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一拳一个小朋友》 第1章 第 1 章 01、让我当亡国之君? 三伏酷日,融金烁石。 虽是黄昏时分,仍酷热难耐。 京城已经被烈日烤焦,一架三辕马车在两位高壮骑士的引领下从皇宫奔出,驾车之人面白无须,眼中满是慌张,强装镇定地攥紧缰绳,声音听起来颇为尖锐,像是鸭子在嘎嘎:“快,去明月观!” “喏。” 两位骑士俱是骑术高手,在前方破风。 马车的轮毂咕噜噜地转动,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时不时回眸车厢,神情忐忑,他还是头一次见老祖宗这么着急。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内廷大总管,竟破天荒骂了娘,连仪仗都不曾带。 要知道,以老祖宗的身份,出行必有甲士开道,肃静长街,剑戟林立的队伍可以绵延一整条街。 明月观,飞檐斗角,蹲踞形态各异的脊兽,饶是石木之身也耐不住这般酷热。 慈安院尽头是一水榭小阁,门口的风铃铁旗般垂下,形如倒挂的秃鹫,无声亦无风,仿佛连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云水阁前。 观主与四院的院主满脸堆笑本想跟随,却迎上小太监恶狠狠的面容。 小太监收起脸上的狞色,瞥了一眼几人,不咸不淡地说道:“观主和诸位院主都是大忙人,就不必跟着了,由咱家伺候便是。” 观主刚准备说话,想起车厢内之人的身份,顿时止步,只是笑着开口:“公公所言极是。” 两位骑士是精挑细选的大内侍卫,矗立门口,如同雕塑。 马车停下。 小太监赶紧提着马凳去接。 车厢门帘拨开,藏青虎头靴踩在马凳上,从车厢走出一位着紫红金蚕袍的老人,头戴钢叉帽,金色丝线被红漆晕染,泼墨白眉飞入云鬓,吊一双逼人虎眼,鹰钩鼻,方唇阔口无胡须。 小太监笑出褶子,忙去搀扶:“老祖宗。” 吴公公颔首,快步走进水榭小院。 甫一入院,像是一下子踏入另一个世界,蝉鸣尽数消失,扑棱棱的飞鸟也不见了。 那颗巨大的梧桐树耸立在庭院,把整个水榭完全笼罩,上方是灿烂阳光,地下则是涓涓小溪。 近前去。 风铃奏响。 吴公公刚要往前走,发觉小太监还跟着,目光一斜,说道:“小桂子。” “干爹。” 吴公公淡淡说道:“你也不要进去了。” 小桂子面容一僵,扯上一个笑容:“儿子都听干爹的。” 吴公公迈步走上台阶,拉开门扇转身又合上。 映入眼帘的是三重屏风,将厢房完全隔绝在暗色之中。三重屏风虽然抵挡了炙热却也使得厢房内分外沉闷,值此盛夏,倒像是置身于蒸笼里。 “奴婢吴锦,求见祖公主。” 室内回应他的只一片寂静。 弯腰的吴锦顿感汗如雨下,不等回答就起身了,再一次叉手行礼:“大内总管吴锦,求见祖公主。” 依然无声。 吴锦这位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不免恼火,心中怒气愈盛,同时惊讶疑惑起来,都说祖公主是半妖。他记得,自己很久之前曾陪着陛下来过,从那之后好像朝廷就忘记了这个人。 想起祖公主的身份,他又压下气焰,将那一身权势和自身武道带来的傲气拂去三分。 “得罪了。” 说话间,吴锦越过三重屏风,炙热不减反增,甚至可以见到雾气蒸腾,穹顶凝聚的水珠嘀哒哒地落下。吴锦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挥手拨开眼前的雾,正看到一双蛟眼凤眸在雾气尽头亮起。 百年暗室,一眼即明。 吴锦悚然一惊,但是一想到祖公主因为是人与妖怪的混血,虽寿命绵长却无法修炼皇朝武道,他就将跳起的心重新放回肚子。如今奉上意,有求于她,吴锦这个大内总管也不得不做一些面子工作。 朱璃盘坐于榻,神情冷淡地看着闯入她修行之地的老太监。 吴锦长出一口浊气,扑通跪在地上,叩首道:“值大晋危亡之际,奴婢奉陛下之命,请祖公主出山,陛下愿意归还帝位于故太子,还请祖公主执掌大宝,再续我大晋盛世三百年。” 祖公主? 谁? 我。 朱璃低垂眼帘,她确实不是大晋朝廷的祖公主,原来同名同姓的朱璃才是。 不过原身已在三日前亡故,她恰好入驻了这具身躯,继承她的记忆。 朱璃是开国皇帝首任太子的女儿,但是太子谋反被皇帝镇压,东宫尽斩,唯独故意漏掉她这么个人妖混血,“吉祥物”一般供在明月观,就是在昭示天下,叛太子与妖怪勾结谋反,罪证昭昭,皇帝并没有做错。 老皇帝最后传位给了他的二儿子,倒也开创一番盛世。 可惜三百年过去,早已内忧外患,沉疴痼疾,积重难返。 眼看着就要亡国,朱璃这个吉祥物在朝廷的眼中,又有了作用。 这不就来请她登临大宝——做亡国之君! 朱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帝? 大晋朝? 就是原本坐拥一十八道,现在实控只剩下京城和山遥关不到两省之地的朝廷,内有奸相把持朝政,外有将军起兵为藩镇,不听皇命。 这位皇帝还奉行吃斋念佛,每年耗费巨资建造佛寺,三度出家又耗费亿万钱赎回自己,他以为他是在积攒福报,死了好继续做皇帝美梦,殊不知搜刮的都是民脂民膏,逼得百姓一年造反两千余起。 活该他断子绝孙,连个继位的人都没有。 至于宗室,谁又想当这个显而易见的替罪羊呢? 西北叛将枕戈待旦,北边蛮族厉兵秣马已杀进铜关,南边的起义席卷六省,东洋的国度虎视眈眈……就连江湖武林都傲啸举旗,跟随大寇准备在大晋亡国之时好好地撕扯下一块儿肥肉。 局势糜烂至斯! 说不准头一天登基,第二天就亡国了。 爱谁谁! 她朱璃可没闲工夫管烂摊子。 前世人称“紫霄上清玉真飞玄”真君的她,渡劫时被天劫劈死,如今重活一世,最重要的当然是抓紧恢复修为,怎么可能操心凡尘俗事。 朱璃??绛唇轻启,声音慵懒磁性,带着许久没有进水的沙哑:“出去。” 吴锦一愣,脸上神情尽数收拢化做木然,虎眼盯着打坐的祖公主,一身滔天权势充满了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威胁道:“祖公主,陛下还未下旨,便是顾全故太子的面子,您可不要丢了您父亲的脸。” 朱璃缓缓起身,赤足踏上地砖,行至吴锦面前。 吴锦惊讶于眼前身着靛青色道袍身影的高挑,比他还要高出一头。 朱璃黑发狂瀑般披散于肩,散落下的碎发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唯有一双蛟眼凤眸闪烁寒光。她的眼睛始终看向前方,冰冷而纯粹,蛟眼微微转动,垂落目光,居高临下道:“尔以何身份与本座说话?” 吴锦想要拿出大内总管,生杀予夺的可怖威势,然而在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半妖面前,他根本无从开口,更不用说现在皇帝有求于朱璃,旦凡朱璃伤了一根寒毛,他都得提着脑袋去见陛下。 吴锦提振气息,朗声说道:“大晋朝掌印大总管!” “……区区家奴。” 吴锦刚聚起来的威势顿时一滞,厉声高叫:“那就六品武夫。”气血涌动,周身形成一道罡气漩涡。他知道祖公主厌弃武学,自身也无法修行武道,如果权势无法让人折服,那就用拳头。 谁料。 朱璃嗤笑一声。 吴锦勃然大怒,他已忍无可忍,反正只要是活着的祖公主坐上皇位就足够。 他正好迎合上意出手试探。 还不等吴锦出手,他就感觉千钧重锤从上方砸下,咚地一声,吴锦一个栽歪,整个人几乎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吴锦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拼尽全力想要起身,却只能看到眼前人的脚背。 紫红色的指甲像是宝石般镶嵌在一整块白玉上。 朱璃真的在审视。 刚到新世界,她正需要一个人来对照自身的道行,但是没想到吴锦这个大内总管连她的修士威压都抵挡不住,顿觉意兴阑珊,淡淡地说道:“不过蝼蚁。”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灵气,但是还有气血。 三百年气血积累,一朝炼精化气,再入大真君之境。 朱璃一步踏出。 如同雷霆推动云海,又似巨浪拍打礁石,低沉龙吟裹着恶风轰然撞了出去,三道屏风劈里啪啦地堆在一块儿,将厢房连扇门砸碎,紧闭的门窗倾泻着白灼热浪,簌簌声响搅动华盖一般的梧桐树。 匍匐在室内地砖的吴锦转瞬间已来到门口,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流淌,骇然道:“不可能,人与妖怪的混血绝无法修炼皇朝武道。” 雾气涌动,在暮色前夕慢慢铺开,一只玉石般的赤足踏开薄雾,接着走出一道高挑身影。 朱璃张开双臂,微微眯着双眼,感受着黄昏前夕热量最后的反扑,天地间的晚风吹动了她一头如瀑长发。 鸟语花香,青葱巨树。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朱璃道:“人呐,脚下的路有很多条。” “既然自诩修士,就该化腐朽为神奇。” 朱璃的话锋一转,冷峻的脸庞微侧,淡淡地说道:“皇位本来就是我的,不需要谁让。” 吴锦高叫辩解:“陛下是天子,大晋乃天国正统,若无陛下禅让……” “谁定的?” 吴锦一脸的虔诚:“君权天授!” “权?” 朱璃微微摇头,抬起手掌,伸出葱玉手指,慢慢攥紧,拳头吱吱作响:“拳,才是权!” 开文大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02、吾号‘紫霄上清玉真飞玄真君’ 此间震响惊动了明月观的观主和四位院主,守在阁外的他们神色各异。 慈安院的院主是一位颇为矮小的老女冠,身着浆洗发白的深色道袍,闻听响动立刻动身,几人立即跟上去,水榭小阁门前的两位披甲侍卫不见踪影,倒是马车依然在这里,骏马蹄子不安的踱步。 几人缩头缩脑往门口看去,正瞧见凌乱的房门横七竖八的摔在地上,顿时大惊失色。 难道动手了? 虽然祖公主是半妖,体魄还算强健,但哪里是吴总管的对手。 吴总管不仅是大内总管,更是武道高手。 观主与院主们面面相觑。 大晋四万八千寺庙,唯有明月观是道观,何也? 大晋礼佛,而恶道士,所以才把这位故太子的女儿养在道观,说是已有三百年,但是谁又真的清楚呢。 明月观传到她们这些女冠手里,历经几十代,久远的传说早就像是石头上刻下的字迹,因为年岁而模糊起来。 大概是妖怪的传闻太过骇人,所以并无侍女丫鬟在云水阁侍奉。 每日送饭的女冠到了点放下就走,没人敢忘。 倒不是因为祖公主的身份和妖怪身世,而是怕一旦饿死了祖公主这面昭示故太子谋反的罪证,她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好在祖公主深居简出,也从来不生病,看来妖怪混血还是有些好处的。 要真动起手来…… 观主提起道袍,院主捋起袖子,慈安院的老女冠抢先入阁,众人一通手忙脚乱地闯过来,正瞧见身着朱紫色蚕袍头戴钢叉纱帽的吴大总管半跪在地上。 小桂子赶忙上前搀扶吴总管起身,却一下被用力掸开。 吴锦面色阴沉,余光冷冽落在小桂子身上,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内室出来。 上位者的尊严不允许有人在此残破道观之地看见他的狼狈。 小桂子看见了吗? 吴锦想问,又深感恐惧,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坠入深渊。这真的是祖公主吗?他的这点儿微末武功,简直就像是井底之蛙望见明月,在充满了战栗的心底,滋生出几缕憧憬和向往。 到底是在偌大京城混迹到这一步的人精,他是傲了、老了,却依旧聪明。 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再是权倾朝野的奴婢,见了主子依旧是蝼蚁。 吴锦的手里攥着一只手帕,大手的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手帕上些许殷红被他隐藏起来,再看嘴角,早就恢复如初,丝毫没有流血的迹象。 吴锦觉察到涌入梧桐树下的观主和院主,把准备斥责小桂子的话咽下去。 观主马梅快步近前,臂弯里的拂尘顺着手臂摆动。 身后院主也想跟上来,被她眼神屏退。 “吴公公。” 她想去扶,却被小桂子恶狠狠蹬住。 马梅身子一顿,收回双手,再看完好无损站在风铃下的高挑之人,一时竟有些呆了。 瀑布般黑发披散于肩,白玉面容若冷峻冰山,一双凤眸蛟眼平视长空,睥睨天下,内外炙热的雾气像是她的臣子般匍匐下去,为她编织一件自然冕服,梧桐华盖阻隔炙热,仿佛在为她撑伞。 马梅只在画像上见过祖公主,直到亲眼所见,她才惊觉,画像根本无法描绘她万一,站在她面前的是大晋开国皇帝的太子之女,天生的贵胄,哪怕只着一件素色道袍,与生俱来的权柄与威压也如同黑云般积压在心口,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马梅强忍着挪动目光,脸上重新堆砌谄笑,说道:“公公莫要置气,青玄上人久居明月观,对人情世故都淡了,都是贫道的错。”说着扬起手中的拂尘:“贫道以观主之名,代为惩戒一二……” 谁料。 “住手!” 吴公公声音暗哑,完全不似太监的公鸭嗓,反而浑厚粗犷,说话的同时又将手帕攥紧几分,虎眸瞥了一眼观主马梅,淡淡地说道:“祖公主乃是高祖之孙,你一个小小观主,安敢替我惩戒主子。” 吧嗒。 拂尘吓得落地。 马梅扑通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小道该死。” 身为京城唯一道观的观主,马梅平日里作威作福习惯,全然忘记自己面对是权倾朝野的大总管,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诛灭三族,她却没想到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吓得瑟瑟发抖。 吴锦借题发挥,厉声怒道:“我见祖公主所居竟如此阴暗潮湿,闷热难耐,连一个仆从侍女都没有,难道一切事务都要祖公主亲力亲为吗?尔等别忘了身份,若非她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明月观,所谓观主,不过是个陪侍道观的丫鬟罢了。” 台阶下院主恍然。 原来刚才是吴总管大发脾气,这才拆了门窗和屏风,就是想要为祖公主出气,一众院主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投去同情目光,观主急着在大总管面前表现,不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观主马梅低声回道:“不敢,不敢。” 吴锦冷道:“谅你也没有这个狗胆,起来吧。” 马梅应声起身,将拂尘抱在怀里:“是。” 吴锦一改木然如铁的脸,皱纹都像是在笑,叉手行礼,低声说道:“祖公主,万岁爷还在宫里等着奴婢回话呢,就不在明月观陪祖公主,失礼了。” 小桂子赶紧低头不敢去看。 他还是头一次见老祖宗用近乎谄媚的笑容示人,自从老祖宗成为掌印大太监,就是陪在万岁爷身边也以沉稳为主。小桂子暗道不好,凡上位者最忌讳被人瞧见狼狈,见了老祖宗这般模样,他还能活命吗? 朱璃的嘴里像是含了块不化玄冰,淡道:“去休。” “回去告诉他,莫要扰吾清修。” 吴锦长身一礼:“奴婢一定将原话带到。” “告退。” 吴锦领着小桂子向门口走去,重新登上马车,在两位大内骑士的领路下奔上驰道,转眼就消失在明月观长路的尽头,这条路正是通往京城。 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去。 观主马梅听到吴锦最后的话,心中不免在想:‘吴大总管是万岁身边的大红人,尚且还能如此有礼,果真不简单。但是这样威胁的话,如果真的原原本本递给万岁,那万岁肯定不会轻饶了这半妖。’ 马梅暗笑,想来是吴总管要维护体面,不好做欺压主子的恶人。 她只需等着,定然能看一出好戏。 …… “取本座鞋袜来。” 马梅循声望去,正望见负手而立,恍若冰山的高挑美人。 朱璃低头看向自己双足。 尽管她在三日内炼精化气,但这副身躯毕竟三百年不曾习武,若非身为半妖,恐怕早就成为一捧黄土。 她的皮肤白皙如玉,莹莹有光,却还非冰肌玉骨。修士讲究一个无漏,在室内打赤脚尚可,走在外面可不行。 马梅盯着美人,自惭形秽之余,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妒嫉,妖孽确实生就一副好皮囊。要是一般高高在上的贵胄她哪里敢惹,但是托祖公主的福,明月观在京城人厌狗弃,谁听了都早早远离,临走还得骂一声晦气。 没有香客,也不见财主,要不是皇室每月送来银子供奉,她们早就饿死了。她们当然对这位祖公主怨声载道,只不过曾经谁也不敢轻言打扰,值此乱世,有一个安身吃饭之所实属不易。 马梅自负明月观当代观主,本该是这道观的土皇帝,如今碍于吴公公的权势,只得伏低做小,不咸不淡地说道:“祖公主要去哪儿?” 朱璃蛟眼垂下淡漠眼神。 明明是炙热盛夏,马梅却如坠冰窟。 慈安院的老女冠瞧着气氛凝固,赶紧上前,笑着解围:“天下之大,祖公主想去哪里都可以。”说着她折身去前院将鞋袜取来,还拿来一件崭新道袍和一根发带,她瞧见祖公主的袍子老旧破损,一头乱发遮挡了面容。 朱璃穿上白袜,蹬上一双道士布鞋,不算合脚,胜在都是崭新的,披上道袍,看向慈安院的老女冠,淡若云烟的神情多出些赞许。 慈安院的院主有心了。 朱璃说道:“本座记得你,于画。” “那个时候你这么高。”朱璃抬手比量,接着说道,“以前你时常为本座送饭,一直送了二十年,后来你不来了,换了一个小丫头,再后来,那个小丫头也长大了,也就不来了。” 朱璃蛟眼凤眸落在慈安院院主于画身上,叹道:“你,老了。” 于画热泪盈眶,双手捧着朱璃换下的旧袍子,身子微微颤抖:“对、对对,我……”于画完全没想到祖公主居然还记得她。 她生于一个官宦人家,家道中落,眼看难以成活,才被家人送入明月观做女冠,无非也是自生自灭、自求多福。 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一丁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没想到祖公主还记得连她自己都模糊了的记忆。 朱璃不知何时已走入院中,脚步一顿,将天神一般披散的黑发随意的扎成发髻,露出高原雪山般的侧脸,微微回首,纤细灵巧的鼻子皎洁如天上月,淡淡地说道:“即日起,明月观该迎接它的主人。” “以后谁欺负你等,就报本座的名号。” “吾号‘紫霄上清玉真飞玄真君’,也可称吾‘飞玄真君’。” 在观主和四位院主愣神之际,朱璃已行至水榭小阁的门口:“愣着做甚。” “祖公主要去何处?” “祖师堂。” “噢……” 回神的于画赶紧引路。 三位院主跟上来,最后只剩下呆立院中的观主马梅,她一看要被撇下,疾步跟上,她倒要看看这位安静了三百年的祖公主要弄什么幺蛾子。 在众人走后,矗立云水阁,足有两人合抱的巨木梧桐沙沙作响,像是在拍手。 …… 明月观。 祖师殿。 负手而立的朱璃盯着画像,蹙眉道:“谁?” 于画小心回答:“回祖公主的话,这位是高祖。” 朱璃道:“丑。” 三位院主噤若寒蝉,她们往门口张望,生怕皇城镇抚司衙门的酷吏站在外面,这要是让宫里的听说有人非议高祖,非得下诏狱不可。听说进了诏狱的人都只求速死,有一些干脆就地自尽也不想踏进去一步。 于画解释道:“为突显高祖的功绩,才有这诸多异相……” 她的话还未说完。 就听。 “摘了。” “摘、摘了?!”饶是于画也不由得结巴,她劝道,“万万不可啊祖公主,这是高祖……” 朱璃的目光又冷几分,慵懒磁性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平淡,像是在陈述事实似的,直白地说道:“本座知道他,一个薄情寡义,翻脸无情的人。” 第3章 第 3 章 03、这天下本该是她的 这话祖公主敢说,她们都不敢听。 三位院主恨不得爹妈把她们生成聋子,也好过听此大逆不道之言。 如果眼前的这位真的是活了三百多年的祖公主,那眼前画像上的人分明就是她的——爷爷。 哪怕是等着看好戏的马梅也想赶紧捂住祖公主的嘴,生怕她再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祖公主自己死事小,就怕拖累她们陪葬啊。 “本座拜他做甚。” 马梅壮着胆子问:“那祖公主要拜谁?” “三清!” 众人一脸茫然。 “尔等不知?” 想来是这个世界并没有道家三清,于是朱璃玉手一挥:“煮茶,笔墨伺候。” 朱璃看出来了,这观主和院主都不会伺候人,一动起来手忙脚乱,这个去找毛笔,那个铺开宣纸,老砚台少了一个角,墨锭碳化成一块儿泥疙瘩,研磨出的墨汁浑浊不堪,完全不能用。 看见慈安院的院主还穿着补丁道袍,其余院主和观主也大差不离。 朱璃一摊玉手:“拿账本来。” 明月观好歹有皇家供奉,怎么穷成这般模样。 玉钱院的院主是位徐娘半老的中年女冠,长着一张方圆脸,柳叶眉吊双兔眼,名叫陈茜,算是难得识字的一位。她呈上卷起毛边粗粝厚重的账本,上面记录着明月观的开支和收入。 应收三十两银子,实收三两七钱。 朱璃指着账本上醒目的数。 陈茜一叹,哀道:“三两七钱,这还是怕您饿死才给的。” 文宜院的院主接茬:“宫里拨下来,内廷要拿一部分,大太监也要过手一部分,送银子的小太监更得孝敬。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三十两还能剩下快到四两的银子,不少了。” 道科院院主摇头:“是啊,听说朝廷发往西河省的赈灾银,十万两银子到灾民手里也才两千两。” 朱璃端起茶盏,漂浮着两三根粗梗,一点儿茶汤的香味儿都没有,她轻抿一口,酸涩夹杂苦味,像是树叶子,喇嗓子,茶尚且如此,饭就更不用多想,瞧观主和四位院主消瘦身形,她就知道这是常挨饿的景况。 得了粗茶润喉,沙哑尽去,朱璃慢斯条理地说:“如此说来……” “还要本座感谢他们?!” 陈茜想了个委婉的法子,说道:“还请祖公主暂时忍耐,下回见了吴公公,可以让他敲打内廷太监,定然能使钱粮有余。” 道科院的院主帮腔:“是啊、是啊。” 朱璃淡然一笑,似冰雪融化:“不必。” 如果是独木难支的原身,在看到道观这副模样,的确需要仰仗皇帝和大内总管做虎皮。 但可惜,她不是,她是人称天渊魔尊的朱璃,杀人无算,脚下的枯骨堆积成山,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 眼看着祖公主拂袖飘然离去,马梅就感觉自己扳回一城,得意的表情似乎在说:‘看,活得久,遇到了事情也只能躲。’她志得意满的眼中藏着一抹淡淡的悲哀,是啊,连祖公主都只能忍,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冠又该如何? 聚集的院主散去。 天空与大地相拥,披上暮色黄昏。 明月观升起袅袅炊烟。 回到云水阁的朱璃站在木头铺就的前厅台阶上,底下的石头台阶半埋在地里,露出的半截也长满青苔。 朱璃并未回房,站定长铺的她淡淡地说道:“风吹日晒,酷热雨打,难为你了。” 少时。 于画亲自送来膳食,一碗糙米饭,筛选的细致,两碟小菜少油少盐,还有一盏清茶,清澈见底。 朱璃毫无架子,拿起筷子,示意道:“坐。” 于画错愕一呆,垂落双手抱住膳盒,几欲跪伏,看到朱璃神情淡然,方用满是老茧发白的手按住食盒,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战兢之余,谢道:“谢祖公主赐席……”稍显犹豫添了解释:“我……吃过了。” 朱璃从膳盒上收回目光,盒里还有一层,放着些糊糊模样的稀粥,几根老梆菜喂牛都嫌硬,这应该就是于画的吃食。于画没有拿出来,朱璃也不曾点破膳盒下的格子还藏着东西,她惯是不喜强人所难。 于画静静地看着祖公主吃饭。 她本以为祖公主是天生贵胄,该是高高在上的,如同天空飘动的云,看得见却够不着,怎么都没想到祖公主会邀请她同席而食。她想起了膳盒底下的米糊和菜帮,实在没有勇气拿出来与祖公主一块儿吃。 何况这是她宁愿饿肚子也要预备下来的。 于画等着祖公主吃完,收起碗筷碟子,提着膳盒离开了云水阁。 看到于画走向通往后山的路,朱璃微微蹙眉。 云水阁。 梧桐大树簌簌作响,主干纹路扭曲出一张巨脸,怀疑道:“风吹雨打,少主说的是谁?难道是我们。” 扑棱棱,一只朱顶雀叽叽喳喳:“校尉,你是不是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巨脸摆动:“应该不是,你没看到少主变得不一样了吗,说不准是少主察觉到我们。” 朱顶雀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少主确实和以前不同了。” 巨脸催促道:“快,少主出观了,去跟着。” …… 于画蹲在明月观前头的河边,打开食盒,把底下的米糊和菜帮拿出来,放在地上,笑眯眯地说道:“来来,吃吧、吃吧,今天托祖公主的福,熬煮的米糊更稠。菜梗煮了很久,不会像以前那样咯牙。” 瞧着一团团黑影不吃,反而警惕地盯着她身后。 于画惊觉回首,正看到了随意扎着发髻的祖公主,赶紧起身:“还请真君息怒。” “嘶。” “哈!” 一团团颜色各异的毛团子从河岸爬出,黑的、黄的、白的、灰的……,弓着身子炸毛,拖着湿漉漉的尾巴,围绕在于画的身旁,一个个亮出爪子,张开獠牙,冲着不远处的陌生人示威。 “狸奴?” 朱璃摇头,看起来是猫,却都顶着一张张青白色的小脸儿。 于画呵斥道:“不得无礼!” 一大片毛团子立时收声,瞪大灰色的眼珠望着于画嬷嬷。 朱璃绛唇轻动:“原来是小鬼儿。” 于画把米糊和菜碟往前放了放,自个儿后退两步,毛团子们一拥而上,米糊和菜帮肉眼可见的灰败起来,像是榨干了水分和营养的干泥。 于画叹道:“生了女娃就丢进河里,说是认龙王做干亲,谁不知道是行溺婴之事。头些年,时常能看见河上飘下女婴,后来渐渐男婴也多了,现在倒是越来越少。听说刚出生的孩子也能换半斗米。” 于画注意着祖公主的神色,冷淡如烟,没有义愤填膺,也不见同情和怜悯,只有深渊一般的幽静。 于是暗自叹息,祖公主被朝廷圈禁三百年,连七情六欲都被磨平,实在可怜呐,到底是何等深仇大恨,才要把人家的爹娘以及满门都杀了,唯独留下她,在悠久的岁月中受尽煎熬啊。 于画对祖公主充满了同情,不免在心中暗骂老皇帝,又陡然一惊,四下瞧了瞧,低声说了几句:“罪过、罪过。” 朱璃淡淡地说道:“杯水车薪。” 于画暗自叹息,她又怎能不知,回答道:“我也只是尽力。” 朱璃摇头,一双蛟眼凤眸刺向河流,说道:“本座帐下正缺一奔走小厮,尔等谁可为之?”声音一顿,接着说道:“从此你的弟弟妹妹们再也不用忍饥挨饿。” 哗啦啦。 河流冒出许多苍白小脑袋。 灰白色的眼珠盯着朱璃。 祂们都没有动作,直到一个二尺左右的虚幻黑影拨开水浪,迈开乌青脚丫走上岸,穿着肚兜的它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朱璃。 朱璃垂下目光:“资质倒是够了,不过五行鬼并非容易成就,本座只能为你护法,没法帮你缓解蜕变的痛苦,你可能会消失,可还愿意?” “哥哥,不要去。” “不要去。” “……” “哥哥,回来,我会少吃一点。” “饿肚子也没关系。” “不要你消失。” 二尺黑影的小肚兜扭头看了一眼河面,声音铿锵有力,坚定道:“我愿意!” 朱璃檀口一吐,一道幽蓝光芒如同小鱼般在她的掌心跳动:“去。” 幽蓝‘小鱼’跳出玉手钻入二尺黑影的身躯。 朱璃左手掐度化印,右手捻点化诀,食指抵在二尺黑影的额头:“本座传你一篇‘五行五气五鬼歌’,能不能成,全在你。” 黑影小鬼脑海中顿时浮现一篇诵经,皇皇正大,渺渺高玄,冲淡了它蜕变的痛苦,随着一声低吼,在凄厉的嘶哑之后,二尺的身形再一次缩小,看起来像是寻常人脑袋般大,但是身躯从虚影变成实质。 通体幽蓝,红彤彤的眼睛也变成寒潭一样的黑色。 小鬼浑身冒着蓝黑色煞气,跪在地上,叩首道:“小的拜见奶奶。” 朱璃问:“姓甚名谁?” 小鬼恭敬回答:“回奶奶,小的没有名字。” 朱璃掐指一算,指着明月观前的河流:“你自流水至此,从清浊中来,乃正坎闰渌之卦,你又得本座水行之气加持,道号‘上清渊水’,俗名……”朱璃打量着水行,蛟眸目光落在它身前肚兜,说道:“赐尔姓“朱”,名“夜”,小名“兜里鬼”。” 小肚兜再叩首:“朱夜兜里鬼,拜谢奶奶赐名。” “小的不知,应该怎么让弟弟妹妹们吃饱?” 朱璃答明月观前小鬼疑问:“不忘初心,善!” “再传你一篇五鬼运财术。” 既然有了五鬼之一的水行鬼,就该拿回内廷上下盘剥明月观的银两。 于画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张大的嘴巴久久没有合上。祖公主朱璃的做法简直颠覆了她从小到大的世界观,顷刻间让一个虚幻小鬼变成真实。她于画可是靠着多年感情递进才慢慢看见祂们的。 这就是祖公主说的‘不必’。 原来那淡然的眼眸是尽在掌握的平静吗。 祖公主不是没有同情心,也不是不会愤怒,而是她早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 既然有办法,又何必气愤、怜悯。 于画本以为自己这个在明月观待了四十年的女冠能看清楚,但仅仅是祖公主展露的冰山一角就让她惊讶得合不拢嘴。 强大。 神秘。 行事有章法。 于画还发现祖公主的自称和对旁人的称呼切换自如,用词与语气都在变化,总能蹦出高深莫测的词汇,就好像祖公主真的深度学习过比宫廷还要繁复的礼节和科仪。 于画不知,这并不是礼仪,而是法则,五行是天地运转的基础,修士再熟悉不过。 于画否决了自己刚才所想。 祖公主不是抬头就可见的云,她在更遥远。 云之上是什么? 是天! …… 很多年后,在一个灿烂的午后,躺在藤椅上的于画回忆起这一天,她才明白,不是明月观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而是这个天下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 这天下本来就该是她的! 三章奉上~[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04、属下救驾来迟 三辕马车驶入皇宫北门,炎热炙烤被数丈高的青砖墙阻挡。 明明黄昏将没还未有夜色,皇城里已点燃悬挂于墙垣望楼的硕大油灯。 明火执仗的侍卫五人一伍的沿着皇城高墙的墙角巡逻,绿瓦红墙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奔出北门长廊,豁然开朗,净琉璃瓦在落日余晖下闪烁鳞光。 白砖铺就的大地,显得一尘不染。 着青袍戴竹纱帽的小太监两人相并,三人成行,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拢在袖袍里,埋头低首,碎步疾走,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裙装宫女的亦是一般状态。 在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靠墙沿,驻足行礼,余光瞥见马车上的小桂子,顿时把头埋得更低, 有好奇的太监宫女去看,都被老太监和嬷嬷责备。小家伙们不清楚,他们这些老资历怎么可能不知道宫里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哪一个不知这是老祖宗身前的红人,司礼监三座泰斗座下四员八郎之一。 小桂子驾车而去,心绪却不知飞到哪里,一个不留神没攥稳缰绳,致使车架微微晃动。 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吴锦眼皮微动,说道:“小桂子,你跟我多久了。” 小桂子诚惶诚恐道:“回干爹,有八个年头。” “八年了。” 吴锦吩咐道:“小桂子。” “儿子在。” “把马车牵回御马监。” 吴锦在司礼监下车,却没有入府而是直奔御书房,万岁爷还等着他的信儿呢。 御书房。 “奴婢有罪。”吴锦跪在地上,苍老的手掌五指张开贴在青砖,冰凉刺入掌心让他打了个寒颤。 自古谁不怕死呢? 越是权势滔天的人越怕死,这是对权力的留恋。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正因如此,他才清楚,自己这一趟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恐怕万岁会厌弃他,那对于吴锦来说还不如死了算,内廷衙门最是捧高踩低。 他一旦落下去,还不知会落个何等情形。 只希望主子万岁爷念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他能继续留在主子身边。 寂静无声。 吴锦愈发忐忑紧张了,他最清楚老皇帝的脾气,要是发怒痛骂反而表示万岁并不在意,这般死寂一样的沉默更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但是他不仅不敢抬头,反而匍匐更低,身躯几乎贴在地上。 “哼。” 威严如雷动,又好似大吕洪钟震响,浑厚而低沉,充满了霸道的声音缓缓地从高座上平铺了下来,亦如漫卷粘稠的雾气,只是霎那间就将跪拜在地上的大内总管淹没,连空气都随之凝固。 吴锦颤抖屏住呼吸,一张老脸憋成猪肝色。 随着侍奉在门口的小太监和屏风处的小宫女被屏退。 皇帝才缓缓开口:“人人都道你是老好人,从前朕不觉得,如今倒名副其实。” 吴锦不敢回话。 高坐御座的老皇帝垂眸这个跟随自己多年,从小时候就伺候的大太监,淡淡地说道:“见着了?” “回万岁,奴婢见着了。” “嗯?” 吴锦将自己见到祖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描绘了一遍,不敢有丝毫欺瞒。 帝复问:“动手了。” 吴锦稍微犹豫,他是揣测‘上意’,才要立刻动手,但他不能明说,祖公主再是被幽禁的罪太子之女,那也是主子,他再手握权柄也是奴婢。奴婢打主子,一旦落人口实,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皇帝没有再问话,他已经明白,沉默半晌,一声轻笑,漫至吴锦身前的威压犹如灼热的气浪回卷云海消退不见,接着就听:“起来吧。” 吴锦磕头叩谢:“谢万岁。”悄悄出气,脸色重新恢复红润。 老皇帝起身,踱步行至吴锦面前,身高七尺着黄袍冕服绣五爪金龙,腰玛瑙二十四明珠玉带,戴无珠帘平天冠,虬须龙髯,一双蛟龙眼,自上而下,垂落森寒,转而慢慢变成了睥睨和野心。 老皇帝抬起手搭在吴锦肩膀。 老皇帝看着吴锦,千疮百孔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又怎可能真的处罚忠心耿耿的掌印大太监,于是,平静地说道:“不必害怕,是朕默许你出手。你猜的很对。” 吴锦身子一颤,越是猜对了他越心慌,扑通就要跪下,却发现自己几乎悬空却没有沉下身躯,忙说道:“奴婢有罪。” 老皇帝微微摇头,目光眺望远方,看向了殿外的天下,平静的声音中夹杂丝丝欣喜:“她一个混血半妖,无法修炼皇朝武道,却能将你这样的六品武夫震退。想来,朕的猜测是对的。” “你可知是什么猜测。” 吴锦摇头道:“奴婢不知。” 老皇帝哈哈大笑,眼中杀意随之淡了:“看来吴大伴儿也有猜不中的事。” 吴锦悄悄松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实在不能放松,有时候猜中反而惹怒万岁,猜不着才能让万岁高兴,但总而言之,他确实做对了,小心翼翼地说道:“万岁,奴婢可以再去请祖公主,哪怕舍了一身性命。” 老皇帝道:“不必了,这件事朕会交给胡清。” 吴锦心中咯噔,内廷十二监,要说权力最大非司礼监莫属,其中三大泰斗,掌印、秉笔、随堂。胡清就是秉笔太监,仅次于他,万岁将事情交给胡清,而且还是把自己没有完成的事情交给胡清,岂不是意味着自己要出局了。 最重要的是胡清此人心狠手辣,为了万岁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要是他去的话,祖公主不谙人情世故,恐怕要吃大亏。 “你去替朕办另一件事。” “俯耳来。” “……” 吴锦听着,慢慢瞪大双眼,退开后,恭敬行礼:“奴婢,遵命!” * 沿着小路,于画亦步亦趋跟着走在最前方的高挑修士。 明月皎皎银纱披在朱璃星河般的长发,哪怕只是简单的布鞋、素道袍,依然若神人,让于画都看得一愣,脚下打了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然而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促使她站稳。 于画低头一看,黑乎乎一团的兜兜正扶着她的小腿,笑容露出一口尖锐细小的牙,她并不害怕,还轻声唤道:“兜兜。” 兜兜松开手,整个人头大的身子重新遁入地面,浮水一样摆动小手,游到了朱璃的脚边,只露出半颗小脑袋,黑色眼帘褪去,圆睁着红彤彤的眼睛。 刚回道观就听到前头吵闹不休。 驻足的朱璃蹙眉,清冷凤眸闪过不悦,前世她居于天元山道场,脚下足有亿万众生,然上下不敢喧哗,万里无有嚣烈,不想如今龙游浅滩,连野狗也敢狺狺狂吠,蛟眼一瞥淡淡地说道:“让他们闭嘴。” “我这就去。” 于画快步赶往明月观前院,倒也不仅是因为祖公主的命令,她还听到前院传来男人的粗吼。明月观从不许寻常男子踏足,就算有人要上山也有阻拦,怎么观里的女冠这一回却没有阻拦。 难道又是和吴总管一般尊贵的大人物? 马梅领着院主和几位女冠拦在门前,几个人推着门想要将人挡回去,同时哀求道:“公子,你们确实不能入观,明月观自高祖年间建成,从来都只有女冠而无男人,还望几位公子……。” 为首跋扈的男子高叫:“想用高祖压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父是谁。” “家父绥远侯陈靖河。” 说着一指门后被女冠护住的四位衣冠轻薄,浓妆艳抹,或抱琵琶、胡琴的年轻女子,笑道:“你们都做皮肉买卖了,怎的还要立牌坊,速速开门,小侯爷我有得是钱,我这几位同袍个个显赫,伺候好我们,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再不开门,休怪本公子打进去。” “陈兄说得不错,快快开门。” 一个瘦高青年亮着狼眼,像是在审视肥肉般挑拣着。他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惯是有名的色中饿鬼,早就听说京城有这么一座女冠道观,以前大晋强盛,高祖威严不可触,现在天下快乱了,哪里还会顾及高祖。 “不如直接打进去。” “动手。” 一群女冠哪里是修炼武道之人的对手。 四人很是轻松突破了明月观的大门。 于画上前去拦,焦急地说道:“里面有贵人,你们不能进。” 矮胖男子眼睛一亮:“贵人在哪儿呢?”他是武威将军的儿子,本来并不感兴趣,但是在天香楼经由几人诉说,他更有兴致了,这可是一处宝地,据说还从来没有人上来过,正是这样才刺激。 “滚开!” 陈征圭一巴掌将于画扇倒在地,伸出手就要去拽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模样的女冠。 “咦。” 瘦高诧异,矮胖惊讶。 绥远侯家的次子瞪大双眼,京城巨富家的少爷张大嘴巴。 不知何时,正有一位出尘道人静立,黑发若银河被一条带子系着,墨染霜眉,压一双凤眸蛟龙眼,高挺玲珑的鼻子像是冰山尽头的雪峰,暗红色绛唇将白玉彻底激活,好似谪仙降尘。 陈征圭红了眼,大吼道:“你们谁也别跟我抢,我就要她!” 他收回手,直奔站在不远处的冰山美人。 高肿半边脸,嘴角渗血的于画爬起来,哭嚷着挡在朱璃面前。 陈征圭大怒道:“你找死。” …… …… …… 轰隆! 一道足有一丈,身披古朴盔甲,面容金铁浅黄的高大人影挡住了陈征圭的前头,他像是一尊大树,轻轻一顶就把陈征圭顶得倒退出去。 他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转身,干脆利落地半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少主恕罪。” 第5章 第 5 章 05、只能活一个 女冠们惊愕呆愣。 陈征圭与三人大惊失色。 能有丈高人影保护,而且这人影说的是救驾,不是别的,眼前这如同神人的女子分明是皇家的,身份绝对不低。 朱璃冷淡若墨的凤眸不见一丝异色,平静地说道:“砍他手。” 丈高人影毫不迟疑地起身,直奔陈征圭。 观主马梅劝道:“不可啊公主,他是绥远侯家的公子,砍了他的手,侯爷断然会让我们全都陪葬。” “公主!” “什么?她是公主。” 瘦高的许功成萌生退意。 矮胖的王大志瞪大了双眼。 陈征圭先是被吓一大跳,接着就嚣张起来:“公主又怎么样,我姐姐是万岁的妃子。家父陈靖河,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我哥哥死了,现在我是家里的独子,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丈高树人神色一怔,扭头望向少主。他也怕砍了陈征圭一条手臂招致报复,他一个妖怪倒是无妨,但人间少主怎么办呢? 朱璃面无表情,冰冷道:“还等什么。” 丈高树人面容悍然前行:“是!” 树人两步走近陈征圭,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树人的手臂在半空化做木刀。 “不,你不能……” 一斩。 噗呲。 啊! 惨叫声响彻天际。 陈征圭面色苍白,痛苦嚎叫,整个人跪在地上,因剧痛而颤抖,声音却像是厉鬼般憎恨:“啊,宰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让我爹杀了你,我要让我的贵妃姐姐杀了你,杀了你!” 其他污言秽语连珠而来。 可怖场景吓得女冠们蜷缩在一块儿发抖,面色惨白不敢言语。 于画看着丈高树人递过来的染血手臂,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哪怕害怕得要死,她还是把手接住。 朱璃皱眉,不悦道:“聒噪。” 丈高树人伸出藤蔓堵住陈征圭的嘴。 眼看丈高树人投来问询的目光。 朱璃绛唇轻启:“杀了。” “不能杀!” 马梅几乎癫狂了,她涕泪横流地张开手臂,嘶吼道:“真的不能杀啊,杀了他,我们都要陪葬。我们只是明月观的女冠,不像你,你是祖公主,皇帝不会杀你,还有他保护你,我们呢,你就不能为我们想想吗。” 朱璃垂落蛟眼,袖袍一甩,指向那四个浓妆艳抹,身着轻薄,抱着胡琴琵琶的女冠,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却要去卖唱、卖艺甚至是卖身,朗声道:“尔要本座为你想,你可曾为她们想过。” 马梅歇斯底里地吼:“我们能怎么办,朝廷拨的银子就三两。我们不像和尚庙,有香客、有田地、有佃农……,哪一天皇帝高兴了,还有赏赐,一个个吃得肥头大耳。我们呢,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以为我不想她们清清白白,你以为我不想她们健健康康,你以为我不想她们能像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吗?” “活不下去了!” “我们只想活着,有错吗。” “有错吗?!” “如果你真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早一点出来,为什么不救我们,不救救这天下不该死的人!” 朱璃挪动眼眸看向观主马梅,又看向诸女冠,淡淡地说道:“憎恨本座能让你们哪怕开心一点的话……” “那就憎恨吧!” 憎恨吧。 魔尊不在乎。 朱璃挪回目光,道:“还等什么。” 丈高树人木然的面容陡然狰狞,像是在笑,手臂藤蔓变成一只巨锤,从上空砸下来。 砰。 一团肉泥被镶嵌在地上。 没有惨叫,更无哀嚎。 安静了。 朱璃微蹙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 京城里的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比路边的野狗还多,朱璃很喜欢这样的地方。 前世她把大乾仙朝的京城杀空,白骨若山,血流成海,连冥界死河都一时淤堵。 马梅失神呢喃:“完了,全完了……” 她辛苦维持的道观,观里的这么多女冠,都完了,杀死一个侯爷的世子足以让明月观彻底覆灭。 朱璃没有在意观主的想法,她伸出玉手凌空一攥,一道虚幻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看模样不正是陈征圭。朱璃五指一握,陈征圭的魂魄被她团成一团捏在手中,运转了法力:“搜魂。” 虚幻魂魄疯狂挣扎。 少时。 变成一团煞气被朱璃捏碎。 朱璃瞧见兜兜靠近肉泥,叫住兜兜:“住口。” 兜兜跳开,转头望向奶奶。 “脏!” 朱璃屈指一弹,将碎掉的煞气丢给兜兜,说道:“他爹叫陈靖河,绥远侯,莫约六品武夫。”话音落下,侧眸一旁的丈高树人:“去,砍下绥远侯陈靖河的脑袋,悬挂于京城城门。” “兜兜会带你找到他。” 丈高树人猛一抱拳,诚服道:“属下遵命!” 他的身躯微微发抖,不是紧张,更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如果不是知道主公已经归天,他真的以为是三百年前的主公回来了。不愧是主公的女儿,三百年不鸣。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许功成脸上勉强撑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误会,误会,我们都是受了他的蛊惑,还请公主恕罪。” 王大志快吓哭了:“都是陈征圭这个畜生迷惑我们,我们拗不过才来的。” “公主您大人有大量,我们绝对不会和旁人说。” 京城巨富的少爷花田有张口怒骂:“呸,杂种、畜生、直娘贼、母婢之……” 朱璃漠然道:“既然尔等并非主犯,本座便给尔等一个机会。” 三人大喜:“多谢公主!” 朱璃伸出一根手指,淡淡地说道:“只能活一个。” 三人先是一愣,接着悚然。 王大志扭头就跑,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实在不应该上山,山上住着一头大魔。他相信,以自己的武道修为,肯定能从树人手里逃走,他只要跑下山就行,就当是一场噩梦,该醒了。 没追? 王大志欣喜若狂,他还在跑,忽然感觉身下一凉,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双腿连带着一部分腰跑了出去,他却依旧停留在半空,挥洒出漫天血花,等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气息。 朱璃依旧举着那根手指,漠然道:“一个!” 咚。 花田有一拳打在许功成的脸上。 魔尊投下赞许和欣赏。 看。 还是有明白人的。 这一个,不是说谁跑得快,而是谁能杀两个。不,现在是杀一个。 撕咬吧,像真正的野狗一样。 戳眼、挖嘴,锁喉…… 胜者很快决出,正是先出手的花田有。 魔尊遵守承诺饶他一命。 朱璃不会赶尽杀绝,也从不行灭门之事,因为她总会留一个。他们就像是野草,很快又长出一茬,而且不需要自己去找,他们自己就会凑到她的身边。朱璃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她又会放走几个,等着割下一茬。 灵气是气,煞气和血气一样是气,十分有助于修行。 身负重伤的花田有匆匆下山,他的眼中绽放出夕阳般的火焰,那是活下去的希望,殊不知,活着的人要面对更残酷的事情,他们四个人来,只有一个人回去,余下的三家以及他自己家都会逼问他真相。 他能说吗? 他敢说吗? 只能祝他好运。 …… 呕! 明月观的女冠们有的扶着栏杆,有的倚靠柱子,俯身狂呕,但是因为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有些酸水口涎,嘀哒哒。 她们的眼中带着三分快意以及七分恐惧。快意是对世家豪门登徒子下场的痛快,恐惧则是眼前这位连眼皮都不曾多抬一下的祖公主,仿佛死在她面前的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三只随意碾死的虫子。 马梅一个踉跄想要扑住逃走的花田有,却摔倒在地上,匍匐在朱璃脚下,呐喊道:“不能放他走,已经杀了人,就一定要灭口,不然等他回去说清楚,我们应对的将是四大家的围剿!” 朱璃低垂眼帘,冷意墨染地凤眸满是平淡:“本座一生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第6章 第 6 章 06、这笔血账,该清算了 夜半。 丈高树人返回云水阁,半跪在地上,肩膀上正坐着人头大小黑炭。 ‘黑炭’跳下树人的肩膀,跪在地上,说道:“向奶奶复命。” 树人摊开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耳朵。 左耳。 树人摊手把耳朵呈在半空,说道:“属下幸不辱命,戮绥远侯于侯爷府,削首悬于正阳门,割其左耳,以示军功。” 负手而立的朱璃看向院落中心的大坑,原来这里是一棵硕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若华盖,接着她慢慢挪回目光,落在丈高树人的身上,问道:“军人?” “属下乃主公天字营校尉,梧祸奇,奉主公之命,留守明月观护卫少主……”梧祸奇的声音一顿,然后咧嘴笑道,“以少主的武道修为,根本就不需要属下守护,主公实在是多虑了。” 兜兜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朱璃的脚边,整个身影沉入大地,只露出几个呆毛的小脑袋,圆睁眼珠。 朱璃眺望远方的京城,轻道:“三百年了!” 梧祸奇听少主轻叹,忽地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哽咽道:“是三百年。” 梧祸奇大手擦着如雨下的眼泪,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主公死得冤啊!我等追随主公,为老贼打下江山,谁料这老贼惧怕主公功高震主,他竟将主公诓骗回京,屠杀了太子府满门。” “主公护着年幼的少主,拼死杀出城去,我等校尉亦中了埋伏,死伤惨重,在重兵围困下,老贼派人来传口信儿,说是只要太子投降,并认下谋反之罪,就为太子府留下一条血脉。” “主公只有我等,没有大军在侧,自知是必死之局,为保全少主以及我们这些妖将的性命,主公他…认下造反叛乱之罪。” “已、已三百年了!” 梧祸奇伏地大哭,愤恨捶地:“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主公啊。” 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一个凛冽汉子跪地痛哭,内疚自责,也不禁同情,何况梧祸奇在明月观一守就是三百年,寸步不离。连梧祸奇自己都快忘记自己不是梧桐树,他是天字营的校尉,是主公的亲卫。 朱顶雀听到了梧桐树的拗哭,感而垂泪,从房檐飞下来走到梧祸奇身旁,半跪在地,叉手行礼:“朱雀营,校尉,都来凤拜见少主。” 朱顶雀行礼后伸出翅膀抱住树人,似要安慰,自己反而止不住哽咽。 梧祸奇抬起头,眼泪与鼻涕糊了一脸,恨意冲天:“三百年污名、三百年侮辱、三百年隐姓埋名。主公含恨而终,少主遭人囚禁……,老贼虽死,此仇不能不报。当年参与围杀主公的军将,大多封侯成王,余荫子孙。其后人仍享受荣华富贵。” 梧祸奇硕大手掌一撑,说道:“我们已经等了三百年。” 凭栏而立的朱璃略微失神,忽觉眼角湿润,轻轻擦拭,眼中闪过疑惑,她天渊魔尊怎会还有泪? 她的泪在仙界就已经流干,剩下的不过是流血,心神一动,轻声呢喃道:“原来是 ‘你’在哭泣。” 是这具身躯在哭。 朱璃玉手凌空一攥,吱吱作响,朗声说道:“哭有什么用,让别人也节哀!” 梧祸奇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朱璃。他印象中的少主从来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被观中女冠养大,不曾走出过明月观半步,若非他们这些残余部将还在身边,恐怕早就死于非命。 梧祸奇从不奢望能报仇,尽管满门大仇不能不报,但也得量力而行。 少主能健康活下来实属不易,是主公拼了性命才换来一线生机,又怎好再把少主拖入漩涡里。种种哭诉不过是发泄心中挤压三百年的苦闷,豪言壮语亦是宽慰你我。梧祸奇却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少主竟脱口此言,当即跪伏在地上,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梧祸奇长声说道:“少主有这份心,属下知足了,主公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 朱璃淡然一瞥,威压汹涌成黑色天幕从苍穹坠落。 朱璃当然可以不在意血仇,自修仙去,但,这具身躯毕竟受委屈太久。这让朱璃想到前世在天道山与天尊厮杀,就是因为她自以为修到太上忘情,却漏掉血脉因果,遭三十六位星尊以阵法围困,这才落败,尔后修养万年恢复伤势。 修行无小事。 朱璃轻声说道:“这笔血账,该清算了!” 侧眸问:“你能召集多少妖将?” 被天尊联合三十六星尊击败后,朱璃没回天元山道场,整整一万载,等她伤势恢复回到天元山的时候,道场早已破败,亿万众生灵剩下不多,天元殿的诸多修士也各自寻找出路,只剩寥寥修士仍坚守。 三百年过去,朱璃的身边不就只剩下梧祸奇和朱顶雀两大校尉。 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何况她朱璃也只是故太子之女,并非故太子本人。 朱顶雀接过话茬,兴奋喜悦道:“只等少主一声令下,集结万妖,杀空京城!” 朱璃微笑不语,她这时候才发现都来凤的可爱。真是天真呐,也对,要是不天真也不会因为故太子在明月观一守三百年。 朱璃看向梧祸奇。 梧祸奇明白少主的担忧,三百年过去,很多妖将都心灰意冷,纵然妖怪寿命绵长,说不定也有意外身亡和自然老死的,到底能召集多少妖怪,他心中也没有底,不过就论京城而言,上百位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梧祸奇叉手行礼道:“回少主,潜藏于京城的大妖怪莫约上百,他们没有走,我相信他们还是对主公忠心的,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朱璃微微摇头。 以她现在大真君的修为根本不需要这么一点儿人马。 许是看出朱璃的高傲,梧祸奇忙解释:“少主,我等妖怪寿命虽长,道行却增长缓慢,有一些甚至老死都不会有变化,但是‘人’不同,他们的寿命短,修炼起来突飞猛进,年纪轻轻突破宗师之人比比皆是。” “京城暗流涌动,六品武夫的绥远侯也仅是三等侯爵。” 梧祸奇面露愧色:“要是熊将军在就好了。” 朱璃并未解释。 牛羊才成群,猛兽从来独行。 但她显然无法用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梧祸奇,于是淡然道:“此事交给你。” 话音落下,朱璃绛唇吐出一道幽绿色的玄灵气息,如同一剁盛开的青色莲花。她屈指一弹,青绿色的莲花悬于梧祸奇的丈高身躯的头顶。朱璃淡然说道:“昔年我于八荒山杀大榕树皇,炼五行之青帝气,今赐你一缕。” 青色莲花旋转着融入梧祸奇的身躯,顿时绿光大盛,形成一个爆燃光圈又迅速收回覆盖在梧祸奇的身躯,梧祸奇丈高身躯缩小到八尺,仿佛在身上披了一身厚重盔甲,诸多毛刺慢慢脱落,使得他看起来少了许多妖怪模样。 梧祸奇正诧异于自己金铁树身的变化,紧接着面色剧变,骇然道:“九品!” 第7章 第 7 章 07、你的灵魂很干净 梧祸奇上百年没有进境的武道修为在一瞬间突破到九品,他能感觉到青绿色莲花的力量还在波动,似乎有望让他成为武道宗师。 可惜梧祸奇对宗师之境一窍不通,否则借着青帝气种真的可以迈过这道门槛。 梧祸奇正心疼逸散出的能量就发现青莲已经沉寂,重新沉入他的丹田。 叮——他的额头出现一朵青绿色古朴神妙莲花印记。 梧祸奇摸了摸额头,闭眼感受着体内的青莲,猛然睁开双眼,怔怔然盯着负手而立的朱璃,他重新叩拜下去,余光却陡然发现‘少主’的双脚飘浮于地板。 少主说的话他根本听不懂,什么八荒**,又什么皇与帝,更可怕的是一朵青莲就把他推上九品武夫。 “她,真的…是我们的……”梧祸奇赶紧摇头。 朱璃就是少主! 毫无疑问。 梧祸奇伏地叩首,情真意切道:“谢主公赐。” 他连称呼都改了,少主已不是少主,而是真正的主公。 朱璃微微颔首:“去吧。” “是。” 梧祸奇和都来凤齐声称喏,一个退到庭院中心变成庭庭华盖的梧桐树,另一位则变成朱顶雀的原形,依偎在梧桐树枝,倒是好一幅凤栖梧桐的景色。 两怪在长久的守护中,情谊早已经超越寻常军旅情。 朱璃命兜兜把打坐所用的蒲团拖拽出来。 她盘坐于长长连廊的房檐下,左手掐聚灵诀,右手捻炼气印,日精月华皆有利于修行,说到底仙界的灵气也没什么特别,替代的方案比比皆是。 纵然所有的气都不能用,依然难不倒魔尊,走不了大道还可走三千外道八百邪道。 条条道皆可通。 …… 缕缕月华织成飞纱。 少时。 一个小脑袋在云水阁门前探头探脑。 素雨踌躇犹豫,还是拍响了云水阁的门环。 咚咚。 云水阁大门在她敲击之时应声而开,硕大如小岛的梧桐树像山。 “山”的影子倾倒过来将素雨笼罩,她的双腿开始打颤,小手藏在袖袍里摩挲着冰凉,心下安定少许。 迈步走入庭院之中,月华徐来在水榭楼阁的瓦片打出粼粼光芒,如同天衣般披在高挑道人的身上。 道人静伫。 “山”,匍匐在她的脚下。 道人蓦然回首,一双凤眸蛟眼在阁楼望台上方睁开。 素雨再看不见其他,无论是树影还是月光,在这双眼眸下都黯然失色,虽没有退场却也再无法让人注意。 她的心中升起一抹羞愤,或许她就不该来。只一想到姐妹们的期望,以及自己心中的悸动,她还是来了。 素雨死死攥着袖袍里的包囊,疾步走近,跪拜道:“明月观女冠素雨,叩见祖公主。” 朱璃眉头一蹙。 梧祸奇是她的属下,拜她无可厚非。于画对她来说是小辈,又曾伺候原身用膳起居,拜她也在情理之中。 恐惧、敬畏她的人跪拜她是祈求活命;忠诚、敬重她的人跪拜她是发自内心。 虽说明月观被朱璃纳入道场,山、观、人都是她的从属,但她仍不喜无缘无故的跪拜大礼,甚至厌恶。 “站起来!” 素雨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诚惶诚恐地盯着脚背。 她知道自己贸然前来肯定会惹得祖公主不愉快,刚起来,双腿一打弯却整个僵住,她本能想重新伏地,这样或许能寻得一丝安全的慰藉。 素雨现在就这么尴尬的半弯不弯地站在那里。 “何事。” 沉稳厚重浮着磁性。 愣神的素雨把刚才肚子里的腹稿全都忘了,像是哑巴一样“呃”了一声,直接从袖袍里抓出一个香囊,双手打开绳结,露出内里白灰色的散碎银两,捧在手里,终于说出话来:“祖公主,我们有钱。” 朱璃眉头更深,道:“称本座真君。” 她不喜欢这种世俗的称呼,更喜欢自己打拼来的称呼。 凡有所成者,皆称真君。 素雨将袋子举得更高:“真君,我们有钱。” “我们有钱。” 素雨灿烂的笑,满怀期待地抬起头看向朱璃,然而她只看到大真君蹙眉不语,冷若冰霜,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眸像是带着‘厌恶’。 素雨心间一酸,无穷委屈涌上心头,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真君,您别怪观主,这些年兵荒马乱,京城的米价飞涨,三两银子根本不够用度,买来的粮食越来越少,我们已经缩减了一日三餐到两餐,仍是不够。” “我和几个姐妹去天香楼卖艺,从来都是天不亮饿着肚子去,希望把省下来的两口分给更小的。” 其实这种情况早就有了,并不是马梅首创,甚至马梅自己年轻的时候都去卖艺过。 而素雨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绝口不提观里的前辈,她们毕竟是前辈们养大的孩子,哪怕再屈辱,能养大一个小的也好。 “这些都是姐妹们攒好多年凑出来的。” “您拿了,给观主,观主一定会很高兴。” 素雨不想看到马观主那般模样,也希望祖公主和观主的关系能够有所缓和。 朱璃微微摇头。 素雨如遭雷击,倒退半步,身躯抖如筛糠,嘴唇颤抖:“银子,能买吃的,活下去,不……。” 她以为真君是嫌弃这钱来得脏。 来之前,她洗得干净,碎银子经过不知道多少人手,都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在月光下映着白光,然而再光鲜亮丽,终究不是正道来的。 她很想说出一句“不脏的”,可是她自己都说不出口。 朱璃道:“道观不会再为银两发愁。” 看着几乎要瘫倒在地、充满绝望的素雨,魔尊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皇宫会把供奉原原本本地发给道观。” 朱璃要说五鬼运财、劫富济贫……,素雨肯定理解不了,她就想了个得体的解释,那就是内廷会把三十两银子发齐。 素雨黯然垂下手,强颜欢笑的她还是会为道观由衷地高兴,终于再也不许要年少的女冠去做那样为了存世苟活之事。 两行清泪垂下,素雨哽咽道:“真君莫不是嫌弃我们的银子脏,嫌弃…嫌弃我们……。” 朱璃眺望远方皇城,没说银子的事儿,而是直接说起素雨这个人,轻声道:“你的灵魂很干净。” “收着吧。” 素雨晶莹双眼满是听不懂的清澈无辜,梨花带雨地问:“为什么?” 朱璃侧眸而来,银河星汉般的黑发划过雪山般脸庞,沙哑道:“就当是这天下预付给你们的一点儿利息。” 皇宫欠明月观的债该还了! 下章粗长…… 点开的小可爱们留个收挖[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08、姓马,知道马怎么走吗? 目送素雨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道观小路。 魔尊朱璃手掌一翻,云水阁的大门缓缓合上。 “去。” 藏在朱璃影子中冒着半个小脑袋的兜兜正潜于地板,似乎在鼓泡泡,听到奶奶的吩咐,立刻跟去。 道观本来就不大,加之没有危险,因此在暗中护送后,兜兜就回来。 朱璃依旧在存神练气,修为就是在一点一滴中积攒起来的,哪怕是大真君也不例外。 而且存神练气可以替代睡眠,也是恢复精神头儿的不二法门。 打坐是很难察觉到时间变化的…… * 京城,西市。 正阳门。 天不亮就传来悠扬钟声。 那是京城寺庙约定俗成的晨钟,一百零八大寺一齐敲响洪钟。 一听钟响,揣手蹲在车辕旁的程英起身招呼伙计,他们昨晚就来了就在西市门口打地铺,一是急着将货物放下,二则省钱。 反正是盛夏,大晚上冻不死人,根本不需要去驿站抵店。 程英笑着催促:“快快,钟一响,旗子马上挂出来,正阳门就开了。” 伙计们扬起牛皮鞭,啪啪几声,伴随着哞哞、嗷嗷……,老牛和骡子纷纷起身。 在他们车队后面是马车,再之后则有驼铃响动,伙计们吆喝呼唤,掌柜与小厮清点货物,牲口与人交织,立刻活络起来。 程英快步赶到了车队前头,厚重的城门就在眼前,他又往前走几步,几乎快贴在门前。 刺溜。 程英脚下打滑差一点摔倒在地上,他低头去看,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以为是踩到牲口的粪便,一蹲下臭味没先来,倒是一股锈味儿钻进了鼻孔,再仔细闻,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儿。 他伸手摸了摸,借着朦胧看到一手暗红。 “这是……”程英沉吟。 轰隆隆。 厚重的城门从内而外的被推开,一道金虹从东方升起将淡灰色的天空涂抹出暖色,接着迅速冲淡了浓郁的雾,就像是海潮退去一般,天地似乎不再温存,将光明重新还给了世间的生灵。 两队骑士从城门分开,矗立墙下面朝长街。 正阳门的吏员则搬来桌案,准备查验和登记。 “人!” 一声尖叫在长街排队的人群中蹿出。 程英猛然回头,又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陡然瞪大双眼,一颗人头就挂在正阳门的城墙上,满头乱发随风飘扬。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再看手中暗红的东西,当即甩手道:“血!” 刺耳的哨声从骑士队伍传来,城墙上巡逻的甲士迅速沿着楼梯走下来,然后就看到所有吏员神色紧张,其中一位身着青袍像是官员模样的人大喊:“都不要动,乱冲乱闯者,格杀勿论!” 少时,官府搭起高梯将悬挂于正阳门的头颅取下来。 程英离得近,他总觉得这披头散发的脑袋眼熟,却又一时记不起。 直到听到身着青袍的官员压低声音:“去告诉府尹大人,就说找到了。” 吏员惊愕地说:“真的是绥远侯。” 骑马的小将似乎也呆住。 青袍官员催促道:“还不快去!” 小将叉手行礼:“喏。”策马往京兆尹府衙赶去。 程英一脸的难以置信,绥远侯陈靖河……要说别的侯爷他可能不知道,但这个人他认识。 不正是出手抢夺了他程家在盛河坊三间大仓的勋贵,他父亲还为此入狱。 如今程英这么勤快地走货,就是想要花钱从大牢里把自己的父亲捞出来。 要说对付绥远侯,他一介商贾,武道修为也不成,面对侯府简直就像是蚍蜉撼大树。 因此他只是记住仇人,并且将这份仇恨压在心底,期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在关键时刻踩上一脚就算报仇雪恨。 没想到对于自己来说是参天巨木的侯爷,如今竟身首异处,脑袋被正大光明地挂在城门口。 好凶手,好狂徒! 程英欢喜得几乎要蹦起来,心中不无揣测,也许是哪一位路见不平的大侠在知道绥远侯的恶行后,出手行侠仗义。 要是有一天他能见到那位大侠,一定要当面感谢他,谢谢惩恶扬善…… “你,在笑什么。”青袍官员一眼就看到大笑的程英。 作为京兆府的属官,崔昌发一夜未睡,概因侯府报案说是绥远侯被杀,只剩下一具无头的尸体矗在庭院。 极具破坏力的打斗将庭内石桌崩碎,连廊、瓦片和外墙大幅度损坏,而从听到响动到侯府下人赶过去,时间极短。 说明杀死侯爷之人实力极为强大,至少也得是七到八品的武道修为。 京兆府的差拨找了一晚上,他也忙了一晚上,最终一无所获。 反倒是又接到侯府报案,说是派人去寻找世子,发现世子不知何时也失踪了。 京城,大晋首善之地,朗朗乾坤之下侯爷被割了头,世子失踪。 要是一般侯爷也就罢了,奈何侯府还有个在宫里的嫔妃。 这要是让陈家人去告状,贵妃吹吹枕头风,万岁找不到凶手肯定会拿他们这些京兆府的官员开刀,到时候从上到下谁也跑不了。 于是,府尹就把压力堆在他的脑袋上,上峰只给了他七天时间破案。 崔昌发焦头烂额,满腹情绪,这不,程英就正好撞在枪口,正缺替罪羊呢。 他带人来到程英面前,正要拿出京官的威严和傲慢,突然发现程英手上一片暗红。 眼看程英要藏,崔昌发一把攥住程英手腕,厉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我…我是在地上……”程英百口莫辩,指着地上一大滩血迹:“这里……” “拿下!” 崔昌发,当即招呼差拨。 铁索板枷迅速扣在程英肩膀上锁住双手和脖子。 程家的老管家迅速近前来,从袖口掏出一个锦袋,满脸笑容叉手行礼,想要将钱袋子塞过去:“大人、大人,我家公子从小体弱多病,好不容易考了个武徒,现在都还没有三品,希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崔昌发掂量手里的钱袋,莫约几十两,紧绷的面容终于露出微笑:“有没有罪,查过才知道。” 说着一把翻开钱袋,怒喝道:“还想贿赂本官,定然是凶手同党,全部锁了,带走!” 两侧驻守的差役上前拿人,而崔昌发则将银钱袋子揣入怀里。 钱他要,顶罪的人也要捉拿。 这些个草芥屁民又能翻起什么浪? …… 次日。 明月观张灯结彩,今天是内廷拨粮饷的日子。 素雨还跟观里的女冠们说,这一次皇宫内廷一定会把粮饷拨齐,旁人问她怎么如此笃定,她就神秘一笑。 后来是实在挨不住女冠们的好奇和追问,素雨就把昨日她去云水阁见真君的情形说了一些。 祖公主不喜欢人称呼她祖公主,素雨也就改了口。 不过素雨也就稍微一说,并没有完整复述,只是把她们筹措的银两拿回来重新分了。 其实很多女冠在拿回银子的时候大概就知道素雨为什么信誓旦旦,分明是祖公主承诺了什么。 她们好奇和追问,正是想知道祖公主对素雨说了什么,听素雨说了后也就安心。 这不,就有闲情雅致布置明月观,等着内廷把三十两银子足额送来。 素雨不懂为什么真君会说这是皇宫欠明月观的,她只觉得,真君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黄昏。 鼓瑟吹笙的乐队冒头,紧接着就是执掌旗帜、好牌、长幡的太监宫女,然后斜刺的剑戟肃穆如林,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士慢悠悠控制着马匹。 在过半条路后才看到一辆三辕马车缓行在仪仗的中心,身后是甲胄齐全的执戟卫士,步军亦步亦趋,而在车架前静立两位垂手的青年太监。 若是认得他们的人定然会愕然躲避,概因这两位正是司礼监四员八郎之二,能让他们两人护卫的车辇,其中坐着的人定然尊贵异常。 观主马梅领着四大院主,并明月观三十九位女冠,守在门口。 门前的地砖清洗了不下十遍,那些个残肢断臂也被掩埋在后山。 然而,哪怕如此,马梅的心中依然充满了不安,她已经不想看祖公主的笑话了,现在她只想让皇宫不再注意她们这个小小的明月观。 眼见仪仗停下,马梅越过众人,远远地跪伏在地,道:“明月观当代观主,马梅,拜见大总管。” 秋思山冷眼旁观。 游提岭冷笑不语。 一只粗手拨开车辇的门帘,不咸不淡地说道:“咱家可不敢称大总管。” 秋思山拿来马凳安放在车辇旁,游提岭虚搀扶走出车架的人。 那人莫约五十岁,身形不高,面白无须,一双淡眉毛吊着鬼狐眼,鹰钩鼻,薄嘴唇,似笑非笑,吓得马梅和四位院主心脏停跳了半拍。 这位不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也就是内廷的二总管,胡清。 胡清鬼狐一样的眼珠飞掠了众人,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身影。 秋思山压低声音问:“干爹可是在找祖公主。” 胡清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马梅。 马梅打了个寒颤,赶紧说:“我这就让人去请。” 胡清淡然一笑,停在马梅的身旁,瞥了一眼,道:“罢了,我等做奴婢的,怎好让主子来,当然是我们去拜见。带路吧,马观主。” “是。”马梅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一个小小观主,经不起神仙斗法。 马梅正要起身,突然斜上方传来一声爆喝。 “谁叫你起来了!” 马梅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抬头去看,正看到游提岭大怒神情,再一扭头去望胡清,发现胡总管神色依旧。 马梅扯上一个勉强的笑容:“公公,小道不起来应该怎么领路。” 游提岭喝道:“你姓马,不知道马怎么走路吗。” “公公的意思是……要小道爬过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马梅作为一观之主,昨夜又亲眼见到侯爷世子被丈高人影砸成肉泥,连着又死了两个勋贵家里的人,她都想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大不了就是一死。 然而在看到那么多瑟瑟发抖的女冠,她心中的怒火又被理智压下去。 马梅谄笑道:“好。” 于画冲着彩云使了个眼色,彩云慢慢退出人群,直奔云水阁。 …… 彩云一路小跑,扶着门框,喘吁吁道:“不好了,真君,内廷的二总管来了。” 盘坐于阁楼房檐下的朱璃睁开双眼,漠然道:“知道了。” 彩云顿时愣了一下。 祖公主这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祖公主以为还会像大总管那样善了?尽管这个胡清是二总管,但是听说他心狠手辣。 原本彩云并不以为,直到看见大太监让观主爬着领路,她就知道,传言不仅不虚,反而没有体现出二总管的阴狠。 彩云把所见所闻倒豆子一般倾倒了个干净,说道:“我去请院主周旋一二。” “来不及了。”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在彩云身后响起。 彩云忙回头,并没有发现人影,她以为是祖公主说的话,可是听声音又非常不像,祖公主的声音厚重低沉充满了磁性,浮着丝丝沙哑,而这道声音则犹如清泉叮咚,仿佛百灵鸟歌唱。 就在彩云悚然惊觉之时。 内廷二总管的仪仗已经抵达云水阁门口。 鼓乐的太监宫女分列两侧。 映入眼帘的是爬着进云水阁门槛的马梅,她的袍子因为用力而脏兮兮的。 马梅不敢抬头,在这一刻,她所有的骄傲,对祖公主的叫嚣,对祖公主的质问,都被击碎成泡影。 她以为跪下就能活,殊不知跪下只会受到更多的屈辱。 能活也只是一厢情愿。 马梅把头埋低,泪顺着脸庞进嘴角,混着血被她咽下去。 “站起来。” 来啦[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