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 第1章 第一章 我十五岁时便做了黎璟的通房丫鬟。 彼时少年衣不染尘,一双眉眼十足清冷。 可时隔五年再见,霜雪里,那个曾教我“腹中贮书一万卷,不肯低头在草莽。”的少年,此刻正被人踩在脚下当轿凳。 长街人流涌动,我与他相视之时恍如隔世。 1 宣帝三年盛夏,南州大旱,饿殍遍地,爹娘在饿死前将我托付给舅父,望他带我一同逃难,彼时我只有十岁,饿的头晕眼花,舅父将我搂在怀里,一刻也不敢放开。 只因逃难的人都是饿极了的,路上的孩童接连失踪,他怕我也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可好景不长,难民实在太多了,南州附近州县无力承担,最后都选择了关门闭户防止难民进城。 烈日下,舅父干裂的唇角连血都流不下一滴了,他眼角抽动的看向我,我知道他想哭,只是没有泪。 “阿月,舅父没办法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摸了摸舅父的脸:“舅父最好。” 随后如砂砾摩擦般的哭声自眼前这个二十来岁庄稼汉的嗓子传出,我感受舅父抱起我的手臂更紧了些,他说:“往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舅父以二十文的价格将我卖给了临安来的商队,可他自己却一分没要,偷偷将二十文钱都给了我。 盛夏,山中的树叶都被人吃光了,光秃秃的树下,那是我与舅父见的最后一面,他说:“人就像庄稼,得先活下来,再好好活。” 2 我是被黎璟用十两白银买回府的。 京郊东市长街,来买奴仆的人一拨又一拨,最后,只剩我迟迟没人要。 人牙子捏着我的脸强行往前拖拽。 “刘妈妈,别看她瘦巴巴,可很是个美人坯子呢。” 眼前被称为刘妈妈的人约莫三十来岁,她将我看了又看,轻纱帕子拂过我的脸,那刺鼻的香味瞬间熏的我咳红了脸。 “哟哟哟。”刘妈妈惊叫出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东西,看着她这模样就是有病的。” 刘妈妈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去了其他摊位。 人牙子看我的眼神愈发凶狠了,她给一侧的壮汉使了个眼色,我瞬间被人从身后猛踹了一脚。 大口的鲜血从我嘴里涌出,人牙子踩在我的脸上朝我吐了口唾沫:“老娘还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把她衣服给我扒了。” 我身上的衣物被扯的稀碎,舅父留给我的二十文钱从衣袖的口袋里散落一地。 二十文钱,这是舅父留给我的唯一物件了,我伸手想要去捡,他们却打的更狠。 烈日下,我浑身痛的没有知觉,恍惚间,仿佛看见亡故的爹娘坐在南州干裂的土地上,头顶的烈日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住手。” 这道声音恍惚将我从惨淡的南州光景中拉回了现实。 我努力睁开眼。 眼前的少年一身水青色长衫纵马而来,飞跃的马蹄将人牙子与打手逼退至街角,随后甩出一包银两。 “人我要了。” 人牙子被吓的一激灵,但还不忘迅速捡起荷包,锦缎做的荷包在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人牙子在看清银两时瞬间堆起了笑脸。 “多谢小爷。” 我记不清我是如何到黎府的,只听厨房的桂嬷嬷说过,黎璟回府时,青衣被染成了血色,一身脏污不小心冲撞了老夫人,还差点被罚跪了祠堂。 好在,黎家都是心善之人,得知黎璟是为救人便也没罚他了 2 夏末,我的身子逐渐好了,黎璟时常来西面排房里来看我,他比我年长三岁,十五岁的少年已是长身玉立,俊美异常。 他总是给我带些我没见过的东西,丝绸为衣,竹木为骨的绢人,蝉蜕与玉兰花包做的毛猴,还有泥塑的狗脸面具,他说我这年纪,爱玩的大抵都是这些。 可是他不知道,我最爱的,是他来看我。 就像回到了南州时,一家人虽生在乡野,但有好东西时总想着彼此。 临安的秋日不同南州,没有满目的金黄与漫山的野果,排房外满地枯叶,就连风也干燥的像要割人喉咙。 老内知立在枯叶堆旁,问我可有擅长之事。 我想起厨房桂嬷嬷说黎璟肠胃不好,做他的饭总要格外花些心思,可就算如此,他也吃不了几口就不吃了。 “我会做饭。” 说这话时,我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山野烹食大多以饱腹为主,与黎家精致讲究的饭菜根本毫无可比性,但我那时,很想能为黎璟做点什么。 而我身无长物,他世家清贵公子更是不缺任何。 不如做一个厨娘,竭尽全力养好他的肠胃。 4 事实证明,我还是将做饭想的简单了些。 桂嬷嬷看着我做的酱瓜茄很是叹了口气,她说她做了二十多年厨子,还是第一次看人做出会拉丝的酱瓜茄。 我舔了舔唇,厚着脸皮央她再教教我。 入夜小厨房灯火未歇,我看着盘中依旧拉丝的酱瓜茄失落的叹了口气。 冬夜寒风刺骨,正当我准备收拾收拾回屋睡时,一道纤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烛火前。 “阿月,怎的变作花猫了。” 我有些无措的抬袖擦了擦脸:“听闻公子今日又没吃多少饭菜。” “嗯。”黎璟缓步朝我走来“我自幼肠胃不好,吃多了难受,吃少了又饿。” 夜晚寂静,唯余少年身上环佩叮咚。 他的目光划过灶台上那道拉丝的酱瓜茄:“现下我饿了,刚好来尝尝你做的菜。” 拉丝的酱瓜茄刚刚出锅,我自己还没来及试味道便被黎璟抢先尝了一口。 喉头似被东西塞住般紧张,我抬眼看他,只见少年眉头微不可查一皱,随后立即舒展开来。 “阿月可是想好要投身庖厨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的烛火跳跃,我郑重点了点头。 “那...是好事,人生匆匆,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找不到热爱之事,阿月这很好。” 这夜过后,再见黎璟时,他不知从何处为我找来一本食谱。 初冬的雪落在他的大氅上,镀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他将书递与我:“这书本记录了许多家常小菜,最宜新手学厨。” 我愣了一瞬接过食谱,书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但我也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便佯装识字的翻开书本看了看。 “多谢公子,奴婢很喜欢。” 回廊中的空气陡然静默,黎璟默默抬手,将我手中的食谱换了一个方向。 原来,我连装模作样都将书拿反了。 雪风呼呼,我的脸渐渐烫了起来,人还是不能撒谎,尤其实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 “以后我教你认字。” 黎璟温润的声线响起,我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羞愧的情绪还未褪去,一股欣喜便淡淡涌了上来。 识字,在我们村子里,可不是件容易事。 我点了点头:“奴婢多谢公子。” 少年比我高一个头,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手中的食谱收了回去:“与我在一起时,称名即可。” 第2章 第二章 隆冬,雪如鹅毛,院落中的腊梅傲然孑立。 这些时日我会认了许多字,但唯独在写字一事上尤为没天赋,黎璟说我的字就像夏天的蚊虫般歪歪扭扭。 每每他只能握住我执笔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如何写好。 少年洁白的腕骨上的一双手漂亮极了,骨节分明,秀窄修长。 有时教到难写的字时,他便会去雪地里折一只枯枝,让我在硕大的雪地里,将这个字一笔一划都要写好。 黎璟,我最先学会的是他的名字。 而他却总是握着我的手说:“闻月,这是你的名字,一定要写好。” 6 日子细水长流的过着,我的厨艺渐好,黎璟脾胃也好了起来。 今年初夏,黎璟十九岁生辰。 午后阳光刺眼,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忽然来膳房找我。 “傻乎乎的阿月,福气到了。” 灶房内热烘烘的,张嬷嬷面上带着笑,将我拉至膳房外的石阶上说话:“夫人念你性子和顺,人也老实,要将你派去贴身侍候公子。” “贴身侍候?” 我还来不及反应,张嬷嬷又将头凑的更近了些:“就是通房丫鬟。” “通房丫鬟,那是做什么?”我入府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主子身边有过这么个位置。 张嬷嬷一拍大腿:“也怪我们府中只有公子一个,你未听说过,就是一直待在公子身边与公子作伴,不会像膳房的阿菊那般被指给庄子上的庄头,搬出府去。” 永远待在黎璟身边。 话到此处,院中绿树似发新芽。 我颔首道:“阿月愿意。” 张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即刻叫人打点了我的东西去黎璟的西院。 我被安置在黎璟居室的耳房中,越过一道碧纱橱,就能看见黎璟的床榻。 张嬷嬷临走时在我怀里塞了一本巴掌大的小书。 “阿月,趁公子回来前多看看,别在侍候时惹得公子不快。” 待她走后,我翻开小书,泛黄的宣纸上,男女情事墨色浓郁,不过匆匆几页,就叫人喉咙发紧。 黎璟这些时日多在宣府听鸿儒盛夔讲学,日日都很晚才归家。 入夜,月明星稀,黎璟终于回来了。 夜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袍,他愣了一瞬。 “阿月,你怎么在这儿。” 见他回来,小书上的图册在脑海中清晰开来。 我为他奉上一盏茶,声音有发紧:“夫人让我来贴身侍候公子。” 细密的茶沫拂在盏上,黎璟面上的疑惑散开,逐渐了然。 他坐在榻上侧目看向我:“阿月可知贴身侍候的意思?” 我点点头:“就是做公子的通房丫鬟。” 夏夜风凉,吹的屋内烛火摇晃,榻上少年恍如谪仙,我学着画册上的样子靠近黎璟的脸,想要亲他一口,后颈却冷不丁被他抓住。 “阿月。”他的嗓音沉下几分:“可记得,我曾教你,人要有尊严。” 我的脸僵在半空,舔了舔唇:“记得。” “你不该做通房丫鬟。” 他如是说着,脸逐渐靠近。 “阿月,通房丫鬟,将来是会被欺负的,可被人随意欺负,就没有尊严了。” 他蹙着眉说的认真。 我看向他的澄净的双目,却只记得那句,能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可张嬷嬷说,做了通房丫鬟,就能永远陪着公子,公子救阿月性命,教阿月读书认字,阿月不怕受欺负。” 后颈的力道逐渐松开,黎璟垂下眼眸,眼睫微颤:“阿月,你如此,是为报恩吗?” “是。”我立刻答到,说完后,却觉得也不完全是。 更多的,是我自己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屋内帷幔翻飞。 黎璟抬眸,目光有些失落,我将头缓缓贴过去,想要完成方才未完成的事。 后颈却又被他抓住了:“阿月,这些事情,只能和喜欢的人做,你为报恩,不必做到如此。” “阿月喜欢公子。”我脱口而出。 话音落下,后颈的力道骤然有些松动。 我趁着此时,唇瓣轻点在黎璟阴影下的侧脸。 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 “这世上,阿月最喜欢公子。” 榻上人仿佛僵住,灯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半晌,只听他嗓音低沉道:“阿月,不可反悔。” 他的声音沙哑许多,我正要回答,衣衽里张嬷嬷给的小书却在此时应声落地。 不偏不倚,正好砸落在他的脚边,夜风吹的书册翻飞,男女情事跃然纸上。 我看着地上那书册一时晃神,顷刻间,双目便被人覆住了。 “别急,阿月。” 这夜,黎璟没收了张嬷嬷给的小书,洗漱过后,就让我回屋歇息了。 夜深,窗外虫鸣稀疏,我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今夜的黎璟。 他说让我不可反悔,想必即是同意我留在他身边了。 7 可后来,好像并非如此。 黎璟待我更冷淡了些,就寝也去了书房。 我每日只能借送点心才能去书房见他一面。 府中流言四起,就算我去往膳房寻桂嬷嬷,能听见那些嚼舌头的话。 回廊下,丫鬟与小厮的交谈声渐渐入耳。 “送上门公子都不要,这阿月真是可怜。” “咱们公子既不逛花楼,也不豢养美婢,夫人也是怕公子在明年迎娶陆家二姑娘时还不通人事,这才选了平时最得公子照拂的阿月过来” “依我说得照拂又如何,也不过是主子的怜悯罢了,他们骨子里还是嫌弃我们是奴婢,你看阿月生的跟朵花似得,公子还不是嫌弃。” 黎璟要娶妻了?所以才对我避之不及。 心似被重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不知何时,已走回了西院。 院中桂花树花簇金黄,秋风一吹,洋洋洒洒的吹落在人的身上。 “低花树映小楼妆,秋入眉心两点愁。” 身后忽传来一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回过头,只见月洞门处站的男子面孔陌生,白玉束冠,墨色衣袍,生的一副笑意莹莹桃花面。 “宣跃,在我府中,还是稳重些好。” 黎璟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 我想起方才听来的话,不自觉垂下眼帘,朝二人行礼后便匆匆退下。 陆家是临安百年书香门第,黎璟娶她,门当户对。 闻月,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蝼蚁怎能妄想触摸云宫的月亮。 他救你性命,予你重生,人应当懂感恩。 所以能留在他身边就好,其余不要多想了。 8 春闱渐近,黎璟看书愈发刻苦了,每每深夜,书房的窗影上仍旧能见到他伏案夜读的身影。 夜深,书房烛火犹未熄,我在书房外桂花树下,偷偷在窗影上描画他的身影,也偷偷祈愿。 愿来年春闱,黎璟蟾宫折桂。 9 那日过后,这名唤宣跃的男子几乎每日都来府中。 嬷嬷说他是夫人娘家的侄儿,最近刚举家搬来临安,来年春日也是要科考的,时常来府内,是来找公子温书。 温书?可哪有人日日跑来厨房温书的。 指尖扁豆被我不小心掐成了两半,宣跃见状,凑过头来问我手可疼。 我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宣公子,厨房烟大,你还是回书房吧。” 宣跃闻言将脸凑得更近了:“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点心。” 我退后一步指了指水缸中浸泡的瓷碗:“宣公子,这才刚用过午膳不久。” “可你每日这个时候,不都给黎璟做吗?”宣跃面上一副委屈的样子接着道:“今日,就让我先吃如何?” 我微不可查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何时招惹了个粘人精回来。 秋去冬来,天越发冷了,怕书房内的黎璟受凉,我未从迎风的正门走,而是从西面的耳房进入。 屏风后,往日那个手不释卷的黎璟,此刻竟专心致志的雕刻着一块拇指般大小的月白色玉石。 书房门忽然从外开了条缝,冷风吹得黎璟从手中的事务中抬起头来。 他余光瞥了我一眼,那方才还捏在他手中的玉石,立时没了踪影。 宣跃跨步进屋内,还没走至黎璟跟前便迫不及待的将我今日在小厨房做糕点给他吃一事说了出来。 末了,还不忘回味十足来一句:“经阿月手做出来的桂花糕着实合我心意,也不知那剩下的半盒,表哥尝了没有。” 寒风吹的屋内书本翻飞。 书房内静默一瞬,黎璟面色如常站起身,接过我手中的食盒,尝了一口食盒中的桂花糕:“比之儿时,阿月的手艺确实一年比一年精进。” 宣跃见黎璟神色未改,许是觉得无甚意思,嘴角微不可查一瞥。 可我却看的出来,黎璟在极力克制自己心中的不快。 书案上的宣纸被瓷盘上的水汽晕湿,书本也被食盒压的歪七倒八。 他曾说过,不可在书案上进食,而今却在书案上一口气吃了两个桂花糕。 11 初冬,雪花像罐子里的盐粒细密晶莹。 听府中的人说,这些时日夫人常邀陆二姑娘过府一叙,每至黄昏,还让黎璟亲自送陆二姑娘回家。 初冬的阳光暖烘烘的,照的人心中的不快都散了些。 “阿月。” 不远处,许久不见的宣跃正立在一株堆满雪的枯树下。 自那日的桂花糕后,黎璟便不许他再踏足西院了,我也许久未见过他。 “宣公子。”我屈膝向行了一礼,正要走,宣跃却突然挡在我的身前。 “阿月,我带你出府去玩,如何?” “奴婢还有许多功夫未做,先回去了。” 说罢,我打算绕开他。 宣跃却依旧不肯放我走 “你就不想知道,黎璟这些时日在外面都在干嘛,难道是,成日与那陆二姑娘耳鬓厮磨。” 我低垂着头,努力抑制住自己面上的不自然:“宣公子,放奴婢走吧。” 手腕猛的被人拽住,宣跃拉起我便往府门走。 马车一路疾行,我看着窗外逐渐静谧的街景,逐渐疑惑。 “这陆家的府邸,总不能在山上。” 宣跃递了盏热茶过来:“阿月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我带你去山中孤亭烤兔子吃。” “宣公子,丫鬟擅自离府是会被发卖的,请放我回去” “表兄怎会舍得发卖阿月。” 宣跃话未说完,马车猛地停驻,方才那杯没喝的茶悉数泼在了我的衣裙上。 我惊慌未定,却忽听马车外传来黎璟的声音。 “宣跃,放了阿月。” 车门打开,山间风停雪住,黄昏的天光穿过树林落在黎璟身上,他仅着一层单衣骑在马上,好似那年盛夏,纵马救下我时的样子。 只是这次,黎璟面色着实难看,尤其是抬眼看向宣跃时。 宣跃眸光微动,表情竟有些得意起来:“表兄这是生气了?” “父亲常在我面前夸你稳重守礼,如今看来,也不过凡尘间的俗人一个。” 黎璟闻言,驾马逼近宣跃,冷笑一声:“将旁人视为玩物之人,有何资格评价他人。” 话音落,黎璟一如当日在桂花树下时,向我伸出了手,这次,我没有迟疑,径直将手放了上去。 许是只着了身单衣的缘故,他的手格外冷。 上马后,少年的胸膛更是冰冷,我侧过头,以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声:“公子可冷?” 黎璟并未回应我,双臂的力量更紧了些,整个人都贴到了我的后背上,把我包裹的有些喘不过气。 晚霞映照山林,黎璟带我走的却不是回府的路。 马车停在了南市的一户民居前。 不等我这是何处,黎璟径直将我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一进的院子青瓦环绕,石阶上积雪未消。 天色拂晓,雪花洋洋洒洒自天幕降下,我本想先去屋中找件衣服给黎璟披上。 没走几步,他却忽然上前抱住了我。 “阿月,说好了的,不许反悔。” 漫天雪花好似霎时停驻,那夜朦胧的记忆袭来,我突然明白了黎璟所说的尊严二字。 “公子不是也后悔了吗?” 我感受到颈侧的鼻息微滞,黎璟松开我,垂下眼眸竟有些发红。 “阿月,我从不曾....” “那你为何待我越发冷淡。”我出言打断他:“只因你与陆家小姐即将成婚?”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硬的和他说话,雪花落在我们二人之间,犹如一堵无形的墙。 “黎家与陆家门当户对,本就是天作之合,是我的错,我曾以为,能永远留在你身边就很满足了,但自我知道你要成婚后,心里的不快愈发堆积,是我,生出了奴婢不该有的嫉妒之心。” 我垂下头,不让他看见我落泪的样子:“公子,如今阿月才明白了你说的尊严二字,阿月即使是奴婢,爱也是有尊严的,不能被践踏半分。” 滚烫的泪珠顺着下颌滑落,一双冰凉透骨的手却忽然捧起了我的脸。 “傻阿月,我待你并非冷淡,是怕将来成亲后,府中人对你多有些不入耳的流言, 他指尖拂过我面上的泪痕:“还有,说好了不反悔,我怎会娶别人。” 黎璟眉毛一挑,说完竟直接俯身吻住了我。 脑海中飞速闪过张嬷嬷送的画册,这是第六页的内容。 如果我没记错,下一页是解腰带。 他的手很冷,唇间的温度却十分火热,我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解他的腰带,下一瞬,双手被他束在了身后。 他的鼻息绕过我的耳侧:“第七页等成亲后,阿月别急。” 飞雪愈盛,少年连睫毛间都覆着白雪,原来他也看了那画册。 “成亲?”我终于回过神来,问到。 “嗯。” 天地间风雪愈盛,黎璟领着我入了屋内。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云锦荷包,里面是我的身契,与一张地契。 身契与地契,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便可脱奴籍。 “阿月,此后这座院子便是你的家,你想做何事,也不必再为出身限制。” “家?”我的鼻头忽有些酸,梦里的南州已经离我很远了。 “公子,就算我非奴籍,夫人与老爷也不会同意你娶我。” “相信我,阿月”黎璟握住我的手,眉眼一如往常温柔:“有任何问题都不要退缩,好吗?” “待我科考归来,便来娶你。” 可他终究没能再回来。 第3章 第三章 灯影摇晃,眼前场景愈发模糊,北风一吹,瞬间撕裂成无数锋利碎片。 心猛的抽痛不止,我坐起身,此间时值寒冬,我却发了满头汗,喉咙也干的发紧。 “闻掌柜,有消息了。” 外间传来小壶的声音,我抬袖擦净额间的汗珠,让她进来说话。 “今日长街上的马车是辜尚书家的,那被踩的男子名唤景樾,是辜尚书庶子的幕僚。” “幕僚?”我有些不解 “书香世家,怎会这般对待府中幕僚。” 小壶闻言,立即道:“可不是吗,听闻这庶子不是辜家正经血脉,因为辜尚书嫡子去年亡故,迫不得已才迎回了这在外生的庶子。” 小壶是我两年前从乞丐堆里救出的孩子,彼时她因一块馒头被打的浑身是血,我念及我的曾经,救下了她。 我斟了盏茶,听小壶细细说着打听的事。 他说辜家庶子辜云峥是两个月前入的京城,本来辜尚书还十分嫌弃他,直到半月前辜云峥在太学中一鸣惊人,这才让辜尚书对他看重了几分。 那幕僚景樾亦是两个月前随辜云峥一同入的京,他平时极少与外界接触,只随辜云峥出行。 许是我太过沉默了,小壶将头凑近了些。 “闻掌柜,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我垂下眼睫,脑海里全是白日里黎璟被人踩在脚下的模样。 洁净的衣衫上脚印刺眼,他跟在辜云峥身边,定是不好过。 我没有回答小壶的话,想起前几日的一桩生意:“辜府管家,前些时日来定过糕点?” “是。”小壶点点头:“定的是南州糕点阑珊糕,听闻是辜尚书生辰,特来找咱们定些家乡糕点。” “闻掌柜,酒婶子说你也是南州人,为何会来京城?” 桌案上烛火跳跃,我饮下茶盏内早已凉透的茶水:“为了找一个人。” 五年前,黎璟上京不久,黎家便因通敌罪被查抄,整整一百二十一口人被就当夜斩杀,我从小院赶到时,只见无数的尸体从府中抬出,漆黑暗夜里,宣跃不知从何处蹿出捂住我的嘴。 “你已不是黎家人,不要为此送了性命。” “黎璟会如何。”我呜咽着询问。 宣跃垂下眼眸,声音颤抖中带着不忍“通敌罪属就地斩杀。” 那夜,临安下了这五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时值隆冬,除夕将至,冬天行船不便,我将家中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买了马匹,换了身男装出城。 山巅寒风刺骨,我不会骑马,每每一颠簸只能紧紧握住缰绳,离开临安一路不知摔了多少次,终于赶在春日前到了京城。 好在的是,黎璟赶在官府到之前逃离了驿馆,官府直至我抵达京城,官府都并未抓到他。 此后我为找到他,也选择留了下来。 这一留便是五年。 刚开始我生活的十分艰难,京城不同临安,我引以为傲的厨艺在京城里不过泛泛。 囊中盘缠将近,我靠着摆摊卖糕点为生,在一旁摆摊卖酒的婶子家中赁了间屋子居住。 为了多赚些银两寻人,我努力研究了许多新糕点。 夏日,将野菊花做成菊花酥,清热美味,摊位上的生意逐渐好了起来。 等到秋日,我又将桂花与卖酒婶子家的米酒结合,制作出了一款酒香与桂花结合的糕点,取名为酒酿桂花糕。 此后,爱吃我做的糕点的人越来越多,我靠着积攒的钱财在城西买了个小院,开了家茶肆,取名为挽月居。 这些年官府对黎璟的通缉从未停止,只是那街头巷尾贴的告示画像越发不像他,我曾以为如此天罗地网下,他一定还在京城,可没想到,他却去了南州。 是日清晨,薄雾蔼蔼。 我从马车下来,随辜府小厮从后门入府。 辜府内为着寿辰忙碌不已,可纵使丫鬟仆妇来往匆忙,却不曾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带我入府的小厮说,这是因为辜尚书喜静,辜府后院一直都如此。 阑珊糕送到,老管家亲尝了一口,他很满意我的手艺,说自多年前随辜尚书离开南州后,再没吃过这般正宗的阑珊糕,辜尚书也定会喜欢的。 我领了银钱,谢过他。 出府路上,我给了小厮一块阑珊糕,说是感谢他的带路,往后还要替我在管家面前多美言几句。 小厮见到阑珊糕咽了口口水,他不敢将阑珊糕留的太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于是当着我的面将布包里的阑珊糕吃了个干净。 绕过一花阶,小厮忽然腹痛起来,他捂着肚子问我可还记得出去的路,我点点头,让他放心去。 此时四下无人,我穿过巷中矮竹,往辜云峥所在的南院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阵皮鞭的闷响。 这是皮鞭落在人身上的声音。 “景樾,你什么东西,敢替一个贱奴求情,信不信老子废了你。”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骤然一紧,偷偷往院内看去。 只见黎璟跪坐在地上,背后血痕深浅不一,面对辜云峥的羞辱,他仍旧护住地上已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小厮。 “公子,念在他是辜尚书赐你的奴仆,饶过他吧。” “啪!”又是一声皮鞭的闷响。 黎璟眉头皱了皱,唇角也溢出血来,辜云峥抬腿用力踩在他右手上,使劲往地上碾了碾,恨不得将他的手踩碎。 “景樾,要不是看在你还能替我写几个文章诗词的份上,你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地上洇出点点血迹,那双曾在数个春秋冬夏教过我写字的手,如今被人踩在脚下,就快被碾碎。 心好似被人撕扯般难受,我此时只想立刻阻止辜云峥。 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脖颈间就猛地袭来一阵剧痛,昏倒前,只见眼前划过半片玄色衣角。 等到我醒来,眼前早已换了副天地。 金纱帐顶,檀香袅袅。 我坐起身,半透的纱屏后,男子饮茶的手微顿。 “闻姑娘醒了。” 这屋子的布置不似寻常官家所有,我起身穿过屏风,只见茶案上的男子一身玄衣,抬眸那瞬,我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但我终究没记起在何处见过他。 “阁下是谁,为何带我来此。” 男子慢悠悠喝完盏中茶水,眼中意味不明。 “我以为姑娘醒来时的第一句,会问黎璟如何了。” 他怎会知道黎璟。 我垂眸掩饰下内心的疑问:“公子,那他如何了。” “被打了一顿,身上血痕满布,一双手也坏了。” 我几乎是立刻跪下来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公子,求您,带我去见他。” 肩膀忽被人抓住,玄衣男子蹲下身,他眉头微蹙:“额头都磕破了,值得吗?” “值得,求您,让我去见他。” 我感受到男子的手轻拂过我的眉眼,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那闻姑娘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2 水阁内,灯火融融。 茶案前,黎璟早就等在此处。 他一身素青色长衫,见人来了,浅浅揖了一礼。 “见过靖王殿下。” 靖王裴煜,当朝二皇子。 “阿璟,伤如何了?” 黎璟颔首:“回王爷,无碍。” “春闱将至,你需要的证据,可搜罗齐全?” 水榭雨丝飞斜,黎璟身上衣衫单薄,风一吹,显露出衣衫下一副挺拔的身骨。 “那日的小厮,是辜宴随侍之子,通过他,我已找到辜宴将南州泽山划分给南州亲王府的红契。有了此红契,便可证明,十年前的南州旱灾,是辜宴所致的**而非天灾,我父亲,当年也是因为发现了此事,才被辜宴构陷通敌。” 南州旱灾,我心头蓦的一紧,儿时的梦魇再度出现在眼前,烈日灼灼,连山上的树叶都被吃光了,我被舅父抱在怀里,抬眼看去,山光秃秃,处处都是饿死的南州百姓。 “如此,依照你的计划,下一步,该如何?” 烛火下,黎璟的面色苍白极了,他缓缓道:“殿试那日,辜云峥必定设法带我入宫,届时,只需殿下依照计划,揭发辜云峥的策论由我捉刀代笔,皇上跟前,我自会举告辜宴。” “哦?”裴煜眼睫微抬,好似并不赞同:“黎璟,南州旱灾已过十年,若此事由你举告,皇上只会觉得你是为了帮你父亲翻案,并不会从严处置辜宴一党。” 指甲嵌入掌心,桌案上的茶水不小心被我打翻,回过神之际,屏风后那道清瘦的影子立时回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黎璟先一步收回了眼神。 “殿下,您答应过我的。” 裴煜短暂沉默一瞬,而后起身道:“不巧,我今日,也答应了闻姑娘。” 语罢,便抬步往水榭外走。 夜风吹过,那道清瘦的身影随着烛火晃动,我走出屏风,伸手抓住了他被风吹得翻飞的半片衣袖。 “阿月。”他低声唤了声。 我再也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了他。 他的身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单薄,这些年定是没好好吃饭。 “你不该被卷进这些事,听话,回你的茶肆,好好生活。”他说着,松开我的手,转过身来。 泪兀自滴落,我抬眼看他:“黎璟,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京城?” 可他又再一次避开我的眼神:“阿月,你自小立志投身庖厨,如今凭自己的手艺开了茶肆,名满京城,这样很好。” “这样一点都不好。”我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 分隔五年,我无法再失去他多一次,也无法再向他隐瞒心里的任何。 “我从未立志投身庖厨,我学做饭,是因入府时,你脾胃不好,我想要养好你的脾胃,等你多吃些饭,还有十五岁那年,我答应夫人做你的通房丫鬟,不是因为报恩,是因为我自己,我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 我逐渐有些哽咽:“黎璟,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你不是说,有任何问题,都不要退缩吗?” 屋内寂静无声。 黎璟的眼眶逐渐发红,他抬手轻拂过我的鬓角,声音沙哑:“阿月,那你乖乖等我回来,待我为黎家洗清冤屈,就回来找你。” 他说完,像昔年还在临安时那般对我笑了笑。 可是黎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闻月了,一个早该死在五年前的犯官之子殿前举告当朝权官,怎能全身而退。 黎璟,你又骗我。 这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了。 3 春夜寂寥,黎璟三更天离开水阁后,我一个人在水阁坐了许久。 久到,不知裴煜何时出现在身侧的软垫上。 “闻姑娘,听闻你的父母亲友,都死在那场大旱中。” 我抬眸看向他晦暗的眼神,早在听见黎璟说出辜宴与南州旱灾有关时,我就明白他为何会带我此了。 “回殿下,不止民女的父母亲友,还有无数南州百姓。” 裴煜垂下眼眸,面上有些不忍:“你方才也听见了,那场大旱并非天灾。” “是,所以殿下从一开始便打算由民女,这个从南州大旱中存活下来的人,去举告辜宴。” 裴煜握住杯盏的指尖有些发白:“南州大旱已过去十年,于当年的南州百姓来说,那是灭顶之灾,可于庙堂之上的君父来说,那不过是几十年掌权生涯里,不痛不痒的一场灾祸而已,黎璟以犯官之子的身份揭露此事,皇上只会觉得他是想为黎家翻案,更何况南州圈地一事还涉及南州王府,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裴煜说到此处,声音忽然顿了顿:“闻姑娘,只有你,以南州大旱幸存者的身份在民间举告,让此事起激民愤,民心所向,即使是天子也会忌惮。” “民女愿意。” 为了枉死的父母亲友,南州百姓,也为了黎璟。 4 回到挽月居时,已是翌日入夜。 小壶焦急的跑来询问我去了何处,我骗她是去谈了桩大生意。 随后拿出一袋银两,让她明日便启程去临安,替我采买一些京城没有的用物。 小壶走后,我将挽月居的地契给了酒婶子。 正午,日头正是最毒辣的时候,我换上一身素衣,敲响了登闻鼓。 两旁聚集百姓逐渐增多,官兵从宫门内涌出,我跪在地上,将辜宴在南州所做之事一一喊出。 敲登闻鼓者,先杖三十,我被打的没了知觉,仍旧不忘叫喊着辜宴的罪行。 再醒来时,已身处阴暗逼仄的牢狱。 烛火晦暗,一道清癯的身影坐在我的身侧,抬手为我清理面上凌乱的头发。 “黎璟。” 听见我的声音,面上温热的指尖微钝。 “阿月,是我,还疼吗?”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比起爹娘,舅父,阿月不疼,如今辜宴所为人尽皆知,你为黎家翻案,也不那么难了。” “嗯,这都要多谢阿月的勇敢。” 额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迷蒙间,口中忽被塞入一个药丸。 “阿月,吃了就不疼了。” 4 裴煜从天牢回府时,黎璟早已在王府外等候多时。 这是自黎家抄家来,裴煜第一次见黎璟如此愤怒。 他猩红着眼眶抓住裴煜襟口:“是你让她去的,裴煜,你答应过我,绝不让她牵扯其中。” 裴煜早料到他会兴师问罪,只是没料到,他竟会失态愤怒至此。 “三十杖,即使打在你我身上,也只剩半条命,她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了。” 昏昧牢房中,闻月素白的衣裙被血色染红,她面色苍白极了,整个人好似一触即碎,裴煜想起牢中的场景,向来善于克制隐忍的他,此时心底竟也生出些后悔来。 但很快,这些后悔便被理智压制住了:“黎璟,这也是她的选择。” “你如今该做的,是在明日的殿试上将辜宴的罪状一一上呈,辜宴的罪早一日定下来,闻月也能早一日从那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出来。” 襟口的手骤然松解,黎璟言语中带着一丝威胁:“二殿下,无论明日如何,你都要救下她,否则,您借助我手铲除大皇子羽翼一事,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替我昭告天下。” 廊檐上灯影摇晃,裴煜早知黎璟这般聪慧之人,是不会仍由自己摆布的。 他眼眸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本王答应你。” 5 出天牢那日,是酒婶子与小壶来接的我。 她们一个只顾着哭,一个只顾着让我跨火盆,在我身上洒水除晦。 我问她们案子如何了,她们说,黎璟在皇上跟前呈上辜宴圈地破坏泽山的铁证,民间也有许多人去京兆府请愿,最终,辜家全族都被抓了起来处置了。 我的心放下了一半,随后又问她们,黎璟呢? 二人却顾左右言他,只说让我快回挽月居好好养伤。 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到家后,我被她二人强行梳洗了一番,回屋休息时,桌案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叠桂花糕。 这桂花糕是临安的做法,小壶与酒婶子并不会做。 我忍不住拿起一块尝了口,这味道,几乎与当年在临安我做给黎璟吃的一模一样。 “如何,可及阿月手艺的万一?” 帷幔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缓缓回过头,只见那个在心底日思夜想千万遍的人,此刻正笑意盈盈站在窗花前看着我。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我开心的笑着,眼中却不知何时噙满了泪珠。 “阿月,别哭。”他说完,倾身将我揽入怀中。 我用尽力气使劲敲打着他的后背:“黎璟,我想过,我再也不要等你了。” “那就别等了。”他轻柔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忽然止住哭声:“嗯?” “今夜咱们就成亲。” 话音落,门口忽有抽气声传来,我与黎璟同时侧过头看去,只见门外的小壶和酒婶子提着喜字与红烛,尴尬的笑了笑。 “黎公子,你要的东西,我们都买来了。” 两人说完,快速将东西放在桌子上,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合上。 此时屋中只有我与黎璟。 “阿月,将眼睛闭上。” 心瞬间跳如擂鼓,五年前的画册再度在脑海中翻阅开来。 我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可下一瞬却听他说。 “可以睁开了。” 我愣了一瞬,睁开眼,只见他掌心内静静放置着一块雕刻成弦月形状的月白色玉印,看着有些似曾相识。 “这玉印本该在五年前就给你的,无奈我那时技法生疏,直到入京也未雕成,这一拖,竟至如今。” 那年深秋,书房里,黎璟专心致志雕刻着的就是这块玉石。 我接过玉石,温润的触感传来,还没等我细看,脸就猝不及防被他捧了起来。 他垂眸吻住我的唇瓣,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阿月,可还记得下一页。” 我被他吻的喘不过气,人也不知何时被他抱到了床榻上。 慌乱中,我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却只触及他紧实的腰腹。 他的语气略带嘲笑:“阿月,你太慢了,我帮你。” “黎璟,你别急。” “五年太长了,阿月。” 6 我与黎璟最终选择留在京城经营挽月居,我继续做我的掌柜,而他则是当起了我的账房先生。 酒婶子总催促我们要个孩子,深秋之时,我当真有了身孕。 黎璟为此,开始下厨学做糕点,好在他天赋极高,不过短短数月就将我的手艺学的七七八八。 门口的桂花树又金黄满簇,我拿着竹篓采低处的桂花,回眸之际,却见裴煜正站在门口。 自案子了结,我已半年未见过他,听黎璟说他这些时日忙得脚不沾地。 辜宴处斩后不久,大皇子便被废为了庶人,如今的裴煜已是当朝储君。 我放下竹篓行礼,他却抬手扶住了我。 “这桂花树今年的长势比往些年都要好些。” 我唇边生出一抹浅笑:“阿璟自小院子里便种着了桂花树,今年有他打理,这树确实要长的好些。” “那你当年满城寻金木樨树种,也是因为黎璟院中种的便是金木樨?” 闻言,我微微怔住,终于明白为何一见裴煜便觉得熟悉了。 五年前,我在街边摆摊卖糕点,几乎每个月,都有个富家公子乘马车而来买上许多,他从不露面,每次我都只能透过轿车窗看见他半片玄色的衣袖。 三年前,我满城寻金木犀树苗,明明遍京城都没有,没过几日,这公子来挽月居买糕点时,却说碰巧赠与我一株。 还有两年前,其他茶肆掌柜见我是个女子,便诬陷我糕点酒水不洁,将挽月居砸了大半,那时,我将他们诬陷我的证据呈上官府,本以为官府不过判他们赔钱蹲几天大牢,却不想那几个掌柜登门道歉后,都匆匆搬离了京城,我着小壶去打听,其中一人说,早知我身后有大人物撑腰,无论如何,也不敢惹我。 原来这些都有裴煜的手笔。 “是,这树苗,还要多谢殿下相赠。” 风吹的桂花簌簌,裴煜唇边扯起一抹弧度,却不像是在笑,临走时,他赠了我一只玉镯,说是他前些日政务繁忙,此镯就当是我与黎璟迟来的新婚贺礼。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天牢里的情景。 天牢里,那道坐在我身旁的身影逐渐与裴煜离去的身影重合。 正出神际,黎璟蓦的从身后抱住了我。 我侧过头看向他:“我敲登闻鼓那夜,你来天牢看过我吗?” 黎璟垂下头亲了亲我的脸:“过去的事就别想了,风大,进屋我给你暖暖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