋在头顶的兴奋,释然。
可身体机能会提醒她,一口吃下季嬷嬷拿来的千机丸。
“老齐他们,在路上了吗?”
“刚飞鸽过来,他们已经出发了。”季嬷嬷回答。
真正对北地有清晰记忆的,沈家众人里恐怕也就是沈老夫人和季嬷嬷了。
不知是近乡情更怯还是不那么清晰的记得祖宅的位置,需要这位在祖宅看守多年的老齐来接。
“不知道阿襄,到了吗?”沈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不必担心,小小姐身边有两位女侠呢,安全着,等我们也到了,就能联络上了,老夫人安心。”季嬷嬷看着面前又开始忧思的老夫人。
我必须一直撑着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